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哥笑着劝:“漆老板,别拒绝这么干脆嘛,三成,钱不少呢。”
漆月脸上的笑仍是懒漫:“那这样,我们来做这个项目,分你们三成,行不行?”
舟哥又笑了声。
忽然,身后的小巷里传来一个呵斥:“你还想跑?你往哪跑?”
漆月转身望去,一个纤瘦的女孩一脸仓皇,没来得及跑到巷子口,就被身后的男人一把拖住。
漆月快速的瞟了舟哥和航哥一眼,两人也和她一起看着,但没什么上前帮忙的意思。
中年男人对女孩扬起巴掌:“你听不听话?”
漆月也顾不得小巷里没监控了,冲上去:“住手!”
男人浑身酒气:“老子管教女儿要你管?”
“她是你女儿你就能随便打她?”
“我给她找了好人家她不嫁,我今天就打到她听话为止!”
雨倏尔落下来了,伴着女孩凄厉的哭声:“那是什么好人家?和你一样都是酒鬼!在家被你打,过去被他打,我为什么要嫁?”
“你再给老子说一遍?”
男人抬脚就踹,漆月一下护在女孩身前。
“你真要掺合到别人的家务事里是吧?”
漆月冷笑一声:“你管这叫家务事?”
男人气急了,小巷里堆放的废弃桌椅,什么都操起来往漆月身上砸,漆月死死护住女孩,一边寻找着制约男人的机会。
直到巷口有人喊:“警察来了!”
男人一瞬停手,警察满脸严肃的过来:“干什么呢?”
所有人被带回警局,包括巷口的舟哥和航哥。
做完笔录,男人拘留,漆月问女孩:“你打算怎么办?”
“逃走,去外省打工,彻底摆脱这样的家。”
“做得对。”漆月点点头:“有钱么?”
“有,一直偷偷攒着。”
从警局出来,漆月问舟哥:“能回刚才那巷子一趟么?我也有事跟你们说。”
三人打车回去。
漆月好像一点不忌惮巷子里没监控了,径直往里走。
舟哥和航哥跟在她身后。
等漆月转身看着他们的时候,雨下的越发大了,她眉角有伤,雨水冲刷着血痕,和金发一起黏在脸上,一双妩媚的猫儿眼里尽是森然的冷意。
她肚子刚被狠踹了一脚,背微微勾着,唇角却是不羁的笑:“你们给那男的送的酒?”
舟哥立马否认:“哪儿能呢,漆老板你随便去打听,那男的就是个酒鬼,哪儿还需要我们送酒。”
漆月冷冷的笑了声。
然后抬手,一颗一颗,解开自己衬衫的扣子。
莹白的肩头露了出来,淋了雨,在黑夜里泛着莹润的光,这本该是诱惑的一幕,然而漆月唇角勾着笑,眼底却满是狠戾。
她缓缓上前,一步步朝舟哥走近。
舟哥莫名往后退了半步,却被漆月一把攥住手腕,按在自己的肩头。
皮肤滚烫,淋了雨却又带来表面的冰凉,舟哥被那样的触感一震,急缩回手:“漆老板你干什么……”
漆月那一双猫儿眼里也浮着凉薄的笑意,舟哥渐渐回过味来:漆月让他摸的,是她肩头虬结的疤。
“我不管今晚这事是你们安排的,还是偶遇。”
“也不管我以后还要偶遇多少次这样的事,我放句话在这儿,我都会管到底。”
“但,老城区改造项目的事,不行就是不行。”
她凑到舟哥耳边,语气也被雨淋的冰冷而媚惑:“而最后我一定会赢,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我不惜命。”
她退开一步,不管受了多少伤,唇角始终挂着懒散的笑,雨冲刷着她的金发和脸上的伤口,她的皮肤混着血雨变作一种冷白,红唇却愈发娇艳,一种残酷的美感,让她看上去像地狱的来客。
舟哥那一刻有种明确的感觉——她的话,不是玩笑。
“回去跟你们辉哥商量下,这生意,不如直接让给我们做个人情,以后的生意大家还有得谈,你们说呢?”
“漆老板,一个房地产项目,何必做到这地步?”
漆月笑了声,被雨水淋得模糊的视线中浮出喻宜之的一张脸,带她去伦敦看那月亮一样的建筑群时,眼底带着虔诚的仰望。
喻宜之是真的喜欢建筑。
“因为,”漆月懒洋洋笑着:“这是我的家啊。”
等舟哥和航哥走了以后,漆月终于再也支撑不住,捂着肚子坐到路边。
靠,真疼啊。
疼痛混着雨水,让她视线越发不清晰,望向巷口,来往走过的人群变成模糊的影子,个个戴着圣诞帽,更远处有铃铛声配着圣诞颂传来。
对,今晚是平安夜。
喻宜之还在等她。
漆月挣扎着站起来,她记得附近有个公厕,捂着肚子进去,脸上又是雨又是伤的,让里面补妆的女生吓了一跳。
见鬼一样匆匆走了。
漆月拿纸巾擦干净了脸,把外套和裤脚拧干,又用烘手机把一头金发吹到半干。
勉强有个人样了。
她尽量用头发挡住脸上的伤口,穿过街上欢乐庆祝的人群走到电影院,用喻宜之发她的券码兑了电影票,低着头去检票。
检票员挺奇怪:“马上放完了,这时候进去也看不到什么了。”
“没事。”
撑住一口气往里走,脚步有些踉跄。
终于坐到放映厅软椅上的时候,漆月不敢扭头,悄悄用眼尾隔着两个座位瞟过去。
真好啊,喻宜之就在那里。
银幕的光洒在她脸上也像月光,让她整个人罩上一层近乎圣洁的光晕。
和一整晚的肮脏混乱形成鲜明对比。
是不是只要喻宜之离她远远的,世界就能静好一片,就能毫不留恋的越飞越高。
大头总说她不值,在喻宜之曾对她做了那么过分的事后,曾经她也觉得不值,所以恨了喻宜之七年。
可是现在瞟着喻宜之沐浴在光下的侧脸,她又觉得值不值的,也没那么重要。
其实她早在十八岁的时候就想清楚这件事了——喻宜之骗了她又怎么样呢?
敌不过“心甘情愿”四个字。
电影结束得好快,已经开始跑字幕了。
漆月双手插在卫衣兜里,盯着银幕,知道自己该走了。
她的头发半干不干,挡着眉角的伤口,还有她的卫衣和牛仔裤,拧不了太干的雨水已经把红绒布的座椅浸湿。
可她就是坐着迈不动脚,心里只想着:这是她和喻宜之一起过的最后一个圣诞节了。
为什么电影不能长一点,演满三个小时,四个小时,一千个小时?
就这样一直演下去,行不行?
直到喻宜之站到她面前,她脑子里想的还是:我该走了。
直到喻宜之浑身发抖的把她扔进出租车,她才反应过来:真的应该早一步先走啊。
明明喻宜之手指上还沾着甜甜的爆米花味,就这样被她身上森然的雨气,破坏了。
******
喻宜之还真的放任着漆月不去住院,每天捂着肚子弯腰驼背在她面前走,好像存心要给漆月一点教训。
但她又给漆月煮粥,给漆月换鞋,给漆月擦身体,给漆月洗内裤。
和七年前尚未分手的时候一模一样。
这几天她都让漆月睡侧卧,有天漆月已经躺下了,喻宜之推门进来拿一份文件。
“喻宜之。”漆月缩在被子里小声叫她。
喻宜之低着头不看她,脸被床头柜的暖黄灯光映亮,翩跹的睫毛看上去有些忧伤。
“你今晚可不可以陪我睡?”
喻宜之终于瞥她一眼。
“不是那种睡。”漆月想起喻宜之上次折腾她的样子心有余悸:“就是单纯的……睡。”
喻宜之:“我要工作。”
漆月咧下嘴:“哦,也是。”
喻宜之呼了口气,放下文件,钻进被子,关上台灯。
漆月这时反而有点不好意思,艰难的翻个身背对喻宜之:“晚安。”
一片黑暗中,喻宜之在被子里向她靠拢,抱着她的背,把她整个人抱在怀里。
喻宜之冰凉的吐息打在她耳畔:“怎么会开口让我陪你睡?”
黑暗让人放松戒备,漆月说了句实话:“因为不到三个月你就要走了,我不想留什么遗憾。”
“我不想以后想到这个夜晚,想到我没开口叫你陪我睡,而感到后悔。”
喻宜之声音里那点暖意消失了:“因为我不到三个月就要走了是吗?”
漆月不说话。
喻宜之:“睡吧,晚安。”
******
钱夫人知道漆月受伤,直怪她非要做这老城改造项目太莽撞。
又怪漆月不把这事告诉她,漆月笑:”只有千年做贼的,哪有千年防贼的,只要我想做老城改造,总归是要闹这么一场。”
钱夫人嘴上怪她,到底还是心疼,这几天让她在家好好休息。
喻宜之则是维持常态,工作忙得不可开交。
这天傍晚,漆月正在给漆红玉念新闻,听到门口有动静。
她慢慢挪到门边,以为是喻宜之给她点的外卖。休养几天后她身体已经好多了,简单煮个粥拌个小菜其实没问题,但喻宜之坚持点外卖。
没等她开门,门却自己开了,露出喻宜之清冷的一张脸,手里拎着打包盒。
漆月:“怎么这个点回来了?今天下班早?”
喻宜之“嗯”了一声,把打包盒递给她。
漆月放到餐桌,打开,是很香的淮山排骨粥,但只有她和漆红玉两人的分量。
刚才喻宜之进侧卧去了,关着门,漆月走到门口敲两敲:“喻宜之,你不吃晚饭么?”
喻宜之打开门出来,换了身衣服,刚才进门时她穿着精致利落的职业装,这会儿换成薄薄的廓形薄羊绒大衣配白色阔腿裤,有种不太常见的温柔感觉。
“你还要出去?”
“嗯。”
喻宜之走到门边,换了双白色中跟小羊皮鞋,拎起爱马仕拿起保时捷车钥匙。
漆月终于忍不住跟过去:“去哪啊?”
喻宜之看她一眼:“去机场,艾景皓今天从邶城飞K市,我去接他。”
漆月:“哦。”
“有事?”喻宜之站了会儿:“有事找我的话,我也可以安排司机去接。”
漆月挂上笑意:“没事啊,你快去吧,迟到就不好了。”
喻宜之走了。
漆月陪漆红玉吃完晚饭:“奶奶,我出去一趟。”
漆红玉并不知道她受伤,也没拦:“天晚了,注意安全。”
“嗯,奶奶放心。”
她打了个车直奔机场。
等在接机人群中的喻宜之一身白,冰肌玉骨的侧脸配上浓密的黑发那么醒目,她拎着爱马仕注视着出口,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
“是明星吗?”
“感觉比明星还有气质。”
忽然喻宜之像有感应一样,朝漆月这边望过来。
漆月赶紧躲在一根立柱后。
这时下机的人群鱼贯而出,一个温厚声音带着喜悦:“宜之!”
漆月躲在立柱后偷偷看过去,喻宜之对艾景皓挥了挥手。
人群议论又起:“哇,也太般配了吧?”
“现实中的神仙眷侣么?”
艾景皓带着一脸笑意,快步走到喻宜之身边。
接着,他放开行李箱,抱住了喻宜之。
******
喻宜之的背影一顿,艾景皓的这一举动显然不在她预期。
路人却把他俩当作一对久别重逢的恋人,甚至有人拿手机在偷拍。
漆月盯着那人的手机屏幕,镜头拍出的男女身量纤纤雅致利落,代表着这世界上的精英一族。
喻宜之推开了艾景皓。
漆月头靠立柱,觉得机场空气变得稀薄。
一个年轻妈妈护着小女儿从漆月面前走过,目光警惕的盯着她。
那种带着鄙夷的警惕,和看向喻宜之的艳羡形成了鲜明对比,深深刺痛了她。
“你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这是从她们十七岁认识的时候开始,就伴随着她们的结论。
比如现在,就算她不因老城改造项目被找麻烦,总还可能卷进别的事端。
她在沼泽里待得太久,早已是一身泥,而喻宜之不一样。
所以她的结论是:“等三个月后喻宜之回邶城,就能离这些破事远远的了。”
也许是因为漆月发呆时眼神无意间落在小女孩身上,那个年轻妈妈走过好久了还回头盯她。
漆月也不知自己怎么想的,两步跨上前去,一把抢过小女孩手里的棒棒糖。
小女孩一愣。
年轻妈妈骂:“有病啊?!”
漆月狠狠睨她一眼。
她立刻不敢说话,带着小女孩走了。
漆月撕开包装纸,低着头,把糖塞在嘴里。
心里的酸涩从牙根冒出来,好像不是一根棒棒糖所能解决。
她眼尾偷偷向喻宜之和艾景皓的那边瞟,才发现两人已经不在那里了。
她心里一慌,叼着棒棒糖在机场人群中胡乱奔跑。
明明看不到才好。
为什么偏要追着去看。
像要一次疼个够本,才知道不该把喻宜之留下来。
那两人在人群中实在醒目,并不难找,漆月很快看到喻宜之和艾景皓并肩而行,连背影都透着般配。
又有路人在拍照:“好配啊。”“没见过这么般配的情侣。”
如果喻宜之是和她的背影并肩,路人又会说什么呢?
“那两人怎么会在一起?”
“别是大小姐被找麻烦了吧?”
漆月想笑,牙齿用力咬碎了棒棒糖,糖渣甜得发苦,又锋利刺痛着她的舌头。
那两人在往喻宜之停车的方向走,漆月狂奔到出租车站点,拉开车门,才后知后觉发现身上的伤疼得厉害。
她边上车边说:“开到停车场出口,跟上一辆……”
她倒不是想不起喻宜之的车牌号,关于喻宜之的一切数字,她都烂熟于心。
但是。
她下车,摔上车门。
出租车司机看上去想抱怨,又在她狠狠睨过去的一眼中偃旗息鼓。
车开走了,在她身边扬起一阵深冬的风。
她这才发现她所在的站台,如此空旷,八面来风,鼓噪着她心底忽然腐蚀出的洞。
现在追上了喻宜之又怎样呢?
不到三个月后,等喻宜之坐上回邶城的飞机,她一个只能用双脚在地上跑的人,又如何追得上呢?
更重要的是,她不该再追了。
******
漆月裹着卫衣走回机场,腹部没好的伤一抽一抽着疼,让她背影有些佝偻。
要是大头或敏哥在这里,一定会一掌狠狠打在她肩膀:“我k,你不是最拽的漆老板么?现在怎么跟条丧家犬似的。”
她尽量挺直背,脸上挂回颓懒的笑。
把棒棒糖的塑料棍从嘴里抽出来,才发现上面被自己咬的满是牙印。
又走进机场超市,重新买了根棒棒糖。
走到麦当劳,找了一大圈,因为刚才看到年轻妈妈带着小女孩往这个方向走的。
麦当劳里的人都看她。怎么?没看过混混吃麦当劳么?老子还买个开心乐园餐给你们看信不信?
终于在一个角落发现了小女孩,一个人坐着,晃着双腿吃着薯条蘸番茄酱。
漆月走过去。
“是你啊。”小女孩很淡定的样子。
“你妈呢?”
“上厕所去了。”
“你一个人坐这里,别跟陌生人说话知道么?小心被骗去卖了。”
“知道。”
漆月扶额:“那你怎么还在继续跟我说话?”
小女孩吃着薯条笑。
漆月从口袋掏出棒棒糖:“还给你,刚才不是故意抢你糖的。”
小女孩瞟一眼:“你留着吧。”
“不喜欢我买的这种糖?”
“不是。”小女孩摇摇头:“你看上去比我更需要糖。”
“为什么?”漆月眯眼:“老子都一十六了好吗?”
“你看上去很难过。”
漆月一愣,在小女孩面前蹲下,撑住两边唇角:“老子在笑,看到吗?”
小女孩伸手摸摸她的嘴唇:“这是面具。”
又指指她的眼:“难过会从这里跑出来。”
漆月晃出麦当劳,站在机场门口抽了一支烟,本想打车,又实在不想那么早回家。
她怕喻宜之已经到家了要面对喻宜之,又怕喻宜之还和艾景皓在一起根本没回家。
她晃到公交站台。
这个点已经很晚了,空荡荡的公交车没什么人,漆月上去坐到倒数第一排,开窗。
晃晃悠悠,走走停停。
等前面一对年轻情侣下车后,车上就只剩她一个人了。
公交车开起来有各种铁皮零件碰撞的声音,司机打电话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大概还有半小时收班吧,晚饭吃饺子可以啊,别煮太早,再给我泡杯茶,我就想吃热腾腾的……”
饺子,热茶,家常话,和车窗外的万家灯火一起,共同构成一个“家”的意向。
漆月双手插在卫衣兜里,呆呆望着窗外,恍然想起自己上一次这么晚坐公交车,还是在六岁的时候。
那时她们在孤儿院最大的愿望,就是有“爸爸妈妈”能收养她们。漆月从小爬高上低的没个正形,虽然长得漂亮,却总是脏兮兮的。
因顽劣不堪,眼睁睁看着其他小朋友一个个被领养走,也没轮到她。
只有一次,一对看上去家境很好的夫妇想收养她,可六岁的她直觉那女人笑的温婉,眼神却不对,所以拼命抵抗。
在那之后,更没有家庭想收养她了。
终于有一天,院长找到她,特意给她穿上漂亮的小裙子,叮嘱:“今天别调皮,有爸爸妈妈觉得你长得漂亮,要来看你,你乖的话,他们就带你回家。”
那天漆月忍了一整天没去爬树也没去翻墙,小裙子直到下午还是干净的。
可她路过树下,却看到一只还没长毛的小鸟掉了下来。
她天天爬树,知道树上有个鸟巢,对她来说把小鸟送回去,也就分分钟的事。
她跃上去,轻轻托着小鸟。
跳下树的时候看看自己裙子,还好还好,只脏了一点。
正当她打算回去的时候,却看到院长怒气冲冲走来:“你到底在干什么?让你忍一天都忍不住吗?”
“我……”
“你什么你!你在这爬树他们都看到了!本来你调皮的名声都传出去了,这下他们也觉得你还是太皮,不要你了!”
“你没有家了!”
漆月死死咬着嘴唇,一声不再吭。
那个下午她躲在孤儿院的围墙边,看着那对和善的夫妻,在院长的力荐下,带走了另一个乖巧的小女孩。
天色擦黑,漆月一个人坐在墙边角落,没人来叫她吃饭。
翻出孤儿院的围墙对她来说不是难事,但她是第一次这么做。
顺着路边呆呆走着,也不知该去哪,稀里糊涂上了一辆公交车。
那时已经晚了,公交车上没什么人,司机多问了她一句:“小姑娘,去哪啊?”
也许是那人语气温和,漆月眼泪都快出来了:“你能带我回家么?”
司机一愣:“你说什么……”
他看一眼路边不远处的孤儿院,叹口气:“你去后排坐着吧,不收你钱,我这车是环线,你坐一圈后就乖乖回去吧,别乱跑。”
漆月坐到倒数第一排,望着车窗外。
高楼里一盏盏灯亮着。
饭菜的香气传来。
路边有一个年轻母亲,亲昵背着她的小女儿。
她呆呆的想着院长下午对她说的那句话——“你没有家了”。
******
这时漆月坐在公交车倒数第一排,不知自己为何会想起那么久远的回忆。
她都一十六岁了,自从漆红玉收养她后,她已经很久不想起那些事了。
但今天这样的夜晚。
想到喻宜之的背影,在她面前越走越远。
想到喻宜之三个月后,在她人生里也会越走越远。
她的心被车窗外的来风吹得空荡荡,满心都是六岁时的那句话——“你没有家了”。
******
她到家时已经很晚了,玄关处脱着喻宜之穿出门的那双白靴子,客厅开着不刺眼的夜灯,浴室方向隐约有水声传来。
喻宜之已经回来了,在洗澡。
她走进去,一下就看到茶几上放的玻璃晶片。
低头,凝眸。
是一片雪花,被放大了无数倍,像蝴蝶标本一样被封存在一块晶片里,六边形的角落伸出根根晶针,晶莹剔透犹如月光。
“你在看什么?”
她看得太入神,都没听到喻宜之从浴室出来了。
“哦,看你放茶几上这个。”她问:“艾景皓给你的?”
“嗯,说我今年还没看过邶城的雪。”喻宜之问:“你看这个,就因为是艾景皓送我的?”
“当然不是了,你知道K市从不下雪的嘛,看这玩意挺稀奇。”漆月脸上挂着笑:“送你这么浪漫的东西,不会跟你表白了吧?”
“对。”
漆月一愣。
她当然能看出艾景皓对喻宜之有意思,但喻宜之也说过,艾景皓那样的家庭出身,谈恋爱根本不自由。
“恭喜你啊喻宜之,他能这样跟你表白,可见是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你了。”
“那你觉得我喜欢他吗?”
漆月勾唇:“我知道你不喜欢他,你这样的人,感情对你来说从来不是最重要的。”
“你从十七岁开始,就是这样的人。”
说这话的时候,漆月心脏狠狠揪着。
而喻宜之问:“你觉得你很了解我么?”
“老子怎么不了解你了?”漆月故意笑得漫不经心:“老子对你的了解,不比你自己少。”
喻宜之忽然走过来,轻轻攥住她手腕:“那要是过去的我自己,也不够了解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