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把酒话桑麻38

开了春, 陈金虎就提着王婉婉给他收拾的行李,回镖局走镖去了。

他们的镖局叫永兴镖局,坐落在永兴府一个很不起眼的街道巷子里, 镖头叫邴兴达, 是个三十多岁爽朗的汉子, 这家镖局是他接替他老爹的。

原本的镖局就不是很大,加上这个时代的人又没有太多出远门的人, 能够用到镖局的地方很少很少。

因此镖局的生意一直不温不火,这么多年过去,还维持在只有二三十的规模, 接的单子也大多天南地北哪儿的都有, 不说发大财, 但总比在地里辛苦刨食挣口粮的强。

一开始, 邴兴达看到双脚向他走来的陈金虎,还以为是陈烈酒,刚想开口问他怎么来了, 结果等陈金虎一走近他才发现不是陈烈酒。

陈烈酒没有这么高的身高,也没有那满脸灿烂的笑容。

邴兴达惊讶:“小虎,你的腿好了?!”

陈金虎就知道他这样回镖局, 镖局的人肯定会惊讶,遇到谁都笑:“是我二哥给我治好的!”

“你二哥?”邴兴达皱眉, 陈金虎家不是只有一个大哥陈烈酒么,这什么时候又冒出个二哥来了。

陈金虎解释了一句:“我二哥就是我大哥娶的夫君,他不让我们哥夫, 都叫二哥。”

“哦哦, 是有这么回事,瞧我这记性。”邴兴达摸了摸脑袋, 想起来了,去年陈烈酒来府城是给他们说过,他招了个赘婿入门,还是个读书人。

当时大家伙就有些不太相信,就他那么凶悍的,还能招得到赘婿?还是个斯斯文文的读书人?

恐怕就一个识得两个字的农家汉,还得是那种没爹没妈自己都养活不起自己的穷苦农家汉。

不是邴兴达瞧不起陈烈酒,实在是他们一起走了七年镖,他是眼睁睁地看着陈烈酒这个哥儿,从一个小孩子越长越好看,越长越彪悍,对他能找到什么好男人一点信心都没有。

砍土匪、跟官兵叫板、和大老爷吵架,上刀山下火海就没有他不敢干的事,比男儿胆魄还要大。

还会说浑话,寻常哥儿听到他们这些男人讨论自家婆姨,都羞得躲起来,他不一样,他还加入他们,和他们一块说,根本没把自己当哥儿看。

还放了话,等他以后有钱了也要找个好看的相公来解馋。

长得漂亮是漂亮,可这世间有几个男儿受得了他这样的夫郎?

他招赘他们不意外,他招读书人,他们是一百个不相信。

读书人都喜欢风月楼里那样羞羞怯怯的俏哥儿,要他们纳妾还差不多,要他们入赘?

这不是要他们的命么?

陈烈酒当时跟他说的是,他家相公对他可好了,一点都不嫌弃他是个恶霸,还要考功名给他挣脸面。

当时说好了,过两天就把他家夫君带给他看,结果两天又两天过去,到现在他都没有看到过他家相公。

他就知道,陈烈酒这小子在说大话。

男人嘛,说两句大话有什么,他还吹过他老婆天下第一美呢。

要没有他说的这么好,他们也不会介意,就是这藏着掖着就挺没意思的。

这会儿听到陈金虎说陈烈酒的夫君给他把腿治好了,邴兴达不免好起来:“你家二哥待你们好不好?”

“好,当然好了!”别的不说,许怀谦对他们家人是真的没得挑。

不嫌弃大哥,不干涉大哥,尊重大哥。

教小妹孵小鸡。

教婉婉打络子。

费尽心思地给他治腿。

陈金虎指着自己如常人一般行走的腿说道:“要是对我们不好,他能给我治腿?”

“而且我二哥还是个读书人,是个有秀才功名的读书人。”夫夫一体,陈金虎知道他在外面宣扬许怀谦的好,就是给他大哥长脸面,也乐得说许怀谦的好。

“——啥?!”

这次不光邴兴达惊诧了,就连在一旁清点货物,懒洋洋晒太阳的其他人也被他的话吸引过来。

陈金虎的腿能正常走路了,他们是挺替他高兴的,但还远达不到让他们惊讶的地步。

可陈烈酒招赘招了个读书人不说,还招了个有秀才夫君,这可太令他们惊讶了。

就陈烈酒那样的?

能招个秀才夫君入赘?!

他们没有幻听吧?!

一众走镖人掏了掏耳朵,怕自己听错了,根本没有这么回事。

“就是秀才!”陈金虎不给他们回神的时间,直接向他们肯定道,“去年入秋考上的!”

“我二哥可厉害了,”陈金虎说到这里嘴上的笑容灿烂了些,“刚十八岁就考上了秀才,官府给他分的地,直接不用上税了,连带着家里的徭役也免了。”

靡山县太偏了,偏到都不用官府发徭役铺桥修路,不要以为这是好事,事实上不服徭役,一样的交徭役税。

以前陈家就陈金虎这一个男子,还没有成年,自然是不用交徭役税的。

但要是许怀谦没有中秀才的话,一旦他满十八岁,家里的赋税、丁税、役税,全都要随之而来。

这也是他家为何明明不是特别缺钱,为什么每个人都卯足了劲想要挣钱的原因。

现在许怀谦有了秀才功名,能免两个人的税,正好把他自己和陈金虎的一块免了,家里又能轻松一些了。

“好家伙!”邴兴达和镖局的其他人就像是天书一样,一个个听得一愣一愣的,“陈烈酒这么厉害,招了个这么有本事的夫君,他和他夫君来府城科考的时候,为何不带出来让我们看看。”

“当时出了一些事。”这事陈金虎知道,陈烈酒给他说过,“我二哥哪儿都好,就是有一点不好,身体不太好。”

“考完院试一出考院大门,就累垮了身体,”陈金虎说着笑容也收敛了些,“还瞎了眼睛,直到我归家的时候眼睛才堪堪见好。”

陈烈酒当时是想把许怀谦介绍给他们,可那会儿许怀谦身体病成那样,他一个人照顾许怀谦都快分身乏术了,哪还想得起这事来。

“考个试就病这么严重啊?!”这身体得弱成什么样?!

镖局的人常年在外面走镖,身体比常人健壮多了,他们很不能理解,就在考院那种只是地方狭小些的地方蹲三天出来,怎么还能瞎了眼。

只能归功于陈烈酒夫君的身体太差了。

这点陈金虎也没有反驳,许怀谦的身体的确是太差了:“都怪那狗日的知府,太能贪了。”

一说起永安府的知府谁不骂,平时给府城里的铺子收的税收就高,像他们这种不起眼的镖局还好,要是他们敢扩充地盘或者打的出名声去,等待他们的必定是层层剥削。

不见以前府城里最大的酒楼望江楼,现在都换了个主人了。

只是没想到他都这么贪了,居然连每年考院卖给学子的物资也贪。

“哎,这也是没法子的事。”邴兴达听陈金虎骂知府,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是这个府城里的一把手,听说昌南承宣布政使司里还有保他的大后台,我们这些无权无势的小人物怎么可能斗得过他。”

“总归你家二哥的眼睛现在也好了,就当吃个哑巴亏吧。”邴兴达把陈金虎带进镖局,“不说这些不高兴的事了,你腿好了,开了年,我们又接了几个镖,你挑几个近的跑跑?”

一说到这个,陈金虎想起在家许怀谦给他交代的话,忙跟邴兴达说道:“镖头,我有个能让镖局走镖时还能发财的方法,干不干?”

邴兴达意外地看着他:“什么方法?”

“我二哥教我的。”陈金虎把许怀谦给他画的地图取出来摊开在桌上,“我在家这些时日经常和我二哥说走镖的事,他听说完,就给我画了一副这样的地图。”

“我们所在的位置是昌南承宣布政使司的南面,而我们经常跑的镖有昌南的北面,还有其他远一些的承宣布政使司。”

陈金虎说着指着地图上的线与邴兴达说道:“镖头,我们昌南没什么盛产的,可是其他布政使司有呀,比如江南布政使司盛产丝绸,还有霁西的茶叶,盛北的瓷器。”

“我们镖局接过最多的镖就是去盛北了,从永安府出发去盛北必定经过霁西的三春府,三春府的三春茶特别有名,我们何不如北上的时候,捎上三春茶沿途售卖,等回城的时候,再捎上盛北的瓷器,如法制炮?”

同样都是走镖,他们帮别人运送货物,就不能也帮自己运送运送货物?

反正他们只要能在镖单的规定时间内抵达目的地就行了,路上他们做点小买卖也是完全可行的啊。

反正陈金虎听许怀谦这么一说当即就有些心动,以往他们走镖也不是没去过繁华府城,可是那些府城的东西又贵又不实用,想买些回来给家人长长见识,都得顾及顾及荷包。

从未想过还可以自己做生意。

要是他们自己做生意,一些稀奇的玩意不仅可以自己买来观赏,还能卖出去挣些小钱,两全其美。

邴兴达还以为陈金虎要给他说什么发财大计呢,原来就这个,摇摇头,反驳了他:“听起来很不错,但是做生意不是那么容易的,小虎。”

“商人奸诈,他们把能赚的钱都赚完了,哪里还有轮到我们的?”邴兴达语重心长地跟他说,“而且这做生意也不都是一帆风顺的,路上有个损失,你这好几年的镖都白走了。”

要是生意好做,天下人的人跑去做生意了,世上哪还有什么穷人。

总之,邴兴达是把陈金虎劝了又劝,他老爹以前走镖也想过这路子,可惜被别人坑了,给他的货都是一些掐头去尾的烂货,根本卖不上价,最后亏了好几年挣的走镖钱。

现在都成天在家耳提面命地嘱咐他们,这做生意的事要是没有一个好头脑,能不沾就最好不要去沾。

还不如干一行爱一行,守着他们家这个镖局,发大财不行,但日积月累也总归也不会让家里日子太难过。

陈金虎原本想着他要在走镖的时候做生意,也瞒不过镖局里的人,与其背着他们偷偷摸摸,还不如带着大家一块发财。

没想到镖局的人都像看傻子一样看他,不愿意跟他一块入伙。

陈金虎一寻思,也是,世上多的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他这好处都没让人看到,就凭一张嘴就要别人把辛辛苦苦挣的钱拿出来跟他干,委实不妥。

于是就选了几个北方的镖,准备在路上的时候自己慢慢摸索着做。

出来的时候,他大哥偷偷给他塞了二两银子,听说是他大哥偷偷攒的私房钱,他二哥不知道。

但他大哥不知道,他给他钱后,没多久,二哥也偷摸给了他十两。

加上临行前王婉婉往他行李里塞的三两银子,他身上总共有十五两银子,也不算是没有本钱。

从永安府出发去盛北的路上,他一开始倒腾了些茶叶,都是三春府里的“好茶叶”可是挑到盛北去卖,盛北的店铺都说只是一些尾茶,不收。

陈金虎知道他这是被人坑了,也不气馁,吃一堑长一智,知道做生意会被坑之后,陈金虎不打算再自己直接去铺子取货了,而是找当地人打听了又打听后,准备去作坊拉货。

一般作坊都不做生人的生意,可是他要的不多,又当场给钱,管事的断没有把找上门来的生意往外推的道理,多多少少都会给他一些货。

虽然不可能是什么好货,但好歹不会以好货的价格卖他次货。

他也不是完全没有脑子,三春城卖茶,他就进盛北的茶杯到三春城卖,盛北靠北,一到冬天大雪纷飞的天气,什么吃的也没有,尤其是青菜一类,只能靠喝茶叶缓解没有青菜带来的苦楚,他就卖茶。

好茶他卖不起,他卖次茶,也不去铺子里卖,专找临街的小茶摊儿散售,能挣点是点。

一开始确实张口都困难,后来习惯了,一天零零散散下来多多少少都能卖点。

他就十五两银子的本钱,没两天就能卖完,而且他要价也不高,倒腾过两次,跟小摊子的老板混熟后,老板见他还挺实诚,会问他下次什么时候再过来,帮他稍点茶之类的。

拿了卖茶的钱,再去瓷器作坊进几套时兴的茶杯,专挑那种好看又新颖的茶杯,贵一点也没事,这次他也不零售了,就卖给三春城里茶铺老板,让他们给客人上样茶的时候使。

佛靠金装、人靠衣装、茶靠杯装,好茶加好茶杯,还怕没有人买茶么?

慢慢的他就做起来了,一趟除了镖钱,还多多少少能挣几两银子了。

大半年的时间里,他来来回回跑了四趟盛北,从最开始的十五两到现在也有五十两了。

虽然不多,但等他再多跑几次,本钱丰盈起来,总会越来越多的。

不过,进入入秋他就没有再跑了,他还记得许怀谦吩咐他的事。

“在外面走镖的时候,问问其他地方的医馆收不收生姜。”

许怀谦和孟方荀都没出过永安府,不知道去哪儿联系外地医馆,陈金虎知道呀。

他从永安府到盛北这一路要经历两三个承宣布政使司,路径数十个州府。

这么多州府,只要有几家州府的医馆愿意大量收购生姜,他们两家的生姜都不会愁卖。

而且他给陈金虎说的时候,特意交代了要他往北方去问问。

这个时代还没有大肆推广生姜,南方的百姓没有生起爱吃生姜的习气。

可他读书,从书里了解到,这里的北方,到了冬天都有生姜红糖水去寒的习俗。

听说在盛北一带尤为盛行,就想让陈金虎去问问试试。

他和陈金虎都没有想到,这一试,试出一个非同绝响的效果。

生姜不耐低温和霜冻,不能种植在阳光强烈的地方,像盛北那种夏季曝晒冬季大雪纷飞的地方就不适合种植生姜。

可盛北又盛行冬季喝姜汤吃姜茶的风俗,大医馆有自己的种植地自然是不愁没姜卖,小中小型的医馆就没有这么命好了。

他们一没有人脉,二没有关系,每年冬季都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大医馆卖姜卖得供不应求。

陈金虎一去问,医馆的掌柜的一听他有大量的姜,还是南方的姜,当即就坐不住了,也不要求陈金虎把姜拉来盛北,他要跟着陈金虎去看。

如果他们的生姜稳定,就可以跟他们当地签订契约,以后每年都在他们哪儿收购生姜。

当然这种事,一家医馆肯定是做不下来的,于是这家医馆又联系了好几家医馆的掌柜的,几人一拍即合,决定跟陈金虎一块南下。

陈金虎在做这一切的时候,镖局的人都是看在眼里的。

见他这大半年的时间,还真的把走镖路上的买卖给拉了起来,这里又折腾盛北的医馆帮他二哥收生姜。

这一波又一波的事,看得他们根本反应不过来,最后还是邴兴达实在抵不住陈金虎嘴里左一句的二哥,右一句的二哥,就跟着他们一块来了杏花村。

想见识见识陈烈酒招的赘婿到底有何本事,为什么别人都觉得做不成的事,到了他嘴里就一定能做成?

七八辆马车齐聚杏花村,要不是陈烈酒把路修了,这么多马车根本进不来村子。

杏花村的村民何时见过这么多的马车,一听都是从盛北来陈烈酒家买生姜的商人,全都惊呆了。

不止他们惊呆了,就连在家里接待他们的许怀谦听到他们的话也都惊了一下。

“有多少,要多少,一百文不讲价?”他不太确定地问了一声。

“当然,”从盛北来的医馆掌柜的大方得很,“你们给我们的姜也必须是好姜才是,要都是些歪瓜裂枣的烂姜可不成。”

“这是自然。”许怀谦咳嗽了一声,知道做生意要讲诚信才能天长地久,“我带你们到地里去看吧。”

所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他在这里把他的生姜夸成一朵花,他们也不会相信,还不如带他们到地里亲自去看看。

五亩地都是陈烈酒精心又精心照料过的,地里连一颗坏生姜都找不出来,更别说是挑毛病了。

果然从盛北来的医馆掌柜们很满意,当场就要跟许怀谦签订契约。

许怀谦不确定地又问了一句:“真不讲价啊?”

要知道,一百文的价格可是医馆散收的价格,这是整收,还是大批量的收,肯定不可能还是这个价。

“不讲了。”这次南下收生姜的医馆发起人回春堂掌柜戚柏仁给了许怀谦肯定的答复,“不过,我们还有别的事跟你商议。”

甲方爸爸这么大方,有些别的要求也算正常,许怀谦态度良好地颔首:“戚掌柜,请说。”

“我们想跟你签订种植契约。”戚柏仁看着许怀谦那俊秀是俊秀但太过病弱的容貌,不太确定地问,“不知道许相公可肯接。”

“——咳,这有什么不敢接的。”许怀谦轻咳一声,眼神坚定地看着戚柏仁,“戚掌柜看我这破身体,又看看我有这么一大家子的人要养,我得感谢戚掌柜给我们一家多一条财路才是。”

接到小虎的信,许怀谦就特意在家里收拾了一番,把他许久未穿的洗得发白了的衣服找了出来穿上,并嘱咐王婉婉她们也尽量穿得破烂些。

这做生意穿得好些固然能让人心生好感,可在乡下扶贫几年,深深明白人性的许怀谦觉得,穿得再好给人家留下的印象也不会太深,还不如博一把同情。

这同情博到位了,得到的好处可比穿得好得到的好处多多了。

果然戚柏仁想到下车时,看到一脸病殃殃的许怀谦没忍住给他把了把脉,发现他天生的五脏虚弱,需要不少钱财养身体时,也不由得心生同情。

这富贵病生在权贵人家还好说,生在这农家……

要不是他自己想办法折腾出了生姜,还联系上了他们,还真不知道他能不能活过今年冬天。

“这样,”想了想他与几位同行的医馆掌柜的又相互商议了一番,把原来的一年一万斤的生姜量又提了提,“除了今年,我们再给你签订一个,五年内每年收购三万斤生姜的契约。”

他们在地里看姜的时候发现了,这个地方尤其适合种植生姜,索性,他们原本也是想找当地其他农户种植生姜的,既然许怀谦有这个胆识,又生病缺钱,不如一块让他包办了。

“好。”许怀谦想也不想地答应了:“多谢戚掌柜的关照了。”

三万斤姜,一百文一斤,那就是三千两银子!

三千两银子,整个靡山县的赋税有这么多吗?!

许怀谦按耐住心中的激动,面不改色地与戚掌柜他们签订了契约。

由于现在还不是收购的时候,签完契约戚掌柜他们就要启程回去了,等十一月采摘的时候,他们再派人来采摘。

地里少说也有几千斤的生姜,他们派人来采摘势必要经过永安府,许怀谦对永安府的知府膈应得不行。

看到一旁跟着陈金虎他们一块回来的永兴镖局的人,心生一计,出声拦住了戚柏仁:“戚掌柜,与其到时间还要派人来采摘,一来一回的耽误时间,不如我们采摘好,托镖局北上给你送来?”

戚柏仁沉吟:“镖局?”

“我这弟弟此前一直在镖局走镖。”许怀谦拉着陈金虎上前,虚弱道,“正是因为他在镖局走镖,我才能与戚掌柜你们结实。”

“嗯嗯。”早得了许怀谦交代的陈金虎也不笑了,“我二哥怕种的太多卖不出去,特意让我到外地医馆多询问询问。”

他说的都是实话,又是一个半大还没有成年的孩子,看他们这一家病的病,小的小,委实可怜。

戚柏仁想了想,五年的契约都签了,除非这五年他们不想挣钱了,不然没理由在这点小事上坑他。

“好吧。”随即又跟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的永兴镖局签了镖单。

这永兴镖局跟了他们一路了,从盛北一路跟到杏花村,戚柏仁对邴兴达这个爽朗又爱结交人的汉子印象不错,也愿意与他们合作。

邴兴达没想到他们只是跟着陈金虎到这杏花村看看他口中的二哥长什么模样,没想到还接了单大生意。

他们签订契约的时候,他都听见了,一签就签了五年,只要今年冬天他们给戚掌柜的生姜送好了,以后五年这个生意他们都做得!

而且生姜又不像别的东西那样,易碎不好护送,这分明就是给他们白捡钱的一个单子。

“神了!神了!”戚掌柜他们一走,邴兴达围着许怀谦把许怀谦夸了又夸,“陈烈酒招的你这个赘婿真是神了!”

“长得好!脑子也好!”邴兴达像是夸不够许怀谦似的,“人也好!”

邴兴达对先前怀疑陈烈酒说大话的话表示羞愧,这陈烈酒能够招到许怀谦这样的小相公,一定是他上辈子积了福!

许怀谦都快被他夸得不好意思了,他其实是听陈烈酒和陈金虎都说过邴兴达对他们的照顾。

当年陈烈酒才十岁就跟着他们走镖,要是没有他这个镖局的镖头照顾,还不知道要遭受多少苦。

许怀谦就是这样的人,别人对他的家人好,他也回报别人的。

“还请邴镖头以后多多关照我弟弟。”不好意思归不好意思,许怀谦也没有忘记正事。

他都给他们拉生意了,以后小虎在镖局里走镖,怎么着也得对他多照顾一二吧。

“这是自然。”邴兴达颔首,“不用许相公说,我们镖局的人也会把小虎放心上的。”

“瞅瞅,这些都是来找小虎做生意的。”邴兴达指了指门外几个探头探脑的汉子。

陈金虎这大半年的时间利用走镖的空隙挣到的钱,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

不少人,包括邴兴达都在后悔,他们当初怎么就没有听陈金虎入伙一块干的提议。

他们跟他到杏花村干啥,除了见见这许怀谦,当然还有希望陈金虎也带带他们的恳求,

当然,别人当初愿意拉着他们干的时候,他们死活不同意,这会儿见他挣到钱了,他们又找上门来请求合作,怎么看都有些那啥……

可那啥也没有办法啊,大家伙谁不是家里有一家子要养的人,不就是舍下一张老脸吗?只要陈金虎还愿意带他们一块做,把他脸拿去擦鞋都行。

听他这么一说,许怀谦明白了,笑了笑,也不干涉:“这邴镖头得找小虎自己商议。”

他可不给他们当说客。

“哪能麻烦许相公。”就算许怀谦肯,邴兴达也没那个脸,见许怀谦又抬起捏着帕子要咳嗽的架势,特别识趣地出了门,“我去找小虎说去了,许相公可得好好休息,别太劳累操心了。”

这许相公哪里都好就是身体太不好了,邴兴达记得他第一眼看到许怀谦的时候,简直惊为天人。

没想到陈烈酒还真兑现了他当初的诺言,找了个好看得不能再好看的相公,不怪他来府城把许怀谦夸了又夸,换成他们有个这么能干又貌美的哥婿,他们也愿意到处去说。

第二眼,就被许怀谦那一脸苍白的脸色给激得回了神。

就是太病弱了,这么病弱,给得了陈烈酒幸福么?

邴兴达去找陈金虎的时候,想到那几个收姜的掌柜说许怀谦这病是富贵病,得要不少钱去养。

想了想,怪不得陈金虎会生出想要利用走镖的空隙做生意的想法,家里有个这么富贵的二哥,想不多挣钱都不行。

这样看来,要是陈金虎愿意带他们,他们也要少要些利才是,不能让许相公没了医药钱。

邴兴达的心思,许怀谦完全不清楚,等他一走,许怀谦咳嗽了两声,把憋了半天的激动发泄出来。

然后赶紧回房把自己的好衣裳翻出来穿上,抹干净脸上用来遮血色的脂粉,等清清爽爽一个贵公子形象出现在银镜中了,这才满意了。

反正他不装也是个病秧子,还不如装的彻底一点,能博一点同情是一点同情。

十一月,到了正式收姜的季节,多放了两个月的生姜,又长了些重量。

最后一亩地的收成在一千五百斤左右,称重出来的当场,孟老爹就吓软腿。

许怀谦先前托人给他们传过话,找到了收姜的商人,还是按照一百文一斤的收,有多少收多少。

一千五百斤生姜,按照一百文的价格收,那就是……

孟老爹算不清这个价格,朝孟方荀问过去:“儿啊,这是多少钱啊?!”

“一百五十两!”孟方荀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答案。

“妈耶!”孟老爹直接脚一软坐在了地下,“老汉我种了一辈子的地,从来没有种过能盈利一百五十两的地!”

“准确来说是一百二十两!”孟方荀记得比孟老爹清楚,“买姜种还花了三十两。”

不过这三十两是向许怀谦借的。

“对对对,一百二十两!”孟老爹想起来了,“一百二十两也不是一个小数目啊!”

“我们种地一亩地哪能种出一百二十两来啊?!”孟老爹激动得眼泪直掉,“感觉这辈子的地都白种了,要是当初听了荀娃子的话,家里三十亩都种上——”

那他们家现在不是富可敌国了。

“要是三十亩地都种上那可能就不是这个价了。”孟方荀学了时政,知道什么东西都是有量的,他家要是种上三十亩的生姜,四万五千斤的生姜根本销不完。

不过一亩地真的能种出上百两银子来,还是让他特别震撼,他在想,他读过那么多年书,做过那么多文章,有什么用?

不抵许怀谦轻飘飘一句种生姜吧。

时政时政,这才是真正的时政啊!结合当地土质,以农为本,拓展销路!

要是天底下所有的官都能像许怀谦这样一眼洞悉土地根本,让农民自己从土里挣钱,而不是仅仅只是让百姓在地里刨食,天底下何尝还有穷人?!

他又何愁小时候读不上书!

孟方荀的眼睛血红,他像是顿悟了什么,当即回房抓着笔写了一篇农赋。

越写越激昂,越写越感慨,越写越清明,他好像明白了何为时政!

孟方荀在激动的同时,段佑言、裴望舒、章秉文也同样在激动。

去年他们听到许怀谦要重生姜的时候,心里也没多大感觉,毕竟昌南医馆就那么多,种出来的生姜能卖个几十上百斤都不错了。

可是他们现在全卖完了,一亩地刨去姜种和一些肥料钱,至少能挣一百两!

这是什么概念呢?!

县城里的房子才五十两到一百两不等,相当于种地一年就能在县城买房。

这要搁以前,刨一辈子的地都不可能,可是许怀谦做到了!

他们所有人都在反思,除了种生姜,那其他呢,其他是不是也可以!

尤其是段佑言他找到盛县令,朝盛县令问道:“爹,要是我们在县里推广种植药材呢?!”

“现在的农税是十税一,一亩地就算是种庄稼种得再好我们也只能抽一层的赋税,一石粮不过抽一斗粮,一斗粮才几个钱?”

“要是像许怀谦那样种生姜,抽一层的生姜税,一百五十斤,光是税都是十五两银子了!”

“若是全县百姓,也不要求多了,只要拿个一亩半亩的出来种植相同价值的药材,爹你想想赋税是多少?!”

若是盛县令一个县收出了远超永安府,甚至整个昌南的赋税,那该有多震惊天下人,还愁升官吗?!

还去书院教个屁的书生,指着他们上进升官,还不如指着地里的百姓多挥舞一下锄头!

盛县令也被段佑言的话给震惊到了,他整个人变得魂游起来:“我想想啊,我想想啊,我想想!”

盛县令被段佑言描述的场景给惊到了,这是一个他从未想过的思路,很大胆,但不得不说,有用!

缙朝才开国四十余年,现如今国库空虚,很多地方的银子都拨不出来,若是他一个县的赋税能比一个承宣布政使司的赋税还要高,别说升回京城了,直接被任命为阁老都很有可能。

段佑言也同样很激动,不学诗词歌赋了,改考时政以后,他一直在想他学什么呢?!

现在他想到了,继续学医啊!

许怀谦仅仅只是种植一点跟医有关的生姜就能让自己获得巨大的利益!天底下与医有关的东西多了去了,只要把百姓的土地都合理利用地将这些东西种上,华阴瘟疫何愁?!

他看过考题,知道是因为感染瘟疫的人太多了,御医太少,又没有充足的药源,才导致最后束手无策。

要是药材足够呢,要是治下的百姓人人都会一点点医术呢?!做不到根治病人,做到自己给自己护理呢?!做到能不给御医添麻烦呢?!

段佑言越想思路越清晰,越想思路越广阔,他觉得他的眼界和格局瞬间被打开了。

他若为官,定推行医!

裴望舒也很震惊,他一直觉得他们五人中,读书不行,行商定是一等一的,结果许怀谦就用一块生姜把他给打倒了。

他家的绸缎铺子一年顶天了也才挣五百两到一千两,这已经是云梦县的极限了,再多也不可能多到哪里去了。

现在许怀谦这个外销生姜的思路一下就把他的格局打开了,若是他和他娘走出去看看呢?!

不知道他们家的绸缎运到外地去卖有没有人买?!

章秉文也再震惊,种地居然这么赚钱?!可是种地很辛苦啊!

要是能够有让百姓种地不辛苦的东西出现,是不是更赚钱?!

而且这好像也是时政的一个路子?!

他们这些文人再震惊都没有杏花村的村民们震惊!

七百五十两!七百五十两!七百五十两!

五亩地整整卖了七百五十两!他们虽然没有看到那些医馆掌柜的给许怀谦钱。

可许怀谦把生姜全都卖了出去,他们会算账啊!

五亩地这么多钱,还不用上税,村民们光是想想都觉得心中颤栗,这要是换成他们还不得乐疯!

可惜,这是别人家的啊!

被财迷了眼的村民们,整日跑到许怀谦挖得干干净净的生姜地里去刨土,他们也要刨一块生姜回去种,这哪里是生姜,这分明就是钱啊!

不管杏花村的村民们如何疯魔,知道自己有钱他一个病秧子有护不太住的许怀谦,直接把门一锁,带着弟弟妹妹去桃源县接陈烈酒了。

马上快十二月了,他的潮热期也快来临了,该回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