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怀谦去到南城找到陈烈酒的时候, 他正在工地上监督工人捶打地面呢。
三合土跟水泥不一样,水泥搭个架子往里面浇灌,一个月左右就能凝固, 而三合土需要人工一点点地拍打夯实来达到塑形和变硬的目的。
这项工作颇费力气, 为了赶工期陈烈酒请了不少人, 十文钱一天还管饭,周围附近找不到活计的人几乎都过来了。
巴掌大的地皮上, 蹲了三四个人在哪里敲敲打打。
这么多人,浑水摸鱼的也多,因此陈烈酒这个掌柜见天地在这里晃悠, 抓住偷懒的他是会扣工钱的。
他是做生意的, 不是做慈善的。真心需要这份活儿养家的不会偷懒, 偷奸耍滑的怎么都会偷奸耍滑。
陈烈酒可没忘记, 他修这个房子,可是拿了许怀谦的两处房契去昌南商会抵押的六千两修的。他现在都还欠着债,恨不得一分钱掰成两半花, 哪儿来那么多钱给别人霍霍?
许怀谦到的时候,陈烈酒跟别人一样在工地上吃杂粮馒头喝豆腐汤。
肉只能三天吃一回,吃的还是肉汤, 给大家沾沾荤腥就差不多了,日日吃就不要想了, 没那么多钱。
就这,还有不少人觉得陈烈酒这个掌柜太大方了,能够吃饱饭就不错了, 没想到还能三天吃一回肉!
因此, 不仅南城的百姓,就连北城的百姓都有跑过来在他这儿做活的, 反正只要是能干活的,陈烈酒来者不拒,全都收。
“阿酒!”许怀谦从东城穿了大半个城过来,找到陈烈酒可算是费了不少工夫,一瞅着他,就见他端着个碗跟工人一样往打饭的人跟前挤,忙快步过去,将他从人群里拉了出来。
他从翰林院官署过来,身上还穿着深绿色的官袍,人群里的人一看见他这身显贵的官袍,全都吓得躲开他,给他鞠躬行礼:“大人!”
“大人!”
“大人!”
“大人!”
有一个人出声,紧接着,周围的人全都出声了。刚还因为开饭而雀喧鸠聚人声鼎沸的人群,瞬间变得鸦默雀静无人喧嚣。
南城在京城东西南北四个城里地位最低,平日里连北城的百姓们都不太过来晃,生怕家里的小孩跟他们一样学了贱业。
这突然间来了一位官员,看衣服的颜色这位官员的官职还不低,南城的百姓们吓都快要吓死了,唯恐自己哪儿做得不好,冲撞了这位大人。
手里抱着一堆吃食,刚从东城走过来把陈烈酒从人群里拉出来,还没跟老婆说上两句话的许怀谦见一众人的注意力都到了他身上:“……”
不是,你们吃你们的,看他做什么?
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现在是官了,官与民不同了,他平日里都在东城晃悠,东城都是官宦家庭,大家都差不多,没人在意他。
可是等他出了东城,在外头那待遇又不一样了。
怪不得人人都想当官,瞅瞅,他这还只是个从六品官出门逛个街都这么被人毕恭毕敬了,要是往上再爬高一点,他还不得被人给供起来啊。
“阿——夫君,你怎么来了?”见到许怀谦的陈烈酒也很惊讶,这个点他不应该在翰林院官署上衙么,怎么到他这儿来了?不过这么多人看着呢,他也怕他家当了官的小相公还跟以前一样黏糊他,没有一点当官的架势,忙换了称呼。
“咳——”陈烈酒一换称呼,许怀谦顿时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咳嗽一声,将手背在身后,一眼一板地说,“今日休沐,我来你这儿看看。”
说罢,对着给他行礼的众工人挥了挥手:“你们都去吃饭吧,我找我家夫郎说点事。”
说完,许怀谦就把陈烈酒给带到了僻静的地方去了。
他们一走,一群大气都不敢出的工人们,这才放松了下来,一个个支着脖子瞧着许怀谦和陈烈酒远去的背影,感叹道:“没想到陈掌柜的夫君还真是个官!那一身鲜绿的官服瞧着好气派啊!”
“可不是,看他这天天跟我们抢饭吃的架势,我以为他跟我们出身一样,只是打了个官架子在外面行走,没成想,还真是一位官家夫郎!”
京里达官显贵多,沾亲带故的人更多,好些与达官显贵家沾点亲的人家出门办事都喜欢把家里亲戚的官名挂在嘴边,好让别人给他们行方便。
一开始陈烈酒穿着绫罗绸缎来口水街大家伙也确实拿他当官夫郎看待,可时间一长见他不怎么穿绫罗绸缎了,还经常跟他们一样蹲在工地上吃饭,他们逐渐就开始有所怀疑了。
现在许怀谦的出现,彻底打消了他们的怀疑。
没有人敢在京城里这般大张旗鼓地穿官服戴官冠招摇过市,冒充官员可是死罪。
而许怀谦当众承认了陈烈酒的身份,那陈烈酒官家夫郎的身份没得跑了。
有人想到陈烈酒真实的身份,举着碗,心有戚戚地问道:“那我们以后还能跟陈掌柜抢饭吃吗?”
众人:“……”
他们跟不跟自己抢饭吃陈烈酒不在乎,他在乎的是,他家小相公今天这一亮相,今后工地上的麻烦能少不少。
从他在工地上监工开始,就有不少人在质疑他的身份了,哥儿毕竟是哥儿嘛,在外行走没有一个过硬的背景,就算他手段再硬,人家难免瞧不起他。
有他家小相公这一身官威这么震慑,现在人家都晓得他是有背景的人,就算心里再瞧不起他,也得给他憋着。
陈烈酒在为他家小相公出息了,都能给他解决麻烦了而高兴。
把陈烈酒带到偏僻巷子里的许怀谦不高兴了,他看了看周围没有人,抿了一下唇,不太高兴地向陈烈酒问道:“你为什么要砸我碗?”
“——啊?”刚把唇角翘起来的陈烈酒听到许怀谦这话,愣了一下,“我什么时候砸你碗了?”
“刚刚。”许怀谦低眸瞧着陈烈酒,“你让我在别人面前那么有气势,万一让他们误会我不是嫁给你的,是你嫁给我的,那我吃软饭的碗可不就没了吗?”
许怀谦现在还记得陈烈酒拿钱砸他那会儿,他有多高兴。
陈烈酒给他的那是钱吗?那是他下半辈子的幸福的保障啊?当好赘婿,给老婆长脸,他老婆就会越疼他越宠他,多好。
当个大男人什么都捞不到,给老婆撒娇娇要抱抱都要考虑一下人设,还是当赘婿吃软饭好。
陈烈酒哭笑不得,多人想要摆脱吃软饭的帽子,他家小相公却甘之若饴。
“借你的官威用一下咯,”陈烈酒上前抱住他家可可爱爱的小相公,在他怀里蹭了蹭,“以后还是我养你,不会让你把碗砸了的。”
这样可爱到心上的小相公,他养几辈子都可以。
“这还差不多。”得到陈烈酒的保障,许怀谦开心了,将自己在路上买的吃食塞给陈烈酒,“先吃饭,吃了饭给你说点事。”
陈烈酒打开许怀谦塞给他的油纸包,见里面各类小吃都有,随意拿竹签挑了个许怀谦爱吃的面团先喂他:“什么事啊?”
许怀谦咬着面团,含糊不清地说:“你先吃,吃完我再给你说。”他怕他说了,陈烈酒就吃不下了。
“没事,你尽管说,这世上还能你家夫郎我能吓到的事?”陈烈酒靠在巷子里的墙面上,刚被许怀谦给可爱了一把他,此刻气势足得很。
许怀谦想了想,他老婆如此霸气,应该不会被几十万两的银钱给吓到,因此将今天在朝堂上的事,给他交代了一番。
“咳咳咳——”吃着饭的陈烈酒当即就被许怀谦说的话给呛到了,“……你不会是要我们自己出这几十万两吧。”
我的小相公耶,你把我卖了,我也搞不出这么多钱来啊。
“小心点,我就说你先吃吧,你非要我说,”许怀谦给他家老婆顺背喂水,可小男人伺候了,“我们自家肯定是拿不出这么多钱来,可是,阿酒,你有办法的。”
我有什么办法?!
陈烈酒当即被他家小相公梗在原地说不出话来,早知道他刚刚就不那么大口气了,现在要他怎么拒绝他家小相公?
“我至多就能给你两百两,”实在拿不出钱来的陈烈酒,无奈只得红着脸给许怀谦低头,反正在他家小相公面前丢脸也不算是丢脸,“再多的就一个铜板都拿不出来了。”
“你可以的阿酒,”许怀谦很相信陈烈酒,“你的房子修起来,是不是还得给房子取个名字?”
我不可以!陈烈酒看着一脸崇拜他的小相公,很想理直气壮地跟他说,这次他真的不行。
可随即听到许怀谦后面的话,他沉思了一下:“取什么名字?”他压根就没想过还要给这种房子取名字。
“不取名字,怎么让别人来买房呢,”许怀谦循循善诱,“口水街这个名字多难听,要换成翰林雅苑、书香门第之类的名字,是不是就好听多了。”
住在南城的人,都是些操持些贱业的人,纵使许怀谦不认为他们的行业是贱业,可是封建教条烙印在他心里的印记会不停地告诉他们,他们操持的就是贱业。
如果这个时候,在他们南城修一栋,以翰林院名字命名的府邸呢?
得到京城里最清贵的翰林院认可的房子,住在里面的人就算操持的是贱业,是不是也能减少一点自卑感。
而且出去给人报地址,也能高大上一点:“我家住在南城翰林雅苑几栋几号楼。”人家一听就觉得,哟,你家什么家庭背景啊,住的地方居然能够跟翰林院搭上点关系。
“你看,你这房子有名字了,”许怀谦抬着眼皮看着他那漂亮的老婆愣住的样子,勾了一下唇,继续说,“回头,我们翰林院在刊印向全天下读书人推行新科举的书籍时,我们只要在书的扉页或者背后写上一行,本书由京都南城翰林雅苑房产赞助发行,你说回头有没有上京赶考的读书人,好奇来你这儿看看?”
别的许怀谦不敢说,但许怀谦知道,每年会试过后,都有不少举人留在京城。
京城不仅读书人多,也是能最快接收到朝廷动向的地方。
这些落第的举子回到家乡,家乡的书院也没有什么可以教他们的了,还想往上考的话,留在京城随时注意京城的动向,结交一些同样落第的举子,大家相互切磋学识,交流朝廷时政,是不是能够进步得更快?
但在京城待着,吃住花销都是一个问题吧,如果这个时候有名字又好听还便宜地住房出售呢?
读书人嘛,谁不想进翰林院,花个几十两买个房子,还能图个能进翰林院的吉利,何乐而不为?
至于周边操持的都是贱业,这又何妨,到时候宣传的时候,找个能说会道的,吹一吹什么,“出淤泥而不染”更清贵了呢。
许怀谦越说,陈烈酒那双好看的细眉大眼越舒展,他快速吃着手里的东西,向许怀谦问道:“是不是你这个书的扉页和背面的赞助不止可以写一个?”
“那是当然,”许怀谦给陈烈酒说道,“我们不止一本书呢,最少都是十本书起,翰林院里的人才众多,钱给得越多的,我们还可以给你们写诗作赋,印在书里供人学习。”
当年曹操一句: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杜康酒火了多少年?
只要出得起价钱,在书的背后印他们家的广告算什么,翰林院里的人才那么多,随随便便拉个人给他家的货物写首像曹操吟杜康酒那样的诗,让学子们学学背背,他们家的货物不仅能传遍缙朝的大江南北,还能流传千古!
只要名声还在,就算以后后辈不太出息,靠着那广为流传的名声,都不愁东山再起。
那个生意人经受得住这样的诱惑?
别说其他人了,就连陈烈酒听许怀谦这么一讲,想象了一下,要是能够把他做的那些炭啊,砖啊,房子啊,写成各种诗词歌赋,放在科举书里让读书人学习,以后他们要买这些东西的时候,第一印象就是他家的炭、砖、房,而不是别人家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就往他家商行走,那他的生意该有多好?
他兴奋地苍蝇搓手后,一锤手,向许怀谦问道:“你们翰林院要多少钱?”
“五十万两吧!”许怀谦原本预估的是三十万两左右就够了,可他怕不够,又加了些,天底下谁会闲钱多呢?
“给我两个月!”陈烈酒眼睛发亮地瞧着许怀谦,“两个月的时间,我给你弄来!”
正好,上次昌南商会里的人对把仿银炭的烧制法给了朝廷有所不满,虽然事后已经在砖窑补偿他们了,可砖哪有炭挣钱,这下可算是给他来活了,谁会拒绝一个把自家商号推广到大江南北,让自家生意更上一层楼的机会呢?
他家小相公这个法子,简直就是一箭多雕!不仅帮他扩展了生意销路,还能帮扶他们昌南的商会成员,让他们的生意也更上一层楼,让他更成功地在商会里站稳脚跟。更重要的是,他完全就是空手套白狼,什么都没有,就给他们翰林院一口气赚这么多钱。
还是别人心甘情愿地把钱给他!
“好!”许怀谦看着干劲满满的陈烈酒,朝他笑道,“我就说我家阿酒能给我弄来吧。”
他家老婆这碗软饭,他可是吃得稳稳当当的,即使是当官了,也休想让他自强自立,摘掉软饭王的帽子。
“嗯!”陈烈酒兴奋了,他家小相公什么都给他想好了,他还给他弄不来钱,那他还做什么生意?
“不过,先说好啊,”吃软饭归吃软饭,许怀谦也不坑老婆,“因为这是翰林院首次改革需要钱,所以只有这一次的科举书里能够放广告,以后再刊印发行得都不会再有了。”
广告和学习,许怀谦还是分得清哪个更重要的。
不能为了钱,让天下学子天天学广告。
这不是因为翰林院一分钱没有,又是首次推行,样样都需要钱来推动,等这次的翰林院改革推行成功了,后面再推行书籍就可以向各大书刊收钱了,没有白给你印的道理。
想想,天下学子科举都要用的书,要是发行给书刊自行刊印售卖,他们不知道有多赚钱,收点专利费不过份吧?
甚至,翰林院有钱了,自刊自卖,只让各大书行进货,由翰林院统一售价,还能调控全国书价,翰林院里的学科和人才那么多,以后他们想要发行一些自己的见解和额外的书籍,都有销路。
没准若干年以后,翰林院还可以做到,让全天下的科举书免费,科举书籍免费了,读书人更多了,国家繁荣昌盛还远吗?
“这有什么?”陈烈酒听许怀谦这么一说,唇角翘得更飞扬了,“这样可以向他们收取更高的广告费了!”
只有这一次,才能证明这次的机会有多珍贵,要是以后翰林院经常搞以这样的方式弄钱的话,没准大家还不会这么激动,可要是说清楚了,错过了这次,以后再也不会有了。
不用陈烈酒自己说,昌南商会的那些商人们,自己都能疯起来。
许怀谦看陈烈酒的眼睛里冒着精光,就知道他老婆是懂他的,要是换个人,不一定能够理解他的这些想法。
陈烈酒被许怀谦说得干劲满满,吃了饭,连工地上的工都不监了,直接就去帮许怀谦拉赞助去了。
他想着等许怀谦他们翰林院的书推行开来,他的房子大概也快修好了,要是他们的书再那么一推。
没准他的房子也好卖了!房子能够大卖,他有钱了,他还这么抠搜做什么?
陈烈酒在帮许怀谦拉赞助的时候,得知许怀谦在朝堂之上夸下海口的各方势力,也在暗暗为他焦急。
首先就是昌盛帝,下了朝,他连政务都无心去处理,直接就去了皇后宫殿。
一进殿他就吩咐道:“把内务府这几年的账本都拿过给朕看看,上面还余多少银子?”
皇后忙叫人去把内务府大总管给叫过来,帮他脱朝服向他问道:“怎么了?”
“还不是那个许怀谦,”昌盛帝真是对许怀谦又爱又气,“他今日在朝堂上夸下海口,改革推行多元化科举的银钱,由他们翰林院自己出,不需要户部批银。”
“翰林院自己出?”皇后虽然不过问朝堂之事,可对昌盛帝要推广多元化科举的事,还是清楚的,一听到翰林院要自己出,都跟着吃了吃惊。
改革推行科举可不是小事情,需要耗费的银钱可不少,翰林院能拿得出这么一大笔银子?
“可不是,他们翰林院哪有什么钱?”昌盛帝摇摇头,“朕看看朕这里能不能给他匀点。”
翰林院是朝廷里人尽皆知的清水衙门,这会儿那些吃干饭的朝臣,不知道有多少人等着要看许怀谦这个新上任编撰的笑话。
左右这个改革科举,也是昌盛帝想要推行的,他垫点儿就垫点儿吧,总不能真让那群朝臣看他和许怀谦的笑话。
皇后听到昌盛帝这话,欲言又止了好几下,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默默地等昌盛帝接过内务府的账本,翻到最后一则,银钱结余那一项。
“只有这点儿了?”昌盛帝看到账本扉页,写着一串结余只有二十万两的账本,心都寒了半截,“这点哪儿够?”
“是今年田庄和山泽采捕还有各处的收入都没有收上来所致,”皇后见昌盛帝这般为难,解释了一句,“等到秋收后各处的收入入账了,明年账面上的银子就好看多了。”
“等到明年什么都晚了!”
昌盛帝皱眉,他想要改革科举就一定要今年推行,等到明年,学子们又少学一年不说。
而且,那群只会上蹿下跳,什么也不会朝臣,也不会给许怀谦一年这么长的时间。
等两个月后,翰林院里的庶吉士回翰林院,许怀谦还没什么动静的话,他们可能又会开始新一波地弹劾了。
对于这群只会弹劾的朝堂,昌盛帝不想砍他们,不想罢免他们吗?
当然想了。可是,朝堂上能被他杀的人都杀得差不多,再杀再罢免下去,没有这些人,下面的官员也会乱的。
别看都是些酒囊饭袋,后面牵扯的世家还有他们的门生可广了,牵一发而动全身。
再看不顺眼,为了国家安稳,他也得忍着,现在缙朝国内,还经不起这么大的动荡。
所以如果许怀谦输了的话,面对这些朝臣的弹劾,他就算是再喜欢许怀谦,为了安抚朝廷,他也得给许怀谦冷板凳坐。
许怀谦这一被打下去,那些对他恨之入骨的朝臣们,估计不会再让他有起复的机会,没了有才之士治理国家,昌盛帝想打周边小国,统一天下的雄心何时可以实现?
所以,最好的法子就是不要让许怀谦输。
“臣妾还有些体己钱,”皇后想了想,只能从她的私房钱里出了,“不如陛下先拿去应应急?”
“皇后的体己钱就自己留着吧,”昌盛帝没要,再怎么说他也是个男人,男人怎么可以要女人的钱,“朕就算穷到要饭也不至于拿皇后的体己钱来补贴朝纲。”
最后昌盛帝只从内务府支走了十万两银子,少点就少点吧,大不了改革慢一点,不把步子迈太大,有个动静能堵住朝臣的嘴,想必他们的动静也能小点。
昌盛帝在行动,段佑言也同样在行动,盛家五房从族中拿到资源后,大部分都交到了盛云锦和段佑言手中,听到许怀谦在朝中的动静后,两人都把族里交给他们的资产清点了一遍。
“只能拿出十万两来。”盛云锦挺着即将临盆的大肚子打了打算盘,“再多的族里恐怕要闹了。”
“十万两就十万两吧,”段佑言想了想,“有个动静也比什么也没有的好。”
盛云锦颔首:“嗯!”
然而当段佑言把钱拿给许怀谦时,盛家大房还是跳出来反对了:“只听说当官往家里拿银子的,没听说当官往外抛银子的,你们当盛家是散财童子呢,拿盛家的钱财去补贴外人。”
裴望舒他们不在京城,许怀谦在京里又没有其他亲朋好友,唯一能够帮上他忙的只有段佑言,只是些许钱财,又不是旁的东西,以陈烈酒那么会挣钱的本事,区区十万两还怕人家还不上?
不说段佑言生气了,就连快要临盆的盛云锦都气得不行:“怎么,盛家大房还要干预盛家五房的行为不成?”
他一直没吭声,当他和段佑言两口子好欺负呢?
“不是干预你们,这次的事儿,这么大,”盛玉轩瞥了眼段佑言,“我怕你们五房,竹篮打水一场空,刚到手的资源就这么败了出去。”
盛云锦冷冷道:“那又怎样,这资源我家阿言自己挣的,他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没有许怀谦,段佑言当初都差点走不上科举这条路,人家现在遇上点困难,他们有能力都见死不救,还算是什么朋友!
“别好心当成驴肝肺!”盛玉轩是真不知道,盛云锦和段佑言两口子是被许怀谦下了什么迷药了,就这么信任他,“最后被你们的这个状元朋友给坑了。”
“坑不坑我不知道,”段佑言笑了,“不过,我相信我的交友能力,一定比你强!”
“那就走着瞧吧。”盛玉轩是不相信,这次翰林院改革这么大的阵仗,许怀谦就算有段佑言手中的十万两银子,又能玩出什么水花来。
走着瞧就走着瞧,段佑言是不相信许怀谦一个那么谦虚谨慎的人,敢夸下海口一点准备都没有。
果然,当段佑言把银子给许怀谦送过给去的时候,许怀谦没有接。
他不仅没要段佑言给他送的银子,他连昌盛帝私下派人给他送的银子都没有接。
“你们怎么都给我送钱。”许怀谦对他们的行为,既好笑又感动,患难见真情,能在这个时候还默默支持他的,可见是真朋友,不好将自己的计划说出来,无奈只好道,“我家阿酒已经在给我想办法了,你们就别担心了。”
段佑言皱眉:“他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凑出这么多钱么?”
“绝对能!”许怀谦对自家老婆信任得不行,“我们要相信他。”
然而,劝走了段佑言和昌盛帝还没完。
等许怀谦回到翰林院上衙的时候,见往日都坐在自己的案桌前或整理笔录或整理书籍的同僚们,此刻一个个都坐在地上整理着一些老掉牙的书籍,那书上的灰,呛得许怀谦嗓子都快哑了,问他们:“你们这是做什么?”
“韶大人让我们把翰林院的一些孤本整理出来,让你手抄一份,”庄满楼看到他,叹气道,“看看你的字加上这些孤本内容,能不能换点钱。”
卖翰林院的孤本是不能卖的,卖拓本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就是拓本一出,孤本就会随之变得不值钱,但有点算点吧,总比一点钱都没有得好吧。
“孤本啊。”许怀谦一听他们整理的是些孤本就来兴趣了,有些孤本可是价值连城的,“这可值钱了,要是拓本一出,那还不都成了大街货?”
孤本之所以是孤本,不就是因为它的稀少性么?
而且居然要他手抄?他这得抄什么时候去?才能抄得出几十万两的银钱出来?
“没办法呀,”庄满楼耸肩,“你要不抄孤本,你上哪儿弄钱去?”
“我家夫郎已经在给我想办法了,”一说起这个,有老婆万事足的许怀谦,一脸骄傲道,“他让我放心,两个月,他准给我弄来三十万两银子!”
虽然许怀谦给陈烈酒说的是五十万两,可他也怕昌南那地太偏了,把整个商会榨干了都拿不出这么多钱来,只好往少了说。
“三十万两?!”
他这话一出口,翰林院里其他的官员都朝他看了过来。
“你家夫郎做什么的,能两个月拿得出三十万两来!”
“做生意啊。”缙朝没有禁止官员家属不可以做生意,许怀谦也不害怕,直接在翰林院里给陈烈酒打起广告来,“陈氏仿银炭就是我家夫郎的盘子,他最近还新研制出了一种特别坚硬的砖头,叫南北砖,用它来修房子冬暖夏凉,以后有需要可以去昌南商行下订单。”
陈烈酒说是说,南北砖只烧来供应他在京城修的房子,可是有多余的他还是会出售的。
有钱不赚,大傻蛋!
把帮老婆就是帮自己刻在骨子里的许怀谦怎么可能不会帮老婆宣传。
“可是炭和砖一时半会儿也挣不了三十万两吧?!”翰林院里的官员也不是都不通庶务的,他们稍微算了一下,觉得这两样,一年挣十万两都艰难,如何能再两个月的时间内挣出三十万两来,“而且,你们这又是何苦呢,拿自家的钱补贴朝纲,你们再有钱也经不住这样遭啊。”
“我说了我家夫郎给钱,”这话许怀谦可就不认同了,“可没说,我家夫郎要拿自家挣的钱给。”
“那你家夫郎上哪儿去弄这么多钱?”翰林院的一众官员不解,“淘金子的速度也没有这么快吧。”
“淘金子当然没有这么快,可要是别人把金子主动送上,那速度可不就快了。”
这世上还有别人主动给你送钱更快的挣钱方法吗?就好比段佑言和昌盛帝两人一出手就是二十万两,这个挣钱方法比捡金子,还要快吧。
“别人主动送钱?!”
“天底下还有这种好事?”
一众翰林院官员都不相信,这是三十万两,不是三千两,不是三百两,而是整整三十万两啊!
谁会这么傻,主动把这么一大笔钱财送上。
“当然有了,这种人还多着呢,大家只管等着就是,我们翰林院的福气还在后面呢。”
开玩笑,翰林院耶,人才聚集地,这么多人才在,许怀谦要是给他们搞不出钱,他自己都觉得他自己这个扶贫公务员白干了。
许怀谦先用自己的自信感染了她们一波,也不忘给他们打个预防针,“不过,等钱到了,还需要各位同僚,动不动笔杆子,感谢感谢给我们翰林院送钱的人家。”
用诗词歌赋打广告,这种耗费脑筋的事情他可不干。
“好说好说。”
众人再不相信,见他一个当事人说得这般信誓旦旦,纵使心里再忐忑,也暂且把心放在肚子里。
翰林院没钱不改革,他们大不了就少了出名的机会呗,可许怀谦这个当事人要是弄不来钱,可是很有肯定被罢免,甚至是在翰林院里坐一辈子冷板凳的,孰轻孰重,他们还是分得清的。
“要是你真能让人捧着钱送上门来,”最后就连韶雪风都出来说话了,“我亲自操刀写感谢诗。”
许怀谦眼睛一亮,大学士还是当朝阁老给亲自写的广告词,哎,这得老值钱了吧。
许怀谦当即朝韶雪风鞠了一躬:“那我就先提前谢过韶大人了。”
“等两个月后见了真章再说罢。”韶雪风说完人就走了,他冥思苦想才想出来卖孤本这个方法,既然许怀谦不要,那便就罢了,总归不会有人拿自己的前程和脸面开玩笑,先暂且信任他一把。
“你们快别整理这些书了。”他一走,都快被这些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翻出来的书给呛死的许怀谦立马把同僚都招呼了回去,“都快回去著书吧,别两个月后,庶吉士他们来上衙了,连基础的书都没有造出来。”
那才真的叫人笑掉大牙。
不管翰林院里的官员们如何忐忑地回去著书了,知道许怀谦又在翰林院里夸下海口说,两个月后,会有大把的人把钱往他们翰林院送的其他各部,又不禁嘲笑起来。
“他这是虱子多了不怕痒,反正往外说出口去的话多了去了,再多说两句又何妨?”
“没准是觉得这辈子的仕途无望了,最后再疯狂一把,能在死之前有这么多人议论他也算是值了。”
毕竟,黑红也是红嘛。
当然也有站在许怀谦这边的:“没准天底下还真有那么一两个大傻蛋,真心愿意把钱往钱捧着给他送过去呢。”
刚给许怀谦送了钱的昌盛帝/段佑言:“……”你才是大傻蛋,你全家都是。
不管外界如何议论,昌盛帝看到许怀谦把银钱给他送了回来,想了想,许怀谦也不是那种鲁莽之人,暂且收起了心思:“就且看一看他这回玩什么花样吧。”
总之,他还挺相信许怀谦的才能的,当初随随便便种个的都能让永安府几个县的税收翻到二十万两,没道理这次翰林院改革之事,能把他给整倒。
他看中的人,不可能能力只有这么一点。
他突然有点子期待,两个月后,许怀谦究竟要怎么打赢这场翻身仗了。
不管京都这边的官员看不看好,陈烈酒以昌南商会会长的身份给昌南所有商人发了一封信。
接到信的昌南商人们,全都不敢置信地瞧着信上面的内容。
天底下竟然还有这等好事?把他们家售卖的货物放在天下读书人要科举书上,甚至还能由大学士亲自操刀,为他家货物写诗,供天下读书人学习?
那这书一出去,他们这些商人岂不是就跟那些名留青史的名人一样出名了?
读书人需要名留青史,他们这些商人也同样需要啊!
想想,要是天底下的人要是都知道他们家售卖的货物了,认准了他们家的商号,他们都不用去外地传播直接就有口碑了,有了口碑,不管是外地商人来进货也好,还是他们把货运到外地去卖也好,那钱还不是源源不断地往他们口袋里进?
至于他们先出钱买这个广告位,应该的,应该的,当商人的,都比较通情达理,明白天底下没有掉馅饼的好事,有舍才得,花一点小钱做推广,去挣大钱,很值得了。
至于他们怕不怕被骗,那当然不怕了。如果连朝廷的翰林院都信不过,天底下,可能就没有值得他们可以信任的人了。
再说了,许状元许编撰可是在翰林院里,以许状元许编撰的为人,再怎么也不会坑他们昌南人吧?
人家这是有好处率先想到他们昌南人呢,他们要是不抓住机会,让别的承宣布政使司给抢先了去,那才真是呕都要怄死了。
昌盛七年,五月中旬,一众进士探亲回京,昌南整个商会大大小小的商人们,几乎全部出动,跟着回京的举子们一块上了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