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眀烛径直向前, 将尖叫声与嘈杂的人群甩开，压了压帽檐，走到街道拐角处, 拍了拍看得目瞪口呆的摇光。
摇光咽了口唾沫：“他死了吗？”
“死了。”纪眀烛说。
这一点毋庸置疑，阿修的修罗模式比世界上最顶尖的杀手还要了解人体身上的每一个结构, 别说是锋利的圆珠笔，就算是一张纸片，在阿修手中也能成为杀人的利器。
上一次阿修开启修罗模式的时候, 纪眀烛已经失去了意识，虽然最后那四个杀手也死了，但纪眀烛并没有看到全部过程, 只知道这个结果。
而这一次, 纪眀烛却非常清醒，他能感受到自己的身体脱离了控制, 被无形的力量控制着做出动作, 凌厉干净，毫不拖泥带水，只是转瞬之间, 一条生命就消失在自己手中。
这是纪眀烛第一次这么直观的感受到生命的脆弱, 他以为自己应该会有不适的反应，然而事实上并没有。他冷眼看着开阳死去, 心中毫无波动，就连他自己都有些不可思议。
开阳在开枪杀天权的时候, 心里会有哪怕一丝的同情吗？
不会。
对无常司来说, 所有人包括他们自己, 都只是工具而已。平祸司的档案中明明白白记录着无常司的罪行, 他们自诩是正义之军, 为了反抗天空城的统治而战，可所做的一切，比天空城要残忍得多。
“走吧。”
纪眀烛说了一声，然后率先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刚刚脱离修罗模式的他，语气显得有些冷硬，带着些让人毛骨悚然的漠然。
但摇光却丝毫没有害怕，他知道纪眀烛语气中的森然是为了谁。
摇光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倒在十字路口的开阳，眼中流出几分恨意，然后他头也不回地跟在纪眀烛后面离开了。
纪眀烛走得有些快，摇光跟在他后面逐渐拉开了一点点距离。察觉到这一点，纪眀烛回过身，朝摇光伸出了手。
摇光愣了一下。
明亮的路灯映在纪眀烛的帽子上，投射出一片阴影，纪眀烛的样子看得并不清晰。莫名的，在摇光眼中纪眀烛的样子和记忆中的天权重合在一起。
很久之前，在那条混乱而充满争端的贫民街上，天权也是这样朝他伸出手，脸上挂着显而易见的嫌弃，声音却很温柔。他对着年幼的摇光说：“牵着，走这么慢。”
摇光眼睛酸了酸，快速擦了擦眼角，快步上前，牵住了纪眀烛的手。
上京城的街道人来人往，轨道车、飞梭和汽车相互交错来往，周围是古风与未来科技感结合的高大建筑，五颜六色的镭射灯和广告牌随处可见。在这样喧豗而斑斓的夜色中，一大一小两个少年牵着手消失在街道尽头。
……
“开阳死了？！”
白翁不可置信地问。
天玑点了点头。
白翁的表情阴晴不定。
圆珠笔，一击毙命，这老辣而精准的手法，一听就是顶尖杀手的杰作。按理来说听起来像是暗网杀手的作风，但不知为何，白翁莫名就有一种预感，这一定是纪眀烛的手笔。
想到昨晚纪眀烛说的话，白翁没由来的升起一丝寒意。
“天枢他是不是疯了？”
白翁一直没想通一个问题。
天枢是无常司的心腹，从他被克隆出来的那一刻起，白翁几乎是看着他长大的。虽然沉默寡言，但无常司的每一个指令，他都能忠实的执行，即便是有生命危险的任务，天枢也从来不会犹豫。
他的忠诚毋庸置疑，所以白翁从来没有想过他会背叛的问题，否则的话，像去平祸司卧底，趁机夺取泰坦这种任务，不可能交给一个忠诚度不稳定的人，甚至于白翁还有让天枢加入核心议会的想法，足可见他对天枢有多么信任。
而天枢却依然背叛了，而且毫无预兆，在此之前也没有任何端倪，简直就像是……换个人一样。
“谁知道呢。”天玑面色平静地说。
白翁现在正处于一栋办公楼内，哈罗德集团被平祸司查封后，白翁转移了一部分资金，同时借着之前的人脉，准备重振旗鼓。有无常司在暗中支持，加上白翁自己的商业头脑，想要再创造出一个哈罗德集团并不是难事。
“我会向总司汇报的。”白翁想了半天也没想通其中的原因，随后道：“天玑，你先出去吧。通知地藏小队，守好周围，发现天枢后，马上动手。”
开阳已死，白翁不是傻子，知道纪眀烛如果还要动手，下一个目标就会是自己。
“好的。”
天玑欠了欠身，恭敬地应了一声，随后离开了这间办公室。
关上门，天玑回头，对身后道：“地藏小队已经被我支走了，你们动作快一点。”
门外的阴影中，纪眀烛和摇光走上前，纪眀烛拍了拍天玑的肩膀：“辛苦了。”
“辛苦不至于。”天玑耸耸肩：“命苦。”
“你动了这么多次手脚，无常司应该很快就会怀疑到你身上。”
纪眀烛想了想，说：“结束之后，你跟我们一起走吧。”
“对我来说都一样。”天玑笑了笑：“你帮我摆脱了控制，给予了我自由，我就帮你做你想做的事情。你需要我留在无常司继续为你打探消息，我就留下，你需要我跟你离开，我就离开。”
作为改造人，他缺少一些身为人类该有的情感，譬如理想、目标之类的东西，对于天玑而言是十分陌生的。无常司制造改造人，要的就是他们听话而已，所有改造人也从来不会思考自己的去处问题，只要无常司下达指令，他们就忠诚执行，就这么简单。
然而脱离了控制程序后，天玑有了自己的想法与思考，他虽然依然不知道何为理想何为目标，却依然享受现在灵魂的自由与不受控制的感觉。比起无常司的命令，他更喜欢纪眀烛用这种商量的语气征求他的意见，这让天玑感觉自己是一个真切的人，而非工具。
纪眀烛点了点头，随后推开了门。
“怎么了？”
白翁还以为是天玑又回来了，随口问了一句，抬起头，看到的却是纪眀烛的脸。
白翁的脸霎时变了。
“阿修，打开修罗模式。”
纪眀烛低声说了一句，话音落地，他的表情兀地一变，手腕一抖，一张街边派发的名片宛如利箭一般疾射而出！
唰——
白翁的手刚接触到抽屉里的枪，手腕就被割开一道血口！
枪落地，鲜血直流，白翁脸色顿时变得苍白。
“草——”
白翁忍不住爆出一句粗口，按住手腕，凶狠地看着纪眀烛。
“不用费劲了。”
摇光摇了摇手中的一个小巧的装置：“通讯已经被隔绝，你联系不了其他人的。”
“你们……”
白翁盯着纪眀烛，余光看到门口的天玑。
天玑双手环抱，静静地在门口看着这一切，完全没有上来阻止的意思。
“天玑？！”白翁愣住：“你……”
天玑怎么可能会背叛？
他分明是一个被控制过的改造人，天玑背叛这件事给白翁的冲击，比天枢背叛还要让人不可置信。
“天权死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吧。”
纪眀烛淡声道：“通讯被隔绝，明明看到了，却传不出去任何消息，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生命逝去。不觉得很讽刺吗，白翁？你在杀天权的时候，有想过此刻你也遭遇着同样的困境吗？”
“真行啊，天枢……”
白翁冷冷道：“是我小看你了。”
“你小看的东西太多了。”纪眀烛上前，捡起掉在地上的枪：“问你几个问题。”
“我说了，就不用死了么？”白翁冷笑。
“说不说，你都要死。”
纪眀烛枪口对准白翁：“区别在于，说了，你会死得稍微舒服一点。”
白翁目光闪了闪：“你想问什么？”
“两个月前，阳渊城的五号研究所。”
纪眀烛看着白翁的眼睛：“你们从研究所里抢到的东西是什么？”
白翁说：“是天空城研究的新型武器，我们……”
“砰！”
纪眀烛直接开枪。
枪声回荡在办公室内，白翁发出的惨叫被淹没在枪声中。他的膝盖被子弹贯穿，剧烈的疼痛让白翁面容扭曲起来，看上去极为可怖。
纪眀烛歪了歪头，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你是不是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白翁脸上的神经不断抽搐，他看着举枪的纪眀烛，眼里终于流出了惊恐。
天枢他知道？他到底知道了些什么？
“你的机会不多。”纪眀烛的语气冷了下来：“最好想清楚再回答。”
白翁深吸一口气：“……是一个冷冻舱。”
“里面是谁？”
“本体。”
白翁的声音因为疼痛而带上了颤抖：“你的本体。”
他本以为纪眀烛会露出惊讶的表情，但出乎意料的是，不管是纪眀烛还是摇光，脸上都没有丝毫讶然，像是早就已经知道了这个答案。
“这就老实多了。”
纪眀烛点点头：“第二个问题。无常司为什么要得到我……我的本体？你们的目的是什么？”
“……这是总司授意的。因为天空城想要复活他，而我们不能让天空城得逞。”白翁说：“一旦天空城得到了他，所有人，所有人都会死，包括异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