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宋问觉得自己真的可以一试, 因为两人之前并不是没有抱过,这算重温旧梦。

彭循不信:“什么时候?”

宋问答曰:“我小时候。”

这话不假。凤怀月先前每每去金蟾城,只要碰上大外甥在,总要抱在怀里玩一阵, 有两回甚至还直接领回了月川谷, 深厚情谊可见一斑。彭循嫌弃道:“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

况且当年的你长成什么样,路都走不稳时咿咿呀呀亲美人一口, 叫做可爱, 现在身长快八尺, 再去亲一口试试,怕是要被当场暴打一顿, 然后当成流氓扭送仙督府。

彭循警告他:“我是陪你出来干正事的,并不是要陪你挨打。”

宋问连连摆手,大美人怎会打人。

不过小心一些的确是对的,因为大美人不打人, 不代表瞻明仙主也不打。司危将他自己疯疯癫癫关在枯爪城中三百年, 与这一众小辈的关系并不算十分亲近。彭循道:“人人都说瞻明仙主三百年前与凤公子水火不相容,两人一见面就吵得不可开交, 我还差点就信了。”

结果三百年后再一看, 原来瞻明仙主才是最深藏不露的那一个。

两人御剑行至雪海山庄半空,仙督府的弟子们仍在忙着处理那些干枯的尸体。彭循看得心悸, 宋问更是见不得姑娘家死了还要被晾得如此面目狰狞,便落在房顶上, 从乾坤袋中取出古琴, 他平日里只弹风花雪月, 这还是生平头一回弹《归魂音》, 琴声高而悠远, 随着风散开在云层间。

彭循五艺不通,干不来这风雅细活,就撸起袖子去人群中帮忙处理尸体。收敛了还没两具,却听身后传来一声惊呼!

一名仙督府的弟子跌跌撞撞,捂着流血的手臂倒在地上,而在他眼前,一具干枯的尸体竟然火速爬了起来,转身向外逃去!这诡异一幕简直惊呆了所有人,彭循最先反应过来,急忙率人去追。宋问则是拂袖飞入院中,握起受伤弟子的胳膊一检查,就见上头深深两排黑色齿痕。

“尸毒,须得立刻诊治。”宋问取出药丸,喂他服下两颗,又命其余人速速将伤者送医。另一头,彭循一剑刺向干尸,对方侧身一躲,像是被激怒了,举起两只枯瘦手爪,大张着嘴便转身想要咬他,却又在四目相接时一顿!

她的面容已经十分干瘪诡异了,但眼睛并没有变,彭循看得一惊,一个名字浮上心头,脱口而出:“红翡?”

干尸踉跄两步,继续向另一头逃去!彭循穷追不舍,但最终没能追上,对方凭借瘦小身形,像一条泥鳅一般钻进了一个狭窄的洞里,而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怎么回事?”凤怀月听到这一头的动静,也拉着司危过来查看究竟。彭循将方才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又道:“她就钻进了这个洞里。”

众人此时并不知道红翡在福马赌场的遭遇,所以只能暂时猜测,她或许是被商成海送给了夏仁。彭循道:“看她的容貌,应当已经遭遇了放血与炮制,但不知道为什么……对了,会不会是她刚死没多久,魂魄尚未走远,眼下听到你的琴音,所以又活了?”

“有可能。”宋问道,“得先把她找到。”

仙督府众弟子取来铁锹,合力将那处地洞往大扩。初时几丈是很窄的,后来却突然变宽,再后来,弟子们纷纷脚下打滑,“咚咚”跌了下去,片刻后,声音从地下传来,嘈杂道:“瞻明仙主,这里还有许多房间!”

凤怀月忙道:“我们也下去看看,万一真的能找到红翡!”

彭循与宋问一前一后跳入坑中,凤怀月则是被司危抱下来的。仙督府弟子放出十几道照明符咒,将四周都照得亮堂堂,这处地穴并不小,两侧各有十余个落锁房间,破开之后,里头胡乱堆积着许多卷落了灰的红绸。

空气中没有血腥味,只有一股浓烈的香,估计是在染色时加入了某种香料。寻常人闻了,可能只会觉得腻,可一旦知道这些绸缎是由何而制,这份香腻里便多出了一股阴森的毛骨悚然。

众人继续朝着地道深处走,越走,香味就越浓,待走到回廊尽头一扇紧闭的木门前时,这股香气几乎像是已经有了实体,正在黏腻地滴滴答答。彭循强忍着恶心,一脚踹开门!

这回没有少女的尸体,但出现在眼前的场景,却比成百上千的尸体还要更加诡异几分!这是一处空空荡荡的大殿,地上点着近百支白色蜡烛,墙壁上溅满了血,而最为恐怖的,是那悬挂在半空中的,由四面向中间延伸的红绸,它们在半空中结成了一个圆形的茧。宋问看了一阵,惊道:“它在动!”

一呼一吸,一起一伏,像一只巨型的、正在准备钻出来的蛆虫。

司危抬手一剑,红绸应声断裂,巨茧重重砸落在地。彭循与众弟子一拥而上,将红绸一圈一圈扯开。茧壳在地上滑稽地转圈滚动着,越来越小,越来越小,转到最后,已经能隐约窥出人形。

凤怀月道:“小心!”

话音刚落,最后一寸红绸也被彭循扯落。一个大腹便便,满身锦缎的胖子缓缓爬了起来,他像是刚刚睡醒,又像是被摔懵了头,一双绿豆眼眨巴几下,忽而扯着嗓子尖叫:“还未到时间,你们怎就将我放出来了!”

言毕,竟然四肢并用趴在地上,撅起屁股,又想往红绸堆里钻。彭循将他一脚踢回原处,那胖子却痛苦地蜷缩在了一起。司危用剑挑起红绸,扔在他的身上,对方立刻用双手攥紧,贪婪地闻了起来。

“先带他回去。”司危吩咐。

仙督府的弟子将他连人带绸五花大绑,胖子也并不抵抗,只是一直在闻那红绸。在大殿的一角,还有一处极小的窟窿,像是年久失修雨水倒灌的裂口。彭循弯腰,从地上捡起一片破破烂烂的衣摆,叹气道:“这是红翡的裙子,她应该是跳了进去。”

几道照明符摇摇晃晃地飘在窟窿中,照出一片波光粼粼的水面,再想抓住她,可就不大容易了。彭循调了新的一拨弟子过来继续挖凿,其余人则是先行回了仙督府。

这名被裹在红绸中的男人,便是雪海山庄的主人夏仁。他只有在被裹入红绸中时,才能像个正常人一般睡着,而只要一被剥离,立刻就会痛苦万分地痉挛尖叫,也不知到底是个什么狗屁邪术。闻讯赶来的彭流被吵得耳鸣,一脚将人重重踢回红绸堆。

凤怀月再次笃定,与阴海都有关的,果真都不是什么正常东西。而一想到阴海都,他就又想起了溟沉,想起溟沉,就不自觉抬手想摸自己的头。结果司危捏住他细细的手腕,命令道:“不准摸。”

宋问不知这当中的弯弯绕,只能感慨一句,果然霸道。

偏偏大美人还真就很吃霸道这一套——当然,也有可能是凤怀月下午刚刚才出静室,还没来得及休息,紧接着就遭遇了一二三四次的精神攻击,所以此时正疲惫得很,懒得吵架,看起来就分外乖顺听话,嗯一声,垂下手,老老实实跟着司危往家中走。

小宋:学到了!

并且也不藏私,当晚就将这一重大总结分享给了小彭。

彭循诲人不倦:“那你下回也学着霸道一些。”

宋问一拍他的大腿,投美人所好,这事我擅长,就这么干!

两个人坐在屋顶上,晒着月亮聊天,不远处一处宅院清幽雅致,便是凤怀月的住处。

瞻明仙主是半个时辰前进去的,直到现在还没出来。

屋中灯火跳动,凤怀月问:“你今晚又要宿在我房中?”

司危刚刚沐浴完,头发还泛着潮意,寝衣大敞,该露的不该露的,并没遮住多少。他道:“三百年前,是你哭着喊着不许我走。”

“由你一张嘴去说。”凤怀月拒绝相信,他从被子里直直伸出一条腿,去踢对方,却反而被握住了脚腕。眼看三百年前勤学苦练出的本事马上就要派上用场,凤怀月火速收回脚,道:“我今晚想一个人静静,你回自己房中去睡。”

司危:“夏仁半夜会从你床下爬出来。”

凤怀月:“……”

司危忽然捏着嗓子,学那胖子“啊啊啊啊”的颤抖尖叫,同时还要用冷冰冰的手去戳露在被子外的脚。凤怀月往后一缩,如实评价道:“夏仁就算半夜真爬出来,也没你现在可怕。”

司危将下巴架在他肩头:“三百年前你可没这么胆大。”

凤怀月没上当,三百年前我就算胆子再小,也不可能怕你的无聊啊啊鬼故事。

司危点头:“你确实不怕鬼故事。”

瞻明仙主也从来就不会讲什么“半夜脚步声”,他只会搞来一大批货真价实的妖魔鬼怪,让他们趴在凤怀月的房间窗户外面此起彼伏地叫。

然后凤怀月就会崩溃万分地一路狂奔到司危寝殿,将床上的人摇醒,怒骂一番,最后再裹着同一条被子入眠。

司危提议:“想不想再重温一下旧梦?”

凤怀月面不改色:“信不信我打断你的腿。”

司危闷笑,不是很单纯的那种素笑,是将脸埋在大美人胸口处的荤笑。凤怀月赶不走他,没辙,只能将对方的脑袋胡乱一推,自己卷着被子滚到墙角,闷声说一句:“你别吵我。”

过了一阵,又道:“我真的累了。”

司危果然道:“好。”

房间里的光线暗了下来。凤怀月将大半张脸都裹在被子里,他本来是预备用这一晚的时间,来独自理一理溟沉与阴海都的,但可能是因为太累了,也可能是因为身旁有人,没法集中精神,脑子反倒越理越乱。

乱而疲倦,却不想睡,闭眼想起杨家庄,睁眼又想起阴海都。他无声地叹了口气,大睁着眼睛看了大半天的床帐,又忍不住开始琢磨,怎么身边一点动静都没有。

不会当真也睡了吧?

他竖起耳朵仔细听,听了一阵,听到“哗啦”一声,像是翻动书页的声音,于是缓慢将头转过去,司危正靠在床头,手里捧着半本小破书,指缝间隐约透出几个字,什么瞻明仙主,什么酥软雪妖。

“……”你怎么还真看上了。

司危将手伸过来,在他头上揉了一把,问道:“还醒着,不是累了吗?”

凤怀月爬起来一些:“你半天没动静,就是在看这个?”

“是。”

“这有什么好看的。”

“前半本是不大好看。”司危将书举到他鼻子前,“后半本呢?”

什么后半本,白天不就告诉你了,后半本被我撕下来叠纸玩。凤怀月莫名其妙接过书,正想再重复一遍,视线却落到最后一页的最后一段,酥软雪妖折服于瞻明仙主英伟不凡的男儿气概,当下芳心大动,春情洋溢,羞答答地松领扣,宽衣带,一般儿娇凝翠绽魂儿颤,露出——

没了。

凤怀月:“……”

司危用手指搔刮他的下巴:“说话。”

凤怀月道:“如果我说她接下来露出了十八只夺命利爪,你信吗?”

司危道:“不信。”

你不信是对的,倘若我只看到这里,我也不信,但问题就是我真的看完了,这个酥软雪妖,她接下来的的确确是露出了十八只夺命大利爪,又与你继续打了好几十页。

司危摸摸他的脑袋:“怪不得你要气得撕书,放心,这种事,我只同你做。”

只同我做什么,也打得满地飙血?

凤怀月一把扯住他的乌鸦嘴:“你快点给我呸呸呸!”

作者有话说:

司危: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