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怎会有这么碰巧的事。
陆凛刚到, 就停电了。
楼道的感应灯还亮着。
淡淡光影照进来,被陆凛遮住了大半,晏鹤清的眼眸隐在黑暗里, 只能看到他小半雪白脸颊。
“可能跳闸了。”
电表箱在门口。
满是岁月痕迹电表箱打开, 咯吱咯吱作响。
电表停了, 下方有一个掉漆小铁盒,拧开盒子的螺丝, 有一根螺丝和铁皮不显眼地断开了。
晏鹤清淡定关上铁盒:“好像是线路出了问题,我联系房东。”
这个老小区除了保安和卫生,没有物业, 有问题都是联系房东。
晏鹤清的房东是个抠门中年男人, 听到线路出问题就说他吃完饭过来瞧瞧, 他会修
他住另一小区, 过来要一小时左右。
他租房子给晏鹤清时也一堆问题,嘴上说着他会来修,拖几天晏鹤清自己修好了, 他甚至还在来的路上。
今天同样,到点他会找借口来不了,比如家里突然有事, 电瓶车没电之类,拖到晏鹤清自己修好, 他知道这个大学生动手能力很强。
卫生间那台坏热水器早该换了,修理费比买新少不了多少, 他借此想抬点房租, 不想反被晏鹤清砍掉两百块, 晏鹤清自己修热水器, 不用换。
晏鹤清算准了每一步。
唯独算错时间, 螺丝松太快,泡面尚未煮好。
他的计划,总会在陆凛这儿出现微末的偏差。
他也看不透陆凛对他的态度。
是好奇,是喜欢,是一时荷尔蒙作用,还是非他不可?
晏鹤清无法确定。
陆牧驰曾对林风致至死靡他,现在不过数月,白月光变成了白饭粒。
林氏夫妇待林风致胜过亲生,在林风致心里,也比不过陌生的陆凛。
人的情感,有时重得难以想象,有时又廉价到不可思议。
晏鹤清想到海上那个怀抱。
背对着,没能看见陆凛的神情。
他想再来一次。
想看清陆凛的每一个表情,还有弄明白,他那夜、那瞬间,心跳的原因。
无声关上电表箱,晏鹤清进屋提议,“一时半会儿修不好,出去吃?”
陆凛放下袋子,脱着外套说:“你用的煤气。”
他进过厨房,老小区没通天然气,也没配电磁炉,用的还是煤气罐。
晏鹤清懂陆凛意思了,他关上门,摸黑从抽屉翻出一个香薰蜡烛。
他买日用品时凑的单,说是桂花香薰,从未闻到过香味,又摸进厨房,点燃了蜡烛。
摇曳的火苗像是那晚野钓的火堆,不大,却也足够照亮一隅天地。
晏鹤清刚要出去,陆凛已经跟进厨房,他外套脱了,里面是简洁纯色衬衫,他挽着袖口,取下手表搁到摆放杂物的架子上。“我能帮什么忙?”
晏鹤清就将蜡烛摆在料理台,“不用,配菜提前洗好了。”
汤锅接水放到燃气灶,打了火,蓝火苗窜出,晏鹤清冲了冲手,取出菜板切牛肉。
料理台面积有限,放上菜板,蜡烛得挪地,晏鹤清刚准备挪蜡烛,温热气息喷在他耳畔,陆凛先一步拿过蜡烛,他就没动了,低头切肉。
狭小空间只有灶火燃烧声,陆凛望着晏鹤清。
烛光落在晏鹤清的眼睫,他的睫毛纤长浓密,天然弯,眼尾微微上翘,烛光下移,是自带的下眼线,还有微凸的卧蚕。
再往下移,鼻梁像希腊雕塑一样,是一条笔直的线。
陆凛抬蜡烛的手缓慢移动,这次烛光落到晏鹤清唇上。
他的嘴唇不薄不厚,刚刚好,烛光缘故,唇色红润有光泽,陆凛想到在野外见过的不知名野浆果,泡过山泉水,就是这般颜色。
“谈过恋爱吗?”陆凛忽然开口,音色磁性,像是纪录片旁白。
他问得突兀,晏鹤清停住刀,歪头看他。浅浅瞳仁在光影里,双瞳剪水。
“你谈过吗?”
四目相对,陆凛眸色幽深,“你很爱反问。”但还是回他,“没有。”
“我也没有。”晏鹤清嘴角轻扬,刀片抄起牛肉粒装进碗,加料酒,生抽,胡椒粉搅拌均匀腌制。
“要做的事还有很多,没时间。”
“这是你拒绝那个男孩的原因?”
这次晏鹤清反应了几秒,才想到陆凛应该是指他软件工程的同学傅何朗。
陆凛到京大演讲那次,碰到了傅何朗和他告白。
“不是。”
汤锅沸腾了,晏鹤清调小火,转身放三个鸡蛋进去,旁边有一只大碗,装着冰块,放了一段时间,化了半碗冰水。
背对着陆凛说:“是不喜欢。”
陆凛沉默不语,片刻才说:“除开学习和钓鱼,我看不出你有其他喜好。”
鸡蛋煮了六分钟,晏鹤清捞起鸡蛋放进了冰水里。
鸡蛋落进碗底,发出清脆一声,晏鹤清的声音同样很清,“有的,和你做朋友,我也很喜欢。”
*
晏鹤清计划的拥抱,到底没能实施。
刚煮好泡面,泡好荔枝蜜水,陆凛接了个电话,没动筷就离开了。
晏鹤清听到了一两句。
似是陆如婵保姆打来的电话,陆昌诚和陆翰,现在陆如婵的静养别墅。
茶几上的蜡烛燃了一半,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桂花香。
原来香味的散发,得点燃、燃烧一段时间。
晏鹤清没有吹灭蜡烛,他打门出去,没多会儿,房间恢复了光明。
重新回到房间,晏鹤清自己缓慢解决了两碗泡面。
溏心蛋煮得特别成功,桔色膏状流心,可惜陆凛没能见到。
吃完东西,晏鹤清休息了一会儿才动,上秤测重。
123。
晏鹤清解决了泡面,陆凛也赶到了半山别墅。
客厅灯火通明,陆昌诚的声音穿透门板。
“我陆家断子绝孙对你有什么好处!”
陆如婵脸色特别差,照顾她的保姆大着胆子出声,“太太需要安静,医生说禁止大声喧哗。”
陆昌诚沉下脸,“你——”
陆翰悄悄撞了他肩膀,“爸,阿凛来了。”
陆昌诚斜陆翰一眼,看不上他的鬼鬼祟祟。
没出息的东西!
陆昌诚往前看,陆凛走了过来。
陆如婵如死灰一样的脸色,见陆凛到了,总算有了几分人气,陆凛刚过来,她就紧紧抓住他手。
陆昌诚鼻子里“哼”了一声,但也闭嘴没说了。
陆凛感到陆如婵在抖。他蹲下,顺着陆如婵的手背,安抚说:“先回屋休息,我待会儿来陪你。”
陆如婵颤声问:“今晚不走了?”
陆凛回,“不走。”
陆如婵这才不抖了,缓缓松开陆凛的手,保姆特机灵,马上推着陆如婵回屋。
客厅只剩陆凛,陆昌诚和陆翰。
陆翰瞥着陆凛脸色,很平静,但他心里还是打起鼓。
他这弟弟,面无表情就发狠。
他姥去世那天,给他打了一通电话,要他去医院看看她,他约了人打高尔夫,刚到球场不想麻烦,敷衍了一句晚点去。
老太太絮絮叨叨,什么想见他最后一面,他听得烦就挂了电话。
谁知真是最后一面,他打球打得兴起时,人没了。
他自知理亏,赶到医院认了错,陆昌诚没说什么,守在病床边的陆凛突然走向他,挥拳就揍他。
谁都没能拉开。
那是陆翰人生中唯一次被揍,养了好几个月才恢复。
他是怕了陆凛,平时一副优等生模样,打人比职业拳手还狠。
今天也不是他怂恿,是最近陆牧驰不闯祸,按时上下班,还接触了一个大项目,最重要,没联系林风致。
陆昌诚欣慰又高兴,闲着没事做,就又琢磨起了陆凛婚事。
不听他话,总该听陆如婵。
陆昌诚就来了别墅,陆翰也想看陆凛乐子,跟着来了。
没想陆凛半路回来了,陆翰想找个理由先出去,免得波及到他。
没来得及开口,陆凛不疾不徐道:“我喜欢男人。”
陆翰一时没顾上仪态,目瞪口呆钉在原地。
陆昌诚更是天崩地裂,眼前短暂黑了好几秒,若非拄着手杖就摔了。
陆昌诚肺快气炸了,小的喜欢男人,还在解决中,大的又喜欢男人,传出去,他脸往哪儿搁?
陆昌诚浑身哆嗦着跺着手杖,“你再说一遍!”
他在威胁陆凛改口。
陆凛面无表情,“我喜欢男人,只会和他结婚。”
陆昌诚血压全冲上脸,这不仅是喜欢男人,是有稳定对象了!
想到陆氏掌权人被曝光在和男人交往,他就血气翻涌,出不来气。
“逆、逆——”没说完,陆昌诚手仗滑落,捂住胸口大喘气。
陆翰这才从惊讶回神,快步上前扶住陆昌诚,打电话喊陆昌诚的随行医生进来。
一通鸡飞狗跳,陆昌诚没事,是太激动缺氧,七八辆车轰轰烈烈来,又浩浩荡荡离去。
陆凛先去洗手,换了套衣服,才去陆如婵房间。
陆如婵没躺床上,她坐在窗边,听到脚步声,她转过轮椅,她脸上已恢复平静。
“要结婚了?”陆如婵微笑。
房间隔音好,但并非听不到。
上次陆凛带晏鹤清回来过年,她其实已经猜到了。
性别不重要,陆氏掌权人又如何,她只希望她的孩子幸福。
而且她同样很喜欢晏鹤清,那样如冰雪般通透善良的好孩子,谁会不喜欢。
只是没想到,陆凛想结婚了。
18岁是年轻了些,却也达到法定结婚年龄,可以登记。
陆凛蹲下,揉着陆如婵的膝盖,不知在想什么。
片刻,他给出了答案,“只要他愿意。”
*
周末,陆牧驰破天荒起了大早。
五点就洗了澡,喷了香水,还郑重其事穿了正装。
无他,西服诱惑晏鹤清。
陆牧驰极其有自信,论和西装的适配度,只他叔叔略胜他一筹。
陆牧驰甚至下厨煮了粥。
煮过一次,他感觉他还挺有煮粥的天赋。
等晏鹤清到了,喝上一碗他亲手煮的美味白粥,这个周末,他们会解开所有误会,意合情投。
想到此处,陆牧驰情动了,恨不能立即将晏鹤清压上床,亲他到缺氧,抱他到下不了床!
陆牧驰越想越兴奋,隔几分钟就看手表。
到8点,门铃终于响了。
佣人正欲去开门,陆牧驰率先冲到玄关,理理发型,急切开门。
门外晏鹤清拿着画,迎面飘来一股白麝香,夹杂着类似杏仁的馥郁香气。
无比腻味。
陆牧驰做、爱专属香水。
原文里,陆牧驰的某一任小情人,就是染着这款香水味从陆牧驰床上下来,对误闯房间的他连扇了十耳光。
陆牧驰裸着上半身,靠着床慵懒抽烟,似笑非笑看热闹。
他要敢还手,陆牧驰会还给他比这更屈辱的折辱。
晏鹤清想吐。
但他只是平静进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