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骨如此轻易就被取回, 长愿功不可没。彭循道:“无以为报,不如将你拾掇拾掇送给那条漂亮小鱼,也算佳话一段。反正你喜欢与否又不打紧, 打紧的是人家喜欢你,这就够了, 你身为赠品, 想法并不重要。”
宋问抬起一脚将他踹入海中。
彭循飞身掠过海面,远远丢下一句话:“凤公子让你好生送人家回鲛族。”
宋问推拒不得, 只有硬着头皮去找长愿, 结果刚走到舱门口,就听到红翡正在不解地问:“你都知道那是幻境了,怎么还对宋公子念念不忘的?他又没有真的救你。”
长愿坚持:“入我神识, 也算救。”
红翡无语,入神识算什么救。
长愿甩着大尾巴“啪啪”打水,凶蛮不讲理,我说算就算!
红翡“呀”了一声,急忙跳起来躲, 不小心撞开门, 将宋问用门板拍得倒退三步。空气突然就变得十分安静, 长愿眼睁睁看着那小干尸后背贴墙缓慢挪走, 将不愿收拾烂摊子的姿态表现得分外明显——要不怎么说是飞贼呢, 关键时刻,一点道义都不讲。
宋问解围:“我刚来,并没有听到什么。”
长愿如一根棍子停在缸里,你最好是。
宋问继续道:“我是来送你回鲛族的, 围剿阴海都在即, 鲛王那边也需要人手。”
长愿道:“好, 我们这就走。”
宋问还想再多说两句,他其实是很擅长处理这类桃花闲事的,身经百战经验丰富,但长愿又实在与先前遇到的美人都不同,不知怎的,宋问总觉得自己若再开口,对方可能会一头撞在缸上当场自杀。
不如闭嘴。
长愿果然因为他的沉默而大大松了口气,只想快点回家。在海中游时,也显得格外卖力,几乎将尾巴晃出了螺旋效果。宋问御剑远远跟着,手中水莲攥了又松,几次三番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有叫他。等到好不容易回到鲛村,两人都如释重负,长愿迅速游回僻静处,重新“扑哧”将头扎进了沙里。
其余鲛人:要命。
宋问则是对眠珑道:“此番还要多谢鲛王与长愿出手相助。”
“既要合作,这些也算我鲛族应做之事。”眠珑道,“对了,我族人窥得阴海都上空正狂风加骤,阴云沉沉,掀起巨浪滔天,那都主像是已经疯了。”
雷霆几乎要撕破宇宙。
大浪冲刷着海岸,将近些的房屋瓦舍掀得一片狼藉。阴海都的街道上前所未有的寂静,也前所未有的血腥,红衣巫女们的尸体先是被浪抛高高抛起,又接二连三地砸在地上,成为流窜野狗的口粮。
而同样血腥的,还有秃鹫山的天坑,所有的守卫与饲蛇者都死在了幽蓝色的利爪之下——以及一些与巨蟒无关的,只是倒霉刚好路过的人,也一并丧了命。
无根巨塔里处处是血,楼梯上,墙壁上。楼老板站在门外,他虽见惯大风大浪,此时竟也开始胆寒,手微微颤着,定了半天神,方才躬身进屋。
“都主。”
溟沉坐在椅上,一语不发,只要一想起海中那条沉浮鲜红的蛇,他的耳边就会出现尖锐声响,搅动得脑髓也开始翻腾。他缓缓抬起头,没有一丝白色的双眼黑得像两颗石头,惨白的脸上暴出青筋,指甲上也沾着血,那是他从自己的肚腹处抓出来的血。
楼老板道:“还请都主切勿急躁。”
溟沉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为何司危会知道灵骨在巨蟒腹中,那原本是自己精挑细选的万无一失之地,还以为至少能藏百年千年。可谁知,偏偏这自己以为的万无一失,竟会失得那般轻易。对方甚至都不必亲自登岛,就将所有灵骨悉数剖回,早知如此——
他将视线转向了屋中熊熊燃烧的火。
早知如此,不如烧了。
楼老板道:“往后都主尽可以更心狠些。”
溟沉并没有驳斥他这句话。若早些将阿鸾带到阴海都,便不会有后来的偷偷溜走,早些吞了兄长,自己现在或许已经找出了消解之法,早些烧了灵骨,也不会让司危白白得一个邀功请赏的机会。他觉得自己的确可以更心狠些。
尤其是在面对阿鸾时。
凤怀月蹲在甲板上,花端端也挤过来:“怎么不说话,又吵架了?”
“没有。”凤怀月往舱内一指,“在烧我的骨头。”
花端端受惊:“啊?”
但还真在烧,由小白烧。它被亲爹丢进了小鼎中,本以为又是要吃妖邪,谁知却撞上了一堆剔透玉骨,于是整团火都一僵,颤巍巍不敢再动。
司危道:“怎么,炼骨这么简单的事,还要本座亲自教你?”
这也就是小白现在还未能完全修出火魄,否则怕早已叽哩哇啦地开始叫唤,你说得轻松,倘若一不小心烧坏了呢?
司危“嗤”道:“你还没有那么大的本事。”
他合上鼎盖,用一片蓝色灵焰引燃了小白,纯净火光很快就填满了整口炉鼎,将灵骨烧得发出细碎声响。
小白提心吊胆,燃得万分哆哆嗦嗦。
舱外,花端端追问:“好端端的,烧你的灵骨做什么?”
凤怀月答:“除煞气,涨修为。”
“你的灵骨里有煞气?”
“没有。”
花端端了然,哦,那看来是只有瞻明仙主觉得有,实不相瞒,他真的是我见过最能吃醋的人。
不过涨修为倒是真的,虽然凤怀月再三声明自己并不需要修为,但架不住司危非要给。余回也道:“既然灵骨都已经取了出来,那不炼白不炼,你横竖要吃这一回苦,倒不如吃得值些。”
凤怀月道:“那也不一定就非——”
话说一半戛然而止,架不住司危耳朵灵,他果然立刻就开始斤斤计较,你不要我的修为,还想要谁的,他吗?
余回无辜被指,无语得很,我就不应该待在这里。况且即便是阿鸾真想要我的修为,又怎么了,他因为顾惜你而转头来扒我的皮,难道不是正合你心意?
司危却不这么认为,灵骨最终要与阿鸾血肉交融,你想都不要想。
余回:“你这病还是得尽快吃点药。”
甲板上,凤怀月道:“所以我就只好稍微接受了一点他的馈赠。”
花端端嘴角一扯:“他给得气人,你这收得也气人,瞻明仙主的修为,多少人寻死觅活地想要,你竟还一脸勉为其难之相。”
也是烦。
灵骨经过小白的淬炼,越发剔透坚硬。凤怀月依旧不想碰自己的骨头,司危却爱不释手,用拇指来回摩挲,还要对着光看,引得凤怀月后背也开始发麻,他哆嗦了一下,认输道:“算了,你还是快点替我换上吧。”
司危转头看他,不解地问:“怎么又开始迫不及待了?”
“我没有迫不及待。”凤怀月道,“但总觉得若再不换,我这几块骨头迟早要被你铁棒摸成针。”
司危将他拉到自己怀中,手掌按住单薄脊背一路往下捏,捏完之后,道:“再吃这最后一回苦。”
凤怀月将下巴架在他肩头:“这话可是你说的。”
司危道:“嗯,我说的。”
凤怀月捧住他的脸,仔细亲了亲,想了一会儿,又道:“先前你画在我臂骨上的那朵花,很好看,我喜欢得很。眼下反正这些骨头都已经取出来了,不如再多画两朵。”
司危抬头:“嗯?”
凤怀月提要求:“我要华丽一些的。”
司危先是皱了皱眉,而后又一笑:“好,那我们就华丽一些。”
他挥手放出照明符咒,照得床帐内一片明亮。凤怀月取来装有自己灵骨的匣子,又挤回他旁边坐。司危拿出玉笔,一寸一寸绘过那剔透骨膜,慢慢留下一朵又一朵绽放的,华丽的花。还剩最后一块灵骨时,凤怀月钻进他怀中,伸手也握住笔,带着他一起写了个小而飘逸的“司”。
“帮你打个记号。”凤怀月道,“免得将来又丢了。”
司危心头化出一片甜腻,将人牢牢环住,声音低哑,湿热地咬住那一点耳垂:“打完记号,将来就不再乱跑了吗?”
结果凤怀月立刻摇头,没有,记号再多我该跑也还是要跑,长长久久待在六合山这种事,你想都不要想,我昨天刚知道,原来你的大殿竟然是修真界公认的第一无聊贫瘠之地。
瞻明仙主大怒:“胡说,谁又在你面前诋毁本座?”
花端端在隔壁疯狂打喷嚏。
翌日清晨,余回刚刚起床,开门就撞见凤怀月。
“……”
这画面太熟悉,余回深深呼出一口气:“分,必须分。”
凤怀月莫名其妙:“分什么?”
余回被问住了,难道这次是自己判断失误?
凤怀月抱着玉匣跨进屋。
余回跟在他身后:“你的灵骨又出了问题?”
凤怀月道:“也不算。”
他将玉匣往前一推,余回拿到自己面前打开,然后就陷入沉默。
凤怀月滔滔不绝开始炫耀,怎么样,好看吧,我们昨晚画了很久,这里还镶了一颗小珍珠,我本来想要个更大的,但又及时想起这毕竟是灵骨,不好太嚣张,万一撑裂了呢。
余回道:“你这及时还真是及时。”
凤怀月谦虚,还可以,还可以。
余回欲言又止,没止成功,他觉得自己真是打死都想不出这种事。一个喜好奢靡,另一个就纵着连骨头上都要镶珍珠,此等荒诞之举,倘若传出去……还有这个刻字是怎么回事?
凤怀月解释:“当时我看他看得意乱情迷。”
余回撑住额头,脑瓜子嗡嗡响,白日当空,能不能不要让我听到这种淫乱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