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戊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又躺在一个小木屋内,一睁开眼看到头顶的木质横梁,差点以为回到了三只巨虫所在的那个小木屋。
同样的纯木质结构,内部的折叠床、工作台,也几乎一模一样。
他看到黑猫月牙已经被放了出来,蹲在工作台上,把木质墙壁当猫抓板,伸着懒腰刨墙,姿态放松,好像刚刚憋坏了现在赶紧到处捣蛋发泄一下。
他看到撕下来当雨伞的甲壳虫翅膀还保持着金属光泽,竖着放在工作台边上,表面的雨水流到地面,把木质地板腐蚀了很大一片,但是甲壳虫的翅膀表面依旧保持光滑鲜亮。
他还看到自己从寂静之森带出来的纸片人越金儃也被放在工作台上躺着,等身高的大小,做的细节极为逼真,在昏暗的光线下远处看就以为是真人。现在小木屋里灯光明亮下看,也还是很逼真。
只是这时再看,再想起之前被个纸片人骗到陷阱时,荆戊忍不住有些自嘲。
亏他自我感觉聪明理智,即使知道是陷阱也可以钓鱼钓出暗中的敌人,没想到还是低估了陷阱,也低估了寂静之森的可怕,差点栽在了寂静之森。
荆戊在看到“越金儃”闭着眼睛被绑在树上时,就用生命相机偷拍过,什么都没拍出来后他就知道那是个假人。
可是荆戊想要将计就计钓鱼,于是冒险顺势落入陷阱,也的的确确找到了暗中的敌人果农,但是他没想到果农并没有落井下石,也就失去了抓住果农的机会。
荆戊更没想到寂静之森的危险一重又一重,让他几乎也无力应对。
时间才是最可怕的敌人。
想起可怕的快速衰老,荆戊再次想起月神花园,当时也有一次类似的衰老过程,荆戊基本上立刻肯定,这个针对他的果农跟月神花园的缔造者园丁是一伙的,还有天堂酒店的谢斐,甚至可能还有诡怪餐厅的小蘑菇或者真正的主人,都是同一个组织。
一个荆戊已经结仇,避不开绕不过去的组织。
这是来自他们组织的复仇。
荆戊闭了闭眼睛,感受体内慢慢恢复的力量感,心情慢慢平复。
握紧身侧的拳头,荆戊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又一个的计划,闪过曾经在无限流游戏里经历的一切。
曾经荆戊并不喜欢对人类出手,因为在无限流游戏里最厌恶的就是同类相残。
在度假村面对这个组织的敌对时,荆戊虽然和越金儃所在的组织有合作,在调查对方的背景和相关资料,但是荆戊依然是被动的。
荆戊更大的兴趣,在于解锁度假村的各个地图,想把度假村正式经营运作起来,想正常的过一个小富翁的富贵咸鱼生活。
可世事不如人意,即使回到法治社会,回到烟火人间,荆戊竟然还要继续面对各种危险。
荆戊有些生气了。
谁不让他好过,也别怪他不让对方好过!
荆戊的拳头重重地在床边锤下,在心里下了一个重要的决定。
“醒了?”
越金儃听到了荆戊的动静,从厨房走出来,及时送来了热水。
荆戊接过木质的杯子,一口热水下肚,浑身力量仿佛都已经恢复了。
他看到自己接过杯子的手上依然戴着黑红色的手套,手腕部位的皮肤重新变得年轻有光泽,眼睛猛地亮了起来。
仿佛看穿荆戊心中所想,越金儃笑着接过空杯子:“好了。”
荆戊脱下手套检查自己的双手,顺口问道:“什么好了?”
越金儃:“什么都好了。”
说着他找到一面镜子,把镜子递给荆戊。
荆戊脱下手套,看到自己的手果然恢复了年轻的模样。
他立刻接过镜子照了起来。
看到镜中的自己恢复了年轻,白发也恢复了黑色,脸上的皱纹消失,荆戊伸了伸胳膊和腿,发现自己的力量和肌肉都回来了。
荆戊忍不住跳下床,来了好几个跳跃,恢复了青春活力的力量让他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重新回来了。
虽然人总是会老得,但是慢慢老慢慢接受的过程和突如其来的快速衰老还是完全不一样的,一下子从二十几岁正当青春活力跳到七八十岁的感觉简直是一场可怕的噩梦。
噩梦散去后,荆戊恢复了好心态的同时嘴硬:“我又不是女人,哪有这么在乎年轻不年轻。”
越金儃笑了,看破不说破。
“嗯,是我白担心了。”
荆戊给自己做完全身检查,开始有心情打量越金儃,顺带调侃一下。
“你的孩子呢?”
荆戊盯着越金儃平坦的肚皮问道:“已经生了?”
荆戊原本是开玩笑,没想到越金儃真的回答道:
“生了。”
越金儃面无表情道,提起这个话题显然还有些阴影,刚刚的愉快笑容立刻消失不见了。
“生了?”荆戊围着越金儃上下打量,前后左右转着圈的打量,甚至还动手去摸越金儃的肚子,“孩子呢?”
越金儃:“跑了。”
“一出生就能走动?”荆戊实在是不敢相信。
“对了,你是从哪生出来的?”荆戊盯着越金儃的屁股,如果不是越金儃不悦的情绪过于明显怕动手了挨打,荆戊差点想要上手去摸一摸。
“想什么呢。”越金儃已经看出荆戊的想法,提前躲开并且意正言辞地谴责了荆戊的不正当念头:
“是呕吐出来的,是苹果种子,落地就发芽,长成大树还会跑路。”
荆戊莫名觉得有些遗憾。
虽然明知道越金儃不可能像是女人那样生孩子,但是不论是用肚脐眼生,还是妈妈常说的咯吱窝生,都比呕吐来得有意思。
那么大的肚子,只是呕吐就能平下去?
荆戊觉得很可疑,持保留态度。
越金儃把难忘的“生产经历”一言带过,提起生出来的东西,不但没有父爱,反而杀气满满。
“我觉得那东西有点诡异,想抓住它,结果它拔出树根跑得飞快。它跑得时候我甚至都看到树上已经开始结出苹果了。”
荆戊:???
啊这个描述,似乎有些熟悉?
他好像刚刚在哪里见到过?
荆戊立刻想到果园里见到的那棵长满了越金儃人脸苹果的苹果树,原本他以为那会是越金儃变成的,没想到是越金儃生的娃。
“植物的果实被动物或者鸟类吃掉后,种子的果核无法消化,会伴随着动物的排泄物到下一个地方生长。这也是植物的一种繁殖方式。”荆戊忍不住想起大自然的规律,提过自己的背包,取出之前用生命相机拍到的照片。
照片是荆戊在树上偷拍的,有果农在寂静之森深处躲藏时鬼鬼祟祟的身影,也有关于他过往的其他照片。
荆戊在树上时没来得及全部查看,现在有时间了,一张张翻阅时,突然看到另一个见过的熟人。
“园丁?”
园丁在月神花园试图取代月神越双影成为新的月神,但是失败了,而且还被荆戊截胡,让荆戊成了新的月神。
看起来仿佛园丁是做了荆戊的垫脚石,但是对越双影来说,荆戊帮她报了大仇,两届月神各司其职,相处愉快。
只是看到照片里果农和园丁愉快交谈,并且从少年到青年到中年一起共同成长的模样,荆戊似乎知道了果农为什么对他敌意如此之大,也知道了果农为什么主动出击,一下手还是如此之狠。
想必从月神花园副本结束后,荆戊对外开张了月神花园的新玩法,果农就知道了园丁死亡的消息。
然后果农暗中蛰伏,不断地搜集资料,等荆戊结束了诡怪餐厅副本,果农立刻出手,一出手就连天堂酒店其他人也不放过,标准的打算把荆戊一伙人全军覆没的架势。
荆戊想着那个神秘组织的事:“果农给天堂酒店送水果,莫非也是打算借腹生子?”
“借腹生树。”越金儃纠正他的说法,有些担忧。
荆戊的大部分员工是鬼怪,吃了生命果实也没有受到什么影响,但是越金儃的两位上司和属下郑戈,可都还大着肚子在酒店的七楼等待着,也不知道他们情况怎么样了。
“现在不知道酒店的情况怎么样了。”
荆戊正好也想到这里。他看了看越金儃平坦下来的肚子,有些担忧酒店的众人生产时间与越金儃一样,现在已经生了。
如果所有孕妇孕男都呕吐出果核,生出那种会到处跑的人面树,给酒店的客人带来恐慌,荆戊的度假村生意还没开始繁荣就要彻底黄了。
尤其是现在酒店里一大批客人都是自带直播间的主播,把画面直播出去,恐怕来的不仅是猎奇者和畏惧造谣者,还有官方的各种检查。
荆戊一想到那些画面,脸黑得跟锅底似的。
不知不觉间,窗外天光大亮。
当第一缕阳光照入室内时,两人修整一番,没有继续耽误,便准备出发。
“饿了,你饿不饿,我带了吃的。”荆戊提过背包,打开背包准备拿吃的。
背包打开的一刹那,荆戊看到了里面的两叠折叠起来的衣服。
一叠是越金儃的,一叠是夏雷的。
这两人在白色鹅卵石小路上失踪时,突兀而奇怪,衣服变得空荡荡,人却突然失踪,仿佛变成气泡破裂在了阳光下。
荆戊不动声色对衣衫整齐的越金儃说道:“我带的是干粮,干吃容易渴,你再弄点水来。”
越金儃笑得温柔,立刻走向厨房:“好。”
荆戊的手绕过两叠衣服,取出带来的压缩饼干和巧克力,这个时候手里不小心又碰到另一包东西。
是在门口售票厅买的一百元大礼包,其中除了门票,还有一堆看起来没什么用处的杂物旧物。
荆戊看到里面有一颗种子,不知名的种子,微小的仿佛杏仁一样。
就在此时,荆戊手机出现了提示音。荆戊立刻取出手机一看,看到度假村APP后台弹出提示,提示自己的道具栏多了一样东西。
看完道具栏的描述,荆戊快速打开压缩饼干,把饼干捏碎,把种子也捏碎夹入其中。
等越金儃回来,荆戊举起压缩饼干:“哎我吃到一半的压碎了,你吃这个完整的吧。”
越金儃倒了两杯水,一杯递给荆戊,自己反而拿过碎的开封的压缩饼干:“没事,我吃这个就行。”
荆戊只好吃了另一块。
吃的时候,荆戊特意表现得像是膈到了牙:“这个坚果饼干里面的坚果好硬,也不知道是不是劣质坚果。”
越金儃同时也咬到了杏仁一般的坚果,他随口吃下,觉得有些干,又喝了一口水:“还行。”
吃完干粮,两人便打算出发。
荆戊再次揣上黑猫,提上甲壳虫翅膀,把纸片人越金儃也折叠着放进背包,一起离开了小木屋。
走出小木屋,荆戊看到小木屋的背后就是寂静之森,现在的天色已经明亮,到了白天的寂静之森除了看起来萧条,没有夜晚那么恐怖了。
阳光下回头看小木屋,荆戊发现这个看起来跟生命果园的小木屋一模一样的小木屋其实有许多细节处的不一样。
比如木板的缝隙里到处都有散乱的枯黄稻草,看起来就像是长毛猫到了换季时节到处掉毛一样。
荆戊好像不知道这个越金儃很可疑一样,如常对话:“对了,这里是什么地方?”
越金儃同样看不出什么异样,道:“守林员的小木屋,原本有个稻草人,被我赶走了。”
“稻草人?”荆戊恍然大悟,难怪到处掉着稻草,这稻草人掉稻草是不是就跟人掉头发差不多?
“好奇怪,每个小木屋的人都不一样,生命果园那边的小木屋有个鸟人。”
经过详谈得知,越金儃被拖走后,一醒来就在寂静之森里,这也与三只巨虫所说的在寂静之森经常看到大肚子雄性对上了。
只是拖走越金儃的并不是果农——后者越金儃也在酒店的监控里见过模样,能够认出来。
拖走越金儃的,是一个稻草人。
他也不知道稻草人为什么要单独把他带走,但是与稻草人打斗的过程中,腹部剧痛,开始剧烈呕吐,吐出来的就是一粒苹果种子,随后种子长成果树跑路了,稻草人也跑路不见了踪影。
“我也发现寂静之森不能待太久,便出去找人,早知道你会进来,我应该在里面等的。”
荆戊深深地看了这个声情并茂的越金儃,没有过多追问,换了个话题。
“你用什么让我恢复的?”
“什么都没用。”越金儃似乎在怪奇植物园经历的危险并不多,现在的状态看起来比荆戊要轻松自在许多。
“离开寂静之森,就会慢慢恢复。”
“我们下一步去哪里?对了,你跟夏雷走散了吗?”越金儃在夏雷前面被抓走,还不知道夏雷也被拖走了。
荆戊摇了摇头,取出地图:“夏雷也失踪了,你见到他没?”
“夏雷也被拖走了?”越金儃惊讶道,接着回过神来,“没有。”
他凑过来看到荆戊的地图,看到了怪奇植物园的全貌。
“植物园很大,后面还有很多地方,我们可以一起去找找。”
根据地图上显示的位置,昆虫标本馆和植物标本馆,都在绿色森林的深处。
顺着道路继续往深处行走,又到了一个分叉口。
根据上面的指示牌,显示的分别是两个收藏馆:植物标本馆和昆虫标本馆。
左边岔路上的植物标本馆那边又是一片难熬的寂静,而右边的昆虫标本馆的路上鸟语虫鸣,从远处就能听到虫子摩擦翅膀飞翔打斗的声音,听起来颇为热闹。
荆戊:“去昆虫标本馆。”
即使他知道植物园的虫子大的像人,甚至还长着人脸有着人类的智慧,他还是宁愿先会会可以物理攻击的昆虫。
看不到摸不着的敌人才是最可怕。
越金儃没有异议,他拿着荆戊在门票处买的一百元大礼包,皱眉深思。
“这里有帐篷,有种子,有打火机,我觉得应该都有用。”
“帐篷难不成能防水?”荆戊摸着那破旧的帆布帐篷,龙骨并没有多坚韧,布料似乎也比较廉价,他不觉得能扛住寂静之森里那种可以腐蚀一切的雨水。
越金儃却道:“不试试怎么知道。”
说着他把大礼包里所有的东西装在荆戊衣服外面的口袋,方便荆戊随时取出来。装不下的,就放在自己口袋。
“这就像是一场游戏,你正规途径在NPC那里买的工具包,一般都会有用。”越金儃的解释方法听起来似乎没什么深意,但是荆戊心里一愣。
游戏?NPC?
越金儃的话到底是另有所指,还是单纯的用玩过的电脑游戏来指代?
曾经的无限流玩家荆戊有意打量越金儃的脸色时,越金儃奇怪地看着他:“怎么了?”
“没什么。”荆戊摇了摇头,“都听你的。”
假如这个越金儃实际上是怪奇植物园的内部工作人员,把怪奇植物园当成一个游戏,假越金儃就相当于一个NPC,想必是最了解这些同样是NPC发放的工具。
越金儃笑了笑,当仁不让在前面带路,对荆戊处处体贴照顾,时不时关怀他现在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让荆戊有种错觉,仿佛现在的越金儃才是真正的越金儃,是爱他的越金儃,是对他真心诚意的越金儃。
荆戊心里百转千回,面上无波无澜,面瘫一样。
当两人顺着路标指示牌的方向,走上了通往昆虫标本馆的路。
道路两旁依然是密密麻麻的森林,只是这一次屹立在路口的又有一座雕塑。
不再是绿色的植物雕塑,而是洁白如玉的石雕。
特殊的石头有点半透明的质感,一眼看过去仿佛是冰雕,靠近之后也有冰块的冷寒之感,但又比冰块光滑圆润。
石雕着的是一位披着面纱,手拿竖琴的雕塑,从曼妙的身姿来看,依然是女性雕塑。
只是仿佛玻璃的面纱从头部盖到了胸前,带出了风的涟漪动态,但也模糊了女神的面容。
底座上的文字介绍也被模糊地擦掉了,什么都看不清,仿佛被人故意破坏过。
荆戊回忆着之前看过的秋收女神,当时的绿色雕塑也是几乎没有五官面孔,这一位似乎是冬季女神,也是特意模糊了五官。
女神们只具有象征意义,没有实际指向。
可惜秋收女神的文字介绍后来为他提供了许多帮助,而这位冬日女神的文字介绍被人故意模糊掉,或者就是针对自己。
荆戊伸出手,抚摸着底座上被划花的文字。
这上面像是金属利器刮过去的,刮痕还很新。那么在不久之前,还有谁知道他要来这里?
荆戊垂下眼眸,掩饰自己眼里的冷意。
“你怎么一直戴着手套?”身旁的越金儃似乎对荆戊的手套很有兴趣,见他抚摸底座特意提醒道,“这些石头很粗糙,小心把手套刮破了。”
“我冷。”荆戊一本正经地收回手,说着还取下背包,“我要加衣服了,你冷不冷?”
“不用,我不冷。”越金儃笑着拒绝了。
荆戊取出夏雷的外套自己穿上,穿的时候特意去看越金儃的表情,看到后者毫无察觉,甚至以为荆戊看自己是不好意思被看着穿衣服,背过身去没再看他。
荆戊戴着手套的手微微握了握拳,眼神不由自主落在了越金儃的后心窝。
如果现在他偷袭,一爪从这里掏过去,是不是可以掏出这位假越金儃的心,看看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仿佛察觉到了荆戊的杀意,越金儃身形微不可见侧开,直接转过身来:“好了吗?”
荆戊的脸上一如既往挂着坏笑:“没好,你是不是故意想趁我穿衣服偷看?”
说着上前轻佻的摸了一下越金儃的胸口:“想看就直接说,等回去了,晚上给你看个够。”
他的手快速抚摸过越金儃的心脏位置,清晰地感受到了手下的平静。
完全没有心跳的平静。
就算再像真的,假的终究是假的。
不但是假的,还是死的。
只是很奇怪的是,虽然是假的,还是有温度?难不成假越金儃为了更逼真还给自己贴个暖宝宝?
荆戊内心疑惑。
而假越金儃快速避开荆戊的手,轻轻咳嗽一声,仿佛有些害羞:“别这样,我们还要找人。”
“好吧。”荆戊假装扫兴地收回手,不高兴一般不再搭理他。
两人走着走着,已经可以看到昆虫标本馆的位置。
在森林外时,荆戊听到森林里很热闹,鸟语虫鸣,但是走进来后发现,其实森林里依然很萧条,那些鸟语虫鸣是路边的小音箱发出来的。
森林里通向昆虫标本馆的小路十分明确,两人并排走过去,走着走着,天空突然下起了小雪。
荆戊条件反射地举起甲壳虫翅膀挡住雪花,甚至还不忘给越金儃挡住。
越金儃看他的眼神里透着感动,然后摇了摇头:“放心,这雪没事。”
“小心为上。”荆戊抓住越金儃的手,往昆虫标本馆狂奔:“快跑!先过去躲一下!”
紧紧抓着越金儃的手,荆戊的手指按在对方的手腕脉搏处。
快速的跑步让荆戊有些微喘,呼吸急促,心跳也有起伏。但是越金儃的脉搏处依然平静,稳得好像刚刚只是躺在原地睡觉一般。
走到昆虫标本馆门口,不等荆戊松手,越金儃主动抽出自己的手,还调侃荆戊:“看来你平时锻炼太少了,这点路喘成这样,体力不行啊。”
荆戊嘴硬:“等到了床上,你看我体力行不行。”
越金儃又是紧张又是羞涩,耳根微红,这娇羞的表情是荆戊没见过的,哪怕明知道是假的,也忍不住伸手调戏一番,故意又去摸对方的耳朵。
昆虫标本馆的自动感应门自动打开,不需要门票可以直接进入,似乎完全没有工作人员,任由来者自由参观。
两人打闹着进去,看到馆内的昆虫标本大部分都封在玻璃展示柜内,各种大小,各种状态的都有。
一进门,标本馆的自动感应门自动关上,隔着一道玻璃门,荆戊回头看了一眼外面的世界。
小雪在短暂的时间内快速变成了大雪,他们走进来的短短几分钟内,大雪已经覆盖了外面的整片森林。
树木银装素裹,天地变成一片雪白,路面也被大雪盖住,看不到来时的路,也看不到他们走过的脚印。
一片苍茫的雪白,容易让人得眼盲症,荆戊看久了就觉得眼睛疼,眼前仿佛多了许多小虫子在飞来飞去。
“怎么了?”越金儃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荆戊仿佛才回过神来,摇了摇头,眼前的小虫子不见了。
荆戊:“没事,只是有点冷。”
越金儃体贴地顺着他的话说到:“展馆里竟然没空调,是有点冷。”
“看虫子吧,标本还挺漂亮。”荆戊走到一边,跟越金儃拉开了距离。
展馆内,玻璃展示柜里开着昏暗的灯光,灯光下是一个个风格不同的昆虫标本。
不论是生命果园还是寂静之森,荆戊见到的巨虫和甲壳虫都大到接近人类,这个展馆的所有昆虫标本也都是巨型的。
一排排展示柜里有着昆虫的不同阶段,从外到内,从幼年到死亡,排列的十分有规律。
荆戊从最外围看起,看到的首先是虫卵标本。
有白色的,黑色的,绿色的各种虫卵,密密麻麻挤在一起,看了容易让人有密集恐惧症。
还好展馆里的标本都是死卵,虫卵一动不动的凝固在那,仿佛是什么现代简约风的雕塑品。
荆戊对这些没兴趣,但是他透过展示柜的玻璃,看到玻璃上反射的越金儃看着虫卵露出明显的厌恶之色。
什么东西会厌恶死亡的虫卵?
荆戊旁观着这一切,冷眼不语。
越金儃主动往展馆深处走去,荆戊也跟着走了进去。
越金儃在一排展示虫蛹的展示墙前停了下来,荆戊同样站在一旁开始看虫蛹。
巨大的虫蛹有的比荆戊还高大,立在面前的展示墙里,荆戊有一种在看木乃伊的错觉。
同样是土褐色的外壳,同样是一圈又一圈的肌理,如果不知道是虫蛹,看起来像极了人被裹在里面。
刚想到这里,越金儃突然问道:“你觉得,假如是人被裹在蛹里面会不会不舒服?”
荆戊奇怪地看着他:“当然会,不然法老怎么会死了才裹起来。”
越金儃听到法老这个说法笑了起来,转过头看着荆戊:“你听说过人蛹吗?”
荆戊心头微微一跳,感觉越金儃是话中有话。
越金儃语气悠悠然中透着些许危险:“你说假如这些蛹里面装的是人,会怎么样?”
荆戊的视线不由自主落在巨大的蛹上面,心里有个可怕的猜想不断成型。
他甚至有种想要把蛹破开,去查看里面到底是什么的冲动。
“反正这里也没人,不如我们把玻璃打破,打开蛹里面看看?”越金儃在一旁吐出恶魔的语言,蛊惑着荆戊。
他慢慢地开始露出自己真正的面孔,不断怂恿荆戊,想要拉他一起堕入深渊。
“好啊。”荆戊自然地答应了,笑嘻嘻看着越金儃,“我体力差,你来。”
越金儃被说得一噎。
最后摇了摇头:“算了,我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
说完,越金儃继续往深处走。
荆戊跟在后面,与越金儃之间的距离越拉越大。
走过一排茧的展示柜后,越金儃又开始语言蛊惑,提起了人茧,茧人种种。
他的面孔在昏暗的光线下,表情变得阴森诡异起来,看向荆戊的眼神也越来越放肆。
荆戊仿佛没看到一般,没有搭话,继续往深处走。
越金儃故意走到一排化石展示柜前,挡住了什么,遮遮掩掩的不让荆戊看。
荆戊配合地问道:“你在挡什么?”
“我怕你伤心。”嘴上说着担心,越金儃故意让开,仿佛是迫不及待让荆戊看到一样,眼里故意盯着荆戊脸上的细微表情,隐约露出期待和兴奋。
看到这个巨大的化石,荆戊终于知道越金儃在遮挡什么。
这是一枚化石。
化石里,封着一个闭着眼睛的男人。
男人半侧躺着,仿佛陷入了沉睡,身上不着一缕,一半身体陷入石头里,另一半身体在石头外蒙上了一层灰白色,仿佛已经石化了。
这个男人,正是荆戊想要寻找的夏雷。
夏雷已经变成了化石?死了?
荆戊的脸色一沉。
而且这一个夏雷,是没有穿衣服的。
荆戊再次想到了之前的怀疑。
越金儃和夏雷失踪的时候,应该都是全身□□的。他们突兀的消失,只留下一地的衣服,越金儃的衣服在自己的背包里,夏雷的衣服在自己身上穿着。
展馆里这个重新出现的越金儃,又是从哪里来的衣服?哪里来的月子孕妇披肩?
荆戊轻轻叹息一声,手隔着玻璃,抚摸着那个痕迹化石。
还好看到这一幕的不是胡波。
“你离我那么远做什么?”越金儃的声音在远处幽幽响起,“怕我吗?”
荆戊抬头,与假越金儃四目相对。
对方明明知道自己会暴露,还故意把他往深处引,引他亲眼看到真相,除了想杀人灭口,荆戊不作其他猜想。
“我如果怕你,怎么会一直跟着你进来。”荆戊也幽幽地说着,松开手,再次跟上越金儃的脚步。
此时,两人对彼此的身份都心知肚明。
荆戊知道越金儃是假的,而假越金儃也知道荆戊知道自己是假的。
可是没有说明白,故意没有挑破最后这一层,仿佛这样才能维系这可怜的平衡。
展馆的最深处,有两排展示柜。
一排是琥珀,一排是虫蜕。
越金儃走到虫蜕的那边,入迷的欣赏着各色虫蜕,荆戊站在对面的琥珀展示墙,欣赏着各种琥珀。
琥珀是一种很美丽又恨残酷的意外。
树上的树脂意外滴落在小虫身上,一起在地下掩埋千万年,最后形成这样一枚栩栩如生保持着小虫生前动态的琥珀。
对小虫而言,突如其来的死亡显然是绝望而无助的,对观赏者而言,却只觉得好看和不好看。
面前的展示墙里,琥珀里有着各种巨大的昆虫。
豆娘,蜻蜓,蜘蛛,猎蝽等等,而它们除了巨大,还有另一个特点——都有一颗美丽的头颅,一颗人的头颅。
荆戊不知道是怪奇植物园的昆虫就是长这种奇怪模样,与之前的人形巨虫一样,还是被人为的合成制作的。
荆戊只感觉,这样的结合怪奇而诡异。
“知道什么是蜕吗?”
身后,越金儃突然语气幽幽地主动开腔。
荆戊:“蝉蜕?”
“不单单有蝉蜕,还有人蜕。”越金儃阴森森地笑了,笑声在空荡荡的展馆回荡,带着一股凉飕飕的冷意。
“把人的皮剥下来,就是人蜕。其他人穿上这种人蜕,就能变成另一个人的模样。”
他缓缓地,一字一句的说着,转过身,朝荆戊一步步走过来。
“人蜕可不像是动物,只有皮囊。人蜕是活的,能看到他的记忆,看到他的感情,看到他不为人知的秘密,看到他内心深处可望不可即的渴望。”
荆戊冷眼看着,正要说什么,头顶上突然有一股棕黄色的树脂朝荆戊盆泼而下!
黏糊糊的树脂沉重的让荆戊无法摆脱,抬起手臂都显得困难。
而头顶泼下来的树脂瀑布一般,越泼越多,他越陷越深。
越金儃走到荆戊面前,露出了兴奋的笑容:“成为我最美的收藏吧,我一定会好好爱你的。”
荆戊突然想到了自己身后展示墙上的琥珀,或许那些小虫子在临死前,也曾经像他一样挣扎过?
荆戊的眼神努力往后飘,越金儃似乎猜到了他的所想,也看向了展示墙上的琥珀,轻声发出魔鬼的诱惑:“别挣扎了,放弃吧,摆出最美的表情,最美的姿态,永远的展示出你的美貌。”
荆戊真放弃了挣扎,任由树脂淹没了自己,只是带着不甘心的眼神质问越金儃:
“你到底是谁?”
“我是越金儃啊,你不认识我了吗?”越金儃的嘴巴一张一合,隔着树脂,声音直接出现在荆戊的脑海里。
接着不断地回荡,如同魔音灌耳般的重复:
“我是越金儃啊……”
“我是越金儃啊……”
“我是越金儃啊……”
脑海里不断地回荡着这个声音,逐渐侵占了荆戊的整个大脑。
荆戊不再动作,树脂终于将他彻底覆盖,彻底包裹。
树脂开始快速的变得坚硬,逐渐成型。
假越金儃迫不及待伸出手,隔着琥珀痴迷地去抚摸荆戊的面庞:“我的宝贝——”
荆戊突然一巴掌扇过去,正中假越金儃的脸:
“我是你大爷!”
假越金儃被扇的脑瓜子嗡嗡的。
他捂着脸急忙跳开,就看到荆戊破开琥珀扇了自己耳光的手一反手,把琥珀从中间撕成了两半。
看着荆戊直接撕破琥珀,从开始凝固的琥珀中活着走了出来,假越金儃不可思议:“你竟然没事?”
“你都没死我怎么会有事。” 荆戊撕破琥珀后,手套上还是沾染了不少还没凝固的树脂,黏糊糊的感觉让他心里十分不爽,说话的语气也粗鲁了许多。
“你给我吃了什么!”假越金儃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起来。
荆戊冷着脸,完全不复之前调戏时的暧昧风流语气:“一粒种子,或许你应该听说过,叫做魔种。”
这个名字,正是荆戊单独拿起种子时,度假村APP道具栏给出的提示。
【道具魔种:具备活性,嗜血性,操控性,可食用,遇水生长。】
荆戊把它夹在压缩饼干里,骗假越金儃说是坚果让它吃了下去,还说单独吃饼干太干,又让假越金儃喝了不少水。
条件充足后,荆戊一直在近距离感受自己对魔种的操控性,跟假越金儃的距离渐渐拉开并不是畏惧,而是在试探操控的距离最远有多远。
在荆戊的有意控制下,魔种开始快速生长。
假越金儃开始疯狂地抓挠自己的胃部,脖颈,还有全身。
它崩溃地嘶吼:
“魔种!竟然是魔种!你怎么敢给我吃魔种!”
荆戊眼睁睁看着,假越金儃身体里有绿色的嫩芽从它的脑门中间钻了出来,但是诡异的是,直到被破开,假越金儃依然活得好好的,还可以正常说话。
或者说,这个假越金儃,本来就不是人,不是生命体。
荆戊感觉到了什么,上前按住假越金儃的头,从破开的脑门那里,往两边分开,整个往下一撕。
最后,荆戊撕下来一张完整的皮囊。
仿佛他背包里的纸片人越金儃一样,扁平,逼真,细腻。
而皮囊下正在不断往外冒绿芽的,正是一个稻草人。
一个枯黄的、脸上有简笔画一般黑色纽扣五官的稻草人。
稻草人体型很大,与真人等高,枯黄的模样看起来像是田间驱赶飞鸟的稻草人。
但是它又有着明确的四肢,可以任意行动,更像是巫毒里用的稻草娃娃。
它因为吃下了荆戊给的加了种子的压缩饼干,后来又喝了不少水,经过一段时间的培育,种子在它体内发芽生长,从内到外穿透了它的身体。
荆戊甚至能从稻草人的腹部看到种子停留在胃部的位置,灰褐色的外壳破开,里面绿色的嫩芽顺着肠道喉管不断往上长出长长的蔓藤,蔓藤上的绿叶尖锐的穿透了稻草人的稻草身体,一直长到体外,接触到阳光,长势更为疯狂。
看着稻草人,荆戊知道,这就是小木屋真正的主人。
它没有被越金儃赶走,相反,应该是越金儃被他赶走了。
荆戊冷冷问道:“你把这个人怎么了?”
“我只是吃了他一部分……”
稻草人虽然五官简单,但是荆戊还是从上面看出了它的痛苦和绝望,魔种把它折磨的不轻,荆戊问什么稻草人立刻回答了。
“吃了他?他死了?”荆戊一听就想到了分尸而食。
稻草人连忙摇头:“只是一部分记忆!有关你的一部分!他还活着,跑得可快了!”
荆戊突然想到稻草人之前关于生孩子的解释,脸色变得古怪了起来:“该不会,你就是他呕吐出来的那个孩子吧?”
稻草人语气一顿:“瞎说什么,稻草人怎么可能有个人类爸爸。”
“叫爸爸!”荆戊心念一动,魔种开始疯长。
荆戊:“…………”
他就说那么大的肚子,怎么可能生出来的只是一粒种子。
甚至,假越金儃之前嘴里说生出来就跑路的果树,可能才是真正的越金儃。
荆戊问稻草人,稻草人这一次却不知道了,只说吃谁的生命果实就会怀谁的孩子,越金儃吃得是自己的果实,所以怀的就是稻草人。但是生完之后会不会变成果树,它也不知道,因为以往生完的“妈妈”都直接变成了果树的肥料。
这一番话的信息量太大,说的时候稻草人小心翼翼看着荆戊,生怕荆戊暴起杀人。
荆戊面无表情地听完,并没有立刻相信稻草人。
他表现得好像完全不在意真正的越金儃到底死了没有一般,没有再纠结这件事,而是取出果农的照片,递到假越金儃面前,“不是会弄人蜕吗,这个人的人蜕弄得了吗?”
假越金儃立刻变色。
“我……我不敢……”
“真是废物。”荆戊可没打算放过这个假越金儃。
当然,荆戊也注意到,假越金儃说的是不敢,而不是不能。
但是来都来了,抓都抓了,当然要废物利用。
果农既然送了他这么多礼物,荆戊当然要好好回报一下。
荆戊挪动手指,目标变成了照片里的园丁:
“那就变成他吧。”
“我……”稻草人虽然不知道对方是谁,但是它认识跟园丁在一起的果农,又开始犹豫时,荆戊猛地心念一动,魔种在稻草人体内疯长,稻草人瞬间求饶,“好好好!我可以!我可以!”
荆戊满意地点点头,看,潜力都是被逼出来的。
他暂时控制着魔种不再生长,看着稻草人不甘不愿地自己去淋了个树脂雨,然后趁着树脂还没完全凝固时,去展馆后面的办公室取了工具,给自己上色捏脸,不到半小时就变成了栩栩如生的园丁。
荆戊对稻草人竖起大拇指:“人才!”
稻草人裂嘴一笑,正乐着,突然,荆戊又道:“叫爸爸。”
“啥?”稻草人正疑惑,体内的魔种又开始躁动,连忙改口:“爸爸!爸爸!求你了爸爸放过我吧!”
荆戊一摊手:“看,你现在不就有了人类爸爸。”
稻草人:“…………”
什么叫逼良为娼,什么叫逼人认爹,这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