“陛下, ”皇后沈知鸢是彻底对陈烈酒服气了,“我从未见过这般厉害的哥儿。”
当时,皇后已经彻底被陈烈酒的话给震惊住了, 她不太清楚, 他一个哥儿, 哪儿来的这般大的胆子。
仅凭京郊城外的几块地,就敢夸下海口, 说他有办法能安置盛北即将抵达的二十万灾民。
故此,当那些皇室宗亲的亲王妃、郡王妃过来给她请安的时候,她还处于被陈烈酒的话给惊到的茫然中。
盛北水灾的事, 皇室宗亲家眷们也得知消息了, 这个时候皇后召她们进宫, 她们还能不明白所谓何事?
无非就是钱粮的事呗。
索性都是宗室, 捐点就捐点吧,但捐也就只能意思意思地捐点,要她们把家底掏出来的捐, 她们才不干。
因此,一个个都戏精得不行,准备皇后一张口, 她们就跟皇后哭穷,然后再象征性地捐一点, 这样里子面子都有了,还把事给办了,让皇后挑不出一点错来。
她们全都算计好了, 就是没有算计到, 她们请完安,刚想开口的时候, 就被旁边一个穿着六品诰命服的哥儿给打断了:“见过诸位太妃、王妃。”
众位宗室亲眷们向他望过去:“你是?”
“我是被皇后娘娘邀来品茶的。”陈烈酒见皇后还在愣神,既然皇后是招他来帮助他的,他就送佛送到西吧,“娘娘说说她最近得的新茶不错,也请诸位太妃、王妃们一块过来品尝品尝。”
“品茶?”这可把一众宗亲们给弄糊涂了,盛北那么大的灾情就不管了?!
“是啊,品茶。”经过陈烈酒这么一提醒,皇后忙回过神来,向宗亲亲眷们说道:“前些日子,下面庄子进贡来了一批新茶,也请众位嫂嫂婶婶过来尝尝。”
还真是来品茶?!
一众皇室亲眷听到这话更迷糊了,有那年长一点的老王妃开口问话:“皇后,盛北的水灾?”
“朝廷的事,自有朝廷去解决,”皇后也不是个蠢人,她对陈烈酒震惊是震惊,可对这些皇室亲眷们可就不那么讶异了,什么场面话都会说,“我们这些后宅夫人,只管帮男人打理好家务事,赏赏花、品品茶就好了。”
一众宗室亲眷:“……”真的不用捐钱捐粮?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皇后品了一口茶,又把话题给绕了回来,“我们身为皇室宗妇,国家有难,也不能不帮。”
一众宗室亲眷:“……”刚说的那么冠冕堂皇,还不是要捐!
“七婶,我记得你在京郊有个庄子,”皇后说完,也不管她们神情如何,直接跟刚刚问她话的老王妃说道,“听说收成一直不好?”
“——是啊。”老王妃不太明白,不是在说捐钱粮的事么,怎么扯到庄子上去了,还是京郊的那处庄子,“买的地不好,都是些下等地,种什么东西收成都不好,我都想转卖出去了。”
老王妃这说的是实话,她那块地买得晚了,京郊周围的好地早叫其他人给买走了,要想跟好的地,只有去更远的京郊去买。
她一把年纪了,管不了那么远的地方,想着地坏点就坏点吧,好好经营,没准过两年地就肥了,没想到,几年过去,还那样,她就有些心灰意冷了。
“既然那块地的收成如此不好,”皇后见话说到点子上了,趁机提议道,“七婶,不如就捐出来作为此次盛北灾民的安置点?”
“捐地?”老王妃皱起了眉,她那块地,虽然收成不好,但好歹每年还有些收成,捐了以后可就什么都没有了,这比捐钱捐粮还不划算。
其他宗眷一听,皇后竟然不打她们钱粮的主意,居然打起了地的主意,也气得不行。
京城的土地多难抢啊,好地就更难抢了,地在她们自己的手里怎么经营都成,要捐了可就什么都捞不着了。
“广陵王妃,”陈烈酒听皇后叫这位老王妃七婶,好歹也在京城待了些时日的,知道这位是先帝的第七个弟弟,被封了广陵王的广陵王妃,唤了她一声,轻声问道,“烈酒冒犯问一声,如果不捐地的话,王妃原本是打算捐多少钱粮呢?”
“这、”广陵王妃犹豫了,原本她想跟皇后诉诉苦,说说家里还有一大堆儿孙不容易,让皇后开口给她们一个捐钱捐粮的数字,但被陈烈酒这么一问,主动权落到她头上,她这是不想说也得说个数目出来了,老王妃暗暗记恨了陈烈酒一眼,慢悠悠地说出了一个数字:“三千两,外加三千石米粮。”
这加起来也有五千两,不少了。
陈烈酒颔首,又问:“王妃那块地每年的收成如何?”
“我那庄子有一百亩左右的田地,”广陵王妃对陈烈酒这个老是问她话的六品哥儿安人极为不顺眼,要不是给皇后面子,她肯定不会回答,“种的麦子,每年除去给佃户的租子,只有一百石上下的收成。”
“那就给王妃算一百石好了。”陈烈酒听罢后,迅速给广陵王妃算了一笔账,“按照京城麦子的物价,一石麦子一两银上下的价格,就按一两算,一百石就只有一百两银子,再加上王妃庄子里的果蔬、鸡鸭,一年的收成至多有三百两。”
广陵王妃的眼皮子跳了跳,因为陈烈酒算得太对了,丰年的时候,这处庄子,收成最好的时候也不过才两百八十两。
“那就给王妃算三百两银子好了,”陈烈酒一看广陵王妃不说话了,就知道自己没有算错,笑了笑,“如果烈酒没有听错的话,王妃刚可是说了要捐三千石米粮的。”
“您这庄子一年才产一百石粮,这一捐就捐了庄子的三十年收成,加上钱财,”做了几年生意,陈烈酒心算的速度越来越快,“那也得十七年的时间,才能把这笔募捐的粮赚回来。”
“十七年的时间,都能够把一个小孩养大成人了。”
他家小相公就是十七岁的时候入赘给他的。
“那又怎样?”广陵王妃挑眉,十七年后,她的子孙辈不一样可以有收成?
“不怎样。”面对广陵王妃的盛气凌人,陈烈酒摇摇头,“我只是想跟王妃说,这捐粮捐钱得需要十七年的时间才能挣回本,可若是捐地,没准三五年后就能开始拿钱了。”
“你在说什么?”广陵王妃像看傻子一样看着陈烈酒,“我地都捐出去了,还怎么拿钱?”
皇后这是从哪里找了个二傻子来忽悠她们捐地?真以为她们这么好骗呐?
“怎么不可能呢?”陈烈酒微笑向广陵王妃问道,“王妃知道这次盛北即将有多少灾民逃难到京城吗?”
“我又不是朝廷的人,我怎么知道!”在知道陈烈酒是个傻子后,广陵王妃对陈烈酒更是没什么好感了。
“二十万人,”陈烈酒直接给广陵王妃说,“至少都有二十万人!”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广陵王妃不太明白,陈烈酒给她说这个做什么,她又不是朝廷的人,知道这么多,她还能去安置灾民不成?
她肯捐些钱粮救济已是大发善心了,总不能还要她无私把地无偿分给灾民吧?
“王妃若是不把这些灾民看成灾民呢?”陈烈酒微笑着看向广陵王妃,“若是王妃把这些灾民看成是京里的普通百姓,他们生活在王妃这片庄子里。”
没有笔墨,陈烈酒也不可能吩咐皇后的宫女去给他取笔墨,他直接指尖蘸茶水,在桌上画了一个圈:“而王妃在他们生活的这片庄子外面开满了铺子,他们只要一出门就能买到他们所需要的柴米油盐酱醋茶。”
“二十万人,就算一个人一天花一个铜板,都是两百两银子了,”陈烈酒唇角翘起,“一个月下来至少都有六千两银子,一年就是七万两千两。”
听到这儿,广陵王妃,眼皮子跳了跳,七万两,好大的一笔钱财!
不止她,就连她身旁的其他宗眷们都被陈烈酒的话语给吸引了过去。
“如此多的钱财,王妃还怕挣不回你捐的这五千两银子么?!”
这肯定是挣得回的!
广陵王妃也不是没有铺子,铺子里的货物最低都有十分之一的盈利,要是这二十万人真如陈烈酒说的那样,每年都能给她的铺子创造七万两的数额,一年不说多了,至少一万两的盈利是绰绰有余的。
“一年七万两,十七年那该有多少?”陈烈酒见广陵王妃明显被他说动了,继续添了把火,“而王妃付出的仅仅只是一块收益不怎么好,为了把这二十万人笼络住的庄子儿子。”
不用陈烈酒点明,广陵王妃就主动把盈利给算了出来,十七年十七万两!
这比那些千亩、万亩甚至是比一些封地的税收都还要高了!而她付出的仅仅只是一块才百亩的庄子?
“你话说得好听,”就在广陵王妃都快要答应的时候,旁边有位郡王妃开口了,“但这一切都建立在这上百亩的庄子能容纳下二十万名灾民,且这些灾民还有购买力的前提下。”
是啊!
广陵王妃一下就被打回了现实,她这百亩地如何安置得下二十万名灾民,且这些灾民拖家带口地逃难而来,上百亩的庄子还不够这些灾民塞牙缝的,如何让这些灾民创造收益。
想到这点,广陵王妃看陈烈酒的目光锐利了些。
“不知王妃、郡王妃们可曾知道南城新起的书香学府?”被质疑了,陈烈酒也不退缩,继续道,“如果王妃、郡王妃们到南城的书香学府去看看,就知道一小片地方能够容纳二十万人的事,不是不可行的事。”
有了孟方荀的《买房赋》,陈烈酒最终还是还没有同意许怀谦用翰林院的名字做房子小区的事,而是选个相对书卷气息一点的名字。
书香学府?!
陈烈酒提到这个名字,众位皇室宗眷中,明显有几位迟疑了一下。
京都南城修了一种新式的,一栋楼能容纳六户人家的房子的新鲜事,她们当然是有所耳闻过的,甚至还乔装打扮去参观过,看上去的确不错,就是住进去未免也太狭窄了,都没有丫鬟仆人住的地。
只适合普通百姓居住。
但经过陈烈酒这么一提醒,她们的眼界一下就打开了,逃难来的二十万名灾民要是全居住在那样的房子里,没准一千两亩就能安置下。
一些不赶时髦的王妃,不知道南城的新式楼房,其他知道的王妃就连说带比划地讲给她们听。
老王妃和其他王妃一听,个个都挺惊讶的:“还有这种房子呢?”
“当然有的,”陈烈酒笑道,“不才,那房子正是烈酒修的。”
老王妃和其他王妃很明显地愣了一下:“……”
“这就解释得通你为什么说广陵王妃的庄子能够安置得下那么多灾民了,”那位质疑的郡王妃反应了过来,但她任有疑问,“这修房子也需要钱财的吧,灾民们逃难而来,身无分文,连吃饭都需要人救济,你又怎么确保他们还有消费能力?”
“不知道王妃们可曾知道商人做生意是需要开办作坊的?”陈烈酒向宗眷们侃侃而谈,“烈酒不才,正是昌南商会的会长,最近与其他商会的商人们也联系了起来,他们都在跟我抱怨,货物运到京都来,路上的路费昂贵。”
“想在京都开作坊,可京都可以买的地都被人买了,只有运气极好的才能去捡漏搬走的作坊。”
因京城地皮紧张,京城衙门是有规定的,不准商人购买百姓的住宅来开办住作坊,只能在规划出来区域开办。
京郊城外他们倒是可以随意购买,可在京郊招人也是个问题,京郊的百姓都要种地,一家也抽不出几个人进作坊。
而且有点手艺的人都在京城里,总不能让这些手艺人去乡下,或者每天从京郊来回往还吧?
众人想不到陈烈酒一个哥儿,还是六品小官的夫郎,竟然还是个承宣布政使司的商会会长,颇有点意外。
身为女人的她们知道,一个女人要在一群男人中做生意有多难,还要做到他们头上更难,
而陈烈酒一个哥儿,地位比起她们这些女人来还要低下,人家却可以爬在一群男人头上,做他们的会长。
着实有些不简单。
“只要王妃和郡王妃们肯把地捐出来,把这些灾民们就在这个区域里,”陈烈酒不管她们在想什么,循循善诱,“烈酒就可以去劝说那些商人们在这个区域里置办作坊。”
“到时候,作坊有了,人也有了,房子也有了,”陈烈酒给她们描述远大前程,“还怕王妃们的铺子开不起来么?”
有道理!
在陈烈酒给她们画的蓝图中,众位王妃们想象了一下,在不久的将来,京都城外会有个作坊聚集地,哪里的人都在作坊里劳作,每个月挣了月钱,就在周围她们开设的铺子里购买日常生活所需。
灾民们得到了妥善的安置,她们也能开比庄子更挣钱的铺子,不用在京都跟人家抢人家都已经做熟的生意。
“王妃们现在愿意捐地留住人了么?”陈烈酒见她们已经代入进去,又引诱了一句。
“捐!”广陵王妃就不说了,其他王妃毫不犹豫地同意了。
既然她们来就是来募捐的,那捐钱捐粮捐地又有何区别。
这位六品安人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捐钱捐粮,她们得经营很多年才能把她们捐出去的钱粮给挣回来,而捐地没准四五就挣回来,说不得连四五年都不需要,一两年就行了。
“既然是安置灾民的地方?”当然王妃们也不傻,“那我可以不用捐土地肥沃的庄子,捐一些收成不好的庄子也是可以的吧。”
“可以的。”陈烈酒没有意见,甚至她们捐的地是分散开的也没关系,有了地契,他再想办法跟别人凑凑换换,总能把她们捐的这些地凑在一起。
“那就好!”这下这些王妃是彻底没有意见了,一个个在心里盘算了又盘算,家里那些庄子和地是不需要的,盘算好了就去找皇后统计。
皇后看着这些一开始根本就不想捐地的王妃们,突然一下全都加入了捐地大军的队伍,惊吓得都说不出话来了。
然而,陈烈酒让她惊讶的,远不止于此。
这些王妃捐过地后,蓦然想起来她的商铺还没有着落呢,于是又把陈烈酒拉出来问了:“这地我们捐了,那我们商铺的地契怎么办?”
“这就要看王妃们自己是怎么安排的了,”陈烈酒向王妃们微笑道,“作坊区的商铺分为两种,一种是有地契的,价格上当然要贵一点,另外一种就是没有地契只有房契的,价格就稍微便宜些。”
“鉴于这些地都是王妃们捐的,不管买那种,都会比原价低上不少。”
这就相当于她们捐了地还要自己花钱买一小块地回去?
“王妃们千万不要这要想,你们捐的是地,”陈烈酒一看她们沉思,就明白她们在想什么了,“买回去的可是以后能大赚特赚的商铺。”
“二十万灾民只是暂时的,等他们安定下来,肯定不少人结婚生子,要不了几年,人口没准还能再翻上一倍,人越多这些商铺就更值钱。”
众位王妃们一想也是,早买早开铺子,她们率先抢占了市场,以后再有别的商人想要进来横插一脚可就难了。
“那你这铺子怎么卖的?”这样一想,众位王妃就觉得,择日不如撞日吧,正好她们今日来宫里募捐,身上都带着不少钱财,既然这地都捐了,这铺子也就顺便一块买了吧。
“一百两一间,”陈烈酒也是临时起意那又那么多想法,不过这些王妃问了,他还是根据他天天在商行里观察大的,瞬间给出了一个方向,“要几间王妃们自己定,若是要盖二层的话,一间得额外再补八十两。”
跟京城的商铺比起来,这个价格可以说得上是便宜得发指了。
“这是房契的价格,”一码归一码,陈烈酒说着又添了一句,“若要地契的话,一间还得再加二百两银子,不过只加底下那一层的,楼上不加。”
这样算下来,一间商铺至少都要三百两银子了,能抵一个庄子一年的入库了。
“一年七万两,”陈烈酒一见她们犹豫,又提了提,“这是一个人一天只花一个铜板的数额,若是一人一天花十个铜板呢?”
“他们没有地,又在京郊好几十里地外,周围附近也没有铺子,吃穿住行都需要花钱,一个人一个月就算再省吃俭用,一两百文钱总是要花的吧。”
“买!”众位王妃一听,当下再也没有犹豫,爽快地在皇后那儿说了买铺子的事,有些仗着她们是皇后长辈,妯娌的,还再三嘱咐,让皇后给她们划一个最好的位置。
皇后当然没有意见了,全都应承了下来。
“确实厉害,”昌盛帝翻看着皇后交给他,她统计的账本,看到上面的地契和银钱数额,也跟着皇后夸赞了句,“一天之内,把朝廷救灾的所有钱粮物资,甚至连灾民的问题都考虑到了,这不仅仅能用厉害来形容了。”
这哪里是哥儿!
这分明就是人才!
跟许怀谦一样的人才!
“若是朝中都是这样的人才该有多好,”昌盛帝想到刚才那些三请四请,只会参人的废物,气得不行,“结果他们连一个没读过什么书的哥儿都不如!”
许怀谦那个夫郎吹,一天上衙就跟江泊舟和沈温年炫耀他家夫郎如何如何好,昌盛帝原本不想听,也被迫听了一些。
知道,许怀谦的夫郎陈烈酒,一个从小死了爹妈,十岁就敢跟着人到处走镖养家里弟弟妹妹,吃了不少苦,自己都没有读过书,还愿意招一个病秧子赘婿夫君供他读书的伟大哥儿。
当时他听了也没觉得多伟大,像陈烈酒这种从小就需要养弟弟妹妹的人,在缙朝不知凡几,甚至更苦更累的人都有。
但凡事就怕有个对比。
陈烈酒和天底下的那些苦命人比起来确实不算什么,但和朝堂上那些酒囊饭袋只会贪图享乐的人比起来,那可真是太伟大了。
人家一个哥儿都知道在国家危难之时站出来为国尽瘁,他们这群还是读圣贤书走出来的官员,一天到晚只会妒忌贤臣,恨不得所有人跟他们一样同流合污才好!
“早知道先帝选拔的那群官员是这样的,”昌盛帝气到说了胡话,“我宁肯把他们都砍了,换陈烈酒这种有能力哥儿,也比都是一群只会拖后腿的废物强。”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皇后听昌盛帝愿意用哥儿当官,眼睛亮了亮,从旁提议道:“不如就给那陈烈酒封个低价的官位好了,也好让朝堂上的那些官员看看,要是他们再不努力,一个哥儿都能爬他们头上去了。”
原本皇后也没有这种心思的,但她今天跟陈烈酒接触过后,亲眼看到他什么都没有就从众位宗眷那里游说来这么多东西,她有问过陈烈酒:“朝中大事都由朝中大臣去做就好了,你一个哥儿不必这么费心费力,还不讨好。”
今天陈烈酒办的事若是放在任何一个朝中大臣身上,这往上升的功绩是跑不掉了,可这些都由一个哥儿做出来的,他除了一些赏赐什么也得不到。
陈烈酒当时就笑了:“如果我们这些女子哥儿有能力却不去做事,只甘心窝在后宅当丈夫的贤内助,一辈子,不,永生永世都是男人的附属品,他宠你的时候,你是宝,天上地下的珍宝都愿意为你寻来,他不要你的时候,就算是你哭瞎双眼,他也不会对你怜悯一分。”
“如此,我何不如牢牢利用我的能力,将所有我喜欢的东西牢牢抓在手里,让我的夫君依靠我,离不开我,而不是坐等着他抛弃我。”
“至于高官俸禄,我相信,如果有一天,女子哥儿们都把自己用在后宅的能力使在国家大事上,远胜于朝堂之上的男人,总有一天,天下人会把属于我们的公平还给我们。”
“我现在在做的确实对我自身没有什么利益,可我却能把这把公平的天秤,往前挪移那么一厘。”
“只要我往前挪了这一厘,往后也会有别人来继续往前挪,总有一天我们这些生来就比男子地位底下的女子哥儿,会与男人一样,把这把倾斜的天秤挪平。”
皇后当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听完这些话的,陈烈酒说的这些话,但凡要换个男人来听,恐怕都觉得大逆不道。
但皇后却没有如此感觉,身为女人的她,就算是已经母仪天下了,也时常能够感受到天下女子哥儿与男人的不公平,可她即使察觉到了,也无力去改变这一切,只能顺应。
陈烈酒的话倒是点醒她了,若是人人都在顺应,无人去勇敢地踏出那一步,这样的不公平便永远都会不公平,可若是有人愿意勇敢地去迈步,或许千万年后,女子哥儿真能如陈烈酒说得那样,跟男人们一样,公平待之。
恰好,她的夫君又是个重能力的,她别的什么做不了,或许可以推陈烈酒一把。
“嗯?”昌盛帝听到皇后这话,诧异地看了她一眼,“皇后怎么会产生这样的想法?”
被昌盛帝盯着,皇后后脊背都是麻的,但还是强撑着说:“臣妾只是不忍陛下自登基到现在,朝堂上都挑不出一两个可用之人,想替陛下出口恶气。”
确实。
要是让陈烈酒一个哥儿当了官,步入朝堂,朝中那群大臣估计全都要气吐血。
可麻烦也不少,他们是不会容忍一个哥儿当官的,还是一个书都没有读过的哥儿,哪怕只是一个不入流的官,都不行!
昌盛帝倒是不介意,只要是有才之士,管他是女子还是哥儿,能为他所用,为天下添砖加瓦,封他一个官做又如何。
可他身为皇帝也不能意气用事,说封一个哥儿为官就封一个哥儿为官,不考虑后果,特别是在这种灾难时刻。
“此事不可再提了,”昌盛帝不得不承认,有片刻,他心动了,但他强忍住了心动,向皇后说道,“给一个哥儿封官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不过他夫君不是在朝为官么,补偿不了哥儿,补偿他夫君也是一样的。”
昌盛帝觉得也该是给许怀谦升官的时候了,原本他想在许怀谦说教习令那日,就把他的官阶给他抬抬的。
可他却说,让他不要过分关注他,此事就只好作罢。
如今再不给他抬抬官阶,就有些说不过去了,这还是他自华阴水患,第一次感觉原来救灾也不用焦头烂额,只管按部就班下去就行,这一切都多亏了许怀谦和他家夫郎,果然这朝堂之上,有了能人就是不一样。
京中的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而盛北的灾民却陷在了无尽的绝望中。
水。
漫天的水从四面八方涌来,要将他们淹没,要将他们溺死,没有地方可以逃,等待他们的只有一死。
“阿娘!”
“阿爹!”
“爹爹!”
仅仅只是过了一个晚上,原本命令祥和的村庄就变成了人间炼狱,房子、田地、甚至就连山林都消失不见了,水面上漂满被洪水溺死的浮尸,在这些浮尸的周围还漂浮着一些木盆。
木盆里或坐着一个女孩或男孩,他们茫然地哭泣着,不知道自己的家人去哪儿了,也不知道自己即将会被水流带到哪儿去,只能痛苦而绝望地在水盆里哭泣。
比他们更绝望的是,一些抓着树木还在水里泡着的活人,他们也想活,可周围全是水,他们除了跟着水流漂,连个着陆点都找不到。
漂着漂着他们发现周围附近的人越来越少,不少人看不到希望的人都主动赴死了,而那些坐木盆的孩子们也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被洪水裹挟,失去了生命。
仿佛前路怎样都是死。
“囡囡,不要困,”浑浊的水面,一根浮木上,一位精疲力尽的妇人正在对跟她同样抱着木头又困又累的女孩使劲打气,“再等等,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竟说大话!”周围有跟他同样的人,听到这位妇人的话,一脸的麻木与茫然,“谁会来救我们啊?!”
“朝廷才不会管我们死活!”这人脸上一脸的死气,可发出的声音却是那么的不甘,“华阴水患比我们现在水患小多了,朝廷都没有救过来,又怎么可能会有人来救我们!”
“呜呜呜呜呜呜呜。”
这种话让其他跟他们一样抱着木头漂浮的人一酸,发生如此大的水患,朝廷就算想救,也不会拿人命进来填,像他们这些处在灾区的人,就该听天由命才是。
可,能活下去谁想死!
洪水都没有把他们溺死,侥幸抱着木头活了下来,却苦于没有救援而死,太不甘心了!
可是不甘心也没有办法,没有人来救他们——
受灾的人,不由得悲从心来,家没了、家人也没了,连家乡都没有了,真的还有活下去的必要么?!
“娘,我好饿,我真的没有力气了,咳咳——”那位叫囡囡的小女孩虚弱地回了一句,在水里泡了这么久,她浑身都泡肿了,连抱着木头的手都是肿的,这还不是最令她绝望,最令她绝望的是,她好饿,饿得只想睡觉,可她刚闭了一下眼就被汹涌过去的洪水给呛了一下。
“囡囡!”眼看女儿被呛着,差点就要松开木头随洪水漂走,妇人忙松开一只抱着木头的手把她女儿抓住。
“娘,你让我睡吧。”囡囡她看着她娘抓着她乌黑浮肿的手不停地在流血,累得连给她娘擦血的力气都没有了,“睡着了,就不饿了。”
“囡囡。”女儿是妇人的命啊,她的丈夫没了,她不能连女儿也没了,听到女儿没有生了意志,妇人绝望得直落泪,“再多陪陪娘好不好。”
她的囡囡才九岁,她还没有带她去过县城,她还没有看过耍大刀,她还有好多好多东西都没见识过,她不能让她的囡囡就这样睡过去。
“大妹子,你让她睡吧。”旁边有个抱着木盆浑身发肿得不行的老妪路过看见这一幕,一双浑浊的眼睛也没了生的希望,“……现在睡着了好,要真活下去,也不会比死好受多少。”
“她在水里睡着了,我就找不到她了。”妇人哭出来的眼泪都是红的,她又何尝不知道,现在这样的情况,死比生容易,但她的囡囡一旦被水冲走了,她做鬼都找不到她了啊。
就算是死,她也希望她和她家囡囡死在一起,囡囡已经没有爹了,不能再让她没有娘,她还这么小,没有她这个当娘的陪着她,黄泉路她一个人怎么走啊!
“救救我们!”水流越来越大,她快抓不住漂浮的树木,也快抓不住她女儿了,“谁来救救我们!”
妇人声嘶力竭地喊着,她们可以不活,但可不可以让她和她的女儿死在一块,她就这一个要求了。
求求了。
老天爷。
周围哭声一片,无人应援,大家都自顾不暇了,能维持不被洪水已经是不易了,哪儿还有力气去救她们。
看着一点点失去力气,即将被洪水淹没,一点点要从她指尖滑落的女儿,妇人彻底绝望了,抓着树木的手一松,狠狠地将她的女儿抱在怀里。
自从洪水过,还没抱到女儿的妇人此刻紧紧地将小女孩抱在怀中,即将在水里沉没的她一脸满足。
就算是死,她的囡囡也要她这个当娘的抱着死才行啊。
就在妇人和小女孩的头发丝即将被洪水给淹没的时候,一双手将她们从水里抓了起来。
是皇帝派来救灾的骁勇军赶到了,他们划着简易的竹排,木排,犹如神兵天降般,出现在河面上,将那些借助浮物漂浮在水面上的人,一个个地捞了起来。
“咳咳咳咳——”妇人和小姑娘躺在竹筏上,呛出进入口鼻的河水,茫然地看着突然出现,将她们从水里拉起来的人。
“我们是陛下派来救灾的军队,”骁勇军没有管她们,直言向周围地说道,“竹筏上有干净的热水和食物,饿了可以自己拿着吃,不能抢,更不能私藏,吃饱了告诉我,那个方向还有跟你们一样的灾民。”
“那边那边。”
“我从那边漂过来的时候,那边还漂着好多人呢,他们漂不动了,就待在哪儿等死。”
“还有好多人已经不行了,这会儿估计没了。”
“……”
骁勇军说完话,这些获救的灾民也不管自己饿不饿、渴不渴,直接七嘴八舌地跟他们指起路来。
那边也有他们的亲人在啊!
边指边落泪:“我们获救了!”
“朝廷真的派人来就我们了!”
“终于不用死了!陛下万岁!”
他们在竹筏上,就朝着京城的方向感恩戴德地跪拜了起来。
无论以前如何,这刻他们知道,是京城的皇帝派人救了他们,该他们感谢的。
“囡囡,你爹要是在就好了。”获救的妇人给怀里的女儿喂了点水,又掰了点干粮饼捏碎了喂她,看到周围都是朝皇帝跪拜的人,也跟着拜了拜,想到为了保护她们死于洪灾的丈夫。
眼泪止不住地流。
要是囡囡她爹还在的话,她们一家三口上岸后到了阴曹地府也还是一家三口,不用像现在阴阳两隔,她连丈夫的尸身都不知道去哪儿找。
不是妇人不相信朝廷,非要死。
朝廷肯派人来救援她们,她已经很感激涕零了,可她一个身无长物,还带着一个女儿无钱无粮的妇人上岸后,能去哪儿呢?
到处都是灾民,这里一顿吃饱了,下顿还有着落吗?朝廷肯救她们已经是仁至义尽了,还能奢望朝廷给他们派粮派银吗?!
跟她一个想法的人不在少数,因此他们脸上除了有劫后余生惊喜外,还带着对未来生活的惶恐茫然。
他们家乡方圆十里外的田地全部被淹了,想回去也回不去了,也没有在外地的远亲,上岸后,能给卖身给大户人家为奴为婢,有个安身之处已经是一件幸事了,更多的恐怕已经要过上吃了上顿没下顿,每天担惊受怕什么时候就不明不白地没了,以乞讨为生的乞丐生活了。
这次的水患太大,大到他们即使不要钱,大户人家也接收不了这么多的灾民。
他们远在盛北哪里知道,朝廷不仅仅派了人来救援他们,库房里也有源源不断的钱粮在往盛北拉,甚至几百公里外的京都,连给他们这些的灾民的房子都准备好了,就算他们逃难到各县城也不用担心,会有各县城的灾情所收留他们的。
不会让他们均为奴婢、乞丐的。
他们现在不知道没有关系,随着他们不断地被救治上岸,京城的邸报也源源不断地发了出来,由信使快马加鞭地传往各州府、各县城,有识字的、读书人、掌柜的,茶楼先生,拿着邸报,在全国各地的大街小巷,万分震惊地给百姓们讲解上面的内容时。
死里逃生的他们就会知道,他们的前路不是黑暗的,他们以命在对抗天灾的时候,也有那么一群人在为他们未来的安定生活,在到处奔走。
朝廷没有放弃他们。
陛下和官员没有放弃他们。
他们自己也不能放弃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