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上次是意外,这次多少有点咎由自取,哪有把手机带进浴室还搁水龙头上的打电话的?
不过他顶多算从犯,罪魁祸首是孟廷川,陈遇这样想着,又拨了电话过去,叫他报销手机钱。
孟律师笑着说了声抱歉,问他:“喜欢什么牌子,我给你买。”
陈遇又有点犹豫:“我明天先去问问能不能修吧,你上次出差时候才换的。”
孟廷川算了算,确实是没多久:“嗯,眼睛呢,还难受吗?”
陈遇眨了眨眼,没有刚才那么干涩:“还好,没事。你有备用的手机吗?我这个是十几年前的款,只能打电话发短信。”
孟律师连工作生活都没分开更没有备用机这种东西,陈遇只好说:“那我明天去维修点问问。”
“嗯。”孟廷川应了一声,“准备睡了吗?”
这个时间原本是该睡了,刚刚还有半自助的助眠服务,但是手机掉水里太刺激了,陈遇没什么睡意,把床头那本到现在也没看完十分之一的书拿来:“看会儿书。”
他在卧室的看书孟律师非常有数,知道他暂时还不睡,问他:“阿遇,你之前说养宠物,现在还想要吗?”
“怎么忽然说这个?”陈遇想要养宠物,本质上是想要陪伴,就像在院子里种菜,这只是他记忆中家的样子,结婚之后,有孟廷川在,这些需求其实并不强烈。
“正好看见宠物医院有流浪动物认养信息。”
“这样啊。”陈遇想,虽然他现在没有很迫切的需求,但是流浪的小动物或许很迫切,“那等你回来,我们一起去看看。”
“好。”
陈遇其实以前也关注过这类信息,不过当时他没那个条件,现在条件当然是有的,他又有些顾虑孟律师。
他有时候入睡困难,但是睡着了一般能一觉到天亮,现在也好了很多,孟律师却很容易醒,养宠物不知道会不会有影响。
黑色的印刷字催眠效果实在是好,孟律师大约是在翻什么纸质文件,手机放在枕头边,陈遇偶尔可以听见纸张翻动的声音,视觉疲劳,加上并不刺耳的声音,他很快就困了,书被合上,眼皮也合上,身体往被窝里滑。
“阿遇。”
“嗯?”
“记得关灯。”
“好。”
过了有两分钟,孟廷川才听到他这边关灯的响动,再过两分钟,就只剩下平缓的呼吸。孟廷川又浏览了一遍宠物医院的领养信息,没有挂电话,只是放下手机,捏了捏山根,继续看文件。
就算要养宠物,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眼下还是加班早点回去。
晚上的视频通话,不光废手机,还废话费,他们没有弄什么亲情爱情套餐,通话的每一分钟都是实打实地在烧话费,视频通话的收费估计要比语音高不少。反正陈老板一觉醒来就收到了手机欠费的短信提示。
昨晚孟律师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挂的电话,八十多的电量只剩下一半,陈遇把电池拆下来充电,换了另一块。
这手机上网没有智能机方便,连话费都不好充,好在还有信用服务期,陈遇给孟律师发了条信息,喊他充话费。
未读信息有四十多条,大部分是旧号码的,这里面又有一大半是运营公司的充值缴费提醒,剩下基本是垃圾信息,陈遇快速扫了一眼,一键勾选准备全部删除,忽然又停下,往下滑,这半智能机屏幕不太灵便,滑了两次才滑下去。
下面有几条银行的信息,陈遇放缓了呼吸,一条一条打开看。
1月19日取款两万
1月21日存款两万
2月28日取款一万
3月11日存款五千
这是他当年胜诉之后往家里寄的卡,那时候派出所联系过他,说是他父母在当地报了失踪。但他毕竟成年了,他父母又没到需要养老的时候,确认他安全之后就没多管。
他当初年轻气盛,把所有赔偿金都存卡里,附上胜诉判决书寄回去了。
旧手机的号码陈遇从来没有用过,唯一绑定的就是那张银行卡。但是这么多年都没有任何动静,一开始他还会时不时地看看。后来变成一个月看一两次,再后来就不太关注了。
如果不是手机坏了,他大概是想不起来还有这样一张卡。
眼下毕竟想起来了、看见了。
陈遇带着两个手机去了咖啡馆,直播的阵仗比陈遇预想中还要大一点,工作人员提前几个小时来布置机位和灯光,又在咖啡店外面放了告示牌,提示今天咖啡馆要作为比赛场地,店内有直播活动。
这个环节其实是为比赛预热,也算是提前举行的附加赛。如果在正式比赛中打了平手,就要参考这一环节的结果进行综合评定。
陈遇作为老板,需要出镜一会儿,给临时来店里打工的这几位咖啡师讲一讲主办方提前塞给他的规则,再写几张卡片给不知道怎么提要求的顾客随即抽卡决定要拉花的内容,卡片内容也是主办方提前告知的。
这么一套流程走下来,满打满算也不到十分钟。
他露完脸就回制作间了,一直到上午的比赛快结束,一位选手没有完成顾客的要求,他才出来救场,那位顾客找了个网图来问:“能不能拉这种。”
她找的是两只独角兽。
来参赛的选手每一位拉花技巧都很娴熟,也都有自己独创的图案。但是让他们在没有练习的情况下去拉别人的独创图案,确实是有些为难人。
那位选手在上午已经有完成度很高的图案,现在直接放弃,工作人员问剩下有没有人愿意尝试,客人却直接说:“今天老板不在吗?”
陈遇从制作间出来,看了一眼图:“这个我拉得不多。”
他那么说是在给在场的选手们留面子,小岚知道这图案他多半也是头一次见,平时店里经常有客人找网图来,老板都能复现,她还拍过很多视频,偶尔她突发奇想,要什么图案,老板也基本可以满足。
以至于不论阿奇怎么说,小岚都觉得拉花并不是一件难事,熟练了就好。
这次也是一样,陈老板一边在调整奶缸和蒸汽棒的角度,一边看着手机屏幕,在脑海中构想这个图应该从哪里开始。
奶泡打好了,他也想得差不多,左手端起咖啡杯,轻轻摇晃,让奶泡与咖啡完成基础的混合,接下来主要靠右手,调整流量、调整高度、调整角度,两只相对着的独角兽轮廓渐渐浮现出来。
陈遇放下奶缸,用拉花针为独角兽点出眼睛和嘴巴,将咖啡杯递过去,微笑道:“您的咖啡,谢谢惠顾。”
上午的直播就到这里结束,下午还有一轮,那边工作人员在处理设备,还有负责人过来问陈遇:“陈老板,刚刚拉花那一段,我们想剪出来作为宣传素材,您看行不行?”
店里的咖啡杯,他的工作服,到处都是咖啡馆的logo,他们拿去做宣传素材,也是变相打广告,陈老板不会拒绝。
负责人又问他:“那您看您有没有兴趣当我们正式比赛环节的评委?”
“不了。”陈遇拒绝。
负责人有些遗憾,又问他:“那下午的直播可以请您留在镜头前吗?”
“你们不是比赛吗?”
“主要是宣传预热。”
负责人是直播平台的负责人,一眼就能看出来,所有选手摞一块儿可能宣传效果还不如一个陈老板。
三家咖啡馆,他一开始被派到知名度最小的这家来,还有点不服气,这会儿乐开花了。对他们这行来说,流量就是实打实的钱。
负责人走后,小岚还在惊叹:“老板你太厉害了!”
阿奇说:“我早就说了是老板太厉害,不是我不行。”
阿奇师傅也在,笑道:“不然呢,你们老板当调酒师的时候整个西府的调酒师都知道他,他当咖啡师也去参加比赛,你们不知道他开店前一年把国内能拿的奖都拿了吗?”
“国外都有比赛请他,他不去。”
为了让自己的咖啡店拥有难以替代的核心竞争力,陈老板是下过功夫的,拉花不像调酒,他没有师傅领,只能参加比赛交流。
后来才发现,咖啡店挣不挣钱,跟拉不拉花关系不是很大。
拉花就是拉花,说到底也只是锦上添花。他就没再费心琢磨,平时店里客人有什么需求他就尽力满足,也就是最近对3d的有点兴趣。
他这样八风不动淡定自若的样子看起来更帅了,小岚眼冒星星:“我以为是经验的差距,原来是普通从业者和行业顶尖的差距吗?”
陈遇被她这个行业顶尖逗笑了:“哪里有那么夸张,技巧都是一样的。”
“老板你太谦虚了,我要调整视频重点。”小岚反思,“我一直以为你应该靠脸吃饭,是我太肤浅了。”
陈遇摇头:“我再招两个人,你们安心做视频吧。”
“行呀!”线上预售情况还不错,小岚信心十足,回头喊萱萱:“咱们以后搞一个新的系列,叫挑战老板的极限。”
萱萱却在看陈遇的手机,应了一声好,问他:“老板你怎么又用这个手机了?”
陈遇垂眸,拿起手机解锁又放下:“昨晚进水了,先用这个。”
“我把手机还给你吧,我现在可以自己买了。”
陈遇算了算,咖啡店里的工作不算复杂,两周基本可以上手,试用期定的也是两周,签了合同就正常发工资,萱萱一开始预支过一个月的工资,后面是分了两个月还的,听小岚说现在她自己租了房子,加上其他开支费用,陈遇估计她手上就算有余钱也不会太多。
“你拿着用吧,给你就是你的了。”陈遇笑了笑,“我的手机有人报销。”
“谁要给你报销啊?”阿奇师傅明知故问。阿奇也凑热闹:“就是,老板,谁啊?”
陈老板难得说这种话,被他们这样调侃,有一点不好意思,也就一点点,孟律师不在,脸皮还能抗一抗,他又笑了一下:“还要问吗?”
“啊我受不了了、受不了了!”小岚说着受不了,笑得嘴角都快到耳朵根了,“老板你要甜死谁啊?”
萱萱也笑起来,没再提手机的事。
*
陈老板却因为手机心事重重,智能机送去维修点,师傅建议清洗,旧手机下午又收到了一条取款信息,这次是三千。再迟钝也知道他们多半是缺钱了。
今天陈遇从浴室出来躺床上才接到孟律师的电话,他今天要收拾的东西不多,洗漱就早了一点,时间其实跟昨天差不多,孟廷川还是刚回酒店。
陈遇依旧跟他分享今天的事:“今天他们比赛,有个客人没按卡片点单,找了网图,他们都不会,最后是我救的场。”
孟律师说:“嗯,我看见了,阿遇很厉害。”
陈遇有点不好意思,小岚在店里工作那么多年对他的水平都没什么概念。陈老板也就在孟律师面前不太明显地翘翘尾巴,原来他早看见了,这下有点吹嘘的嫌疑。
“你不是在工作吗?”
“一心二用。”
孟律师一点都不吝啬自己的赞美:“陈老板不光拉花厉害,写字也好看,字如其人。”
陈遇的字不像他的脸,但确实是像他这个人,端端正正的楷书,没什么锋芒,内里自有筋骨在。
陈遇走了一下神,上学的时候就很多人夸他字好看,后来偶尔在酒吧写个字,夸的人更多了,大概是没想到一个小小年纪出来混的调酒师能有那么手字。
孟廷川喊他:“阿遇?”
“我的字是我……”他没有再说下去,换了个话题,“我手机要停机了,你记得给我充话费。”
话费早上就充了,孟廷川没提,只是应好。
陈遇在他面前从不加掩饰,心里有事也藏不住。他什么都没问,依旧安安静静地翻着文件,陈遇也在看书,就像昨晚睡前一样。
但是今天这本书的催眠效果减弱了,陈遇盯着书页出神,半天没翻过去一页,困意也没有。
孟廷川大约以为他睡着了,轻声喊他:“阿遇?”
陈遇回神:“廷川。”
“嗯。”
陈遇合上书,静默三秒,问他:“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最快三天。”
“那么久啊。”
孟律师有些无奈地笑笑:“我现在给你买个手机?明天应该能到。”
“不用,手机没坏,放在维修点洗,明天就好了。”
孟律师温声道:“那明天视频。”
陈遇心底却有个声音在说,等不到了。
他从来没有那么迫切地想要见到一个人,不是在千里之外隔着屏幕听他的声音,而是面对面的,拥抱他。
“廷川,我想见你。”
半晌没听到回应,陈遇的心又落回去,想说晚安了,孟廷川才出声:“阿遇,我可以回来,但是很难不耽误工作。”
他的嗓音依旧很沉静温和,让陈遇觉得自己实在有点无理取闹:“对不起、我……”
“你愿意来燕城吗?”
“啊?”
“我刚才看了机票信息,最早的航班是早上五点四十,晚一点是七点二十,九点三十五。”孟廷川把明天从西府到燕城的航班信息报了一遍,陈遇慢慢坐起身。
孟律师又问他:“你要来吗?”
“我给你买好机票,明天让项宏送你去机场。”
“到这边我会安排接机。”
“你只需要带上身份证,再带一件厚的外衣。”
“阿遇,你要来吗?”
“我要来。”陈遇听到自己说。
孟廷川笑了笑:“好,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