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什么事了?”
“叫你连中了秀才都不开心。”
“还不来孟师兄的案首宴!”
许怀谦把炭送到, 几人找了一间茶楼,坐下来闲谈,向段佑言问道。
“一言难尽。”被他们责备段佑言也不生气, 叹了口气, 一副不知道从何说起的模样。
“一言难尽, 多说几句就好尽了。”许怀谦捧着陈烈酒给他倒好塞在他手里的茶杯,蒙着眼的脸都笑得喜滋滋的。
陈烈酒看他摸索着喝水没问题后, 转过头也认同许怀谦话地“嗯嗯”向段佑言点了点头,在他看来,这个世界上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他和许怀谦很像, 都不是那种喜欢沉浸在自怨自艾中的人, 不太明白段佑言一个大男人为什么会把自己折腾成这样。
“哎!”段佑言被他们夫唱夫随的模样烫得眼睛一红, 叹了口气, 开始讲述起来,“我与我家夫郎相识于一场错误……”
段佑言也觉得他得找人倾诉了,再不把压在心里这些事给倒出来, 他自己都快把自己给逼疯了。
两年前,平溪县县令盛致远在县令府里为给自家唯一的哥儿庆祝成年,大摆筵席, 整个县城的大户人家都去祝贺了。
席间,盛县令的哥儿盛云锦正与一群大户人家的姑娘、哥儿说话, 说着说着脸颊就烧红了起来。
有人提议找个大夫来看看。
平溪县不是什么大县,县里只有一家大医馆,医馆里的董大夫医术最好。
奈何那天董大夫在给一个急诊病人施针走不开, 他想一个从小锦衣玉食长大的哥儿, 也不可能突发什么急症,至多就是风寒发烧一类的, 就叫跟着他学了十年医,医术还算不错的段佑言去看看。
段佑言被下人领进了繁花似锦的县令府后衙,在一众宾客中,来到被一群镇上大户人家众星捧月般恭维着盛云锦面前。
第一眼,他就看愣了神。
盛云锦烧红着一张脸,低眉垂眼地与身旁的人说说笑笑,明明身体不适,可眉目间流转的尽是欢快活泼的神色。
明明周围大户人家家里的小姐、哥儿们容貌气度也不差,可那一刻,不知道为何,段佑言的眼里只有他的存在。
好似他的一颦一笑都活泼漂亮得不像话。
下人禀告了他的到来,盛云锦抬眸瞧了他一眼,眉目都亮了一下:“这个大夫长得好生英俊啊。”
当时席间就有人打趣他:“让你阿爹阿娘照着这个大夫的模样给你挑个还要英俊的!”
席间的宾客都是县里的大户人家,每一个都是段佑言得罪不起的,他当没有听见地上前隔着丝巾给盛云锦把了脉。
他的手腕很烫,隔着丝巾都能很明显地感觉到,不像是感染风寒所致,他仔仔细细把了一盏茶的功夫,确定只是感染了风寒,没有别的病症后,这才与县令说:“小少爷只是不慎感染了风寒,喝些退烧散热的药就好了。”
县令点了点头,让他当场开药。
“……唔。”他正要开药的时候,盛云锦突然出声问了句,“不知道你开得这散热药苦不苦呀?”
他转过身见见他眉头皱得死死地,一副很不情愿喝药的样子,旁边还有人附和道:“对对对,锦哥儿怕苦,大夫,你可别给他开太苦的药。”
他想着漂亮的哥儿,一般都吃不得苦,虽然有些不情愿,但还是给他开了些只有甘草之类的甜药,向他保证:“我开的药都不苦,甜的。”
“真的呀!”盛云锦眼睛一亮,“那我可得好好尝尝这不苦的药。”
见他对喝药期待起来,他又在药方里多加了些甘草之类的药进去,这样熬出来的药才会更甜。
果不其然,等丫鬟熬了药端来,盛云锦期待地端过药碗嗅了嗅,没嗅到药汁里的苦味,开心地笑了,把碗里的药一饮而尽,砸吧咂咂嘴,眼睛亮晶晶的:“果然是甜的!”
“你这个大夫人好好,不骗人!”
段佑言当时觉得好好笑,怎么给他喝个药都喝出人好来了!
等他笑完抬起头去见盛云锦时,只见盛云锦也正在冲他笑,眉眼弯弯的,配合着他那张烧红的脸,漂亮得不像话。
段佑言当时就笑不出来了,不知道他有什么好笑的?
可惜,盛云锦笑过后,就把他安排到偏厅去了。
时下医馆出诊风寒都需要等病人退烧了才走,避免遇到突发情况,大夫来不及赶过来。
段佑言跟着下人去了偏厅等候,偏厅不比正厅热闹,桌上除了茶水什么否没有,他也不嫌弃,坐下去拿出医书来准备翻翻。
这时下人又去而复返,端了起瓜果糕点进来的:“小少爷说他今日生辰,不能怠慢了任何一位客人。”
段佑言知道县令家的小哥儿今日成年宴,热闹得很,整个镇上的大户人家都来县令府了,只是没想到他也被认定为客人一类。
想了想,段佑言觉得也不能白吃人家的东西,从医药箱里拿出了一包蜜枣来递给丫鬟:“你家少爷请我吃瓜果,我请他吃甜枣,祝他今日生辰快乐。”
当时丫鬟面色古怪地拿着药出去了,这种廉价到不能再廉价的东西,也不知道会不会交给他家少爷。
段佑言原本没有在意,但等那丫鬟折回来说:“少爷说谢谢你,蜜枣很甜。”的时候。
段佑言现在都还记得他当时那比吃了蜜枣还甜的心情。
只不过好景不长,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那个丫鬟就急匆匆地来寻他:“不好了,大夫,我家少爷烫得更厉害了!”
“什么?!”段佑言惊了一下,急急忙忙地跟着丫鬟又进入了盛云锦房间。
这次不是在正厅,直接在卧房了,他坐在床上,一张五官精致的小脸烧得通红,双眼迷离的,见到段佑言进来,还弯了弯眼:“大夫,我还要喝甜甜的药!”
段佑言真是又好气又好笑,都什么时候了,他还心心念念着喝甜药?
“先治病,”他难得没有板着一张脸,温声温气地说,“治完病再喝甜药。”
盛云锦嘟了嘟嘴:“好吧。”
怕刚才自己隔着丝巾没给盛云锦诊断好,这次他直接诊在盛云锦腕间,确定每一股脉都诊断过后,只有表示风寒的洪脉在剧烈跳动后,再次放了心。
他刚没有诊错。
可是他覆盖在盛云锦手腕上的指尖烫得厉害,又不太像是风寒。
段佑言向盛云锦的眉间看去,虽然雪白的额头被烧得通红,可眉间的哥儿线黯淡,完全没有潮热的悸动,应该不可能是潮热。
想了想,他又开了一贴极速退烧药给丫鬟:“拿这贴药再去煎药水给你家少爷服用。”
怕是他刚开的甜药不起效果,这次他没敢自作主张地换药了,老老实实开了一贴退烧药。
这次不是甜药了,盛云锦咬着牙喝了下去,段佑言手心握着一颗糖,原本想要塞给他。
可他们身份有别,他终于还是没有塞过去,只是把那颗糖捏紧了又捏紧,等一旁着盛云锦接下来的情况。
“呀!”
“这怎么还吐了?!”
这次反应更快,没过多久盛云锦直接把药吐了出来。
“不行、我好热、好难受……”盛云锦一双漂亮的眸子都烧得雾蒙蒙的了,根本不知道自己面前的人是谁,只是无意识地呢喃,“又闷又热地难受……”
这症状好像哥儿潮热。
段佑言把着滚烫的手腕,看他那无意识呢喃的言语,皱紧了眉,细细把哥儿特有的阴阳融合脉诊了又诊,确定脉象平缓,没有任何潮热的悸动这才放下心去。
应该是高烧不退太过难受导致。
“小少爷能接受扎针吗?”想了想,段佑言向一旁的盛县令问道,他怕盛云锦再这么烧下去,人都要烧傻了,决定给他扎针强行退烧。
“能能能!”盛县令摸着盛云锦烧得滚烫的额头,急得不行,“能治就赶紧治,再拖下去,这人都快烧傻了。”
他不敢耽误地取出银针,半蹲在床边,摊开盛云锦的手,把银针慢慢捻进退烧的合谷穴里。
“……唔。”刚一捻进针去,盛云锦的身体发生了极速的转变,手上的心脏融合脉剧烈跳动,眉心的哥儿线由暗转红,他难受得嘤了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他面前低着头正在给他施针的段佑言靠去。
一个滚烫的吻附在段佑言下巴上。
当时段佑言和刚颤颤巍巍睁开眼的盛云锦对视了一眼,两个人都愣了一下。
段佑言看到他眉间亮起的哥儿线,急忙把了一下脉:“怎么是潮热?!”
这不可能!!!
他刚刚诊了三遍,三遍都没有!!!
段佑言愣在当场,如遭雷劈,他很确定自己没有诊错脉,可是已经晚了!!!
本就高烧再彻底被激起潮热的盛云锦刚接触过段佑言身上那明显比他冰凉很多地方身体,已经完全没有理智可言,直接攀上了他的脖颈,滚烫的唇在他脸上乱亲。
然后由亲到舔,他的舌尖烫得吓人,只有舔舐段佑言才能得到片刻的缓解。
但是段佑言身上暴露的皮肤太少了,他不得不发了狂地去撕扯他的衣服。
变故就发生那一瞬间,当时还留在府内等候盛云锦情况的一群宾客人都吓傻了,飞快地出了门去,盛县令的脸色也沉得犹如煤炭般黑,段佑言推开盛云锦想要给他解释。
盛县令气得手都在抖,看段佑言的眼神犹如看杀子仇人,但他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狠狠一甩袖,当机立断地把房门关了,咬牙切齿地在门外说:“我观大夫还未束发,还请大夫继续为我家哥儿医治,事后定会以佳婿下聘,如若大夫见死不救,哼!”他话没说完,但语气里蕴含的威胁,谁都明白。
时下男子若是已婚配会将头发束起,或者束冠,段佑言明显还披散着发,只在发根处用发带绑了一下,证明没有婚配。
“……我不行!”那时候的段佑言说什么也不想染指盛云锦,他拍着门拼命地想要出去。
可是他们被关在一个屋里,如果他不救盛云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去死,他别无它法!别无它法!别无它法!
“事后所有人怨我连一个哥儿潮热脉都诊不出来,”段佑言红了红眼,“师父嫌我丢脸,父母下跪为我求情,我不得不入赘到县令家。”
“我只恨我自己为什么医术不能再精进一点,”段佑言捏紧了拳,“我想学医,我想弄懂这究竟是这么一回事。”
“可是岳父嫌我只是一个大夫,配不上阿锦,要我科考,”段佑言咬了咬牙,“我考了,我没日没夜地苦读了两年,我以为我考上秀才,能让阿锦风光了,就能回去学医了,但是……”
“不一样了,不一样了,”段佑言捏着桌角,面色痛苦,“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以为他考上秀才就能像以前一样继续学医了,可是地位和身份发生了改变,他又怎么可能再变得回以前那个一心只想学医,在四十岁之前开一家医馆的乡野大夫。
师父不会再像对待徒弟那样再对他吆五喝六,医馆他想开就能开了。
甚至就连他自己都在想,他要是不读书,不科举,不当官,他就算开了医馆又如何,下次再遇上阿锦这样的事,难不成还要父母跪地替他求情吗?
而且他自己也会因为看书时想起在书院里结交到许怀谦他们这样一起努力一起科考的至交好友而觉得畅快。
这跟窝在小县城当大半辈子学徒才能学一手半吊子医术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这一切的一切都好似在告诉他,别学医了,科考吧,只有继续科考才是对的!
可是学医是他坚持了二十多年的理想啊!他要是继续去科考了,这辈子都没有办法再继续学医了,不学医永远都弄不懂,他当初为什么会给阿锦诊错……
一时间他迷茫了,他分不清自己究竟想要的是什么了……
所以他一直在想,是不是当初他不踏进县令府,不给阿锦误诊是不是一切都不会改变……
段佑言的痛苦与纠结,听得孟方荀几人目瞪口呆,这怎么跟唱戏文似的,一环比一环精彩,张着嘴,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只有陈烈酒和许怀谦两人,一个人嗑瓜子,一个吃瓜子,听他说,磕吃得非常欢快。
直到最后彻底没了声音,许怀谦手里抓着一把陈烈酒给他嗑的瓜子,意犹未尽地问:“这就没了?”
“没了。”段佑言摇摇头,这几天他就沉迷在这里迷茫与痛苦中,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完全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
这就是一个小人物,从小给自己订一个努力一辈子的目标,结果因为一场意外,读书了,开阔了眼界,回过头来发现现在的自己和以前的目标匹配不上了,执拗地想要回到命运的转折点,却发现回不去了,从而产生的迷茫痛苦。
许怀谦挺能理解的段佑言,毕竟他在没有遇到县令一家以前,就是乡下的一个学医小子。
一辈子的梦想就是当个大夫,自己开一家医馆,这对他来说,就是圆满的一生了。
什么读书当官,都离他太远太远,远到他连想都不敢想。
一个错误让他入赘给了县令家的哥儿,成了县令的赘婿,所有人都催着他长进,只有他还执拗地想要学医,以为自己长进了就能回去继续学医了,但在长进后却发现,回不去了,就算回去继续学医了,他也不再是当初那个一心只想学医,只想开医馆的乡下小子了。
就像鱼游进了大海,迷失了所有的理想和目标,完全不明白前路该如何走了。
所以偏执地想,我要是当初没有跨过这个门槛,没有走出去过,没有见识过,是不是一切都不会改变。
尤其是,他还有一个拔苗助长县令岳父,天天对他进行打击教育,就更让他迷茫痛苦和想不开了。
“你后悔入赘给你家夫郎吗?”许怀谦分析完他的心理后,突然想到了这个问题,问了出来。
“不后悔。”段佑言摇了摇头,他什么都后悔,就是不后悔遇上他家阿锦。
他只后悔,那天他为什么要去扎那一针?要是他不扎那一针就好了!
他要是不扎那一针,等盛云锦潮热来临,盛县令会给他挑一门门当户对亲事,而不是选择招他这样的人入赘!
他这样的人入赘给县令家,还是以这样的方式入赘的,谁不会想歪?
即使不刻意去听,他也能知道他们说的话有多难听:“那大夫怕不是故意这样做的吧,就是想要赖上盛县令,当一个乘龙快婿,平步青云,扶摇直上,后半辈子权势、夫郎、钱财什么都有了!”
“所以你一直不肯把你夫郎介绍给我们,是因为这样啊。”许怀谦听完后,心中百感交集。
当初他见段佑言把盛云锦丢在书院的山脚下,还以为是他抹不开面子自己娶了个夫郎,没想到其中还有这么一些乱七八糟的缘故。
段佑言不知道该怎么说,他不怕向别人说起阿锦,可他怎么说?
他要向别人洋洋得意地说他是怎么入赘给阿锦的吗?
谁相信,他把了三次脉,三次都没有把出阿锦的哥儿阴阳融合脉有悸动的现象?
谁相信,明明都热了好几个时辰了,为什么他一个大夫没有诊断出来潮热?
谁相信,等他扎针的时候,针扎下去就那么巧,直接扎到了盛云锦潮热?
他只要一说出他是县令家的赘婿,没有人不相信他没使手段,怎么看怎么都像是他在炫耀。
他只能把自己藏起来,只要别人不笑话他,就不会笑话到阿锦身上。
所以他入赘、去科举,他都认,这些都是他欠阿锦的他该去弥补。
可阿锦的痛苦都是由他引起的,他做这些又能弥补到他什么呢?!
如果可以,他还是希望阿锦还是之间那个在席间谈笑风生的县令哥儿盛云锦,注意到他这个大夫,夸一句英俊,笑一笑就过了。
而他还是个理想不大的乡野大夫,给县令哥儿把过脉治过病,已经是他这辈子最值得炫耀的事了。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所有人都痛苦。
见段佑言沉迷在自己的痛苦中出不来,许怀谦在桌下抓住了陈烈酒的手,他想起他们出来前,陈烈酒也刚刚经历过潮热。
那时候他就想,天底下不会有很多因潮热而引起的悲剧吧,瞧瞧这不就来了一桩悲剧。
因为潮热段佑言再也变不回以前只想纯粹当个大夫的理想了。
因为潮热,盛云锦失去了一桩门当户对的姻缘。
因为潮热,盛致远少了一个满意的乘龙快婿。
一切的一切都因潮热而起,若是能解决潮热这件事就好了。
“……唔。”许怀谦拉着陈烈酒的手,向段佑言道:“要不你别去想以前只想当个大夫的理想了,换个理想吧?”
“换什么?”段佑言想过了,即使他考上举人、进士、当上县令又如何,他这辈子欠盛云锦的永远都还不清的。
他面对他时,根本不知道该如何自处,他待他好也不对,待他不好也不对。
“换成解决潮热如何?”许怀谦觉得段佑言这么古板又死脑筋,决定好了的理想一根筋地往里扎,最适合搞科研了!
“——啊?”
他这话说出来,孟方荀裴望舒几个全都诧异地看向他:“这理想未免也太不现实了!哥儿潮热是从远古有哥儿开始就有的,跟姑娘的月信一样,根本没有办法改变。”
“怎么就不现实了!”许怀谦不觉得,“姑娘的月信也有药物可以控制吧?我们就算不求彻底解决潮热,钻研一些能够抑制潮热的药物也好吧!”
“说得容易!”裴望舒欺负许怀谦看不见,像看傻子一样看向许怀谦,“要是有那么容易,太医院早就研发出来了,还需要等到我们这些民间人去想办法?”
“没准太医院已经在研发了,但是还没有找到方向,”许怀谦不气馁,“办法总比困难多,我们一块出出主意帮帮忙,没准就找到了呢?”
“而且,段佑言?”许怀谦说着看向段佑言,“你不是一直在想怎么弥补你家夫郎吗?你去研究潮热吧!就算就研发不出来抑制哥儿潮热的药,只要你把哥儿潮热摸透了,写一本有关于哥儿潮热的书推广天下,让天下人都知道各式各样的潮热,等下次再有像你家夫郎那样不声不吭就来潮热的哥儿,就不会遭受你们一样的痛苦了!”
像段佑言的这种情况,有一例就不会单单只有一例,其他人家家里肯定还有,只不过没有爆出来,无人知晓罢了。
“著书?”段佑言皱了皱眉,著书可不是想着就能着的,还得有丰富的学文知识。
“对!就是著书!”许怀谦一个劲地怂恿他,“你去写医书,这样岂不是又能读书又不丢你喜欢的医术了。”
“没那么容易。”孟方荀摇摇头,“学文和学医都难,要两样一块?”
孟方荀看了眼段佑言,他承认段佑言在读书和学医让有点儿天分,但他那个不懂变通的死脑筋,很令人堪忧啊!
要换他成县令女婿,让他读书他绝对不去喂猪,一定好好读把书读好,考进士,当大官,医术?医术是什么?
“就是难才能弥补嘛。”许怀谦别的本事没有,怂恿人的本事,那是特别有一手,“要是太简单了,他怎么弥补他家夫郎因他而起的损失?”
“大户人家嫁娶都是低娶高嫁,盛云锦如果不出事,他最起码能配个四品知府之子,段佑言,这个你得给你家夫郎补上吧?!”
他看出来了,段佑言与其是在究竟前途迷茫,不如说是在纠结怎么和他家夫郎相处。
出了这样的事,段佑言本身就很愧疚了,让他去待他家夫郎好,加倍偿还,他只会越来越内疚,越来越不知所措,可要是让他不对他家夫郎好,他也过不去他心里这一关。
所以他只得把他给彻底说通才行。
“四品?”章秉文直抽气,他考上秀才,他家祖父都欣喜若狂地差点晕过去,要是他能当个四品官。嗯……他得考虑考虑给祖父在哪儿给寻块风水宝地。
“也不难!”许怀谦不喜欢盛致远的打击教育,他一向喜欢怀柔政策,“只要能考个前排的二甲进士,一个知府而已,简单!”
“二甲前排?!简单?!”不是这怎么还越说越玄幻了,裴望舒望着许怀谦悠悠道,“你是不是忘了,你秀才考的不是案首,而是倒数第二的吊车尾?”
许怀谦摇头:“没忘啊。”
“那是谁给你的勇气说出二甲进士前排居然不难的话?”
“梁静茹啊!”许怀谦想也不想地回了一句,然后意识到不对,呸了一声,“说错了,是脸!”
“你们看我的脸!”说着他指着自己俊美昳丽的脸说道,“别的不说,只要我能进金銮殿,点个探花不成问题的吧?”
只要他科考那届,没有容貌太过于妖艳的,许怀谦相信没有谁能比他更好看了!
而且现在进士多难考啊,能考到进士的大部分都四五十岁了,二三十的都凤毛麟角,只要不等到他老掉牙了才考上进士,许怀谦相信自己站在一堆大叔里,也是最好看的大叔。
几人错愕,他们是没想过许怀谦居然没想过靠成绩,只想靠脸。
他们看着许怀谦那张瞎了眼都美得惊心动魄的脸,沉默了,这好像也是一条路子啊。
他们现在回去捯饬捯饬还有机会吗?!
见他们有所意动的模样,一旁的陈烈酒都快笑抽了,他家的小相公忽悠人起来一套又一套的。
连举人都不是,一个个就想着上金銮殿了?
“言归正传,这地位补偿了,心里也要补偿,”许怀谦拍拍段佑言的肩膀,“你看不管是让你选择学医还是科举你都为难,不如两样一起,一边读书,一边著书,不要害怕跟你家夫郎描述当时的情景,我相信,他比你更想走出来!”
这事错在段佑言吗?肯定不是,当时处于那样的情况,换成别人也会那样治疗,只是不巧,那天的人恰好是段佑言来着。
但要说这事是盛云锦的错吗?也不是,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潮热犯了,还请了大夫来看,大夫都没看出来,这能是他的错吗?!
所以是潮热的错嘛,要是有遏制潮热的药,当时的盛云锦就算是去亲了段佑言,即使服下药,大家都能当无事发生。
就是因为没有,不得不两人结合,所以才会有现在的痛苦,只要把这座潮热的大山搬开所有的问题岂不是都迎刃而解了!
许怀谦满脑子都是,段佑言去制药吧!段佑言去制药吧!段佑言去制药吧!
他好想给他老婆买啊!
段佑言沉默着不说话。
的确,读过书的他再也回不到小医馆当大夫了,可要让他彻底放弃医术一心只科举,他也做不到。
许怀谦提得这个方法是个路子,他可以不当治病救人的大夫,但他可以写出治病救人的医书,弄懂当初他为什么会给阿锦诊错,研制出抑制哥儿潮热的药,只要书和药能有一样能出世,都能让这世间少些痛苦与折磨。
就是这条路好像比当大夫更难,难到他要用一生去走。
难,难道就不去做了吗?!
“好,我去著书和制药!”段佑言捏了捏拳,难也要去做,为了以后别的大夫不遇到他这样的情况,为了以后别的哥儿不遇到他和阿锦这种情况,他得去做!必须去做!
看段佑言下定决心了,陈烈酒勾了勾许怀谦的手心,小坏蛋!
许怀谦也同样在陈烈酒的手心勾了勾,虽然他只在山脚下见过盛云锦一面,但见他只是在没人的地方都那么紧张段佑言,心里肯定是有他的。
老话说得好,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姻,他们两个郎有情妾有意,不过是无法跨越梗在心间的隔阂罢了。
不然他刚刚就直接劝段佑言和离了,在一起痛苦纠缠个什么劲。
现在好了,皆大欢喜,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盛致远会多一个不用他催就自己上进的哥婿,段佑言也不用为到底是科举还是学医痛苦了。
重要的是他也希望他能够把书和药能够制出来啊!就是不知道他一个乡野大夫有这个能耐吗?
县令府后门。
盛云锦坐在门槛上使劲掉眼泪,他不想和段佑言和离!
阿言对他那般温柔,他不相信他对自己没有情。
当初他潮热犯的时候,他明明不愿意,可还是将他抱上了床,搂着他的时候都不敢睁开眼,一直在他耳边给他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有什么对不起他的?
这些明明都是他来潮热特征不明显,是他这具身体的错,跟段佑言有什么关系?
事后所有人都在怪他,可他从来不解释了,一个人扛下了所有。
他若是对自己没有情的话,他明明可以不给他解潮热的,也可以选择不入赘的,更可以选择不去科举,但他都做了。
他知道他还放不下两年前的事,一直在怪自己没看出他的潮热,可人总得向前看,他们都已经这样了,不试着接受对方,难道要一直痛苦地活着吗?
他折磨自己,也是在折磨他啊!
盛云锦哭得上气都快不接下气了,他喜欢段佑言,见到他的第一眼喜欢,在他义无反顾地给自己治潮热的时候喜欢,在他入赘给自己偷摸着对他好的时候喜欢,在他能为了他而去科举的时候喜欢。
他都想好了,他想当个乡下大夫,他就陪他当个乡下大夫的夫郎,他不怕吃苦,也不怕别人耻笑,只求他别再折磨自己了。
现在要他亲手放弃自己喜欢的人他怎么可能做得到?!可是不放弃段佑言又很痛苦。
他不知道怎么办了,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了。
“哭什么?谁欺负你?”段佑言从茶楼出来,许怀谦说让他回家一定要用他送的白炭烤烤火,他就来了后门,没想到一眼就看到他家小夫郎坐在门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小脸煞白的模样,心里一紧,心疼地上前问道。
盛云锦正发泄着自己的情绪,乍然听到段佑言的声音,整个人都傻了,抽抽噎噎地向他看去,只看了一眼,就忙羞死了地把脸埋在膝盖里,使劲用袖子擦。
丢死人了!
他从来没让段佑言看到他哭过,今天怎么这么倒霉,让他给碰到了?
“别哭。”段佑言蹲本想摸摸他的头,后又变成温柔地帮他顺了顺背,“谁欺负你,我帮你欺负回去?”
“你!”被看到了,盛云锦也不装了,直接朝段佑言吼道,“都是你!一天让你做这个也不开心,做那个也不开心,还不吃饭!你是不是想跟我和离!”
“没有。”段佑言摇摇头,他没想过和离,至多想过被休弃和自请下堂。
“那你为什么不吃饭,好几天了,饭菜怎么端进去,怎么端出来。”盛云锦愣了一下,随即委屈死了,要不是他把自己关在房里不吃不喝,爹也不会想叫他们和离。
“在想一些事,吃不下。”段佑言向他解释,那几天他人都是浑浑噩噩的,别说吃饭了,别人跟他说了什么他都不知道,抬起头看到盛云锦哭得红肿不已,明显不止哭了一天的眼睛,愣了愣,反应过来了,“你在为我不吃饭而哭?”
“对啊!”盛云锦摸了把眼泪破罐子破摔,“你不吃饭你折磨人!你是不是还想两年的事儿呢?”
“没想了。”段佑言摇头,他只是一时间迷茫了而已,“我再想我未来的路怎么走。”
听到段佑言没再想那件事了,盛云锦心里稍微舒服了一些,抽噎地问:“那你想好了吗?”
“想好了。”段佑言把他从地上抱起来,马上快要进入十月的天,地上多冷,“我想去科举,去结识更多的人,认识更多更好的大夫,我想着一本有关于哥儿潮热的书,还想研制抑制哥儿潮热的药,让以后天下的哥儿都不再受潮热之苦。”
盛云锦听到段佑言的话,整个人都愣住了,这还是他那个只想当个乡野大夫的入赘夫君吗?
“别哭了。”段佑言替他擦干净他脸上的眼泪,“我不吃饭你折磨自己做什么,你打我不就好了?”
“我打你你会听吗?”盛云锦不相信,男人都是好面子的,段佑言比别的男人更好面子,他打他,岂不是他们两个不想和离都要和离了。
“会听。”段佑言给他肯定地点了点头,“你是我夫郎,我为何不听你的?”
“哦,我打你你就听了。”盛云锦后知后觉明白过来一点什么,“那我岂不是以前偷偷受的罪都白受了?”
他以前总怕段佑言还计较着两年前的事,对他总是小心翼翼又小心翼翼的,生怕一不小心惹得他不开心了。
没想到段佑言好这口?
偏偏段佑言还挺气他地点了点头:“嗯,白受了。”
“王八蛋!段佑言!你个王八蛋!”盛云锦从来没有这么生气过,当下也不哭了,对着段佑言身上一阵拳打脚踢,但都没舍得使劲。
温柔贤惠的你不要,非要野蛮不讲道理的,害他白受两年罪,简直混蛋至极。
他的那点力气打在身上一点都不疼,段佑言由着他打,等他打累了,背着他从后门回家。
后院的一众小厮婆子侧目地看着他们,除了潮热的时候,还从来没见过他们亲热过。
主要两人平时都端着,贴在一起也看不太出亲热劲来,现在这样倒有几分小夫夫的模样了。
在前院听到动静的盛致远见自家哥儿去送和离书没送了,倒被人给背了回来,啐了一口:“一点骨气都没有,不像我的种!”
他夫人向他侧了个目过来,他顿时噤了声。
晚上,段佑言带着他家盛云锦,在后院用许怀谦送给他们白炭偷偷烤肉,给他讲他的朋友是怎么把他给开导出来的。
“他们人都都好好哦,不过你以后有事也别这样憋着自己难受了,”盛云锦觉得就是段佑言什么都不会才导致他们现在误会这么深,“你也可以跟我说的,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的。”
科举也好,行医也好,想要和离也好,只要说开了,他都会尊重他的选择。
段佑言看着盛云锦重重颔首:“我知道了,我以后有事都会跟你说的。”
盛云锦开心了,提了一个小小的要求:“那你下次可以带我去见见你的这些朋友们吗?”他对他们好好奇啊,想见见他们都是什么样的人。
这次段佑言没再拒绝了:“好。”
段佑言愿意把他带出去了,证明他是真的想开了,盛云锦尤为开心:“那我也会帮你收集潮热信息的,我也想知道,我的身体为什么会提前两年引发潮热。”
他先前也想到了这个,奈何他什么也不会,就算有想法,也只是空有想法罢了,但他夫君不一样,他夫君会医术,只要一直朝着这个方法努力,他相信他,一定可以找到原因的!
“好。”段佑言想到许怀谦说的盛云锦比他更想走出来,也没有拒绝,又递给他一串烤肉,“别太辛苦自己。”
“不辛苦,不辛苦。”盛云锦接过烤串笑得什么开心,没有比段佑言解开心结,他还能帮他一点力所能及更开心的事了。
他们总算是跨过了这道坎,能够向前迈步了。
“哼!朋友好寻,良友难觅,你好福气哦!”早在院子里的花坛后面偷听了半天的盛致远见他俩在这里吃着油滋滋的烤肉,他却在后面吹风偷听,一想到他在自己家办个事还偷偷摸摸的,气得不行,直接一甩袖出来了。
偷听就偷听,他的家,他想怎样就怎样。
“爹!”盛云锦没想到他爹会出现,下意识地向段佑言望过去。
“岳父。”一看到盛致远,段佑言就习惯性地想要起站来行礼,但是刚站了起来,他突然又不想这么做了,递了一串烤肉给盛致远,试探性地叫了一声,“爹?”
盛致远被他吓得不轻,怪异地看了他一眼,接过他的烤肉,应了一声:“……嗯,现在总算是有点入赘相公的意思了。”
段佑言笑了笑没说话。
盛致远吃着烤肉也懒得跟他计较了,低头去看他们烤的肉的火盆,见里面的炭表皮都成灰白色,惊讶了一声:“银霜炭,你们在哪儿弄到的?这可是贡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