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我死掉了……在三途川见到了来迎接我的老太婆。她的手里捧着一碗黄汤,然后对我说道:“啊,看起来你是个倒霉鬼啊,一会儿把衣服脱掉跳进那条河里吧,阎罗殿会让你转生成只需要吃喝睡的幸福的猪,来度过无忧无虑自由自在的下半辈子哦。”

我觉得她慈眉善目的,实在是和蔼极了。连她脸上的褶子都散发出温和的圣洁光芒,仿佛一樽落在地狱中的菩萨像。

“……真的吗!”我感动得迭声道:“谢谢,谢谢!我太谢谢了!”

“呵呵呵。”老太婆继续慈眉善目地保持微笑:“没有关系,你受苦了,我们保证下辈子会让你休闲惬意地一直活到生命的尽头,直到被拉进屠宰场的那一天……”

哇!

我大叫一声,睁开了眼睛。

咦?等一等,我真的没挂?

我没死!我没有事!

我摸了一下自己的脖子,那块地方也好得很,那么难道之前被老虎抽的一巴掌连什么后遗症也没有留下?我再摸了摸自己的脸,感动地发现所有的皮肤都完好无损地贴在面颊上,忍不住落下欣喜的泪水。

大概花了三分钟才冷静了下来,我总算有余裕去关注之前一直被我抛在脑后的事。在闭上眼睛之前,我还记得自己蠕动着、坚持打算靠鼻子和脑袋把那小孩推到什么地方去,貌似没有挪动几步就彻底晕了。身体大量出血,致命的器官也被严重损害了,带来的疼痛感也很要命,大概在我死前就早早地失去了意识。

因为身体早在我的大脑反应过来之前做出了判断……为了逃离接下来逐渐加深的痛苦,当机立断地首先切断了所有的感官。不过其实我大脑各种兴奋的激素飙升,自己也不知道当时是怎么想的……

这波操作难度太高了,做不到吧,一般来说。

就算是正常的状态下,我也没办法用那种趴在地上的姿势把他硬生生地顶出三米以上的距离啊。为什么那种精疲力竭的状态下还会像打了鸡血一样干出这种事呢,我也真是挺燃的……

这大概就是迟来的青春、吧?

话再说下去就要变得无聊了。我默默思考了一会儿,试图整理好思路。不知道那一头的小鬼跑掉没有,希望他快点复活后跑得远远的——话又说回来,我现在又是身处什么地方呢?此时此刻,这块地方简直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我试探地伸出了手,摊开手掌后开始握拳、张开,再握拳。

“……”

什么也看不见。不是已经伸出手来了吗?我的手呢?

这一片的漆黑真可怕……难道我瞎了?

我被吓得向上一纵,反倒狠狠地撞到了头顶的东西,随着“咚”的一声闷响,连颅腔内都产生了一阵钝钝的疼痛感。眼睛重新开始冒起了金星,但还是没能看清楚自己的手掌上到底有几根手指头。得知我眼睛视觉没出问题后我反倒有些安心了,试图探索一下周边的环境,慢慢地摸索着周围的圆形墙壁,缓慢地徐徐站起来,脑袋又一次撞上了头顶上方坚硬的物体。

但这一次我的动作比较慢,所以并没有刚才那么疼。

虽然不可避免地还是感觉不太美妙,不过我摸了老半天,好像渐渐快要摸清楚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了。这个封闭的空间绝不是圆形的墙壁那么简单,我被什么东西完美地包围了起来,触感圆润,弧度匀称,怎么会这么眼熟……

这……

晴天霹雳之下,我终于明悟了。我……

我在蛋里!

——字面意思上的说法!碳酸钙的那个鸡蛋壳!

神明啊,自从我猝死后碰上的事件这不是一个赛一个地匪夷所思吗?!

难道真的想将我未来的人生剧本直接转接到轻小说里去?那我也是时候该要在记忆里找找攻略和相关的台本了。

轻小说……轻小说……嗯……

我绞尽脑汁开始搜刮在大学时期看过的库存,一个个剧情排除后再一个个推算,最后终于让我找到了若干很符合我现状的作品们:

《転生后的我变成了最弱龙族》、《带着现代知识穿越到鸟族部落》、又或者是《作为精灵蛋复活的□□大小姐》之类的。

……

我也有成为女主角的资格吗?老天啊。

你到底对我是残酷还是宽容呢?

这样的感慨还没有持续多久,我正在蛋壳里盘腿静坐,认真思考现在的处境,根本没有办法保持半点风度和仪态。这当然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我的脚下完全变成了平滑的凹面,最多只能容纳我三分之二的屁股,姿势不丑一点就坐不稳了。

仔细说来,这实在太奇怪了,为什么我现在什么也看不见?小鸡和小鸟在出生前都可以感知到外界的光影变化,蛋壳又不是密不通风的空间,一整块蛋壳自然有薄有厚,还附带无数的气孔,这样才能保证幼小的禽类在出生前不被活活憋死。

啊、糟糕,这么说来,如果壳比较厚,难道……

我的冷汗又掉下来了,心中开始再次不要钱地骂脏话,拼了老命地去锤蛋壳的内壁,希望能在密闭的空间内氧气耗光之前把这见鬼的东西砸开。这比普通的运动要来得要辛苦得多,我在竭尽全力地让自己不要大肆呼吸,尽量节省一些还能再用的空气。

越是停留在此处,就感觉肺部快萎缩成一块脱干了水的抹布,只能用手肘和肩膀撞击隔壁那些坚硬的圆壳,也不知是过了多久,总算能从缝隙中瞧见一点点微渺的光晕,我大喜过望,满头大汗地朝着那个方向继续敲击,开始弓着背,连忙用力跺脚。

在黑暗中漏进来的光锋锐得像是一把利刃,我那双早已习惯了黑暗的眼睛被猝不及防地一照,痛得睁不开眼睛,我被光蛰了一下,痛得一头缩了回去,感觉自己已经失明了似的,用手捂着眼睛佝偻地蜷了起来,另一只手向那缝隙摸去,感觉到手下有一小块在裂缝边缘松动的硬壳,向内使劲掰一掰就掉到不知哪儿去了。

但总算有了空气……我现在的姿势很奇妙,左手捂着上半张脸,右手撑着一旁的壳壁,身体刚要从盘腿的状态调整到伏趴的姿势,因为蛋壳里空间太小了,完全活动不开,感觉自己从腰开始拧成了一根麻花。

腰和脊椎真的都要断了……

我在内心叫苦,一边又开始压榨自己韧带的承受力,将上半身再向下趴了一点,鼻子凑在那个通风的小孔附近,拼命地呼吸外界带来的新鲜空气。

……

“啪嗒。”

嗯?

细小的破裂声一点点地在我的脸颊紧贴着的方位传来,像是那块裂缝的边缘处发生了什么。

我想睁开眼睛看一看,却发现自己的眼睛还是没能从刚才的强光刺激下恢复正常,此刻依旧在不停地流眼泪,就算掀起眼皮也只能看见一大块硕大的色斑,难以自如地视物。我实在怕痛,只好重新闭紧了双眼,下巴的旁边不停地传来噼里啪啦的响动,声音低微不可辨。我想了很久,才察觉到似乎是有人在帮我将裂缝掰得更大了一些。

这个人是谁,自然不言而明……我被他弄得猝不及防,从鼻子到喉咙一齐不由自主地溢出了“恩呜呜…”的叹息。但是感觉太奇怪了,(还比较变态)连忙将声音收了回去。闭上眼睛后,唯一剩下的感官差不多也只剩下了耳朵和触感,我清晰地能感受到对方一点点的动作,扯开裂缝边缘的时候会给剩余的整个蛋壳带来细微的震动,就好像一点点在撕着我身上的某个部位一般,轻捷又温柔,像是小鸟的啄吻。

动作麻烦快一点!

此刻我的头是向下笔直吊着的,血液一股脑地倒流,全冲向了头盖骨,呼吸也急促了起来。这种状态下真的不能坚持太久,也根本没法控制自己的喉咙到底还会被憋出什么奇奇怪怪的声音,我觉得自己真的要变得很不妙……虽然很想要一直保持着大人成熟温和的姿态,但是现在这不是越搞越狼狈了吗!

他的动作依旧持续着,在对方锲而不舍的长久努力下,我能感受到底下的洞渐渐被强行剥大了一圈,虽然眼睛还是有些看不清楚,但是能够察觉到从那里灌进来的风势变大,已经能够吹起我的头发丝了。这样的面积很微妙,而我又刚好卡在很微妙的位置,姿势不方便移动,手上没留神就开始打滑,向下猛地一坠。

在我踉跄地试图重新找个适宜的着力点时,头已经重重地磕了下去。

我的脸已经恰到好处地全嵌进了洞里,就好像钢笔和笔盖一样完美贴合,严丝合缝,那个洞一点不少地刚刚好只托住了我的脑袋,只有脸漏在了外面。

这种场面有多搞笑我已经不敢想象,连忙睁开了眼睛。虽然还是有些黑斑印在眼前,但已经可以看清楚在底下帮我掰蛋壳的那位小朋友了。

他如我印象中的一样,嘴角旁根本没有笑弧,猩红的眼睛颜色暗得发沉,不透光的时候就简直像是刚从墓穴盗宝所得来的两颗红玛瑙珠,宛若死人黏稠的血液。丝毫没有生机地站在一旁,和侧边静静伫立的树木没有半点分别。

我盯着他抬起来望向我的那张小脸着了迷,觉得它盈亮得宛若一汪浮动的春水,又好像是皎洁白皙的一轮月亮。

真是漂亮極了。

我用尽全力张开双臂,撑住了鸡蛋壳的内缘,然后使劲将脑袋拔了出来,随即用力甩头,希望把自己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都摇出去。见他又伸出了手,似乎还想继续摸上我的壳,我连忙从那个洞里将手伸了出来,握住了对方瘦弱的小臂,示意他停下来。

“帮帮我!帮帮我!对了……还是停下来吧……当我没说。”

让小孩子做这些体力活就更衬托出了大人的无能,我现在恢复得差不多了,还是就别那么废柴比较好。一旦身体大部分可以活动,我便抡起胳膊撞向其它的方向。在一顿没头没脑的乱砸之后,蛋壳被我锤成了一堆小块,片片地从裂缝处开始皲裂,我感觉到了整个空间的松动,却还没能来得及调整好姿势,保持重心不稳的奇怪姿态蜷成一团滚了出来,就好像是一颗破箱而出的圆润保龄球。

“……”

在一片寂静中,我没敢抬头,硬着头皮继续抱着膝盖瘫在地上没有动,希望地下突然出现个裂缝再让我掉下去。在地上艰难地抓了几把乱糟糟的头发,争取在没出息地掉泪之前赶紧整理好仪容仪表,让自己的形象不再那么像个在公园刚睡醒的流浪汉。

此情此景,看起来格外像搞笑艺人的表演专场,但是那个沉默地注视着我的小鬼并没有笑,非常体贴地保护了我的自尊心。

也是啊,这家伙的好处和坏处就在于无论在他面前发生了任何事情都不会吐槽……

嗯,当然我也明白,这小孩人生的台本已经差劲到某种程度了,他放到漫画里应该会是眼珠都不会被作者画上高光的角色,而悲惨系角色一般来讲都没有捧哏,不會吐槽也是很符合逻辑的。

我终于整理好了自己的心情,总算是从地上爬了起来,发觉现在似乎根本离上次的老虎惊魂事件没过多久,场地也压根没有换。我看到了掉在地上的一堆野果子。

那是之前晚上的时候摸黑去采摘的,量不算少,我用衣服全部兜住后带了回来。之后就发现他像个“烂掉的破布娃娃”般被拖到了远方,吓得连果子都没心情装了,一股脑儿全撒下去了,滚落了一地。

地面上的血液一部分已经渗入了泥土,剩余的也已经彻底干成了块,果子倒好好地躺在一旁,没有被弄得多脏。天气不热也算是一个原因,但既然它们都没有坏,那应该离那天晚上发生的事只过去了一天多一些而已。

嗯……这么看来……

那在我前面复活的这个小鬼,他是不是进化了啊?

我第一次见他时,他还是个血肉斑驳的小肉球,倒也没有多惹人怜爱,只能说惊悚又恐怖,还有点微妙地恶心。从肉球再生成了卵,然后那卵似乎又再次生出了根似的,开始汲取土地以下的养分,像是被地球滋养的植物。开始要花两三天,而现在已经能在一天内就重新复原,所花费的时间越来越少了……要按照这样推测的话,我应该刚巧撞见了他身体机能生长优化的转折点咯?

那到了以后岂不是复活的速度会越来越快?他难道是越长大、外挂也会随之增强的类型吗……

可恶啊!苍天完全给了他无所不能的男主角金手指不是吗!为什么他会这么惨!这也真是倒霉得没边儿了吧!

肚子的轰鸣声断断续续的,我有点饿了……

面包这种保质期短的饮食实在没法长期保存,哪怕我再怎么省吃俭用,它们还是很快地告罄了。当然我也给一旁的那个小家伙的嘴里塞了一点,从他刚从茧里跑出来后就在抱膝发呆,然后我看他瘦骨嶙峋的,在吃午饭的时候也给他分了一小半黄油面包。

“喏,给你的。会吃吗?”

他那脸上的表情我还是第一次见,原来这样子也会面露惊讶啊……我还以为他已经到了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有情绪波动的那种糟糕的境地,现在看来还是会有给与外界的反馈的。这也给了我一些和他继续交流下去的信心和动力。

多么神奇的小孩子,放到我上辈子来看也很稀奇,是现代社会里完全不会出现的物种。在碰到他之前,我可从来没有想过会有哪个小鬼的日子会苦到不知道糖的甜是什么滋味。

那么现在保质期长的巧克力棒和功能性能量条也要省着吃了,以后它们将会变成我在必须时期才会出现的紧急食品存在。毕竟吃掉一条少一个库存,我可没办法在这个异世界找到7\11补充货源啊。

这样看来,也确实要考虑那些野果的可食用性了……

我还在神游,那个孩子却主动地慢慢靠了过来,然后静静地学着我的姿势坐在地上,凑得近了一些。

他贴住我了。

意识到这件事以后,我的动作顿住,呼吸停滞在肺管不上不下,发了一会儿呆以后,突然觉得嗓子有点干。

那小家伙的眼睛很大,湿润的颊腮随着呼吸扑出温热的气。鼻头有些凉意,他看上去软得不得了,像是蒲苇?不,应该是柔亮的玉石。

因为瘦削贫瘠的体型,弓住身体时能清晰地瞧见那一条连接着他的脖颈到腰部以下的脊椎,皮包裹着嶙峋骨头,那条粗粗的、凸出来的弧线上有一道道的横纹,有点像被均匀锯开的梳齿藏在肉里。

他的姿态像是要偎贴在我的臂弯,我感觉右边的手臂触到了对方的脸,感受到了柔软的完美的弹性和绵软,右半边身子倒是麻了一瞬,想把他抱在怀里厮搂的想法一直在脑中徘徊。……真的好可爱哦……

搞得我都快升起某种浓浓的想法了。

“给我醒醒!”

我左右开弓地想在心中扇自己两大耳光,打算再次将乱七八糟的想法扔掉。

但是真的太可爱了……像是被凌虐后的流浪宠物,终于敞开心门愿意亲近人一样。美好幼弱的姿态,谁能不被打动?

……做个人吧我!

其实我有的时候也不知道自己是否将他作为一个平等的智慧生命体来看待,长期的精神与□□双重凌虐应该让他也开始否定自己个人的价值了,幼童创伤后被清醒侵害后的纤细敏感和扭曲,真的是十分特别,不止特别,还有种奇异的气质。

恐惧已经将他牢牢掌控,但他的自我否定和精神状态不安定难道会影响我不自觉对他的评价吗?那也太对他不公正了。自我意识也游离在外的小孩子,但因为精致和漂亮所以总在吸引我……可是这种心态和喜欢脆弱的小猫小狗有什么区别呢?

我再度用力地拍了拍自己的脸,动作有些大,又碰到了他敞在外套之外的皮肤。——外套是我给他披上去的,但很奇怪的是之前应该被猛兽袭击过,他现在身上披着的外套依旧是好好的,几乎完整无损。

这个问题要以后才能问他了,总之我现在蹭到了他身上那粗粝的布料外套,恰好和里面罩住的嫩生生的柔软肌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我还是没忍住地想去摸摸他那细腻滑嫩的小腿胳膊……呃打住吧,我要坚守本心才行……

彻底让我的胡思乱想停止的是突然在静默中响起来的胃部蠕动的声音,像是摩托车发动的引擎,它似乎在试图消化空气,所以发出的声响如雷贯耳。

这不是我,而是他发出来的……

我借此机会赶紧坐得离他远了一些,将方才快要飞上天去的胡思乱想全部拉了回来。

——

——

两个人都差不多饿了吧……可是我的背包里存量已经不够多了。

这样纠结之下,我把目光渐渐挪到了一旁散落在地的野果上。

我的野外生存知识&经验完全为零,随便吃的话会比较完蛋吧。好比Lv1的新手突然降临RPG的世界地图,这种束手无策真的可想而知。

快想一想!我不是也拿到过主角剧本的金手指吗?除了背包以外还有什么能够利用的……

在我绞尽脑汁地思考时,这孩子安静的面庞映入了我的眼帘。

“……”

好吧。我有主意了。

在做了不过几秒的心理准备之后,我闭着眼睛把其中一个颜色看起来比较正常的果子塞进了嘴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