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做梦了。
梦里出现了我最印象深刻、也是过去几年里见过的频率最多的东西:
当然不是电脑……
是纸、
对了,是纸,一张张雪白的纸,上面白底黑字,偶尔有英文偶尔有汉字;有字符有图表,万变不离其宗,薄薄的纸上堆叠着各式各样的信息。纸不过A4那么大,又轻又薄,重合起来的分量沉重得就像是一块钢板。
说老实话,我很讨厌它。
哪怕这样的话听起来很任性,我也一直在心中讨厌这个现代文明的产物。
在什么情况下会碰到它呢?我早已经忘记了自己在做梦,一阵头晕目眩,地板粘稠得像是要滴水、一会儿转到了天上,一会儿掉回了脚底,白色的纸张堆在地上,紧紧挨着新屋的橱柜。
我头重脚轻地站起来,从考场冲了出去,不愿意再停留在这令我难以忍耐的空间之中,摸到了新房子的橱柜,感觉终于有了新鲜的空气。
我现在又开始觉得步伐沉重,脚上的筋膜像是早已被抽走了似的,一瞬间没了力气。我停下来喘了一会儿,背靠在柜门上坐了下来,缓缓地舒了一口气。
会社里的资料也是白色的A4复印纸,更加令人讨厌。
我终于意识到自己处在梦中,现在的自己处在那个贷款买下的房子里。
就是那个六十五年房贷的那一所房子,地理位置优渥、交通便利、坐北朝南、采光良好、空气清新,面积也很大,除了价格贵得令人发指之外,基本上什么缺点都没有。
对啊,除了那个超级可怕的价钱……我当时为什么要买下来呢?
在银行做按揭的时候简直像是没有做考虑一样,以前辈的人生作为参照,我很痛快地要了个超大的住所,反正钱嘛——赚一赚,总是有的,对不对?
……
有个屁啊!六十五年!整整六十五年!
这怎么可能做得到!
加上繁重的工作负担、不可理喻的上司、莫名其妙的客户,感觉人生如果不钓个冤大头的话完全看不到未来的希望呢……
但是即便价格高得让我胸口发痛,不得不说我所在的这间屋子环境相当不错。从新旧状态来推测,似乎还没有住多久,像是刚从小公寓的出租房搬过来的那段时间。墙面没漆多久,齐整又干净。我似乎还没装上太多的家具,所以整个房间空荡荡的,显得更加空旷了。装修的气味还没有散尽,这个空房间内除了我以外一个人也没有,也照旧是只能听到钟表运作的滴答声,在室内甚至有了回音。
我已经没力气站起来了,意识到自己在梦中以后就感到了疲惫和乏味,靠在橱柜旁盯着角落的手提行李发呆,也不知时间究竟过了多久,我爬了起来,重新换了个位置坐下,将手提箱打开了。
大型的电器还在出租房没有运过来,行李箱里其實並沒有什麼東西,充其量也就是一点必备的生活用品,换洗的衣物、书籍、护肤套装、还有一个小巧的便携梳妆镜。我拿起了那镜子,对着镜面中的倒影整理了一下领口,再打量了一下气色,然后将它放了下来。
这一片白得晃眼的墙壁突然像雾一样变得朦胧而不真实地开始变得浅淡,我愣了一会儿,连忙站起来想看看又要发生什么事,突然感觉被置入了比之前的夜场野兽惊魂还要恐怖的噩梦里,满目刺眼的殷红色在流淌旋转,庞大的阴影像大山一般压了过来。
我要喘不过气了,在尸山血海里挣扎,感觉天旋地转,浓浓的血腥气熏得脑袋发痛,简直令人作呕。
……
嗯?
我再一次睁开了眼睛,终于发现了让我做噩梦的罪魁祸首究竟是谁,一个硕大的毛球正顶在我的胸口上,血盆大口正对着我,呵出来浓浓的臭气,一股脑地全打在了我的脸上。
……可恶啊!就知道是你!魂淡!
除了你才没人会做这种事!
我的胸口被压得喘不过气来,这家伙的整个上半身都靠了过来,简直重得像一个中型的家用电器。——怪不得我会做噩梦!完全是你这家伙压的吧!
臭又臭得要命,它的口气简直快浓得具现化了,我仿佛见到了一团泛着绿光的毒气在半空中漂浮。
我要忍不了了,这只老虎简直和一头老水牛一样沉,推也推不动,软毛全被压塌了,那张虎脸和我两面相对,我呆了一会儿,它伸出舌头来再舔了我一把。
“……”
幸好没有化妆……不然有粉底液就麻烦了。
不对!才不应该想这个吧!这老虎怎么回事!
它像是黏在我身上一样不肯下来,我废了吃奶的劲把它往外推了一把,但它就是像生了根一样不下来。我也没有办法了,只好慢慢压低了身子匍匐前进,它一爪子压了下去,我见势不妙,连忙加快了速度,总算在它将我勾回来之前逃掉了。
它似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在睡袋上继续趴着,一边抬起大脑袋,慢悠悠地盯着我。
比小羊羔君还要难搞啊……
它想要干什么,我是一点儿都猜不出来的。
我没有动弹,它便也一动不动,继续盯着我瞧。我视线朝下,看了一眼睡袋,完完全全是出于偶然,但这么一瞥就要让我冷汗不要钱地向外冒了——怎么办!它现在好像靠得离那孩子很近啊!
他正在睡袋里面蜷着身子睡觉,一点声响都没有发出来,十分乖巧。似乎被靠得有一些热了,皱了皱眉,似乎是要醒来的样子。
不——!别醒啊!
我突然冷汗津津,意识到了一个昨晚到现在一直被忽视的问题,他之前第一次碰到这只老虎时被拦腰咬断了,身体七零八落,最后也不知有没有痛得失去意识,但这孩子似乎并没有看到我将它牙齿打落的这件事,到了现在醒过来如果看到了当初让他死亡的罪魁祸首,岂不是会再一次受到惊吓和刺激?要是搞出个PTSD来可怎么办……
啊!我怎么把这件事给忘了啊!当初如果能把这只老虎甩掉就好了!
我还不能在现在把它塞进哪个洞里去藏起来。
我徒劳无功地挥手赶了赶,那老虎纹丝不动地继续甩着尾巴趴坐在原地,并没有理我。
可恶啊……!你这家伙到底在想些什么!
我不能再分心注意那只老虎了,现在让它突然消失也只是奢望,自己只能紧张地盯着那孩子的脸瞧,感觉对方睁眼的速度都放慢了,每一个动作都像是被慢镜头拉伸至了一帧又一帧。但哪怕时间放慢也不能让他的动作停止,我看着这孩子掀起了眼皮,睁开了双眼,睡意渐渐从他的眸中褪去,清醒以后似乎对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生物感到了疑惑,随即花费了数秒,在脑子里回忆自己面前出现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几秒并不慢。
他终于意识到了,曾经被撕咬的经历不过发生在几天之前,惊恐浮现在那双眼睛里,然后他的喉咙里像是呛进了一口气,最后缓缓张嘴。
我在他发出条件反射的哀鸣前冲了过来,速度从来没有那么快过,然后一手堵住了他的嘴巴,一边把他抱在了怀里:“好了好了,是没有事的,睡吧,繼續睡吧……”我这样重复着这几个词,但是感觉他在掙扎间實在慌乱得過了頭,想必短时间内应该听不到我的声音了。
这孩子的牙口倒是尖利,我感觉手上传来了一阵细小的疼痛,像是被老鼠小口小口地啃咬手掌心。
那只老虎凑了过来,它很熟悉自己曾经猎杀过的这只莫名其妙活过来的“猎物”,好奇地想嗅闻一下这孩子的气味。我一口气没接上来,赶紧再把它的脑袋推走了。
不要添乱!
我拍着他的背,但这一举措好像见效甚微,我只能反复地重复那几句话、几个单词,将他的情绪镇定下来。
那孩子的嘴巴被我捂住了,他在我怀里安静但剧烈地挣扎。我两只手都顾不上,分身乏术,那只老虎还是凑了过去,想再闻一闻活着的猎物的味道,我左右都忙不过来,分不出精力让它别乱来,这孩子见它与自己的距离愈来愈近,想必更加无所适从。
但是等一等!
我的脑海里闪过了什么,但这灵感转瞬即逝,像一根风中吹过的细丝般无法捕捉。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分出了左手来,托住那老虎的下巴,顺着它的皮毛向上摸,指头钻进了它的嘴巴缝隙里,然后用尽全力地一撑!
“……”
它的嘴巴顺着我的力气张大,那个血盆大口出现在他的面前。里面是光裸的牙龈肉,剩下的只有几颗藏在边沿的后槽牙。
這软弱而可笑的牙龈肉使得那孩子终于安静了下来,看了一会儿后终于确定了对方的无害,长长呼了一口气。
我也呼了一口气,昨晚到今天早上一直都没睡好,中间还做了噩梦,大清早的还要闹出这么一码事,简直快要累到再次过劳死。
那么接下来,希望这两个家伙能处好关系……当然也没必要处得太好,我需要这只老虎。
确切地说,我需要它捕猎的经验。
它矫健的身手和有力的爪子我同樣也很需要,作为现代人,可以说我根本没有什么猎食的技巧知识,书本里也没教过我这些,去健身房也不会去练习和野狼搏斗,我血液中的野性情怀太淡了。但老虎和我不同,森林就是它的主场,它就是这森林的霸主,自然也足够聪明,比起杀死我与那孩子、只能吃上几餐饱腹,还是合作比较好。
它没了牙是活不下去的,这个冷酷的现实摆在它的面前,想必这个深谙丛林法则的动物比谁都要格外清楚这一点。
话虽如此,合作也并不是说说那么简单,别说语言不通了,我和它是两个不同的物种,想必沟通方面很成问题吧……
不过我并不失望,人类的强大之处就是那股创新和尝试的激情,只要足够耐心,总会找到合适的办法的——况且,我也很想吃肉了……
正当我神游天外的时候,右前方的树林中有一阵令人熟悉的脚步声。
动物想必会更轻盈一些,是不会刻意将自己的脚步声踩响的。我隐隐预感到来者究竟会是什么,抬头紧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那里的树叶抖了抖,灰色的模糊色块露了出来,它的距离近了,缓慢地露出了身形。
那……
是一个成年了的男性!
他的衣服灰扑扑的,看不清脸,但是不算高,五官似乎也很平庸。衣服格外朴素,远看像是国文书里出现过的、不知什么时代的农民的衣服。但不知为什么,我突然有了某种奇妙的预感。
直觉告诉我,不能让他看到这里发现了什么。那人越走越近,我紧张得简直快要冒出豆大的冷汗了,一旁的老虎格外心有灵犀地吼了一声,像闪电一样窜了出去。
好时机!
那人被吓得向后一退,栽倒在地,我拿捏不好手上的轻重,但是捡了根粗一点的树枝,趁他两股战战、无法逃走的时候潜到了这人的身后,然后用尽全力朝他的后脑勺来了一\发!
他的注意力全在老虎身上,自然没注意到身后还有我冷不丁地给了他一记闷棍,很快就倒下去了。
我赶紧去摸他的胸膛,再探了探他的鼻下,发现这人还有气,总算是心下一松。
老虎欢天喜地地蹭了过来,然后围着那具人体打转,我花了好久才意识到它是想要分食,正在商量怎么帮忙让它能进食的这件事。
我刚缩回去的冷汗像是又要冒出来了,赶紧打停:“等一等!这可不是围猎的時候啊!”
但它显然没听懂,那双眼睛中的贪欲和饥渴再度冒了出来。
我……
我看了一眼倒下的农民(疑似),再回头看了一眼这只老虎,远方还有刚起床需要吃早餐的小孩子,觉得今天真的闲不下来……
一波接一波的,各种事情就没有停下来过,这是摆明了想要累死我嗎?
我觉得要解释“这具不是尸体不能吃”这种话给一只野兽听,真的是一件很艰难的事情。
就好像沒人能和猴子友好相處一樣,它的智商並沒有到能百分百領會我話下含義的地步。我俩就是没法沟通啊,这是物种问题了。
我试着直抒胸襟,对着它比划,大意是这家伙还活着,所以不能吃。
但它似乎饿得很了,眼睛像狼一样渗人,阴森森的像是要滴油,我觉得现在触它的霉头很不合适,这家伙已经嗷嗷叫起来了。
老虎围着地上的男人转了一圈又一圈,意思很是明显,大概是“既然活着很麻烦那现在就宰了吃吧”,我觉得意思应该猜得差不离,拼了九牛二虎之力抱住了它的脚掌,也不管它能不能听懂了,闭上眼睛大喊:“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我们之后再去吃顿好的!”
它繼續向前走,我保持抱著它大腿的姿勢没松手,它也不管我,继续让我在原地被拖行三四米,衣服再次被弄得更脏,
小心眼的我在账上給這家伙重新記上了一筆。
不過它似乎也不想现在就与合作对象产生摩擦,犹豫了一会儿之后就优哉游哉地退后了,我紧盯着它的动向,再三确认它似乎已经熄了想现在就动嘴的念头,那家伙有些烦躁,但到底还是走开了,尾巴晃得像是根麻绳。
老虎走的方向离那孩子很近,但是我姑且看了几眼,可能是失去牙这件事给他带来了安心感,似乎这只老虎在他眼前乱晃也没激发出多么深重的创伤后心理阴影,那孩子坐在睡袋上,安静地低头摆弄着手上我给他的牙线套装,自己一個人沉浸在那個世界裡,佁然不动,非常风平浪静。
我反复确认了好几次,确保那边的状况不会再出问题了,这才把视线移了回来,看向了我脚下这个不省人事的男人,觉得他也真的是走了天大的霉运才会被我们撞上,莫名其妙的在山里面走着走着就碰到了一头健壮的猛虎,之后吓得不轻时又被我一棍子敲了脑袋,真的是什么错事也没做,纯粹就是倒霉而已。那可真是惨啊……不过我也没有心情管他自己的感受了,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晨间沁凉的空气浸润了我的肺,像线一样直接冰了一下我的脑子。我这才捡回了第一次看到这个倒霉鬼时的心情。
对了,除了紧张之外,其实第一个浮现在我脑海中的感受是激动。
激动,还有隐隐的雀跃与高兴。
这可真是太好了,对这个男人来说那就是莫名其妙的一次惊吓,可是对我来说,我在这一无所知的山林中,终于看到了一丝希望。
那是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
这个孩子有着人类的相貌,这种精细程度显然不是凭空想象出来的东西,这样看来,想必这个世界里绝对或多或少有人类存在过的痕迹。他会说话,有着人类的语言,对我的姿态也并不惊讶,那么也就能说明人类依旧是存在的,他也很有可能在人类的社会里生活过。
这些东西都能知道了,我就很想去了解现在这个人类的社会文明究竟发展到了何种程度,小羊羔君还是赤子,非常完美地光溜溜地从肉球里出来了,什么信息都没有,简单的沟通没有问题,但是要从他嘴巴里了解文明进度实在很难,我试了好几次都放弃了,不过希望一直还在我的心里。
可是外面呢?外面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世界?
如果有人的话,人有多少呢?是什么样的人呢?人种全是日本人吗?还有没有外国舶来人夹杂其中?出去之后有没有抽水马桶?我能不能快速地融进环境里?我能够生存下来吗?
……
……
而现在……我看到了一个本土社会的农民!(疑似)
也可能是猎户,我不打算纠结称谓了。总之,这个家伙就真是给沙漠绿人的一片绿洲,天降的甘霖一样珍贵。
不过我倒并没有打算把他叫醒,毕竟血迹还有那么大一片留在我的女士衬衣上,对他来讲我的装束又是奇装异服,正常人都会吓跑吧,要么开始反过来攻击我,无论是哪一种可能的结果都很麻烦。
再者加上我看小羊羔君语言天赋不错,看样子学语言也是照本宣科地学的,不可能是自己发明的那些怪声怪调,这人很有可能也是操着一口方言,我听不懂的可能性绝对是百分之百。
而且不知为何,我一直有一种预感,不能让他看见那个孩子的状态。没有原因,我的脑子里一直盘旋着这样奇怪的直觉,如果让他瞧见了那个孩子,后果可能比让他看见我还要更加难以收场。
嘛,其实也没有必要叫醒他,不和他直接沟通,信息的来源也足够了。
他的衣服布料看起来粗的要命,不知是不是换洗过许多次,颜色已经褪得差不多了,其实应该带点蓝色,不过远看还是灰扑扑的,非常不美丽。布料之间的排线也很稀疏,布上的网纱孔排列得非常之不规则,质量看起来比麻还要更次一点。
把这种东西穿在身上,看起来是真的朴素啊……
摸上去手感还发硬,如果不是为了可以追寻潮流,那看起来就是穷了吧。这种衣服穿在身上,难道不会把皮肤磨痛的吗?
我盯着他的发髻,心中不自觉地有了某种预感,但到底不敢下推论,决定再观察一会儿再确认这个猜想是否正确。我蹲下了身,将手伸进了他的衣服里,但是总担心他身上会有跳蚤之类莫名其妙的虫子,对他的卫生条件不敢下定论,(毕竟真的很臭)只好悬着手慢慢往下摸,尽量小心地试图不让自己碰到他的皮肤。
我摸了一会儿,翻出了些零零碎碎的小物件,但是他也有可能在山野中居住久了,没有带上太多东西,对我来讲这些小线索透露出的信息已经足够多了。
他身上带了钱币,我历史不太行,但是姑且能确认用的是规范且有棱有角的货币了,铸造工艺已经足够精湛,用这样的钱币做交易买卖,那就至少不是石器时代了。
没有任何电子设备、指导方向的装备也没有,我看他的衣物,终于能够确认:
看起来似乎是古代啊……
哪个朝代就不知道了,不过就算知道了也没什么用,我连织田信长的那段历史都不怎么记得,更别说其他时间段了吧……不过至少知道了外界大概是什么状况,我对未来的规划也渐渐有了些打算。
早知道會出這檔子事,我絕對要把日本史背得滾瓜爛熟,到那种哪怕是下一秒织田信长要过来了我都能想法子谋生的地步……
老虎看着我发呆已经有一会儿了,它似乎无法理解为什么我放着那么大一个丧失抵抗力的猎物没管,现在靠了过来,尾巴搭在了我的膝盖上,意图很明显。
我被它那灵巧得像蛇一般啪啪乱甩的尾巴撷住了注意力,不得不将自己的思绪断开。
“好吧好吧!先去干正事再说!”
我自暴自弃地拍拍衣角站了起来,那个躺在地上的家伙要处理起来也可以很简单粗暴,直接丢得远一点就好了,反正这人只是晕倒了而已,当时被我敲脑袋的时候也没看见我,到时候醒了爬起来,大概率也只会以为是被突然窜出来的老虎吓傻了吧,脑袋的痛也可以解释成摔倒的时候磕到了,运气比较大所以没有被吃。
逻辑真是完美。
我觉得这个设想很是精妙,就是在行动过程中受到了阻碍。一切推测都很完美,直到进行到“把他拖走”这一步时我就无能为力了。
这么穷按道理来说难道不应该少吃一点吗?乡野村夫的伙食都这么好?呃?和我想的瘦骨嶙峋有些不同……
我试着拖、拽、推,都还是感觉差了点力气,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办法的话,果然还是……
动作随着想法而起,顺着心意的指引,我转头看到了一旁正百无聊赖的老虎。它愣了一会儿,沒有猜到我到底想要做什麼,直到瞧見了我费力地打算把那个男人移到自己的背上,终于不干了,异常不满地爬了起来,把他刚靠上去的脚抖掉,愤怒地看着我嗷嗷大吼了一声。
我觉得他大概是想说“明明不打算吃这个猎物,还要它出力真的很过分”的意思……那就没办法了,既然拖也拖不动,就把他丢在原地吧。
我们走得远一点——!
我把那孩子捎上,将生活的痕迹仔細清理了一下,睡袋叠好放进背包里,一手拉着一个朝着小溪方向进发,老虎跟了上来,一步三回头。
我决定断绝它对这个高级食材念念不忘的想法,脚上发力,走得更加快了。选择向小溪那边走当然也是有讲究的,和那只老虎野蛮而低级的食谱不同,我觉得捉鱼就不错。
那透净的水流映入眼帘,已经快要到了。老虎似乎对这个地点不太满意,從一開始見我放棄了路人臉的農民之後就一直頗有微詞,直到現在看见我似乎就是打算下水的意图,毛茸茸的大脸上浮现出了明显的抗拒。
不对吧,虽然猫科动物都不喜欢水,可是老虎应该要好一点吧?老虎應該也能吃魚吧,好歹也算是隻貓。难不成它觉得鱼没办法塞牙缝?……那就抓多一点不就好了。我一边这样想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一边缓缓地褪下了鞋袜,将袖子挽起来,赤着脚站进了水里。
溪水还有着冷意,乍入水时还有些冰凉,我弯着腰看了一会儿,确实没找到什么大鱼,不过体型也足够我吃了,但是只要一靠近就走得远远的,在水里摆着尾鳍,游动得飞快,我忍不住“呸”了一声。
可恶啊,简直和山林中的兔子一样难抓。
水流会带来微小的波纹,这点动静很容易就能够被它们捕捉到,我这么一吓,差不多该跑的也跑光了,此刻这一圈都再也没了鱼的踪影。现在我也只能呆傻地站在原地不动,周围半只活物也没有,场面看起来很滑稽,凉水流过我的脚,我就越觉得自己这个举动很傻了。
老虎可能是在嫌我是傻X,它懒洋洋地趴着看我浪费时间,似乎终于看得腻了,索性不愿继续注意我这边的动静,任我在水里折腾,闭眼假寐。
我假装看不见它的嘲讽,继续集中精力在手头的事上。
果然缺少的是工具……
现代人的智慧才是制胜关键。我想了又想,决定淌着水再走回岸边,沥干了脚上的水重新套上鞋子,跑去背包旁拿起了小刀。
它虽然并不大,但有许多的用途。我把小刀收了起来,打算削几根树枝做鱼叉,尽力希望还原自己在屏幕里见过的手段。旁边的孩子继续找了个地方坐着,不知道我打算干什么,老虎也估计是指望不上了,只有我一个人埋头苦干,旁边的一人一虎非常捧场的一块看着我,充当无声的观众。
我削了一会儿,但还是累得不轻,弯腰的时间长了就有些发痛,暂且先停了一停,重新站直了,打算锤一锤自己的后背。现在做好的尖头树枝只有一根而已,但我已经懒起来了,不大愿意继续做下去。反正一根也差不多足够了吧?
那个孩子看了许久了,见我在锤自己的腰背,这才走了过来,我低头看着他,他抬头看向了我:“不痛吗?”
难得听到他再讲话了……虽然依旧是短句,但口齿十分清晰。我摇了摇头:“不会啊,这样敲会很舒服的。”
他沉默了一会儿,露出了难以言喻的神色,不过我没能猜出此刻这孩子到底在想些什么,那个神情很快就收了回去。他继续问我:“要帮忙吗?”
“……”
要帮忙吗?
帮忙吗?
忙吗?
吗?
——轰……
烟花在我脑子里炸开了。我的表情呆滞,一时间忘记了言语,情绪在胸腔中激荡,良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可惜老是找不到词:“呃嗯、嗯嗯,这个是可以的,请来吧、谢谢……”
接下来就说不清楚了,我的心中一片惊涛骇浪,索性闭上了嘴巴,保持缄默。那孩子慢慢蹭了过来,手摸到了我的腰骨处,试探性地再向下按了按,似乎是在确认位置。我僵坐着,仿佛已经被定住,完全失去了语言能力。
他的手有些冰冷,似乎是低血糖加上供血不足,我终于在杂乱的心情中分出了一点精力想:看来他还是营养不良,胖起来应该就能暖和起来吧?
那孩子已经找准了地方,终于停止了按压的动作,指头从我背上挪开,然后照着我的动作,模仿着敲击的姿势,拳头轻巧地锤在我的身上,好像是一片羽毛、一片雪花般没有重量。
小孩子的力道并不大,但我都要被捶出眼泪来了,那些就是感动的泪水。
哇塞!我、我……我的孩子长大了!他好懂事哦!(语不成句)
每一下的敲击都使我心情激荡,我很担心自己会在此刻突然做出很大的反应将他吓到,只好继续保持盘腿的姿势坐在原地不动,身体僵得像是一座观音的石像。
咚咚、咚咚咚。
他在我的心怀中打擂台。
想想当初第一次见面时他的样子,再回忆一下他的精神状态,此刻主动地来帮忙的这个孩子现在这一幕我可从来没想过。我是不是见证了物种进化之类的事情啊?(沒有)
老虎在一旁继续盯着我俩看,随后甩了一下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