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把刀可以一下穿过皮肉剐到骨头而不伤刃。”陆云祁从左往右同赵凝介绍,他的声音在幽暗的环境下衬得格外阴冷,“那把刀可以从上往下轻轻一划,便带下来一大块人皮;这把刀若是划上一下,血会流个不停,伤口久久无法愈合。你知道这样的伤口若是没有药物治疗会如何?会一点一点烂掉……”
赵凝连连点头,表示自己都听明白了。她曾为了住得便宜些,与屠户家比邻,屠户家有各种各样的刀子,用来剖解家畜的不同部位,故而她看到刑架的第一眼,就猜到这些刀子大致的用途。
赵凝的心肠并不冷,能够想象这些东西用在人身上是一种怎样的感觉。但她在这个幽暗的环境里却没有产生联想,因为刑架上第四把刀的形状让她觉得有点眼熟,似乎是在哪里见过一次,可又想不起来。
她在脑海中搜刮着记忆,终于在陆云祁讲解结束前想起来了,这个东西很像是那妇人手中所谓“月牙钗”,只是等比放大了许多。难道下午她见到的钗子实则不是首饰,而是武器?
想到那柄“月牙钗”当时已经靠近了自己的身体,难道当时那妇人想要劫持自己?赵凝结合那两位大汉的说法,心里不禁用上一股凉意,幸好当时自己改了主意,哄骗她要在山上歇息,算是给了此事一个缓冲的时间。
一番言语恫吓,陆云祁依旧没能从赵凝的脸上看出什么害怕,看上去倒像是在思索,甚至于最后有点庆幸。难道她觉得自己与他是名义上的夫妻,所以不会对她进行拷问么?
要知道进了明镜司,进了诏狱,没有几个人是活着出去的。她还能真的不怕死么。陆云祁见状心里不由冷笑,他不欲再与赵凝绕弯子,示意赵凝看向那两个满身是伤的大汉。“你没有什么想说的?”
赵凝从思绪中回过神来,认出那两人,当即流露出惊讶神色。没想到陆云祁行事如此快,她还没有来得及汇报线索。她连忙回答道:“有。”
陆云祁见她还算识相,正想等她回答关于那两个大汉的事情,却听赵凝问道:“你们这是在审什么案子?”
都到这个份上了还在装傻?司镜在一旁不由得叹气,平素看这位侯府小姐,明明是个机灵人,可却是个不见棺材不落泪的,明明那边两个大汉已经招了。
“你认为是何案?”陆云祁并没有因她装傻而觉得生气,只是随手整理了袖口,反问道。
“我觉得你们是在查柔然人,对吗?”赵凝回答的直截了当。
陆云祁整理着袖口的动作微微一顿,旁边的司镜亦是一脸困惑。“为何这样觉得?”
“今天在路上我遇到了他们,听到他们讲柔然话,似乎是要抓人。”赵凝诉说着下午的事情,挑重点讲了一遍。她本来犹豫是否要将此事细说,毕竟一个京城小姐怎么知道柔然话是什么,后来还是她想起来,曾经的老忠靖侯亦是驻守云州,家中老仆自然有人会说柔然话,她能分清楚语言类别并没有什么奇怪之处。
“你说他们是柔然人?”陆云祁扫了一眼司镜,司镜同样愕然看着赵凝。他们之前无论是调查和审问,都没发现这一点。
“大人先前查到的不是这个么?”赵凝见他迟疑,以为是自己猜错了。
陆云祁今天让赵凝来诏狱,原是想拿她的破绽,没想到赵凝知道的比自己要多,当下不动声色道:“此人身世极为复杂,我也是查了数日,才有了眉目。”
“那正是了。”赵凝清楚自己若不是凑巧,也不会知道这两人是柔然人。
“除了这些,你可还有旁的发现?”陆云祁继续问道。
赵凝想了想,回答道:“对了,我还发现发觉有人翻过我在庵堂里休息的屋子,而且我还怀疑翻我屋子的人与这两个柔然人认识。于是我在那里面设了一个陷阱,不知道半夜会不会有人落网。”
陆云祁转头吩咐道:“让拭镜她们几个潜入静和庵瞧一瞧。”
“是。”司镜奉命前去。明镜司为了办案方便,亦有女绣衣使常年在此,皆是身手和才智俱佳的。
安排好调查事宜,陆云祁见赵凝将自己所知道的事情和盘托出,意识到自己之前对赵凝成见颇深,说道:“先出去吧。”
“好。”赵凝自然答应。
两人往诏狱出口走去,陆云祁走了两步台阶,记起来诏狱在建造之时为了防止囚犯逃脱,将台阶修得极为陡峭,平日里他们走惯了不觉得,初来者往往不小心便会摔跤。他不由回头看了一眼赵凝,发现赵凝只是提着裙子,稳稳地走着。
陆云祁回过头来,不再往后看。
重新站在地面上,陆云祁说道:“我命人送你回陆府?”
赵凝看着时间还早,说道:“我再待一会儿可以么?我正好看看她会不会落入我的陷阱。”
“那跟我来吧,晚点我让人套车送你回去。”陆云祁带着赵凝来到了他平日休憩的地方,命侍从上了茶,坐了下来。
两人坐在一间屋子里,赵凝扫了一圈,这间屋子和陆府里一样,除了常用的桌椅茶具,没有任何多余的摆设,足以见陆云祁此人平日过得,并不只是冷淡,更像是一种无欲无求。但这又和外面所抨击的“专擅揽权”的说法有所差异。
赵凝只觉得过去的岁月像是一个谜团,将面前这人活成了一个矛盾的样子。
两人成亲有一段时日了,可对他们来说,只是两个陌生人。赵凝在想陆云祁的过去,陆云祁则是思索着最近的事情,今天他被供述误导,再次对赵凝产生误会,另一次是赵凝出现在钱庄附近,那次是想讨回杜鹃的卖身契。而他第一次误会赵凝,是因为赵凝出现在铁匠铺那里,买了金丝等物,可据钱睿说,府中并没看见掐丝花瓶和掐丝簪子。
她买那些东西,究竟是为了什么?陆云祁正思索着,不禁看了一眼赵凝,发现赵凝望着自己,欲言又止。
“你有话想说?”陆云祁打破房屋中的寂静。
赵凝自然不会问他为什么变了,只是道:“今天我看到那个妇人手里拿了根月牙状的金钗,和诏狱里面那把刀很像,我怀疑那也是一把兵器。你当时查铁匠铺子,是否与武器有关?”
陆云祁对她提供的线索很感兴趣,如实同她说道:“成亲之日的刺杀里出现的兵刃,便来自于那个铁匠铺子。”
“是那两个大汉牵的头?”赵凝问道。
“正是。”陆云祁答道。
赵凝大胆推测道:“若是这次交易不是偶然,而是他们已经一直贩卖武器,甚至贩卖到柔然,那这件事情背后也许有其它的阴谋。”
“你的意思是?”陆云祁问道。
“我在想,若他们都是一伙的,会不会是在图谋我们的工艺。我听说这些年柔然一直想要革新兵器,他们是骑马冲杀的族群,但并不满意于他们的武器,也许与之有关系?”赵凝在云州之时便听过一些传闻,如今将其结合在了一起。
陆云祁知道其中利害,承诺道:“我会好好调查的。”柔然人想要更换武器的事情他自然是知道的,但柔然在锻铁一事上手艺粗糙,而云州的匠户们被看守的极严,很难被渗透。京城虽离柔然接壤之地较远,可京城不少匠人手艺精湛,近些年手工业发展,倒是好下手的地方了。
“若我们的猜测是真的,这还真不是一桩小事。”赵凝叹息道。她在边地长大,怕的就是战火再起。
陆云祁认同赵凝的看法,与之同时,有一个疑问在心里愈演愈烈,他问道:“你为何一开始便觉得我会调查柔然人?”
“别人我自然拿不准,但你肯定会调查的。”赵凝毫不犹豫地说道。
她为什么会这么笃定?当年之事,至今还有许多人猜测自己和柔然有牵扯才会背叛父兄。更何况这些年朝廷中主战派和主和派常有争论,没有谁能笃定朝廷对柔然今后的态度。
陆云祁看了一眼赵凝充满信任的眼神,想不出眉目,只是道:“我出去吩咐一下他们。”
赵凝自是不会耽误他的公事,在屋里继续等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