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煌和丰裕合作的超百亿项目,如谢章所言,数额太庞大了,哪怕谢振海在国外治病,都打起精神跟国内精英骨干开了数次项目会,甚至由谢晟风安排,与俞斯年跨洋了两次视频通话。
最终谢振海接受了由万煌主导的要求,当然俞斯年也为此让步了几个利润点,总之震动地产界的两大项目就此启动。
“俞董,晟风做事尚且火候,不足之处,还请你多多关照了。”谢振海在通话的末尾,笑着说。
数月不见,已经看不出这位谢家掌舵人当初酒会时的那股精神气,哪怕隔着镜头,俞斯年都感觉出他沉沉的腐朽暮气,本就深刻的法令纹如沟渠一般布满整张脸,头发全白稀松,眼珠也浑浊起来,只是跟俞斯年随便聊了半个时辰,就仿佛要精疲力尽。
在病痛和苍老面前,不管有多富贵的命,终究逃不开等死的结局。
他笑了笑道:“小谢总可比我有魄力,我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还肩负不起这么重的责任,谢董有这样的接班人,可喜可贺。”
“哈哈……”谢振海大笑起来,看起来很高兴,然而声音却非常嘶哑难听,“借俞董吉言。”
“您好好休息,期待下次能亲自见面。”谢振海含笑点头,俞斯年便果断挂了视频。
他端着咖啡品茗,没过多久,谢晟风就打了电话过来。
“满意了?”俞斯年淡淡地问。
谢晟风笑道:“老头子满不满意我不知道,反正这两个项目,他已经彻底交到我手上了。”
“恭喜。”
“也是俞董的信任,放心,很快就会有结果。”
俞斯年心中一动,“俞新海松口了?”
谢晟风回答:“是啊,等了这么久,他终于主动来找我,看来谢章是没办法替他擦屁股了。对了,明天我会跟他好好聊聊,你有兴趣旁听吗?”
俞斯年一口拒绝,“没兴趣。”这种人渣,做什么都不稀奇,何必让他受气。
“明白了,有结果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
俞斯年嗤笑道:“别找我哭鼻子就行。”
“你这人怎么这么讨厌!”谢晟风不满道,他再一次反问,自己是有多鬼迷心窍,才跟这种没有兄弟情义的人合作。
八年了,不,九年了,他一直寻求的真相即将得到确认,即使早有心理准备,谢晟风内心深处,依旧是悲哀大过于激愤,惆怅到难过。
俞斯年不为所动道:“都是成年人了,自己默默掉眼泪也就算了,别在人前失态,也没人会同情你。不过……”
“怎么?”
“要实在想找人倾诉,我建议跟你的心上人去敞开心扉,这个时候示弱,最好时机。”
谢晟风:“……”
“没别的事,我挂了。”
“哎,等等。”谢晟风叫住了他。
“嗯?”
谢晟风好奇地问:“难道这招你用过?”
俞斯年喝了一口咖啡,“嗯。”
“效果怎么样?”
“你嫂子的意思是,让我直接踹开你,在他的鼎力相助下,接手丰裕,一巴掌扇所有谢家人脸上。”
谢晟风:“……”
“后来我想想,谢家不值得我花那么精力,算了。”
谢晟风:“……”
“所以,你争气点。”
谢晟风深吸了一口气,他说:“有一句话我想说很久了。”
“嗯?”
“你俩口子一个比一个讨厌,这辈子建议锁死,下辈子也不要祸害别人!”
俞斯年轻笑一声,“借吉言。”
啪——谢晟风挂了电话,但是不知为何,跟无良的堂兄互相冷嘲热讽几句,心情倒是好了一点。
他摸了摸下巴,对俞斯年的提议有点心动,傅若飞没有郑殊的财力,这方面帮不了他,但是美人若愿意安慰他几句,见面再来个拥抱,这也是另类的鼓励和支持。
经过大年三十那晚的聊天,傅若飞已经没像刚开始那么抵触他,有时候也会跟他说点心里话,势头良好。
*
谢章和谢清怎么也想不到,这么快谢振海就下达了指示,这就意味着这两个项目中不存在什么猫腻,不是他们所猜测的谢晟风牺牲了丰裕的利益才拿到了合作权。
现在董事长已经明确,将两个项目列为今明两年的重中之重,而且资源全力倾斜,让谢晟风全权指挥。
虽然这三个并行总裁依旧各管各的,但是在这个要求下,谢晟风只要打出这两个项目的旗号,就能使其余两人让步,一定程度上级别已经算高于他俩了。
谢章和谢清不是没想过做出点成绩,但是像万煌这样甘愿分拨利益就为了跟丰裕合作,给谢晟风站台的根本难找,而且50亿的项目,对一般企业的资金压力实在太大了,对自己的实力不够有信心,根本不敢这么玩。
“俞斯年为什么这么看好谢晟风?”谢章想不明白,“他俩之间有关系吗?”
这个问题谢章都弄不清楚,谢博文就更不用说了,他背着包准备出门,谢章于是叫住了他,“你又去做什么?”
“表哥最近心情不好,他约我出去打球。”
王慧琴问:“他怎么了?”
谢博文说:“妈你不知道吗?表哥被他的公司给开了。”
“什么?”王慧琴震惊,“怎么回事,宇峰不是被特地请回来的吗,怎么又给开了?”
谢博文耸了耸肩,“我不知道,表哥没说。”
王慧琴生气道:“什么破公司,有这么耍人的吗?”
谢博文摇了摇头。
谢章说:“那种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也没什么好呆的,回来继承家业,接手博勤集团就好吗?也免得将来便宜堂兄弟。”
王慧琴白了他一眼,冷笑着:“管好你自己吧,倒是先操心起别人来?”
谢章沉下脸,“你怎么回事,说话吃枪子了,那么冲。”
王慧琴立刻吊起眼尾,冷笑道:“怎么,我说的不是事实?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齐家跟地产不相干,不会淌你们谢家的浑水,另外王家已经够支持你了,今后也别再拿那些破事打搅我爸!”
谢章被她说得怒气上涌,“慧琴,你这是干什么?”
“我干什么?我是憋屈,我是窝囊!本以为我家博文是唯一的谢家二房少爷,结果呢,头上一个哥哥,下面一个妹妹,要什么没什么,你说你对的起我们母子吗?谢章,你骗得我好苦啊!”
谢章的胸口剧烈起伏,他恼怒道:“你答应过我不查了,你还查?家产俞新海也吐出来,全给了博文,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谢成睿不会再回来,都过去了二十多年,提这些还有意思吗?”
“有意思,做过的腌臜事,不提了就当没发生过?没担当的窝囊废,活该连个侄子都能压你头上!”
这简直踩了谢章了痛脚,“王慧琴!”他怒吼了一声。
王慧琴根本不怕他,“打跑了一个,难道还想再打跑第二个?你有本事就动手啊,我就在这里,你试试?”
她只要一想到齐宇峰调查出来的医院病例,二十六年前俞茴雅是怎么被这个人殴打进医院,甚至连只有五岁的谢成睿都没放过,整个人就浑身发冷,即使知道这事都过去快两个月了,但每每想起就感到齿寒,实在难以想象这事落在她跟谢博文身上会怎么样?
只要是正常人,都不会觉得是那对母子活该,的确该跑,跑得远远的。
她庆幸自己是王家的姑娘,不是俞新海的要钱机器,庆幸王家一直屹立没倒,兄弟姐妹也都帮衬着她,更万幸谢章自己没本事,这么多年一直都没发达过,否则……
她的眼前闪过谢章每次在外头气不顺就回来砸东西的场景,那种歇斯底里的可怕样子,她之前还傻傻以为这男人发泄一下没什么,只要不对人动手就行,然而这人不是不想动,而是不敢动!
但凡换个家世,她也就成为俞茴雅第二了。
这件事压在心口,她本想算了,但是算不了!每次看见谢章那张脸,她都觉得面目可憎,无论他说什么,都刺耳不堪!
谢章愤怒地盯着这个无理取闹的女人,呼吸变得越来越浓重,他仿佛在竭尽全力用理智压抑内心的暴躁,“慧琴,你不要太过分!”
“我过分?但凡有个良心的人都不会心安理得地当做没发生过!谢章,你还是不是人?简直是个畜生!”
这话让谢章的眼睛都红了,拳头下意识地捏紧。
事业不顺上被人频频压一头,俞新海又一直问他要钱要钱要钱,结果在家他还要听女人奚落,骂他窝囊废,畜生,这让他整个人处于暴怒的边缘,都快崩断了!
正当他要走向王慧琴的时候,突然谢博文往前一步,挡住了谢章的面前,也把王慧琴护在了身后,目光平静地与他对视,说:“爸,你要干什么?”
刹那间,谢章即将登顶的怒气仿佛被釜底抽薪的火山一般,哑了。
谢博文23岁,大学毕业,已经长成了人高马大的男人!而谢章,近六十的年纪,显示出了老态,慢慢地佝偻起来!
面对年富力壮的儿子,他根本不是对手。
谢章看着谢博文,深深吸了一口气,把头扭到一边说:“不是去打球吗,还不走?”
谢博文面露迟疑,回头看向了母亲,王慧琴朝儿子笑了笑,“没事儿,我一会儿就去你姥爷家,你跟你表哥记得回去吃饭,姥姥姥爷念叨着你们。”
谢博文还是有些犹豫,看了谢章一眼有些顾虑,王慧琴拍了拍他说:“你可不是当年五岁的谢成睿。”
幼小的孩子拼命都阻止不了父亲的暴行,但是成年的谢博文,一只手都能让谢章无法动弹。
谢博文终于点头,“好,妈,你有事给我打电话。”
“放心吧。”
王慧琴虽然说着别拿谢家的破事打搅王家,但终究支持了这么多年,不是说放手就放手的,再者也是为了谢博文,还是按照原计划去了王家。
正好王慧筝也在,等齐宇峰和谢博文回来,一同吃晚饭。
齐宇峰本不想来的,一来就得被问对象的事,现在工作和对象都没了,可架不住母亲和姥姥一直给他打电话,只能被表弟拉回王家。
关于俞斯年的事,他最终还是没有告诉家里人,不是为了替俞斯年保密,而是这样一个劲敌,最好不要招惹。
然而等听到王慧琴提及丰裕的一系列动作,谢晟风拉到万煌两个大项目时,他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
“别说是谢章,谢清估计也想不明白万煌的老总为什么会这么做,现在两个伯父被一个侄子踩在脚下,真是够滑稽的。”王慧琴替王老爷盛了一碗汤,“爸,您怎么看?”
“谢振海都同意了,说明这两个项目能做,那位俞董年纪不大,野心倒不小,这是准备借谢晟风的手影响谢家下任当家人呀。”王老爷沉吟道。
王慧筝说:“不过万煌不是在南方吗?俞斯年也不怕反过来被谢晟风利用,一旦出点什么意外,万煌可就被拖进沉重的债务里,这风险可不小,一般人能随便玩这么大的赌注吗?”
“谁知道呢,谢章也不是没私下里提醒过,但那位铁了心看好谢晟风,也不知道是年轻过于冲动,还是另有什么打算?”王慧琴满脸无奈。
然而这时,齐宇峰却道:“他在报复。”
王慧筝觉得自己幻听了,嗔怪道:“宇峰,你在说什么呀?”
只见齐宇峰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看向王慧琴和谢博文道:“抱歉,小姨,之前我没跟你们说,其实我找到谢成睿了。”
“啊?”
“是谁呀?”
齐宇峰沉默半晌,说:“俞斯年。”
此言一出,整个餐桌瞬间安静下来,这个消息不仅震惊了王慧琴母子,就算是王老爷都惊讶地看过来,“你确定吗?”
齐宇峰点了点头,“俞茴雅就是俞斯年的母亲,我见过也拜访过,她就是当年雁北美术学院的那位,这些年一直在国外疗养院,治疗心理疾病,一切都对得上。”
王慧琴张了张嘴,她不愿相信道:“那你之前为什么不说?”
齐宇峰苦笑道:“我在追求他。”
这下轮到王慧筝惊讶了,“你……不是在你追你的老板吗?”
“掌域的总裁也是他。”
王慧筝都懵了,“可我记得万煌集团的董事长是已婚吧?”
齐宇峰扯了扯嘴角,反问:“已婚又怎么样?他之前差点离了。”
王慧筝被这话噎得无言以对,只能难以置信地低呼了一声,“天哪!”也不知道是对儿子试图插足别人婚姻的不可思议,还是感慨这世界太奇幻,那位竟然是二十六年前跟母亲一起逃离家暴的谢成睿!
谢博文看看自己怔愣的母亲,又望着有些难堪的齐宇峰,最终面色复杂地说:“所以,表哥你追的这人其实是我……哥?”
“嗯。”
这个乱七八糟的关系,再一次让餐厅落针可闻。
最终王老爷叹道:“那这件事,可就大了。”
齐宇峰既然说了,也就不再隐瞒,一五一十地将调查出的结果都透露出来,“我曾经私底下问过他有没有想回谢家的意思,他说不感兴趣,也不希望谢家人打搅,我还真相信他了,免得你们多想,就没说,但没想到暗地里他却早就想好怎么对付谢家。”
王老爷说:“不希望谢家人打搅,跟对付谢家并不冲突,有谢晟风冲在前面,他的确可以冷眼在旁边看着……”说到这里,老人不禁感慨道,“好厉害的角色!好深的城府!谢章有今天也算是自作自受了!”
本来这场谢家三房角逐的争斗中,谢章再没用,有这样的儿子在,也能立于不败之地,却没想到,亲手把人推到了另一边。
俞斯年这么做,就根本没想过跟父亲和解。
王慧琴实在有些不敢相信,“可是,他又怎么会跟郑家的儿子结婚?当年……”
“小姨,当年郑富源夫妇就在同一家医院看生育科,我查过,当晚他们退了机票,直接开车回的S市,若是俞茴雅母子那时候被带走,时间是对的上的。”齐宇峰说。
“所以他真的回来了,不是来夺家产,而是来报复的,可怎么报复呢?”王慧筝思索道,“让谢章一无所有吗?但是就算他丢了丰裕主事权,凭手上的资产也能舒舒服服过一辈子吧?”
突然,王老爷唤了一声,“小琴。”
“爸?”
只见老人神色晦涩道:“谢晟风父母的那场车祸,你觉得跟谢章真的没关系吗?”
这仿佛是一个恐怖故事,而讲故事的人恰恰是王慧琴最敬重的父亲,往往这意味着很有可能是事实,她的手脚逐渐发凉。
“爸……”
“当断则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