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卷内, 夕阳西沉。的卢站在矮坡上,向前伸出两只手,托起这对脑子双双有疾的旧情人,让他们肩并肩看浪漫晚霞。
看了一会儿, 司危问:“还要出去住客栈吗?”
凤怀月“嗯”了一声, 又说:“你应当知道我为何要住客栈。”
去住客栈,是因为不想溟沉冒险来闯彭府, 毕竟闯客栈或许还有生路, 但闯彭府却一定是死门。司危不屑地“嗤”了一声, 问他:“难道你以为住在客栈里,我就奈何不得那只鬼煞?”
凤怀月不想继续讨论这个问题, 也不想吵架,于是起身从铁甲跳到地上,往另一个方向走。司危也跳了下来,跟在他身后道:“他囚禁了你整整三百年!”
“溟沉没有囚禁我, 我若想走, 随时都能走。”凤怀月纠正他,又道, “但我这次离开杨家庄, 的确是因为不满他管得太多。”所以倘若你也管东管西,我一样会跑路。
司危不为所动:“那你可以等到养好伤后再跑。”
凤怀月背对他一屁股坐下, 独自生闷气。司危站在离树不远处,稍微有些压抑, 因为只要一想到那过去三百年, 重重叠叠的昔日噩梦就会像生满触手的藤一般, 在心底搅着血肉疯狂蔓延, 他无法忽视这种如同被人吸髓抽筋的剧痛, 又找不到宣泄口,所以只能烦躁地握紧剑柄,强行调息平复。
凤怀月坐了一阵,觉得怎么背后没声音,于是屁股一挪,磨磨蹭蹭转过头去偷看——
司危正靠在树上,他眉头紧锁,神思恍惚,眼眶红得像桃,脸上也没什么血色,整个人宛如刚刚吃完一个很厉害的惊天大亏。凤怀月万没料到自己居然会看到这种传世画面,一时也很懵,我只是不让你杀人而已,又不是什么无理要求,也不至于就如此委屈吧?坐在地上憋了半天,憋出一句:“你先别哭。”
司危从混乱思绪中回神,他皱眉看着凤怀月,看了片刻,又走到跟前,俯身凑近轻轻亲他。两片嘴唇有些凉,贴在脸上时,像一片刚从冰雪中捡起来的叶子。凤怀月被激得稍稍偏头一躲,没躲开,反而让司危越发收紧双臂,固执地不肯将人放走。
凤怀月拍拍他的背,道理还没来得及讲出口,就再度被咬住了唇,于是只好抱着“反正这事我三百年前常常做,不算吃亏”的躺平摆烂心态,陪他专心致志亲了一阵,亲完又用手背把对方湿漉漉的脸擦干,关怀询问:“好点了吗?”
司危道:“没有。”
一边说,一边还要继续亲。凤怀月看出他的情绪比起方才已经正常许多,于是果断一巴掌赏过去,爬起来就要跑路,却还是被司危一把扯回怀中。两人就这么不清不白地纠缠在一起,直把“不小心”路过此处的彭小少爷看了个目瞪口呆。
谁能想到,瞻明仙主为了能博美人同情,竟然还有说哭就哭的本事,相比起来,自家傻子叔叔,失恋只知道在书房骂自己,毫无心机手腕,将来怕是连三妻四妾的那个妾都混不得。
真的好没有前途。
画卷中的太阳滚入山后,画卷外的鲁班城,也已月出东山。
海浪在夜色当中,一下又一下地拍打着沙滩,机关城那彻夜不灭的灯火并没有照亮此处,四野依旧是被漆黑笼罩着的,几艘大小不一的货船停在码头,零星只有几个船工举着火把走动。临近午夜,万籁俱静,一轮细细弯月挂在半空,给海面笼上了一层薄纱般的银。
片刻后,这层银纱便被从中裁开,白浪无声涌动,细看,是一艘快船正在前行,它熟练地躲开那些大船,最后停靠在了一处陈旧码头。
站在码头上的船工掀开帘子,看清船中人后,惊讶道:“商先生,您怎么又回来了?”
“有事。”从船舱中钻出一人,身披一件极大的斗篷,将头脸遮得严严实实。其余三五仆役簇拥着他,一行人很快就消失在了夜色间。
……
清晨鸟雀喳喳。
凤怀月将被子两脚踢开,坐在床上伸懒腰时,司危恰好推门进来,他一手端着杯银丹叶浸出的清凉茶水,另一手握了束淡粉色的花,如此周到又体贴的情圣模样,使得凤怀月也不得不扒拉了两把自己乱糟糟的头发,挺起背问:“你去哪了?”
“前院。”司危将茶杯递给他,“这几日彭府忙着在查那十几名少女被绑的案件。”
“有进展吗?”
“不好说有没有。”
原本一直在盯的几条线,昨天却齐刷刷没了动静。司危道:“他们先前已经订好了出海用的小船,结果突然全都退了,说还要在鲁班城里住一阵子,不知道又在打什么新的鬼主意。”
凤怀月下床漱了漱口,又坐回床上,将那杯清凉茶一口气喝空,皱着鼻子问:“怎么这么苦?”
司危俯身:“尝尝。”
凤怀月:“……”
你好熟练。
尝过之后,确实有点苦,于是司危弯腰将他抱起来:“带你去吃酒酿鲜花圆子,还配了最新鲜的珍珠荷叶汤。”
吃完鲜花圆子,两人又去彭府后山逛了一阵,总之无所事事,清闲快乐得很,但这种快乐清闲的日子却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仅仅过去一天,鲁班城里就又发生了一件轰动大事!
凤怀月手里攥着半个果子:“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
侍女重复禀道:“是瑶光仙尊与天玑仙尊来了。”
司危不悦:“这些老头不好好待在山里,跑来鲁班城做什么?”
侍女解释:“两位仙尊是为凤公子而来。”
凤怀月纳闷极了:“怎么是为我而来,我先前认识他们吗?”
余回在旁道:“你认识,不仅认识,你还时常将他们气得半死。”
修真界最奢靡,最浪荡,最随性的大美人,拎着酒壶能从第一桌喝到最后一桌,与一板一眼,刻板严肃的老头团伙,可谓天然不相融,相看两生厌。但偏偏这个大美人又有一大群人护着,导致诸位仙尊屡屡欲训斥而不得,唯一一次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将他罚入静室苦修,说好三个月,结果不到三个时辰,就被司危强行登门将人带走,只留下一扇破烂门板,和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倒霉守山兽。
凤怀月闻言心里很苦,他原以为有个司危管着自己,已经够不自由了,没曾想在司危头上竟然还有一群与他爱好相同的白胡子老头,管天管地还要管人吃席,这都什么毛病?侍女继续道:“外有传闻,说凤公子……其实早已在枯爪城殒命,所谓被救活的,只不过是一具受邪术操纵的傀儡人偶,还说凤公子在酒宴间坐着时,一动不动,全不似活人,诸位仙尊或许正是为此而来。”
“嘶……”余回稍稍一摇头,不管背后是谁在告状,速度当真挺快。
而鲁班城的大街小巷,此时也早已挤满了人,大家都听到了消息,正七嘴八舌议论着,反正不管那是真的凤公子也好,还是偶人也好,今天的热闹都肯定不会小,看了不亏。
“二位仙尊来了。”片刻之后,有人喊了一嗓子,人群霎时安静下来。
凤怀月站在彭府小院里,也瞄到了远处御剑而来的两道身影,虽然还没看清脸,但本能就想当场跑路。余回一把握住他的手腕,安慰道:“不必紧张,这种事在三百年前隔三差五就会发生,况且按照过往战绩来看,你也没输过。”
凤怀月问:“从没输过吗?”
余回答,从没输过,简直百战百胜,所以只管放轻松。说完之后又不忘提醒,但是最好还是不要再给诸位仙尊起外号了,就算要起,也得关起门来在家里起,别让外人听到。
凤怀月疑惑地想,怎么我年轻的时候还有这爱好,起什么外号?
而这份疑虑在两位仙尊进门的刹那,就得到了答案,他们一个高高瘦瘦,脖子又长,活像细溜溜一根面,另一个则是圆润矮胖,面色红润,如刚出锅的寿桃。这么两大传统面食往眼前一站,凤怀月:“啧!”
余回经验丰富,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他的嘴,道:“别出声,否则当心现在就被叫出去。”
彭府院门大敞着,街上的百姓全部伸长脖子往里看,搜寻着那位传闻中死而复生的传奇大美人。
彭流躬身行礼,又道:“二位仙尊,阿鸾在枯爪城伤势过重,所以眼下有些记不清前尘旧事,身子也虚,正在吃药调理,无法出门相迎,失礼之处,望多担待。”
这么一说,倒更像哪里有鬼,所以得提前打好补丁。院内一片寂静,凤怀月蹲在屋门后,屏气凝神听着外头的动静,他不打算出去,主要也没想好要说什么,万一没说到两位仙尊心坎上,又被抓走关起来抄书,岂非很不划算。
瑶光仙尊道:“既然失忆了,那正好随我回山静心清修。”
凤怀月五雷轰顶,为什么失忆了就要“正好”随你回山清修?大家又不熟!
彭流道:“但阿鸾伤势未愈,恐无法上路。”
瑶光仙尊坚持:“先让他出来,倘若伤势不重,我自会替他医治。”
彭流继续搪塞,养了三百年的伤,如何会不重,肯定重。
瑶光仙尊道:“伤重也一样能医。”
司危面无表情道:“恐会虚耗仙尊灵力,不如还是就此作罢。”
瑶光仙尊:“那也要先让他出来再说。”
司危问:“出来便一定能医吗?”
瑶光仙尊笃定道:“出来便一定能医。”
作者有话说:
老头:算不过你们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