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匹快马飞驰在官道上,为首的骑手高大威猛,器宇轩昂。
此人正是归家心切的朱元璋。
他并没有像后世流传的画像上那样,长着一张鞋拔子脸,而是奇骨贯顶、相貌堂堂。
在未来十分著名的明朝开国将领徐达落后朱元璋半个身位,“大元帅,已经马不停蹄地走了四个时辰了,要不要歇一歇?”
朱元璋一天前接到大元帅府的来信,说朱标病重,于是连忙往家里赶,此时心急如焚,哪里顾得上休息?但是扭头一看,将士们人困马乏,都已经是强撑着,知道不能强行再往前走,眼见前方有个破败的驿站,于是叹了一口气,“就在前方的驿站歇息。”
徐达于是打马向后转,作出手势,大喊道:“全体,在驿站休息!”。
将士们令行禁止,勒马而停,牵马来到驿站,立刻有人给马准备草料,给将士们递上一碗碗甘甜的井水。
歇了没多久,一人一马从他们对面飞速略过。那人看起来非常焦急,手中的马鞭不停。擦肩而过的时候,徐达忽然觉得此人有点眼熟。
那人转瞬间已经跑出了老远,却忽然减速转了个U型弯,策马来到驿站。
将士们立刻将他拦住,“什么人?”
那人下马张望,见到徐达立在门口,立刻道:“徐将军,不好了,大元帅府出事了!”
驿站里头立刻传来一道洪亮的声音,“出什么事了?”
发出声音的人,正是朱元璋。
他定睛一看,来人正是他手下的第一谋士,李善长。
朱元璋在前线打仗,李善长在应天坐镇后方、供应粮草、统筹一切事宜。见到李善长亲自前来,朱元璋有了不妙的预感。
李善长一下子跪下,声泪俱下,“大元帅,马夫人和大少爷都被人劫走了!是我无能,是我无能啊!”
朱元璋面色一沉,“什么?”
李善长泪眼朦胧地抬起头来,见到朱元璋狰狞的神情,心神一顿,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骇然。
朱元璋从未有过这种神色!
就算是遭人背叛、兵败如山倒的时候,朱元璋也不过是咬咬牙,分析情势,找出最优的解决办法。
然而现在,他脸色黑如锅底,目光如同地狱的勾魂使者,让人在秋日的暖阳下感受到了寒冬的凛冽。
李善长一瞬间以为自己在人间见到了执掌十八层地狱的阎罗王。
他心知自己出了这么大的疏漏,大错已经酿成,只能竭力弥补道:“已经派人去追踪那伙贼人了,基本已经可以确定,是陈友谅那厮的人。”
周围寂静地如同死了一般。
朱元璋:“牵马。”
立刻有人将牵来一匹休息良好、饭足水饱的好马。
所有人都等着朱元璋拿主意。
朱元璋的目光一一扫过眼前的所有将士,他们都是身经百战、值得信任的心腹。
朱元璋:“儿郎们,歇够了吗?”
徐达摔了手中装满水的碗,“歇够了。”
朱元璋环顾众人,目光深沉,“陈贼掳走咱妻儿,咱与陈贼不共戴天!
走,跟咱一起抢人去!”
众将士“噼里啪啦”摔了手中的碗,怒发冲冠,气势汹汹,“咱与陈贼不共戴天!”
“与大帅一同抢人去!”
……
夜幕降临,天地交接处还微微残余着零星的白光。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快速走在土黄色的小道上,十几个脚夫打扮的人举着火把,前后簇拥着马车,但是若是细看,却能看见脚夫们的衣服里穿了棉甲,也藏着兵器。
小道的两侧都是起伏的丘陵,道路地势低,因为昨日下雨而有些许积水,弄湿了脚夫们的草鞋。
走在最前面的脚夫打了个哈欠,恍惚间,他好像看见旁边的草丛里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是蛇吗?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忽然,胸口一痛,他低头一看,胸口插了一支箭,箭尖的白羽还在颤。
随即,密密麻麻的白羽箭射过来,将几个脚夫扎成了筛子!
立刻有人察觉到不对劲,“敌袭!敌袭!”
马车猛地一顿,车轮吱呀吱呀停了下来,瘦子惊慌:“糟了,我们被埋伏了!定是那朱元璋追过来了!”
胖子挟持着朱标跳下马车,双眼发红,怒喝道:“再动手!我就宰了朱标!”
这一声大喝真的将箭雨叫停了。
周围寂静无比,只有呼啸的风声,胖子环顾四周,只见山坡上的灌木丛里,十几个弓箭手肃立着,一身身轻甲反射着月光。
这么多敌人!胖子心中寒意蔓延。他们竟然没有发现有十几个人藏在这里!这些人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呢?
倘若这十几个士卒强攻,区区十几个脚夫,啊不,现在只剩下六个还在站着的脚夫了,区区六个脚夫,绝对无法抵挡对方的进攻!
现在只能赌,朱元璋对妻子和儿子的重视程度很高,不敢轻举妄动。
他在马车外挟持朱标,瘦子在马车内挟持马夫人,风险已经被分散到最低!
胖子略略看向己方,地上躺了一片,站着的六个脚夫中,有两个轻伤的,难以形成战斗力。
伴随着兵甲摩擦的声音,士卒们列队下山,即将围拢马车。
胖子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里,“都别动!我手里的刀可不长眼!”
“止!”
朱元璋的一声号令,士兵们立刻停了下来。
冷汗从胖子额头滴落,他心知自己的活路就在手中的小孩身上,只要朱元璋还在意自己妻子儿子,自己就能绝处逢生。
车夫已经中箭而死,尸体靠在马车上,胖子一脚踹开尸体,自己一手挟持朱标,一手拉着缰绳,“都别过来!”
他想要夺路而逃,但是前后左右都有朱元璋的士卒严阵以待。
只能凶巴巴地喝道:“退后,你们不想让自家主帅的儿子血溅五步吧?”
这时候,有人说道:“咱和你谈个条件。”
胖子皱眉,“一切免谈!想要他俩活着,就闪开。”
那人继续说道:“你不是想要人质吗?咱给你这淮西地位最高的人质,只要你把这娘俩放了。”
胖子一愣,淮西地位最高的人质?
他仔细一看,说话人身材高大,相貌英伟,二三十岁的年纪,因为军旅生涯而晒得微黑。
胖子心中一动,此人……难道是——
“咱朱元璋算不算的淮西地位最高的人质?把咱绑走,岂不是比绑走这娘俩效果更好!”
此人,竟是朱元璋本人!
胖子心如擂鼓,若是真的能把朱元璋绑到武昌,那可真是天大的功劳。没了朱元璋,淮西、浙东、闽北就会成为一盘散沙,陈大帅马上就能将其吞并!
但是心中又有忌惮,害怕是朱元璋假意这样,实际上在想办法对付他们。
这时候,士卒当中夹杂着的唯一一个文士打扮的人听到朱元璋这么说,大惊,苦苦哀求道:“大帅三思啊!君子不立于危墙!”
“三思什么?咱一个男人,若是连自己的妻子儿子都保护不了,还配争夺天下吗?
儿郎们,若是咱遭遇不测,你们以徐达、李善长为首,总领文武之事,为我报仇就是了。”
朱标心里百感交集,没想到父亲竟会做出这种选择。
马车里,马夫人听了之后哭得肝肠寸断,她就算是死,也不想连累夫君。
若是她一人被掳,夫君被逼到如此境地,她恐怕会直接撞向绑匪的刀口,一死了之。
但是现在,她还放不下同样被绑的儿子。
就算是一死了之,也改变不了儿子的处境,说不定还会触怒绑匪,给儿子带来麻烦。
文士打扮的李善长还在哭求着,“昔日,汉高祖为了逃命,多次将一双儿女踢下马车;项羽要煮他的父亲,他面不改色,让项羽煮好后分他一杯羹。
您想要像汉高祖那样成就大事,必然要心狠一些,当断则断!”
这番引经据典只引来了朱元璋的怒骂:“刘邦竖子!抛妻弃子!这等懦夫凭什么苟活于世,乃至拥有天下?”
他一把推开李善长。
朱元璋年幼丧父母,寡亲缘,所以成年后极为重视仅有的亲人。
马夫人是他的发妻,又贤惠,他素来爱重。
朱标是他的第一个孩子,对他来说意义重大,是他最为珍重的孩子。
只见朱元璋果决地命令道:“徐达,你把咱绑了,绑结实点。”
徐达含泪称是。
他早知道大帅是重情重义之人,对待家人朋友百般呵护。但绝没想到,他会主动提出换俘,以身犯险。想到大帅愿意为了家人做到这种程度,徐达在担心大帅性命之余,也暗中敬佩,感慨自己没有跟错人。
胖子眼见朱元璋被一指粗的麻绳结结实实反绑了,不禁有些意动。
倘若能以朱元璋为质,淮西、浙东、闽北……便可以全部被陈大帅收入彀中。那立了大功的他,岂不是也能加官进爵,做到累世公卿?
就算可能是朱元璋的陷阱,也值得一试,一旦朱元璋落入他的手中,这人质可比那娘俩重要得多!
胖子留了个心眼,用下巴示意一个脚夫,“你去检查一下绳结。”
脚夫依照他的命令,认认真真检查了朱元璋身上的绳子,“绑得很结实。”
胖子又唤出了瘦子和马夫人,朱元璋和马夫人对视,朱元璋目光深沉,马夫人泪眼朦胧,两人的眼神深厚而绵长。
胖子道:“我数到三,换俘!”
他手下的脚夫和朱元璋手下的将士全都精神紧绷,紧紧盯着场中的几人,生怕出什么意外。
“一。”
朱标和马夫人被往前推。
朱元璋也向前走着。
“二。”
“三!”
将士们接过朱标和马夫人,而朱元璋已经被脚夫们团团围住。
朱元璋转身面对朱标,深切地注视着自己的长子,“标儿,咱的好大儿,你爷爷奶奶是饿死的,你爹当过乞丐,当过行童,命贱得如同一棵草,但是你且记住了,你爹今天是个英雄,就算死了,也是以英雄之身而死。”
朱标攥紧了拳头,黑亮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哽咽道:“爹……”
胖子悬着的一颗心落了下来,“哈哈哈哈,你们啊,真是自取灭亡。现在朱元璋在我手中,谁敢挡我的路?”
话音刚落,脖子上却划过一道血线,鲜血喷涌而出!
他转脸看着凶手,口中发出“嗬、嗬”得声响。
原来,朱元璋用袖中的小刀割开了绳子,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送出刀片,一瞬间划开了胖子的喉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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