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还下着雨, 窗外的路看不真切,只又开了一段路,四周漆黑, 像是穿过一条悠长的隧道, 前方终于出现了光亮。
车内只有一把伞, 没让司机下车,陆凛自己下车撑开伞, 严实遮住车顶。
待晏鹤清下车,两人并肩走进敞开的木门。
是典型的水乡瓦房,几间一层瓦房, 一条回廊, 还有个院子。
院子里响着噼里啪啦的清脆雨声, 照明灯看不真切, 但晏鹤清听出了是芭蕉叶。
院子里种有芭蕉树。
下着雨,陆凛领着晏鹤清走回廊绕到正屋。
瓦房里亮着灯,堂屋里的人听到动静, 开门快步出来迎接,是一名中年男人,笑容满面, “陆先生您可算来了。”
目光又移动到晏鹤清身上,自我介绍叫老李, “这位是晏先生吧,快快进屋, 咱们这季节温差大, 白天热, 晚上冷得很。”
他的普通话夹着浓浓的二十桥方言, 晏鹤清礼貌颔首, “您好。”
陆凛收伞挂好,老李便说:“饭在炉子上温着呢!我先回家了。”
陆凛点头,老李麻利套上雨衣雨鞋,没走回廊,穿过院子关门离开了。
鞋柜在门侧,摆着两双新拖鞋,陆凛先拆了双递给晏鹤清。
换鞋走进堂屋,温暖的热气驱散了身上的雨气。
几十年前的老屋没铺地板,是水泥地,日日有人打扫,干净到反光。
热气来源于靠窗户的四方炉,烧着水,水壶盖被热气冲得时不时往上冒,滚烫的炉面上
摆着几个盘子,用碗倒扣着。
去洗手,陆凛先回来揭开碗。
几道家常菜,椒盐排骨,响油鳝丝,炒青菜和山药鸡汤。
晏鹤清整理清爽回来,饭已经盛好了,搭着一双竹子尖头筷。
陆凛坐在对面,舀好鸡汤,长手轻松伸过来放到饭碗旁,“先喝点汤暖胃。”
窗外的噼啪雨声更大了,晏鹤清端起汤喝了口,十分浓郁的鸡汤味,炖的是正宗走地鸡。
今天奔波一路,两人吃饭时都安静,只炉上水壶不停作响。
吃完饭收拾干净,差不多快12点了,刚吃过饭也不宜睡觉,陆凛不知从哪儿翻出一盒牌。
“玩牌吗?”
晏鹤清在酒吧兼职时学过一些纸牌玩法,但不知道陆凛要玩哪种,他在陆凛对面沙发坐下,“好。”
陆凛拆开盒子倒出牌,牌面是二十桥的不同景点、小吃、和文化介绍,应该是老李准备的。
陆凛洗完牌问晏鹤清,“想玩什么?”
晏鹤清没意见,“都行。”
陆凛很少玩这些,不过不代表他不会,他想了想,还真想到一个玩法,“会不会唬牌?”
晏鹤清想了想,他在酒吧见别人玩过,玩法特别简单,牌面朝下跑牌并且说出来,看其他玩家信不信,所以也有个名字叫信不信由你,先跑完牌就赢。
简单说就是比谁会炸对方。
晏鹤清点头,“会。”
这个玩法要去掉大小王,陆凛抽出大小王发牌,很快两人各拿到一半牌。
“拿到红桃3的先出。”陆凛合拢他那半副牌,展开,没有红桃3。
同时晏鹤清放下两张牌,“两个6。”
陆凛手里有剩下的两张6,他眉宇间都是笑意,起牌就是两张的玩法很大胆,至少楚子钰就不会,楚子钰每次都只敢出一张,不会输太快。
陆凛抽了一张2和一张3,“两个。”
如果晏鹤清这时翻牌,陆凛就输了,要收下这四张牌,但晏鹤清没有翻,而是继续放了两张牌。
陆凛同样没翻,继续放牌。
玩唬牌,还比的是谁更沉得住气,谁更有耐心。
而两人恰好都极有耐心。
平淡又势均力敌交锋,到最后,两人手上各剩两张牌。
晏鹤清放下他的两张牌,眼里现了几分笑意,“还是两个6。”
此时陆凛手上还是两张6,他对上晏鹤清弯弯的眼眸,低低笑了声,没揭牌,也没放牌,“我猜你这两张是6,翻我就输。”他拉过晏鹤清左手,牌倒放进他手心,“你猜我剩的是不是两张6,猜中了,就是你赢。”
四目相对,陆凛眼底是显而易见的笑意,晏鹤清也没避开,嘴唇吐出一个字,“是。”
陆凛就在晏鹤清掌心翻开了牌,一张黑桃6,一张方块6。
随即,陆凛翻开了晏鹤清最后放的两张牌,一张红桃6,一张梅花6。陆凛没有松开晏鹤清的手,唇角上扬,“你赢了,要什么奖励。”
晏鹤清直直望进陆凛眼底,隔着薄薄的两张牌,还是能感受到陆凛温热的掌心,他声音很轻,“你也猜到了我的牌,不算输,你同样可以要一个奖励。”
他的瞳仁澄澈干净,似乎什么都没有,又似乎什么都有。
陆凛深深望了他几眼,挪开了手,“一时半会儿想不到,明天和你讨。”
晏鹤清握着两张牌,又松开放回桌面,嘴角浮起浅浅的弧度,“我也明天和你讨。”
房子有三间卧房,两间挨着,一间在另一头,老李收拾出的是两间挨着的房间,晏鹤清住左侧房间。
房间白天重新整理过,被褥全是全新干洗的新床品,摆设简洁,除了床只有张书桌,对着窗户。
晏鹤清放下行李,走到书桌推开窗户,雨不知何时停了。
外面静悄悄的,灯光照出去,就看见了几棵芭蕉树。
空气里浮动着雨后的清新,整个世界在这一刻似乎停止了,只有这一间瓦房,两盏灯光,以及院落里的几棵芭蕉树。
眸光微微闪烁,晏鹤清掏出手机,提示有一条几小时前陆牧驰发来的信息,微信的班级群消息。
晏鹤清都没看,关了机。
就让他的时间也跟着暂停,在这里,暂停五天。
*
很晚才休息,第二天晏鹤清还是六点准时醒了,但他没有起,在安静环境里,又沉入了睡眠。
第一次到快中午才起床,陆凛也刚起,洗漱完,两人出门吃饭。
走出大门,晏鹤清才知道,昨夜路过的不是隧道,而是一片一望无际的青梅果林,没走来时的大路,陆凛带晏鹤清走了一条小路,在泥地里铺了一条青石板路,直通景区。
五月初,树上已经挂着青涩涩的果子,走了一段路,隐隐听见有人喊话。
“陆先生,晏先生,出门玩了啊!”
晏鹤清循声望去,原来是老李,他身旁还跟着他妻子,两人在检查果树,晏鹤清露出笑容,挥手和他们打了招呼,陆凛瞧见,眼底隐隐诧异。
老李妻子和老李说了什么,老李就领着她过来了,一过来,妇人就睁大眼望着晏鹤清,老李质朴的脸上现出几分红晕,“不好意思啊晏先生,我老婆怀了几个月,她说你长得好看,要过来多看几眼,以后孩子就跟你一样长得好看。真拿她没办法。”
说是责备,语气里实际是满满亲昵。
妇人推了推老李,眼睛不眨,认真和晏鹤清说:“我们老家是有这么个说法的,想生一个漂亮娃娃,就得多看漂亮的人。”
老李笑出满口牙,“是吧,我说晏先生长得和大明星似的,没忽悠你吧!”
妇人也跟着笑了,“还是忽悠了,晏先生比大明星还好看呢!”她忍不住说,“能拍张照吗?我想天天看。”
老李脸色马上变了,怕这要求太过分,惹恼了晏鹤清,他刚要拉走妇人,没想到晏鹤清先回答了,“可以。”
陆凛始终望着晏鹤清,晏鹤清极有耐心,很认真按妇人的要求让她拍了一张照,妇人拿到照片,握着手机开心得不行,一定要送晏鹤清几瓶青梅酒,“去年我挑了最大果子酿的,现在喝时间正正好。你千万别拒绝!”
晏鹤清没想拒绝,只是他和陆凛现在要去景区,不方便带。
老李摆手,“不是事儿,你和陆先生尽管去玩,我检查完树子送去房子,你们逛完回来正好喝嘛。”
晏鹤清也就不再拒绝,和老李夫妇道别后,两人顺着青石板路又走差不多二十来分钟,出了青梅林,前方有道木门,出去就是景区。
陆凛来过一次,带着晏鹤清去了一家面馆,二十桥的面远近闻名。
景区价格溢价了不少,胜在味道确实不错,两碗面三份炒菜接近三百,晏鹤清付了,不等陆凛开口,他主动解释,“没要和你算很清楚的意思,只是想请你吃。”
陆凛终于确定,今天的晏鹤清确实不同,不再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
陆凛笑了笑,“没有很清楚,那是普通清楚?”
晏鹤清微怔,很快反应过来陆凛是在逗他,他也露出笑容,“我删掉一个字,没要和你算清楚。”
陆凛又揉了揉他头发,他总是很喜欢揉晏鹤清的头发,“这样才对。”
走出面馆,五一假期,景区游客人挤人。
早晨天凉,游客大多卫衣外套,到中午太阳出来,热得不行,陆凛和晏鹤清只穿了衬衫,一个黑衬衫,一个白衬衫,加上出挑外形,短短一段路,来要微信的男女就不下两位数。
陆凛黑眸微沉,经过岔路,他忽然牵住晏鹤清拐进另一条小道。
比起大路,小道几乎没游客,只几个摊贩在卖小玩意。
景区卖的东西大同小异,只是二十桥有个特别灵的庙,据说姻缘特别准,就延伸出一个畅销小饰品,红豆手串。
一路过去,所有摊贩卖的都是红豆手串,只是基本是假货。
路过一个老婆婆的摊前,她的手串和其他摊子的不一样,是形状不一,颜色偏暗红的真相思子。
陆凛过去挑了一串,晏鹤清没想到陆凛会对这些感兴趣,他刚要问老婆婆价,陆凛就抓起他手,将红豆手串套了进去。
轻笑开口:“不是要和你算清楚,只是这串红豆,我来付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