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茴雅回国后,她的主治医生便将她的病例转到了国内。
秦伯预约到了今天,不过这位医生新接了一个病人,有些棘手,一时之间走不开,询问他们能不能亲自到他的诊所,或者另约一个时间。
俞茴雅回国之后还没怎么出过门,郑殊提议不如亲自走一趟,等检查之后顺便在S市中心逛逛。
作为国内数一数二的大都市,S市还是有很多看点的,光是万煌所处的CBD地段,就是这个城市的标志,时常出现在宣传片中。
俞茴雅欣然答应。
检查的结果不错,俞茴雅精神状况良好,除了对过去还产生着逃避心理,但只要不受太大刺激,已经跟常人无异了,每个月只要定期复检就行。
郑殊将检查结果发给俞斯年,又拍了一张在餐厅用餐的自拍照。
只见郑殊坐在俞茴雅身边,两人不似婆媳更似婆媳地一起冲着镜头微笑。
俞斯年看着照片中母亲流露出的发自内心的笑容,以及一旁眉眼弯弯露着八颗牙的“小太阳”,再阴沉的心情都拨云见日好了起来。
[我们下午还要去买买买,俞董有何指示?]
俞斯年回复:[所有费用报销。]
郑殊:[就这?]
不满意?俞斯年微微蹙眉,想了想从少得可怜的表情包里,翻出了一张兔斯基大么么的表情包,犹豫了一下,发了过去。
郑殊一收到差点笑岔了,笑嘻嘻地回复:[隔空飞吻不算,回头可得10倍补上哦~]
10倍?
郑小殊你的嘴巴还要不要?
俞斯年脸上一片无语,但是手指却不受控制地打字道:[只要你接得住。]
下一刻,看清自己写了什么,俞斯年嘴角一抽,马上一键撤销。
他是被郑殊影响了吗,这么孟浪的话居然也能随便来。
郑殊:[?]
[撤什么撤,我都看到了!]
[你有本事回复,就有本事行动啊!]
[脑补那么多遍,有屁用!]
[回来你要不把我亲肿了,老男人你就承认自己不行吧!]
[兔斯基叉腰仰天大笑.GIF]
[鄙视.JPG]
即使没有语音和画面,俞斯年也感觉得到这小子嚣张的气焰,无法无天,飞扬跋扈,就仗着他不敢拿他怎么样。
谁是老男人?
谁不行?
俞斯年见此冷笑一声,回复:[你等着!]
对面的谢晟风:“……”
虽然这一切进行得无声无息,俞董的表情管理也相当到位,但是他从对方扬眉,冷笑,轻嗤等一系列细微变化中,依旧感受到了剧烈的情感波动。
特别是最后,颇有一股咬牙切齿的味道。
而能让八风不动,镇定自若的男人产生这种浓烈的情绪,那就只有……
“没有你的日子,小嫂子过得挺滋润吧?”
老公不在家,那是想怎么浪就怎么浪,结合郑殊的人设,谢晟风觉得自己摸到了真相。
俞斯年闻言掀了掀眼皮,将手机屏幕熄灭,抬起手,用戴戒指的无名指推了推眼镜,淡淡道:“我倒希望如此,他不要那么粘人。”
谢晟风:“……”看见了,不用再炫耀你有老婆!
他一个白眼翻上天花板,很快又扯了扯嘴角看向对面的男人,微微严肃道:“老爷子三天后飞M国。”
“治病?”
“嗯,昨天在老宅提前把年夜饭吃了,所有的谢家人都在,老老少少,有名分的,没名分的,包括襁褓里的孩子,谢章的私生女都不请自来……”谢晟风顿了顿,“算是齐活了。”
俞斯年端起茶杯随意抿了一口,表情淡淡,他连姓都改了,自然不想当什么谢家人,他朝谢晟风点点头,示意继续。
“他把谢家的资产都分了。”
俞斯年挑眉,“所有?”
谢晟风笑起来,“除了股份。”
俞斯年轻嗤了一声,果然。
“那你分到了什么?”他问。
谢晟风面露讥诮,“房车这些固定资产,还有之前在我爸妈名下,所有东西他一样不留都给了我,包括连他自己的藏品古董之类的,三个孙子,两个孙女,一个曾孙,我拿了大头。”
“听着对你还不错。”
谢晟风道:“是啊,所以被阴阳怪气了一路。”
“那股份呢?”
“老头子紧紧抓在手里,没放。”
“他想做什么?”
谢晟风声音低下来,看着俞斯年吐出两个字,“养蛊。”
俞斯年闻言顿时皱眉,手里的茶杯停在了空中。
“他把丰裕分成三个部分,设立了三个并行总裁,各自分管全国三个地区,每个人都向他直接汇报。”
“我记得谢清才是集团总裁。”俞斯年道。
谢晟风道:“没错,组织架构没有变动,但事实上,谢清管不到我和谢章,可能比我们多一丁半点的权力,但我完全可以无视他。”
“谢章和你……”俞斯年勾了勾唇,感兴趣道,“你是怎么说服谢振海让你也加入竞争当中。”
两个儿子可以理解,但是谢晟风这脑后生反骨的孙子,谢振海一看就不喜欢,怎么会给他机会?
而且年夜饭上特地分了他那么多财产,就是为了告诉他老老实实地拿着好处安分守己,丰裕就别想了。
谢晟风面无表情地说:“行车记录。”
俞斯年挑眉,“你很大胆。”
谢振海知道了他调查出了眉目,难保不会为了……所谓谢家脸面对谢晟风做点什么。
万一谢清和谢章也知道的话,恐怕会故技重施。
“不大胆不行。我一拿出来,老头子什么屁话都没了,阴沉个脸打算给我5%的股份封口,开玩笑,我要的是整个丰裕,这三瓜两枣的打发谁呢,所以他只能答应。”
谢家的亲情淡薄到只剩利益,谢晟风想起昨天就心凉得彻底,他拿出行车记录的时候,谢振海的眼里只有震惊和麻烦,根本没有一丝愧疚,他深深吐出一口气道:“我答应与两个伯父公平竞争,在他前往M国治疗期间,我们各自凭本事做出成绩,最出色的那个能坐上他的位置。”
“比成绩?”俞斯年笑了笑。
“你也觉得可笑吧?”
要是能这么光明正大地竞争,谢晟风的父母就不会死在八年前的车祸里了。
“你可得小心一些。”俞斯年凉凉地提醒了一句。
“我知道。”今天谢晟风点了酒,他喝了一口,苦涩入喉,神色却更加清明,“其实说白了,老头子就是不打算放权,跟一只脚踏进棺材的封建皇帝一样,死也不肯让位,就指望着底下年富力强的儿子互相争夺。斗个你死我活,两败俱伤,这样就好,对他就没威胁了。不过……”
突然他的目光像淬了冰雪一般,冻得人后脖子一激灵,带笑的眼睛酝酿深深的仇恨,“他会后悔这么做的。”
听着这话俞斯年望着包厢外洋洋洒洒的大雪,面无表情。
*
郑殊收到俞斯年回复的这三个字,看着那感叹号,忍不住哧哧笑起来,你等着,你等着……他早就等不及了。
他发去一张挑衅的鬼脸,见俞斯年长时间没反应,这才老老实实地开始专注用餐,然而不经意间抬头,发现俞茴雅正饶有兴趣地看着自己,不由老脸一红,端起饮料先嘬了一口,“妈,你吃完啦?”
俞茴雅点头,笑问:“斯年什么时候回来?”
“他昨天刚到的京市,万煌跟丰裕有比较重要的合作项目,再加上掌域那边,事情比较多,大概还得三天,对了,现在他在跟谢晟风吃饭。”
提到谢晟风,俞茴雅端着柠檬水的手下意识地顿了顿,她目光微凝,看向郑殊,“阿殊,你知道斯年他……”
郑殊不等她说完就快速地点头,“嗯嗯,他之前都说过了,所以您别担心,不论他做什么,我都是双手双脚的支持!”
郑殊的脸上带着绝对的信任,一点也不怀疑俞斯年的能力,也不怕牵扯到谢家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来,就如当初的郑富源夫妇一样。
“阿殊,有你在他身边真好。”俞茴雅眼里带着动容。
郑殊嘿嘿一笑,“我也这么觉得。”
他们吃的并不是多高档的餐厅,而是在附近的商城里随便找了一家,充满烟火气,准备待会儿再随便逛逛。
俞茴雅已经吃完了,正一边喝水,一边望着商场下的大厅,那里搭了一个很大的舞台。
不知道在搞什么活动,下面坐满了嘉宾,附近也站满了围观群众。
两个身高1米左右的小朋友穿着小西装和小裙子,女孩和男孩你一句我一句,拿着话筒童声童趣地讲故事。
很快,故事讲完,又有一群小天鹅从舞台两边张着翅膀飞上来,小姑娘们跳着芭蕾有模有样,虽然动作有些不到位,但胜在整齐,表情丰富。
俞茴雅看得很有意思,忍不住露出笑容。
郑殊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好奇地问:“妈,你喜欢看表演呀?”
“嗯。”
俞茴雅喜欢画人物,偏爱动态的张力,用画来定格某一瞬间的人物神韵和姿态。
她年轻的时候,就时常会去看各种的戏剧或舞蹈表演,既是爱好也是揣摩。
在所有的歌舞当中,她最爱芭蕾舞,天鹅湖的演出百看不厌,特别是王子打败恶魔,跟公主在一起的幸福结局,令她感动又向往。
只是结婚之后,她再也没去看过,甚至,连画都很少画。
郑殊看着李斌和冷青山前后发过来的消息,便问:“下午您想去哪儿逛逛?”
俞茴雅摇头,“我都可以,你安排就好。”
“这样吧,我的娱乐公司就在附近,今天有一场电视剧的角色试镜,您有兴趣去看看吗?”
冷青山的动作很快,收到郑殊的投资意向之后,立刻跟李斌联系,后者也非常配合,马上找好制片人,准备在年前把各个角色确定下来,等年一过,就可以开拍了。
这是郑殊的第一桶金,他在俞斯年面前拍了胸脯保证一定能赚钱,所以挺重视的,李斌和冷青山一起邀请他过去,就有些意动。
俞茴雅闻言惊讶道:“阿殊,你自己还开了公司?”
郑殊自豪地一挺胸,“那是,我是个有上进心的男人,怎么可能没有自己的事业呢?就是大器晚成了些。”
想到俞斯年对他的评价,俞茴雅笑了笑,没有戳穿,“好。”
*
如郑殊预测的一样,冷青山一看到傅若飞顿时惊为天人,话都没说一句,已经不管其他听到音讯过来试镜的演员,眼里只剩下他一个。
“剧里面有一段男主最高光的舞蹈,被所有的评委一致满分通过,被各大平台连番转载,迅速出圈,火爆全网,可以说奠定了他舞王的基础。”
冷青山按耐住激动,把就算你跳舞稀烂,腿都伸不值,我也可以为你找个替身,你就是我心目中的男主这种失态的话给咽回肚子里。
他维持住导演高深莫测的形象继续把话说完,“而且你看过剧本应该知道,他前一天晚上刚好被竞争对手陷害,伤了脚,用绷带使劲缠住才坚持下来,所以你能即兴表演一下这段吗?舞蹈自选,但舞风需要柔骨侠肠的飒气,一静一动,干净利落!”
郑殊和俞茴雅坐在一旁的嘉宾席上,李斌的秘书送上茶水和点心。
“妈,小蛋糕要吃吗,刚出炉的。”郑殊问道。
俞茴雅望着前面没反应。
郑殊于是又问了一句,“妈?”
“啊?”俞茴雅回头,见郑殊递来的漂亮茶点,于是摇了摇头,重新将视线落在镜头前的年轻人身上,目光中带着一丝怔松。
在原书中就提到过,冷青山对傅若飞的惊艳,恨不得直接踢了内定男主林夕,换他来演,可惜他小胳膊拧不过大腿,劝不动资本家只能憋憋屈屈地捏着鼻子拍了。
现在没了郑殊的干预,冷青山可以放心大胆地启用傅若飞,虽然他自以为掩饰的很好,但就冲他挑的这段表演来说,差不多跟就是他了也没差。
跳舞简单,但是要伤着脚跳,还得跳出该有的风骨和挥不去的隐忍痛苦,那就难了。
不过这对于从小练舞的傅若飞来说却并不难,为了各种奖项,受伤上台的时候很多,只要稍稍调整,他很快就能调动出该有的情绪。
担心自己的绷带没有绑紧,会让关节产生撕裂,痛他不怕,但会影响之后的跳跃,他暗暗祈祷,希望老天让他把这场演出顺利结束,哪怕之后需要卧床3个月,用十倍百倍的痛苦来交换,他都愿意。
此刻,周围的拍摄机位消失了,在场的所有嘉宾包括导演也化为了舞台上的评委。
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缓缓地吐出来,周围仿佛有音乐响起,他在仔细聆听,蓦地好似踩到了鼓点,他将眼睛瞬间睁开,迸发出明亮而强大的目光,所有的不安和忐忑尽数消失,只有全力以赴的投入!
他缓缓起舞,好似手中执剑,扫过满地的秋叶,伴随着萧萧瑟瑟的寒风,挥洒出一场刀光剑影的绝杀。
明明身旁无人,但暗杀无处不在,落叶、枯蝶、风刀……此刻他化身义胆剑客,不惧任何蛇鬼魍魉……
这只是一场试镜,没有音乐,但傅若飞的舞姿却将人带入恩怨情仇的江湖之中。
郑殊咬了半口蛋糕含在嘴里没有咽下,俞茴雅怔怔地望着中间忘我的青年,瞳眸闪烁着时光,回溯曾经的过往,那被封存的浪漫和决绝,甜蜜和痛苦都伴随着这场舞姿,将褪色的记忆一点一点地恢复在眼前。
明明只需要展示一个片段,但他竟然跳完了整个曲目,然而不管是谁都没有喊停。
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这场无声的舞蹈,直到侠客拼尽最后一滴血,一口气缓缓倒下,结束了……
“啪啪啪——”
一瞬的寂静之后,周围传来不绝的拍手声。
然而,这还没完,傅若飞重新站了起来,眼里闪过痛楚,额头上挂着的不知是尽力舞蹈发出的热汗,还是被脚伤沁出的冷汗,他的胸口起伏,气喘着保持镇定,尽可能地不动受伤的那只脚,然后站直身体,缓缓地向所有的观众鞠躬谢幕。
他望着地面,维持着这个姿势很久,如释重负,也是无声的感激。
随后,他吐出长长的气息,起身,看向冷青山,微微一笑,这时这场表演才真正结束。
“傅若飞,就是你了!我的男主角就是你!一定是你!绝对是你!”冷青山再也保持不了镇定,急切地迎了上去,拉住了傅若飞的手,回头对郑殊急切道,“郑少,男主就定下他了,您觉得怎么样?”
别说是冷青山,就是李斌还有制片人都一同看向他,他们眼里是一样的答案。
郑殊把嘴里的蛋糕咽下,虽然书中已经描写过多次,每一次傅若飞舞蹈,周围的人没有一个不被他所惊艳,但郑殊还是想说,这也太绝了!
“我没意见。”
男主就这么定了,至于女主,因为是一个成熟强势的御姐角色,而大鱼旗下的都是些刚出道的青涩小姑娘,演不出那气场,经过试镜,请了圈内有名的都市丽人罗染来演。
看人试镜起初有点新鲜,但重要角色一过,其余的也没什么意思。
郑殊看俞茴雅心不在焉的模样,便提议道:“妈,你是不是累了,要不我们回家?”
俞茴雅点点头。
走在走廊上,俞茴雅突然道:“阿殊。”
“嗯?”
“刚才那个年轻人,就是被定下男主角的那位,也姓傅?”
“您指的是傅若飞?”
俞茴雅咀嚼着这个名字,轻轻颔首。
郑殊笑道:“他跳得好看吧,人又长得出色,跟个大宝藏一样,妈,你是不是也很喜欢他,刚才看得目不转睛。”
“的确长得好……”走廊一旁的房间传出若有若无的音乐,仔细听是有人在练习唱歌,优美的声线带着一丝丝伤感,让俞茴雅的心空落落的,“有点像我一个故人了,特别是跳舞的时候,跟他很像……”
惊鸿掠影,一曲剑客流星将女孩的目光深深地吸引,从此她的笔下就都是他了。
而他无意间得知女孩喜欢天鹅湖,特意辅修了芭蕾,就是为了占据她所有的视线。
郑殊疑惑,“故人?”
“是啊,三十多年没见了。”俞茴雅说着笑了笑,眼神里酝酿着时间带来的遗憾和悲伤,“原来不知不觉都过去三十年,时间当真是最无情的东西,那样刻骨铭心的情感都能忘记。”
她的声音压得低低的,仿佛不需要倾听,郑殊勉强才能听到个大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