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经纪和小明星》这部剧在强力投资之下,终于杀青了,除了后续可能会有不多的补录镜头,基本上演员的任务就到此为止。
当晚的杀青宴在一家特色鱼庄举办,每个人都非常高兴,特别是导演冷青山,主演和配角的超强发挥,让他的拍摄进度直接提前了半个月,这就节省了大笔的资金,意味着后期的制作和宣传可以有更多的时间和金钱投入,让这部剧走得更远,更有知名度。
“若飞,你怎么看起来不太高兴?怎么,拍完戏,太失落了?”李斌一手端酒,一手搭住傅若飞的肩膀,安慰道,“以后这种机会多得是,不用遗憾。”
大鱼都是新人,之前没什么名气,就算给人当配角,都是那种没几句台词,也没几个镜头的,比群演强不了多少,难得在这部剧里都有头有脸,说起来还真有点舍不得。
“李总这么说,难道已经有新戏了吗?”有人试探地问。
“废话,这圈子就这么点大,这剧一开拍,我就收到好多剧本了,还有知名导演和制作人的邀约。”李斌笑呵呵道。
大鱼的艺人好不好大家还不清楚,但是老板有多好,踩了狗屎运的冷导已经让人羡慕坏了,谁不希望自己的剧被看中,然后也来个2000万的投资?
“原来郑少才是咱们大鱼的顶流!”
“你现在才知道呀?全都是慕名郑少来的,否则谁听过我们?”
“快,抱紧我们的郑少,千万不要让人抢走!”
“放心,这辈子我就住在大鱼了,郑少在哪儿我在哪儿!”
“就算将来我大红大紫也坚决抱紧大鱼的门不撒手!”
“哈哈,别的公司屁事一堆,没什么资源还得小心这,提防那,一不留神被陷害了不知道找谁哭,只能自认倒霉。但是在大鱼就两件事,努力让自己变得更优秀,然后拍好咱老板跟老板娘的马屁!”
“正解!”
李斌说:“所以你们得珍惜,郑少真金白银砸下去捧你们,就是为了让你们飞,你们只要不辜负自己,就不辜负大鱼!回头该练的继续练,该学的继续学,哪里有短板,哪里去补上,别的什么都不用想,有问题找经纪人,找我,明白吗?”
“明白!”
傅若飞动了动唇,最终没法跟着应和,这里的每句话都仿佛扎在他心里,却让他无言以对。
他看着兴致很高的李斌,垂下了眼睛。
*
第二天郑殊接到李斌电话的时候,他正陪俞茴雅在储藏室里整理母亲留下的画作。
秦家艺术传家,早些年祖上就是宫廷画师,后来社会变革,漂洋过海又学了油画,便东西结合独创秦家特有的绘画技巧,闻名于海内外。
只是那时候国内尚在动荡,尚未孕育出艺术的土壤,秦家常年居于国外,一直到开放蓬勃发展才回国。
秦晴钟情于人物画,最喜欢的国内戏剧,京、越、豫、黄梅……哪怕是小众地方的唱腔她都钟爱,跟着父兄回国后,就流连于各大剧院中,正好郑富源也是梨园常客,机缘巧合之下两人渐渐走到一起。
所以她的画作多数体现的是戏曲人生,台上台下,当然也有自己的丈夫,不管这位企业家对待竞争对手有多锐利逼人,凝望妻子的目光永远都是温柔而包容,所以这些画不是规规矩矩的肖像画,而是妙趣横生的搞怪画,丈夫在她的笔下,每每都是出糗的瞬间。
“我妈那么有趣吗?”郑殊看着一张被刮胡刀刮破脸,以至于表情变形的郑富源,忍不住问起来。
这张画很小,只是一个14寸笔记本的大小,不过这样类似的画有好几张,一直到原主出生,秦晴的焦点重心才转移到了儿子身上,留下了很多的画,不管是装裱过还是没有,草稿亦或者随手涂鸦,她对原主倾注了几乎所有的爱。
俞茴雅笑着点头,“秦老师很热爱生活,她一直告诉我们,要善于捕捉细微的快乐,记录下来,才能让幸福延续。”
至今挂在别墅墙上,各个房间里的都是秦晴生前的作品,或者是她拍下的藏品,二十多年了,别墅的风格还是延续她的喜好。
原主再怎么混账,也从来没动过将这些画更换的念头,哪怕这些画可能已经不合时宜了。
“这几幅应该是老师身体渐渐不好时留下的,笔力弱了,色彩也不够浓丽……”俞茴雅带着手套的手指轻轻摸着画框,不敢碰触画布,哪怕这画已经失去了秦晴的水准,放在市面上一文不值,但她格外珍惜。
那时候,俞茴雅的精神最糟糕,对生存的渴望也最薄弱,所以连老师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这是她此生最大的遗憾。
秦晴曾受邀京市雁北美术学院担任客座教授三年,而俞茴雅就是那时候她教导过的学生,同样的爱好,同样的理念,令秦晴对她另眼相看,这对师生关系如师亦友,非常融洽。也因此,在俞茴雅毕业嫁人多年之后的雨夜,秦晴依旧能够一眼认出自己的学生,并及时伸出援手。
“妈……”
“我没事,就是遗憾。阿殊,谢谢你让我能够整理老师的这些画,放心吧,我都会好好保存,把损伤部分慢慢修补起来。”
郑殊放心了,而这个时候他接到李斌的电话。
“离开大鱼?”他惊讶地问,“为什么?”
那头的李斌叹道:“他没具体说明,只是交代个人原因。他说余下的片酬他没资格拿,用于支付违约金,不够的部分,给他一点时间,会慢慢补齐,但就是不能再留在大鱼。”
郑殊拧着眉毛满脸的不解,“个人原因?可谈恋爱我没反对啊,家里有困难我个人愿意借他钱,还能有什么,难道生病了?”
李斌一直都知道郑殊对傅若飞非常的重视而且宽容,好的资源,顶级的师资力量都往他身上堆,但没想到能做到这地步,要不是知道郑殊一颗心全挂在俞斯年身上,他都要怀疑这位有什么暗地里的心思。
“他不会得了不治之症吧?”郑殊猜测,否则原书中,就算被林夕这破公司再怎么压榨,傅若飞好歹也呆了三年。
李斌道:“这不能吧,年前整个公司刚做了体检,顶级套餐,都挺健康的,他拍戏的状态也不错。”
“这倒是。”书里也没提到他得了重病,一直跟打不死的小强一样顽强不息。
那真是见了鬼了,他小蝴蝶的翅膀扇得这么厉害吗?老板做到他份上还留不住员工?
“算了,回头我跟傅若飞谈谈,你该干嘛干嘛,他要是非得离开,那也没办法。”郑殊道。
“好的,郑少。”
李斌挂了电话,郑殊拿着手机支着下巴来回踱步,然后给傅若飞发了一条微信:[出来聊聊。]
傅若飞:[郑少,抱歉,我心意已决。]
郑殊盯着这几个字,眉毛顿时拧起来,什么毛病?
“阿殊。”这时,俞茴雅唤了他一声。
郑殊回头,“妈,怎么了?”
“刚才你们是不是提到了傅……”
“傅若飞,不知道什么原因,他突然提解约要离开公司,奇奇怪怪的也说不出个所以然。”郑殊是个很干脆的人,向来有话直说,从来不藏着掖着憋死人,所以不管傅若飞有什么苦衷,这样做令他很不高兴,有一种好意喂了狗的感觉。
俞茴雅说:“会不会跟我有关?”
郑殊一愣,“啊?”
俞茴雅无奈道:“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我跟他的舅舅在大学时候就认识了,而且……谈过一段时间。”
“咳……”郑殊清咳了一下,有点心虚飘了飘眼睛说,“妈,大家只是关心你,所以才跟我提了两句……”
俞茴雅笑道:“没关系,都过去那么多年了,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其实就是个年轻时候彼此喜欢,但有情人终究敌不过现实,不得不分开的故事。”
“为什么呀?”郑殊搬了把椅子,坐在俞茴雅的面前。
“俞家是什么情况,斯年应该跟你说过,一个什么都没有,还在为舞台梦想做奋斗的穷小子,怎么能够让快要破产的俞家起死回生?他们当然更希望让我嫁给谢章,换取谢家的扶持。”
郑殊撇了撇嘴,“所以就棒打鸳鸯,强行让你嫁给谢章那人渣?这什么人家啊,把您直接推火坑,您怎么不跑,两个人一起跑啊!”
俞茴雅将画轻轻放在桌上,拿起干净的布擦去上面的浮灰说:“阿殊,你认为我没想跟他一起走吗?”
郑殊震惊:“啊?”俞茴雅看起来温温柔柔的,怎么也不像是个会跟男人私奔的叛逆女孩吧。
“秦老师就是义无反顾地跟心爱的郑先生离开,过得非常幸福,有这样的榜样在,我当然也有勇气迈出这一步。”
“那后来呢,为什么没成功,难道你们被抓回去了?”这不得不让郑殊这么猜测。
俞茴雅苦笑道:“不,是他放弃了。”
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不是每个男人都有这个觉悟。
但是问题来了,郑殊疑惑道:“既然是他先放弃,凭什么还一副您对不起他的样子,您都为了他打算放弃富太太的生活,这还不满意呀?”就算将来贫贱夫妻百事哀,那也得先成夫妻再说。
俞茴雅说:“这段时间我一直在回想,为什么那天他没有来,后来想想是我私自了,我没有为他考虑过。他好不容易选入心仪的舞团,还在为首席而努力,而我却要让他放弃一切跟我走,一般人怎么做得到?我的生活从未为钱发愁过,而他是家里好不容易供出来的艺术生,压力比我大得多。”
俞茴雅回忆着自己站在大剧院门口从晚上等到天明,从希望到失望,最后带着一身的露水一步一步走回家,那时候年轻想不明白,但现在却释然了。
“然后呢?”
“我一夜未归,身上还带着重要的证件和钱,我爸知道了,就把我关起来,我也就再没有他的消息了。我想即使他没答应我,也无法在京市立足,所以他怪我倒也是应该的。”
郑殊点头,“但您也不能嫁给谢章呀!”虽然这话有点马后炮,但郑殊还是想说。
俞茴雅摇头,“谢章人前彬彬有礼,温文尔雅,是个看起来很有涵养很有气度的男人,他的暴行一直到婚后生了斯年才渐渐暴露出来的。”
“抱歉,妈,让你回忆起不好的事情了。”郑殊坐在俞茴雅的对面,歉疚道。
“没事,我只是觉得这么多年他依旧没变,还是那样恩怨分明的脾气。傅若飞的舞蹈功底由他一手所传,但我看得出来这孩子更喜欢演戏,那天那场试镜,非常地投入,情绪饱满,天生就是一位出色的演员!明明在你的公司他做得那么好,在这个时候离开,未免太可惜了。”说到这里,俞茴雅看向郑殊,坚定地说,“阿殊,我想见见怀惜,你能不能帮我安排一下,没道理让孩子用我们三十多年前的旧怨逼他放弃自己的梦想,再走一条更艰难的路,这也太不负责任了!”
“妈……”郑殊惊讶地望着俞茴雅,很难想象这么勇敢的话是从一位常年受到精神困扰,接连需要心理干预治疗的女人口中说出来。
但又一想,这位可是二十六年前,刚从重症病院出来,就敢连夜带着儿子逃跑的母亲,这份刚毅果断本就非一般人,俞斯年能有现在的成就,绝对少不了俞茴雅的强悍基因加持。
“好。”
*
当谢章知道俞斯年就是谢成睿的时候,他在书房里坐了很久,他想立刻给俞斯年打电话,然而翻阅通讯录才发现,他居然没有俞斯年的私人号码!
当然想要拿到也不难,可是一想到短暂接触的几面,他突然没勇气了。
他很清楚,俞斯年对他一点父子感情都没有,从不握手,从不碰杯,不动声色地跟他保持距离,不是因为疏远,而是厌恶。
而与谢晟风的合作更是对他充满了敌视,这已经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安抚住的。
想到这里,谢章深深吐出一口,然后他选择了跟谢清通话。
时隔九年,他们两兄弟似乎又回到了那个做出重要决定的一天。
*
郑殊是个想到就去做的人,主打一个直球,所以第二天一早,他直接就带着俞茴雅去了傅家,让傅若飞甥舅俩避无可避。
傅家住在老城区,是三十几年的老房子,面积很小,看起来拥挤而破旧,这一片区,凡是有点钱的早就搬走了,留下空房子租给了很多外来务工人员,因为人员素质不高,所以公共场所显得比较脏。
大鱼给旗下艺人是配备了宿舍的,不过傅若飞有舅舅要照顾,所以坚持回家住,这条件……只能说非常符合艰苦奋斗草根主角的人设,突出的就是一个自强不息。
开门的傅若飞看到郑殊带着墨镜,手里拎着礼品盒,非常意外,“郑少?”
郑殊摘下墨镜,自嘲道:“这年头像我这样的老板就跟大熊猫一样稀缺了,飞飞啊,得知道珍惜,快开门。”
傅若飞连忙打开铁门,把人迎进来,看到郑殊后面的俞茴雅,还愣了愣,后者朝他温雅地一笑,“打搅了。”
“您怎么也来了?”
“我来见怀惜,他在的吧?”
“在,可是……”傅若飞下意识地回头看一眼某个房间。
“在就好,有话咱们就说清楚,都三十年过去了,头发都白了,实在没必要为了以前的事耿耿于怀,还影响后辈的前程。”郑殊把礼品往桌上一放,然后没把自己当外人一样找了把椅子坐下,还给俞茴雅倒了杯茶。
傅若飞道:“这不关舅舅的事,是我自己……”
“这种屁话就少说,我又不是傻子,你说走就走,把合约当回事了吗?就你那点片酬,加上这个破房子,够付多少违约金?下家找好了没有?我敢说只要我放出话来,整个圈子没人敢用你,你拿什么抵债?”郑殊懒洋洋地瞥了他一眼,心说也就碰到他这个慈善家,放任何一个资本家,不把人榨干了油水,碾碎骨头渣子哪儿会罢休,“你们甥舅俩也就仗着我们好说话才任性,可是弟弟,现实很残酷的,你又不是没体会过。”
这话傅若飞无法反驳,去年在天上月被下药,船上被逼着跳海依旧历历在目,要不是郑殊,他都不知道自己现在怎么样了。
“对不起。”傅若飞由衷道。
然而郑殊却看也不看他一眼,冷淡地说:“这三个字不接受,我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若飞,我来跟他们说。”
这时,一把轮椅从里面的房间里缓缓出来,只见傅怀惜沉着脸推着轮子到了客厅。
他的目光落在俞茴雅身上,女人也一直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