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怀谦跟其他四人一块去的考场。
期间裴望舒还曾堵在许怀谦门边, 想趁许怀谦夫郎出来送他的时候见见他。
哪知许怀谦早看到他在门外晃悠了,出了门,快如闪电地把门一关, 吩咐屋内的陈烈酒把门锁上, 就不给他看。
“你这也太小气了!”去考场的路上裴望舒一路都在吐槽许怀谦。
两天了。
他们住在同一家客栈, 两天时间,他愣是连许怀谦夫郎的身影都没见到过, 这未免也太吊人胃口了。
就算长得丑也没什么,又不是他夫郎,他好奇见一眼又怎么了!
他们缙朝又不似前朝, 女子哥儿不得见外男。
许怀谦不为所动:“我是为了你好, 不然我怕你见了就无心科考了。”
裴望舒一脸不信, 有这么邪乎?
“不怕师兄。”被裴望舒这么一闹, 同样被勾起好奇心的章秉文帮腔道,“他见了也考不上!”
“没准我瞎猫碰上死耗子,考上了呢?”他这话说得裴望舒不服气了, 他可以不行,但是不能被人说不行。
“你都说你瞎了。”章秉文仰着头看他,“瞎了怎么可能还考得上。”
裴望舒低头看只有他胸高的章秉文:“那也比你这个上蹿下跳的小矮子强!”
“我好歹能进入丙班, 你有什么能耐——”章秉文最讨厌有人拿他身高说事,正要跳起来理论, 被紧张得一路都在背书的段佑言打断了:“你们用这插科打诨的时间多背会儿书,什么都考上了!”
其实几人说话也是在缓解紧张,他们都是第一次参加院试, 什么都不懂, 嘴上说着只是下场试试,私心里都希望自己能一次考过。
尤其是许怀谦, 他是抱着今年必过的心态来参加院试的,为了让自己的身体提前适应号舍的的艰苦环境,他没有选择像其他人一样提早来府城做准备,而是一路从杏花村颠簸到这里,为的就是避免自己这具病弱的身体放松得太安逸,一下进入考场就不习惯了。
段佑言又何尝不是,其实他一点都不喜欢科举,奈何他有了那样的一个夫郎,这科举考也得考,不考也得考!既然都是要考的,他希望他能早点考过,给家里一个交待后,他想去做自己喜欢的事了。
想到这里段佑言看了看自己的手,不知道等他再重新拾起医术的时候,他还能给人把脉施针吗?
章秉文看着年纪小,其实肩上的担子也重,他祖父把年轻时没参加科举的遗憾全都寄托在了他身上,希望他能帮他完成他的遗憾,而他也不想让他祖父失望。
裴望舒看似玩世不恭,科考不科考,考不考得上都跟他无关,可他一个不学无术的人,天生就对考场这种地方气场不合,越接近考场心里越慌。
他们之中也就只有孟方荀最淡定了,昨儿他还抱著书一副不可节外生枝的紧张感,今儿他就像是换了个人似的,气定神闲地往考场走,那架势仿佛他不是去科考的,只是出门轻松买个菜,买完就回来了。
看得许怀谦心生佩服,果然学霸就是学霸,总是与常人有所不同。
孟方荀走了一段路,没再听见几人的打闹声,安静得有些过份了,回过头去,见他们都一脸钦佩地看着他,他耸肩:“看我做什么?平时不努力,到场自然慌。”
“我平时把该学的都学了,学问装在我的脑袋里谁也偷不走,现在到了要我取出学问一用的时候,我不该高兴吗?”孟方荀穷是穷了点,但对自己的自信还是有的。
他不觉得自己考不上,只是排名问题而已。
永安府一共下辖十二县,他在五个县的学子里,成绩已经是顶尖的存在了,要是连他都考不上,整个书院恐怕就没有几人能够考得上了,不过,其他县的学子也不可忽略。
尤其是永安府北面其他七个县组成的七贤书院,听说他们书院有位叫钟逸尘的考生,也很出众。
这样看来他前三名的位置很有可能不保?嗯,那是得紧张紧张。
得亏许怀谦几人不知道他的想法,不然他们一准鄙视他,能考上都不错了,还要什么排名!
为了防止考生作弊,考院只允许考生带自己用的笔墨纸砚进场,其他的一律由考院经办。
所以许怀谦除了自己的小挎包以外就什么都没有带了,挎包里除了他常用的笔墨纸砚还有几串铜钱之外,就什么都没有了。
进考院的时候,门口的检查官将他的挎包里里外外、包括侧边的缝合线都检查了一边,确认没有夹小抄等作弊物后,就放他们进了考院
过了第一关检查,他们一行五人在考院里排队,等着第二官的考官最后再核对一遍他们的籍贯、互结、具结,确认无误后,才会放行。
许怀谦看着这一关又一关的检查,心想,这么严格,到后面不会还有脱衣检查吧?
他老婆都还没有看过他的身体,就要先给别人看?
许怀谦仅仅只是想了一下,就摇了摇头,忙捂住了胸口的衣服,不行不行,不能脱。
好在以上行为只是许怀谦个人脑补,事实上脱衣检查太过于侮辱人,早就被取消了,现在考院例行的检查正常多了,当然也不轻松。
不仅要互结的考生和帮他们具结的廪生到场,像许怀谦他们这种书院的学子,还得由他们的夫子确认过他们是书院的学子无误后才会放过。
帮他们具结的廪生是夫子替他们找的乙班一个叫吴归远的廪生,而帮他们确认的夫子是曾经被许怀谦给气晕过的栗谨仁,栗夫子。
轮到他们的时候,考官先确认了一下他们各自的亲供、籍贯,又朝吴归远和栗夫子确认过没错后,敲了一下手中的铜锣,喊了一声:“青莲书院,许怀谦、孟方荀、裴望舒、章秉文、段佑言进场例行检查。”
他这一嗓子,把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不为什么,就因为他们队伍中有个孟方荀。
然后人群就哗然开了:“什么?!青莲书院的孟方荀今年也下场了?”
“那这岂不是跟七贤书院的钟逸尘对上了?”
“钟逸尘早放了话,要拿今年的榜首,有孟方荀在,岂不是悬了?”
“也不一定,那青莲书院的童生班,夫子都是放养的,而七贤书院的童生班可是每年都会进行特训的,不见每年放榜,榜上的秀才就属七贤书院的最多?”
“可这孟方荀也不差啊,不见当年他考童生的科举文章一出来,青莲书院和七贤书院的人为了争他都快打出狗脑子了!”
“那钟逸尘还是七贤书院山长特意收的关门弟子,听说七岁就能赋诗,十岁就考过了童生,今年也不过才十六岁吧,那孟方荀都十九了!”
“没准是吹的,孟方荀的文章我们都诵读过,那钟逸尘的诗,我们可连听都没听过——”
他正说到兴头上,有人拉了他一把:“快别说了,七贤书院的人进场了,钟逸尘就在里面。”
七贤书院的人今儿不少穿的都是他们书院的七贤服,由靛青、深青、紫青、湛青、浅青、淡青等七种颜色扎染出来的,十分亮眼。
其实就是,远看一团绿,近看,哦,原来五彩斑斓的绿!
刚进考院的时候,许怀谦就注意到这么一群人了,他先前还在想,哪里来的一群小绿人,这会儿听众人讨论,心下了然,哦,原来是七贤书院出来的小绿人。
不过,他怎么没听人说起过,孟方荀原来这么有名?
许怀谦才来这个世界多久?总共也不过才四个月多月,一直窝在杏花村和书院里苦读,外面这些消息,他是一丁点也没接触到。要是他能早来府城几天,没准能在客栈蹲到其他考生的八卦,可惜,等他到府城的时候,放纵过的考生全都偃旗息鼓收紧了皮在为今天的科考准备,不再伸张了。
这会儿也不过是听到孟方荀的名字讶异了一下。
在他们身后跟着七贤书院进场的钟逸尘也同样听到了大家的议论,知道孟方荀今年也下场后,错愕了一下,抬头往许怀谦一行人望过去,想看看他们五人中究竟谁是孟方荀。
他首先就排除了章秉文和许怀谦。
一个太矮,一个太瘦,一点都没有文人风度。
裴望舒和段佑言,他又排除了裴望舒,太轻浮不符合孟方荀为人。
最后他只把目光锁定在段佑言和孟方荀身上,孟方荀为人清贫坚韧,像山间不动石,不惹人瞩目,倒是段佑言硬朗俊秀、端方雅正的模样更吸引钟逸尘。
他以为段佑言就是孟方荀,见这“孟方荀”容貌也不在于他之下,心里不太舒服。
等许怀谦被检查官拿着戒尺拍打完他身上的衣物没见有纸屑什么的掉落,喊了一声:“许怀谦、过、段佑言、进。”时,他看到“孟方荀”进入了查验衣物的栅栏,知道认错人了,这才把目光锁定在真正的孟方荀身上。
他见孟方荀一身洗的发白的衣物,容貌也平平无奇,顿时就放松了心情,也不过如此,今年的案首稳了。
等到孟方荀进入栅栏搜身检查了,他转过身,看到一个对他一脸不屑的七贤书院学子,一脸木然,心想,哪儿来的二傻子?
过了这道检查,后面就再没有别的检查了,考院给了读书人体面,不脱衣检查,如果读书人自己不珍惜,科考时作弊被抓到了轻则革除功名,永不录用,重则下狱流放,与犯法同罪。
又不是考了今年不能再考了,那个大聪明要想不开去自毁前程?因此作弊的人也不多。
自觉保住了清白的许怀谦,过完最后一关的检查,心情大好的站在一旁等段佑言他们检查完,一块去前面物资官手里买铺盖被褥,以及定好未来三天的伙食,就看到栅栏外有个大高个的小绿人正在对孟方荀不屑。
许怀谦:“???”他凭什么对我方学霸不屑?
刚在排队的时候竖着耳朵听了不少八卦的许怀谦知道,七贤书院有个叫钟逸尘的学子放了大话,要拿今年的榜首。
这小绿人不会就是钟逸尘吧?
等到与孟方荀汇合的时候,许怀谦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拉着孟方荀向钟逸尘看去:“他鄙视你。”
孟方荀淡淡颔首:“我知道。”
许怀谦给他出注意:“要不你科考认真点,把他的案首抢了,让他社死?”谁叫他说大话,还鄙视人。
跟在他们身旁的裴望舒好奇道:“什么叫社死?”
“就是在众人面前丢脸,”许怀谦解释了一句,朝孟方荀期待道,“干不干?”学霸打架什么的,学渣最喜欢看了。
许怀谦说完段佑言和章秉文也同样期待地看着他。
那钟逸尘毫不掩饰的鄙视,不止许怀谦和孟方荀看到了,就连段佑言和章秉文他们也同样看到了,可想而知还不知道有多少人看到,这么多人都看到了,孟方荀要是没有一点表示,别人还以为他们怕了那钟逸尘。
被他们四个同时期待地看着,孟方荀心一梗:“案首不是我想考就能考的,除了钟逸尘,别的学子学问也不低 。”
“不怕。”许怀谦一脸相信他的神色,“学问都装在你脑子里了,现在不过是你拿出来用的时候,反正都是拿,何不如把你最好的学问拿出来。”
接受过他辅导的章秉文、裴望舒、段佑言一起点头。
“对啊,孟师兄,反正都是拿,你就拿你最好的和他比!”
“而且别人老拿我们青莲书院和七贤书院比,要是孟师兄你考个榜首回去,夫子和山长脸上多有光啊!”
“最重要的,你考了榜首,下届考举人的时候,山长他们肯定会向你加重倾斜资源,对你自己也有利。”
看他们左一句、右一句地劝说他考案首,孟方荀看着许怀谦那张带着病色却丝毫不掩其姝丽的脸,总觉得他焉坏焉坏的,那案首要是那么好考,他会不去争吗?就是不好考,他才看淡的,就知道把他架在火上烤!
偏偏许怀谦像一点都没有察觉到心思似的,还朝他问了一句:“孟师兄,考不考?”
好似他不答应就没骨气一样,孟方荀无奈点头:“我尽力一试吧。”
“那我们就静候师兄佳音了。”听见他答应了,众人面色一喜,个个嘴上都像是抹了蜜的恭贺他,像是只要他答应了,他就一定能考中一样。
孟方荀抬头望了望天:“……”再次后悔,他为什么要跟这几人互结!
考院提供的吃食与被褥当然不可能是免费的,得考生们自己去物资官手里买。
有好有坏,可以自己挑选。
都到这一步了,五人也不想因为用差了东西而耽误了科考,一应用具都订得最好的。
许怀谦见吃食一栏还有参片卖,当即大手一挥买了三天参片。
花了他五两银子,可把肉疼得不已,十两都可以买一支十年份的人参了,而五两才买几片不知年份的参片。
还好,因为怕考院的人克扣他们包袱里的银子,他来考院前就把钱袋给了陈烈酒,身上只带了些几串不起眼的铜钱,钱没带够,他向裴望舒借的,这肉疼的感觉还能推迟几天。
抱着被褥去号舍的时候,许怀谦都还在想,他的号舍号是六十六,六六大顺,这次科考一定顺顺利利的。
结果,第一场的试卷发下来,他看了一眼题,就眼冒金星。
——好难。
好多都是没学过的,甚至还有不少用四书五经凑在一起的截撘题。
然而这还不是困难的,最困难的是:
他吃不好!也睡不好!
明明买的东西已经是考院里最高规格的了,可是拿到手了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
棉被不保暖,吃的还是冷馒头,好在参片没有给他克扣,但年份乱七八糟的,有些一看根本就是参须须。
在进考院前,许怀谦已经预料到了,考院里的日子恐怕不会好过,但他没想到居然这么难过!
晚上,蜷缩在号舍里,一直打着抖在咳嗽的许怀谦,实在是睡不着,又怕咳嗽声惊到周围的其他学子,只能咬着冷馒头堵住嘴,把咳嗽声堵在喉咙里,裹着棉被哆哆嗦嗦地爬起来,借着月光,将白日里的题复盘了又复盘,在心里把考院里的官,全部给骂了一遍。
尸位素餐!尸位素餐!
不要等他当了官!
要是他当了官,他第一个整治的就是这些贪官污吏!
许怀谦在一边复盘一边骂的时候,他隔壁的孟方荀也同样睡不着。
原本他觉得,他今日的答卷,他答得还算是不错。但当他靠在号舍墙壁上睡觉的时候,忽然惊觉,他好像答应过许怀谦,他得考个案首把钟逸尘压下去。
孟方荀:“……”突然一下就精神了!!!
他爬起来摊开纸笔,把白日里的卷子复查了一遍,发现他答的题还不够好,还能够更好!
在他们挑灯夜战的时候,同样也有很多人睡不着,比如书院的山长与夫子。
他们在距离考院不远的地方有一处住所,原本是山长私人的,但因为距离考院很近,他就拿出来做了书院夫子门的下榻处。
这会儿已是深夜,左正谏与栗谨仁还没休息,在廊亭里摆着棋盘下棋,心思却不在棋盘上。
“听说今年的学政大人是从苏州府过来的,题难啊。”左正谏落了颗黑子,叹息道。
苏州多文人,读书人多如牛毛,学问也好,朝中不少大儒太傅都出自苏州府。而他们永安府就昌南承宣布政司下辖的一个偏远府县,教育资源本就稀少,撞上这样的学政,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考院里的考生们这会儿肯定是被那些题折磨得死去活来,睡不着。
况且,这才第一天,后面还有第二天,第三天。
光是第一天就把他们的自信给消磨掉了,第二天,第三天,怎么办?
栗谨仁可能是被气晕过一次,整个人看开了不少,该管的管,不该管的少管,这会儿听左正谏抱怨,倒没什么感觉:“没事,还有下届。”
反正秀才一年一考,今年落榜明年再考就是,又不是不能考了。
左正谏见他好好的一位严肃认真的夫子,变成现在这般淡泊名利,就对许怀谦那个学子,就没什么好气:“我是怕乡试的主考官也是苏州人。”
要知道他们书院不仅仅有要秀才的童生,还有要考举人的秀才。他们这些府城在院试的时候,同样在更远一点的昌南府也在乡试。
等乡试过后,书院里的新进举人和以前的几位春闱落榜的举人就该启程去京城继续参加春闱了。
说来惭愧,他们青莲书院开办也十几余年了,就出过两位进士,还是两位同进士出身,都去外地当县令了。
给不了书院什么资源,也帮不上书院里的师弟们什么忙,更不能惠及家乡。
左正谏本想趁着缙朝刚开国,多教些学生遍布天下,这些学生中只要有一个,能往上走走,以后发达了念在乡下贫苦,多颁发些有利于家乡的法令。
也能慢慢地让永安府,甚至是下面的州县富裕起来。
奈何小地方就是小地方,出不了什么人才,带的学生一届比一届木讷,倒是有几个机灵的,但就是不学好。
一听左正谏说起乡试来,栗谨仁也收起了放松的姿态,沉思片刻,无可奈何道:“这也没办,即使乡试不撞上苏州府的主考官,去了京城一样要撞上。”
京城已经连着好几届是苏州、江南等地的翰林主考,出的题也是难之又难,他们书院已经有两届没出过进士了。
如果今年再不出个进士,就是连着三届没有进士了,三年一届,三届九年。
九年啊九年,人生能有几个九年,别说是学子们,连他这个山长都要失魂落魄了。
左正谏很自责:“说来说去都是我这个山长的责任,要是我早些学七贤书院去寻个苏州府的夫子回来给学生们教学,会不会更好些?”
这可不好说。
栗谨仁有些沉默。他有幸去七贤书院观摩过那位苏州府出生的夫子教学,他发现他们教学的方针就是,为了科考而科考,每天让学生做大量的题,做到学子看到题就会下笔。
但那些文章全是匠气,没有一点灵气,答案也千篇一律,学完一通回来,学生就会一嘴的知乎者也,旁的一概不知。
读书读书,是为了让人明事理,通事实的,不是为了让人变成只为考科举的工具,没有一点自己的思想。
但不得不说,这样学有用,七贤书院三年前出了一个进士!
虽然只是二甲末位,但也比他们这个从来没有出过二甲进士,甚至三年都没有出进士的青莲书院强多了。
现在好多一心求取功名的学子,都去七贤书院读书了,只有一些因路途遥远还有喜欢青莲书院环境的学子,在留在青莲书院。
要是他们再不想办法提高书院的进士率,很有可能再过些年,他们青莲书院就沦为一家普通的书院了。
“等今年春闱放榜后再看看吧。”栗谨仁私心里还是不太赞同这种学法,把一个个鲜活的学生教得木讷讷的有什么意思。
但要是当今就只需要这个录用人才方式,他也不得不妥协,总不能让书院里的学子,一辈子考不中吧。
说到这里他不想再继续说这些不开心的事了,提了一件让两人都轻松的事:“不知道孟方荀今年是否能够考个案首回来?”
山长想到今年的学政是苏州府的人,心就凉了半截:“很难。”
“倒是七贤书院的那个钟逸尘很有可能是案首。”
不是左正谏不信任自己的学生,而是他知道自家学生的文风实在不符合那苏州府学政的喜好。
这科举不仅仅靠学问,有时候运气也很重要,要是恰巧得了学政大人的眼,落判的卷子都有可能判过。
钟逸尘是苏州府的夫子守着教,教出来的,写出来的文章一定讨学政欢心。
好在孟方荀本就不是一个争名好利的,他是个只要能守成在前三就很满足的人。
案首左正谏不指望了,但二三名再怎么说孟方荀也能给他争一个回来。
栗谨仁一想也是,便跳过了案首:“其他学子呢?”
“我看丙班的章秉文还有我们乙班的许怀谦这几人,最后两个月都在跟孟方荀学做学问,他们有没有什么希望?”
栗谨仁虽然有点不太喜欢许怀谦他们几个,当初顽劣到将他气晕过两回,可不得不说他们还是挺努力的。
最后两个在书院里那股努力的劲还挺震撼他,顽劣是顽劣了点,但对学习的拼劲还是有的。
尤其是裴望舒原来那般不学无术之后,竟然都跟着坚持了两个月,实在是让他刮目相看。
“章秉文可能还能吊个车尾,”左正谏摇了摇头,“其他几人火候差太远了,只临时抱了两个月佛脚,就想科考一举考过,要是科考这么好考,我们二位还在这里愁什么呢?”
许怀谦几人在书院里刻苦学习的场景,左正谏都是看在眼里的,但他依然觉得他们几个人不太行。
章秉文是因为他祖父自身就是夫子,从小基础打得好,但因为太中规中矩,没什么灵气,说他能吊个车尾都是因为他觉得他小小年纪,能有这么扎实的学问不错了。
而剩下的那三个嘛。
不是左正谏骂他们,实在是太差了!
裴望舒他就不说了,压根没可能。
段佑言那手字他就担心学政连看都不想看他的考卷,直接给他判落了,许怀谦的字倒是写得漂亮,可答题太过于假大空,不切实际,都难。
栗谨仁听后叹息了一声:“可惜了,许怀谦那一手好字。”
左正谏也是叹息,苏州府的人极爱书法,很多学子从生下来就夏练三伏,冬练三九,为的就是练出一手好字,能够在科考的时候让主考官注意到自己。
他们永安府都是些穷学生,读书已经让他们家里捉襟见肘了,那还有多的纸墨让他们去练字;即使有几个字写得好的,也是家里有钱吃喝不愁,学来献宝,跟科考的关系不大。
而许怀谦的字不同,字迹飘逸潇洒又遒劲有力,笔锋柔而不软,锋而不利,让人越看越舒服,越看越舒服。
私底下左正谏还收集了几篇许怀谦写的文章,忽略文章的内容,让家里的小孙孙当个临摹贴也不错。
如果许怀谦学问稍微扎实些,凭着这手好字,都能让他挂个吊车尾,可惜了,可惜了,还差一点火候。
就差那么一点点火候。
左正谏也是憋屈得很,要是许怀谦提前来书院一年,凭着他那股病弱都能努力的劲,他都能让许怀谦这次考过,可惜两个月的时间还是太赶了。
不过没关系,这次先让他长长经验,等到明年再下场的时候,就不会这样着急忙慌了。
三天的时间,一晃而过,许怀谦在号舍里简直被折磨得骨瘦形销,本就是不是多胖的人,出来的时候更是瘦得就剩一把骨头了。
跟穿越之初没什么两样了。
段佑言他们在号舍里找到许怀谦的时候,看到他眼窝深陷,原本有光泽的皮肤也黯淡下去,变得既薄且没有血色,整个人就跟一个痨病鬼没什么两样了,跟他们记忆里那个容貌气质出众的许怀谦大相径庭。
一个个都不由得讶异起来:“你怎么变成这幅模样了?”
“————咳咳咳咳咳。”嗓子咳得都快说不出话来的许怀谦摇摇头,声音嘶哑道,“别说了,我们赶紧出去吧。”
这个鬼地方他是一刻也不想待下去了。
“好。”段佑言揭开他面前的桌板,将人送号舍里扶出来,还没走上两步,许怀谦就脚下发软,一个踉跄差点跌倒。
他皱着眉给许怀谦把了把脉:“你染上风寒了?”
许怀谦点点头。太倒霉了,本以为买了最好的棉被肯定是防寒保暖的,结果他撕开棉被一看,里面只有少量的棉花其他全是草絮。
初秋的天,夜里还不是很冷,其他人将就也能将就,可他身子骨弱,一阵风吹进来,冷得他全身都在打颤。
打颤也没办法,考院里的人是不会管人的死活的,更不可能给他求医问药。
他只能咬牙扛到第二天,可第二天更惨。他的号舍正对着太阳,正午的时候阳光照在他身上倒是暖烘烘的,可这一烤就是一两个时辰,冷热交替下许怀谦的脑子越来越迷糊,在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伏在桌板昏迷过去,再醒来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铁定感冒了。
“天啊!这怎么办?!”章秉文急得都快哭了,许怀谦本就身体不好,这又发烧了,还能挺得过去吗?
“还能怎么办?”段佑言好歹当过许多年的大夫,他一把将许怀谦扶起,“赶紧送去医馆医治啊。”
烧了两天,人都快烧傻了,再不治就彻底没得治了。
“哦哦。”都快考蒙了的几人,这才背的背,抱的抱,将许怀谦连拉带拽地拖出了考院。
“——咳咳咳,”脱离了考舍,烧得都不知道究竟是谁在拉他的许怀谦,不受控制地咳了几下,但脑袋还记得有事,“记得回客栈的时候帮我给夫郎捎个信。”
他怕他没回去,陈烈酒会担心。
“知道了,你省省心吧。”裴望舒看他说话,嘴角都有血丝溢出,忙拿帕子给他擦了擦,“快别说话了,我们知道得比你清楚。”
“嗯嗯。”许怀谦知道他们现在谁都比自己脑子好使,便不再说话了。
他们连拉带拽地带着许怀谦出考院,一路其他学子看到许怀谦病弱成那样,一度以为他有什么痨病,一个个躲着他们走。
直接给这一行人让出了一条道路,这倒是方便了他们许多。
陈烈酒一大早地就拉着马车带着王婉婉和陈小妹在考院前在等许怀谦了。想着他在里面科考肯定受了很多苦,这考完了可得带他去补一补。
结果就看到一行人连拉带拽地拖着病得都快不成人行的许怀谦出来。
陈烈酒:“!!!”
他又气又急上前:“怎么回事?”
裴望舒眼见一个漂亮得过分的红衣哥儿冲到他们面前,惊得顿了顿,这哥儿怎么生得这般好看?但很快又回过神来,不耐烦地赶了赶他:“让让,没看到我们拖着病人要去医馆吗?”
“不用了,”陈烈酒看到烧得迷迷糊糊都不知道他来了的小相公,心急得直接将他们拖拽的许怀谦抢过来,打横抱起来,“我是他家夫郎,我自己带着他去看病就好。”
“你就是许怀谦得夫郎?!”裴望舒听他这么一说,愣了一下,随即惊讶道。许怀谦的夫郎这么好看?!
“嗯。”陈烈酒不敢耽误地抱着许怀谦,快步冲到马车边上,将人放进了马车,带着同样一脸神色焦急的王婉婉和陈小妹上了马车,赶车走前,还不望朝段佑言几人感谢道,“谢谢你们了,等我夫君好了,我会设宴款待几位的。”
陈烈酒雷厉风行地把许怀谦给带走了,裴望舒几人还愣在原地没反应过来。
他们看到了什么?!
一个哥儿把一个大男人给抱——抱了起来?!
要知道许怀谦他瘦是瘦,可是他高啊,就算身上光是骨头架子,那也不是很轻的分量。
他们之间就连段佑言这个看上去最有力的抱着许怀谦走都有些吃力,根本说是他们了,结果人家轻轻松松就将人抱着走了?!
而且这个哥儿并不是高大健硕型的哥儿,腰细腿长,顶多就算个不柔弱的,没想到居然有这么大的力气?
最主要是的是,他长得好好看啊!
一行四人脑海里都闪过这句话,皮肤白皙,细眉大眼,琼鼻朱唇,身上没有一点他们认知中的哥儿那般矫揉造作,大大方方,雷厉风行,不仅不觉得异类和突兀,反而觉得好像哥儿就该是这样才对。
“……这真的是许怀谦家的夫郎?”裴望舒愣了好一会儿后,朝段佑言看去,一点都不敢相信,许怀谦那个病秧子找得到这样的夫郎?
“……应该是。”同样有些震惊的段佑言回过神来点点头,入学考那天他在书院门口对陈烈酒的印象也是一闪而过,只记得是个明媚的红衣哥儿,没想到性格也飒爽得让人眼前一亮。
裴望舒痛心疾首:“……这么好的哥儿,怎么就不挑一个身体好的夫君入赘呢?”他突然就理解了,当初许怀谦为什么被陈烈酒一拿钱砸,就同意入赘了。
换他,他也顶不住啊。
“因为我师兄好看呗。”只有章秉文这个还没有情窦初开的小家伙没觉得许怀谦入赘给陈烈酒有什么不对,“你们不懂,病美人病美人,就是要越病越美。”
“确实。”孟方荀颔首,许怀谦身子骨弱是弱,好看起来是真好看啊,浑身上下都带着一股子惹人疼爱的破碎感,尤其是是吐血的时候,那种感觉更是强烈。
没准许怀谦的夫郎就好这一口!
裴望舒恶向胆边生:“你们说现在把我自己打病,去他家应聘上门相公,有戏吗?”
“——咦。”几人想象了一个壮汉病弱的样子,有被恶心到!
“快把你那龌龊的想法收起来。”章秉文恶心得都起鸡皮疙瘩了,“朋友妻不可欺,再说师兄现在都病成这样了,你还这样,算什么朋友?你再这样,不要怪我们跟你绝交了。”
“我就是太惊讶了!”裴望舒没真这么想,他再不是个东西,也不至于真那么做,他就去习惯性口花花而已,不过他是真下了一个决定,“我以后要是找夫郎就按这种性格的找!”
“你快拉倒吧,”几人赶紧制止,“且不说你能不能够找得到,就说,人家看不看得上你还两说呢。”
就算他们不了解哥儿也知道,像陈烈酒这种的哥儿,天下少有,他想再找一个这样的,简直痴人说梦。
不过他们也没想到,很多年以后裴望舒还真找到给个性格类似于陈烈酒的,不是个哥儿,却一样飒爽得很。
这边,被陈烈酒给抱上马车的许怀谦,烧得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看见是陈烈酒来接他了,那颗一直坠着的心像是终于有了着落。
拉着他的手放心地晕了过去。
老婆在他就有安全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