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馥娘姐姐!”
在眼睛可以看到家里铺子的时候,馥娘就听到了湘榆那小丫头清脆的喊声,家里有人等着,馥娘推着独轮车的步伐也快了些许。
独轮车推进小院,停放在院墙角落,湘榆是个勤快的,见着车上还挂着个篮子,顺手就拿下来要送进屋里。
可她没想到这篮子里头还有东西,动作一个不慎,篮子里装着的东西就掉了出来。
馥娘都没来得及开口拦住她,就见篮子里白晃晃的在地上咕噜噜滚了好几个圈。
“银子!”湘榆惊呼了一声,惊讶话语脱口而出之后,才恍惚意识到自己失言,飞快左右瞧瞧,没见到人,才稍稍放下心来。
弯腰上前想赶紧捡回来,可在那双干瘦的小手距离地上沾了稍许灰土的银子只有半只手的距离的时候,湘榆又踌躇停下了动作。
她抿唇,两条稀疏的浅眉毛都纠结在了一起。
要是一见到银子就着急过去捡,馥娘姐姐会不会认为她是见钱眼开的孩子,可是银子掉地上是她的错,她不能不弥补错误。
正左右为难的时候,馥娘已经捡起了地上的银子。
“吓到了吧,我拿到的时候也吓了一跳。”馥娘把银子放回篮子里,扯了布盖住。
湘榆不敢直视她,只用余光小心的打量着她的脸色,生怕自己方才冒失的举动会惹得馥娘不悦,可馥娘脸上的温柔表情和平时没有什么不同,还是那样的温柔,仿佛她刚才只是不小心在地上掉了一粒黄豆一般。
“去屋里吧。”
馥娘也看出湘榆的小心翼翼,她心中微叹,如果是现代的孩子,那个不是家里的小皇帝,爷奶宠,爸妈爱,而湘榆这孩子,第一次来她家的时候,连上桌吃饭都不敢,后来才知道原来是怕自己的衣裳脏了她家的凳子。
湘榆腮帮子里塞着一块花生糖,脚步轻快去了前边铺子。
花生糖是馥娘给的,担心她舍不得吃,直接塞进了她的嘴里,另外还有一小包用油纸给她包了,让她晚上待会家吃。
屋里,馥娘掀开篮子上盖着的白布,这原来是盖油豆腐的布,今天盖了银子,还得好好洗洗,在阳光下暴晒一番杀杀菌。
馥娘还是现代人的思维,认为钱被无数人过手,上面的细菌多,脏。
“五两银子。”
赵掌柜的给的是一两银子一锭的银元宝,馥娘都不用拿银戥子称,手掂量一下就知道了,她在这个时代还是练出了一些本事的。
五锭散发着令人喜爱的光芒的银子被馥娘扔进了一个垫床角的灰扑扑盒子里,盒子抽拉式的,没带锁,不过得用些技巧才能打开。
盒子里头,除了馥娘刚扔进去的五锭元宝,还有一些散碎银子,一串一串串好的铜板,以及散在盒子里,和碎银混在一起的二百多个铜板。
盒子里的前馥娘每打开一遍都会整理一遍,所以她现在都不用数,就知道自己这盒子里有多少银两。
刚放进去的五两银子是宴香楼赵掌柜给的方子钱,他们街坊邻居,但这钱为什么没有回家叫他媳妇送来,馥娘聪慧,稍稍一想便明白赵掌柜的为何如此。
他家那个虽然不算胭脂虎,但也确实不是一个好相与的。
五两银子除了方子钱,未尝没有上次豆腐被换的补偿,赵掌柜的也知道,自己吩咐的赔礼布料,被他媳妇扣下,没送到馥娘手里。
除了这五两银子,盒子里头用细麻绳穿的八贯银子则是张大厨在得了《盘龙黄鳝》菜谱方子的转日叫家里人送来的。
这八贯钱和馥娘盒子里本来的铜钱放在一起,馥娘一眼就能分辨,可不是因为这八贯钱才放进去,在上头,而是因为这厨子家的铜钱身上也油水多,而且穿钱的麻绳,怎么见怎么眼熟,可不是宴香楼困菜的麻绳吗?
张大厨,是个会过日子的。
散碎银子还有剩下的串起来的铜钱,都是卖豆腐赚的钱,馥娘每日两版新鲜豆腐供应两家酒楼,除了宴香楼的赵掌柜是街坊老邻,银钱一月一结,另外一家酒楼则是十旬结一次。
所以铜钱大多是那家酒楼给的,而散碎银子则是宴香楼那边给的。
至于剩下的二百多文散铜板,则是香姑同她买臭豆腐方子的钱。
馥娘同她还算要好,也不在乎一个方子,意思意思收钱,香姑也不想让馥娘吃亏,但这二百多个铜板已经是她的全部了。
父母在,无私财。
香姑又是个女孩子,可知她这几个铜板的来之不易了。
“再差一点,就能把债还完了。”关上盒子,馥娘拿出一本账簿,翻到了最后一页。
其实说是账簿,还不如说是债簿,因为上面写的都是他们家欠别人的银钱。
当年她娘生了重病,而爹娘感情甚笃,就算拼尽一切也要挽留妻子的性命,全程的药铺都有阿爹的赊账,赊无可赊时,阿爹都要被全城的药铺拉入黑名单了,最终他还是舍了读书人的脸面,可一张张欠条换回来的银子也没有挽留住阿娘的姓名。
在阿爹中秋醉酒之际,馥娘也偷偷问过他,“后悔吗?”
阿爹的回答是:“至少她最后的时光是和我一起的。”
后来磨豆腐的石磨是馥娘小小的人在庙会时做些小生意赚来的铜钱换的,磨豆腐有多苦,宋兆巍看在眼里,他十分心疼。
“还债的事情,阿爹自己会想办法的,实在不行,不还也行……”可宋兆巍话还没说完,当时年纪小小的馥娘就已经柳眉倒竖:“欠债还钱是天经地义的,人家在我们苦难的时候帮了我们一把,我们怎么能够恩将仇报!”
瞧着义正言辞的闺女,宋兆巍话都说不出来了,这日开始,他除了每天早上帮馥娘做豆腐,白日去街上摆摊,给人写信,晚上蹭同窗家的亮光抄书。
家里两个人劲拧到一处赚钱,这债还的也不算慢,借给他家钱的又大多是街坊邻居,他家的情况都看在眼里,就算真有急用钱,也不忍心催这处的债。
馥娘不要他们把自家的债抹了,他们来往卖块豆腐就当帮一把馥娘了。
这几年馥娘大了,从前她是个小丫头片子,就算手里捏着不少菜谱方子,也不会有人相信,更加不会有人买她的方子了。
卖了几年豆腐,馥娘豆腐西施的名头也打开了,惦念街坊四邻对自己的照顾,馥娘也是时常做些菜回报大家,这好手艺的名声也有了,卖方子便顺理成章了起来。
谁也没有怀疑过馥娘一个小姑娘怎么会有这些方子,他们虽然不知道宋家曾经是官宦人家,可馥娘她娘的家在当地可是曾经阔过的,又几本食谱又如何?
至于宋兆巍,这就纯纯是老爹看闺女,亲爹眼了!
而且馥娘卖方子一事详情也没与他多说。
馥娘关上灰扑扑的藏银匣子,正要起身,就听到前头铺子有人叫着“有好事”。
一穿着紫红衣裳,头上簪着一朵大花,模样瞧着便十分喜庆的中年妇人便口中唤着“有好事啊!有好事啊!”登门了,馥娘还在后头院子,是湘榆先上前招待她的。
湘榆:???
什么好事?她嘴里香香的花生糖还没咽下去呢。
花生糖是好东西,她舍不得一下就吃完了。
可来了客人,她要说话,要招呼人,就算舍不得也只能嚼了咽了,嘴里有东西不好说话。
“大娘,你要买多少豆腐?”有好事,那是要买很多豆腐回去?
湘榆说话细声细语,她还是腼腆。
那妇人却笑脸盈盈,拍了拍湘榆的小脸。
“大娘今天不买豆腐,我是来找馥娘说事的!”
“什么事!有事你同我说!”这大娘不是他们街坊里常来常往的,听到不买豆腐,还找馥娘姐姐,湘榆眼神一下犀利了起来,她在家里听过阿爹吩咐,阿爹说过馥娘姐姐一个女子撑着豆腐铺子不容易,要是有坏人来闹事,叫一声,街坊四邻马上就会来。
湘榆警惕扫她一眼,心道:这难道就是阿爹说的坏人?要来闹事了?那她可要好好保护馥娘姐姐!
还不等湘榆想着待会儿她应该怎样最大声叫来街坊四邻,那一脸喜庆,穿的也富贵喜庆的大娘就笑的直不起腰来,她那笑声实在夸张,瞧着湘榆小脸白净,身上穿的也是干干净净与街边疯玩的穷丫头不一样,大娘一把便把湘榆揽进了怀里。
“大娘的事可不能和你小丫头说,你要与大娘说事,大娘十年后再来找你!”
这真是个可人疼的小丫头!
湘榆突然被抱住,吓了一跳,这不会是个拍花子吧!且要挣扎,馥娘已经从后院进铺子来了。
“花大娘。”湘榆不认得这大娘,馥娘却是认识的,只不过她不知道花大娘怎么突然上门了,她刚才在里面就听见了,她说不是来买豆腐的。
而这花大娘的职业……
是媒婆。
馥娘眼皮子一跳,她也不知道跳财还是跳灾,这花大娘,不是上门来给她说媒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