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066

陆牧驰最先有了反应, “为什么单独聊,有事在这儿说!”

“闭嘴。”陆昌诚沉声,“现在没你说话的份儿。”

陆牧驰不满, 瞥着晏鹤清, 到底是闭了嘴。

他不能表现出对晏鹤清的在乎, 要被爷爷发现真相,晏鹤清就惨了。

最好插科打诨, 蒙混过去。

陆牧驰张嘴要示弱撒娇,陆昌诚最吃这套,“爷爷——”

同时晏鹤清也开口了, “您要去哪儿聊。”

不卑不亢, 举止大方。

陆牧驰不停向他使眼色, 他爷爷特会套话, 晏鹤清要真和他去了,两三句就要被套出真相!

晏鹤清视若无睹,平静迎上陆昌诚的打量。

这倒是给了陆昌诚一个不错的印象。

小门小户出生, 却沉稳不怯场。

对程心颖所言,陆牧驰能听进晏鹤清的话,陆昌诚这才信了八分。

陆昌诚忽而春山如笑, “我人老了,不便走动, 在这儿谈。”

又转向陆牧驰,语气严厉, 却也能听出几分亲呢, “还不快去收拾你的案发现场, 等你叔回来, 有你好看!”

他搬出陆凛, 陆牧驰一惊,“叔叔今天回来?”

想到他房间被砸得夷为平地,陆牧驰几步窜了出去。

陆昌诚目光是宠溺又无奈,随即看向晏鹤清,“坐吧,年轻人。”

他先到沙发坐下。

程心颖跟上放下茶点,无声退出房间,关上了门。

晏鹤清知道陆凛在公司,但是第一次直观见到,陆牧驰对陆凛的忌惮。

光提名字,就能压制。

晏鹤清走了几步,在陆昌诚对面坐下。

他没开口,等着陆昌诚。

陆昌诚还在打量晏鹤清,在医院没注意,现在细看,还是看不出和林家那小儿子是双胞胎。

他是极看不上林风致,白面粉皮的嫩芽,和徐乔音一个样,拿不出手。

陆昌诚缓缓开口,“我查过了,你和林风致是双胞胎,家中出事被送到福利院,他被林家收养,你被一户平常人家收养。”

他观察着晏鹤清神情,少年全程坦然自若,待他说完,晏鹤清泰然自若,“您有话直说。”

陆昌诚缓声道:“我在门口听见了你们的对话,你弟心有所属是件好事,只是我这孙子——”

掌心摩挲着杖柄,陆昌诚露出一个慈祥的笑容,“你和他是好友,他脾气你应该了解,脾气倔,认死理,他未必多喜欢你弟。年轻人嘛,总会出现一些冲动时刻,不代表什么。勉强拖下去,受伤害的永远不会是小驰,只会是你弟。”

晏鹤清也回以礼貌的微笑,“您想我劝陆牧驰。”

陆昌诚更满意了,他年纪大,和聪明人对话,省不少精神,“我这把老骨头跟不上时代,小驰老说和我有代沟,你们这些朋友,说话比我有用。”

他软硬皆施,不动神色威胁,“倘若你劝不动他,我只好直接找上你弟弟了。”

“不过我相信,你不会劝不动。”陆昌诚胸有成竹,“你是一个聪明的好兄长。”

碰见陆昌诚在晏鹤清计划之外,但也并非不可利用。

权衡两秒,晏鹤清沉静说:“我办不到。”

陆昌诚脸色秒变,“你就不怕我找上你弟弟?”

“怕。”晏鹤清依旧淡定,“但办不到就是办不到,答应您了办不到,我没那么大胆子。”

陆昌诚脸色缓和了,他笑着点头,“你很诚实。我不是要你马上劝动他,年轻人感情似森林起火,控制好不让蔓延,总有熄灭的一天。”

“那首先您要放这片森林自由。”晏鹤清微笑,“他被困住,火只会越烧越旺。”

陆昌诚也清楚一直关着陆牧驰非长久之计,他关着陆牧驰是拦着他去找林风致,干柴烈火做出什么丑事被记者拍到,现在林风致既心有所属,他放了一半心。

他放下手杖,端起茶杯品了一口,“人老了,不喜欢热闹,就不留你用晚饭了,你和小驰出去吃吧。”

言下之意,解了陆牧驰的禁闭。

十来个佣人同时在走廊打扫卫生,陆牧驰紧贴着客厅门,想偷听里面的谈话,奈何洗地机虽然接近静音,还是干扰了他,只听到有人在说话,具体听不清,他刚要发火,门从里开了。

陆牧驰猝不及防,直直往里倒,他手快抓住门框,才以一个滑稽的姿势稳住,急喘着抬眼,就看到晏鹤清平静的脸。

陆牧驰着急站直,低声询问:“我爷爷没为难你——”

没说完,房间里一声沉咳,随即是陆昌诚责备的声音,“瞧你不修边幅的样子,快去换套衣服。鹤清放学便赶来看你,还没吃饭,你带他出去吃饭吧。”

陆牧驰瞳孔都快震裂了。

什么情况?

*

恢复自由,陆牧驰车开得飞快,他无比兴奋问副驾的晏鹤清,“你跟我爷爷说了什么?他竟然同意不关我了!”

从他记事,除了他叔叔,就没人能说动过陆昌诚。

他的鹤清真优秀!

他的?

陆牧驰心脏徒然打鼓,他眼神光都跟着缱绻了,他腾出一只手,想要握晏鹤清的手,“鹤……”

晏鹤清瞥见,他云淡风轻开口,“徐老师在哪儿。”

尖锐的刹车声,限量跑车差点冲上绿化带,好在还没出陆家那条路,路边也没人。旖旎心思消弭,陆牧驰收手把着方向盘,试图装傻,“我这段时间被关着,不清楚她的情况,怎么,她没在家?”

晏鹤清平视着前方,没看过陆牧驰一眼,“你的话,你自己信吗?”

车内安静了。

也就等了几秒,晏鹤清就解开安全带。

陆牧驰重重咬着后槽牙,晏鹤清手刚碰到车门,他出声了,“你找她做什么?”

晏鹤清神色淡然,“那天过后徐老师就消失了,我怀疑你藏起她了。”

提到那天,陆牧驰心虚了,那一段以为混账事,他恨不能抠掉,他咳嗽几声,转头望着窗外,极快模糊地说了声,“对不起。”

晏鹤清毫无反应。

陆牧驰没办法了,他认命扭头,“我知道我混账,我龌龊,我是垃圾,是我误会你了,你说要我怎么补偿,你要月亮我都摘给你。”

晏鹤清开口,“我要见徐老师。”

“……”

陆牧驰盯着晏鹤清,晏鹤清还保持着下车的姿势,看不到他正脸,只半边侧脸,就这样过去几秒,知道晏鹤清不惯着他,陆牧驰叹了口气,“拿你没办法。”

刚要帮晏鹤清重系安全带,又想到晏鹤清和林风致,以及他以前那些小情人通通不同。

陆牧驰坐直,重启动车,“系好安全带,过去要两个小时。”

晏鹤清松开车把,再次系上了安全带。

——

原文对这栋半山别墅的描述是世外城堡一样。

巍峨深山里,灯火辉煌。

陆牧驰总算来了,管家领着几十个佣人列队在门口迎接。

陆牧驰先下车,管家笑着刚要迎上去,陆牧驰却先绕去副驾,他还没到,晏鹤清自己先下车了。

管家和佣人都暗自惊讶,这男人是谁?

陆牧驰领地意识重,除他几个朋友,就带过林风致回来。

院落光线隐隐,待晏鹤清走到门口,他的脸逐渐清晰,管家恍然大悟,难怪会带回来,这人有几分像林风致。

管家跟陆牧驰几年,最是清楚他对林风致的执着。以前陆牧驰也找过像林风致的情人,有的嘴型像,有的气质像,这个……嗯,眼睛像。

“她怎么样?”陆牧驰问话,余光瞄着晏鹤清。

徐乔音是被他强制带来别墅,他还逼徐乔音辞职,以晏鹤清的性格,他担心他生气。

管家自是知道“她”是徐乔音,他面露难色,“前几天夫人……她想跳楼……”

陆牧驰脸色大变,拔脚冲进别墅。

晏鹤清跟在后面,他走得不快,不动神色观察着监控位置。

徐乔音被关在二楼。

窗帘拉紧,唯独这间房没有丝毫光亮。她安静侧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有两名女佣日夜看守她。

打开灯,徐乔音侧卧在床,一动不动,只能看到她的后脑勺,陆牧驰咬紧牙,“和我住一起,你就这么不情愿?”

徐乔音没回应。

这时,一声淡淡的声音响起,“这不叫住,是囚禁。”

徐乔音忽然就动了,她撑起身回头,整张脸憔悴又病态到极致的白,她视力似乎都不太好了,望着门口,嘴唇蠕动着,却不敢开口,唯恐是幻听。

陆牧驰捏紧手。

他不是想囚禁徐乔音,他怕徐乔音再跑,更担心他爷爷知道。

却也对晏鹤清发不出脾气,“你不懂就别瞎指责我。”

晏鹤清也不反驳他,“你去煮碗粥,白米加点糖,别的不放。”

陆牧驰错愕,“我?”

晏鹤清终于看他,“对,你。”

陆牧驰养尊处优,从小是佣人喂饭到嘴里,煮粥……他灵光一闪,晏鹤清是在帮他!冰释他和徐乔音前嫌。

这碗甜粥,便是和解的开端。

陆牧驰马上转身,“我现在就去!”

徐乔音终于确定,不是幻听,她眼泪唰地流下来,“小晏是你吗?”

两个女佣悄悄打量着晏鹤清,晏鹤清神色不变,他缓步走到床边蹲下。

将近两月未见,徐乔音瘦了一圈,她着急抓住晏鹤清的手,双手温柔包住,“小晏你没出事吧?陆牧……他有没有伤害你?”

“没有,我很好。”晏鹤清轻声回她,握着她手放回被子里。

徐乔音总算露出了一丝笑容,她嘴唇都发白了,“那就好——”

忽然,她顿住了。

晏鹤清在她手心写字,[您想离开吗?永远离开。]

这是福利院员工都会的技能。

有些不爱说话,或是不能说话的小朋友,又无法随时带着纸笔,平时他们交流就都在手心写字。

同时,晏鹤清音色清亮,闲话家常一样,“小朋友都很想你,他们画了一副你的人物画,下次带给你看,非常漂亮。”

徐乔音心头一震,离开?

永远离开……

她这段时间被关着,无数遍回忆过去。

人生最开心的两段时光,一次是学生时代,努力学习,考上大学走出深山,去大城市立足,自己决定自己的命运。

她成功了一半,考上了大学,却没有拥有自己的事业,嫁进陆家,从一座深山,走进另一座“深山”。

第二次,就是去福利院工作。

她找回了曾经的梦想。

事业,自由……

要离开吗?

继续她的梦想,自由。

可陆牧驰……

徐乔音手颤抖起来。

她清楚,这次离开,再不能留在首都,这意味着,她也再不会见到陆牧驰……

晏鹤清又在她掌心写字,[您仔细考虑,您喝完粥我才会离开,您决定离开就点头,其他我来安排,下周日我会再来一次。]

徐乔音望着晏鹤清,想要一个答案,“我这么老了,真还漂亮吗?”

她快五十了,还有追求梦想的权利吗?这个代价是放弃自己的孩子,也值得吗?

“漂亮。”晏鹤清唇角上扬,“工作中的您,是小朋友心里最美的老师。”

蹬蹬蹬。

是陆牧驰端着粥上楼了。

他人生第一次煮粥,管家在旁指点,厨房搞得一团糟了,终于煮出来一小碗。

他满怀期待端粥进屋。

房间里,是他最爱的母亲,还有,晏鹤清!

陆牧驰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

但他还是别扭,只把粥塞给晏鹤清,“你喂。”

徐乔音缓慢地、认真地看了一眼陆牧驰。

大了。

23岁,不再是那个大半夜跑她房间哭鼻子的小孩了。

在祖国的西南地区,还有很多需要帮助的孩子,她早动了心思,只是为陆牧驰,她一直留在这儿,看来,她可以提前离开了。

她曾经是别人的女儿,别人的妻子,别人的妈妈。

现在,她想是她自己。

徐乔音收回目光,她再次看向晏鹤清,点了点头,轻声说:“下周你再来看我吧,带上那张画。”

陆牧驰云里雾里,“什么画?”

却见晏鹤清舀了一勺粥,喂到徐乔音嘴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