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殊文来得早, 正赶上林家用早饭的时候。
小厮进去通传,林广良诧异,和旁边的妻子对视一眼。
谢许菇神情有些僵硬, 一早的好心情完全消散。
“他来干什么?”
小厮挠挠头,道:“只说来拜见老爷跟夫人, 还带了礼。”
林广良问妻子:“让他进来?”
人都到大门口外面了,不让进说不过去。
而且林家光是门口都修缮得阔绰奢豪, 每日特意经过多看几眼的行人一轮接一轮。
时候尚早,等晚一点, 别人吃完早饭就该出门了, 若瞧见林殊文干站在门外,不知道以后要怎么传他们林家的话。
谢许菇将筷子一砸:“那就让他进来。”
又道:“等等,你去把少爷叫醒,让他穿身前几日做的新衣,要把少爷收拾好,待少爷坐在厅上, 再叫林殊文进门。”
小厮连忙跑去后院,差伺候林少爷的仆人将其唤醒。
梳洗过后且穿了新衣的林安贵带着没睡醒的床气来到饭厅。
“阿娘,不是说了今日我想睡到午时, 我半夜才从雅苑回来, 还没合眼几个时辰呢。”
谢许菇来了气:“睡睡睡, 你就知道睡, 可知外面有谁来了?”
林安贵回到家里后, 长辈对他宠爱有加,竭尽能力满足他的需求, 说话更是和颜悦色的, 哪像此刻?
他一懵:“谁来了?”
谢许菇看着林安贵, 喊道:“林殊文来了。”
林安贵:“林……林殊文,那个便宜……”剩余的话咽在嘴边。
林安贵过去苦日子过不惯,得知自己被掉包,顶替他的人舒舒服服过了十几年,想想就来气。
他脸色不快:“他来干甚?”
林广良出声:“让他进门吧。”
再耽搁下去,来围观的人就多了。
林安贵脸色一摆,大咧咧靠在梨花木椅上,目光不善地盯着厅门的方向。
他回来的这些日子,虽然过的舒畅,可私底下有的闲话一字不落传入他耳朵里。
下人说林殊文和善温柔,说没见过相貌品行那么好的公子。
公子?
他都被驱逐离开了林家,怎么还能算是公子?
饭厅内,林家三人眼中渐渐出现一抹素色身影。
浅色衣袍做工并不华美贵气,甚至这种朴素样式的衣物放在林家看都不看一眼。
谢许菇瞧见林殊文衣饰普通心态稳了稳,舒畅几分,可看清楚少年的泛着光似的雪白面容,那份精神灵动的劲让她一怔,心底闷闷的。
这得过得多舒坦才能把人养出这样的容貌和气色,反观林安贵,自己的亲儿子自从接回来后哪点不是好好对他,但日料沉迷玩乐酒色的林安贵精气神越来越差,昨夜回来得晚,起来又早,眼下那圈的阴影还没散干净呢。
如此对比,让林安贵和谢许菇脸色都不好看。
林殊文浅浅一笑:“老爷,夫人,近来身子可安好。”
林广良道:“都好着呢,你过来是为何事?”
林殊文入厅后也没人招呼他坐下,他将手里拎的礼品放在桌前,神情诚恳,温声开口:“我想将阿父和阿娘的坟地牵回祖籍,但那边有人看守,故而到访。”
林安贵呵一声:“你想把林大成的坟牵走?我不许。”
又冷声道:“如果不是他们作孽,我过去怎么白白遭了十几年的苦,没撅他们的坟就算不错了,眼下让他们睡荒坟,我对他们够大度了!”
林殊文微微蹙眉:“人已经离世那么多年,他们做的纵使不对,可过去可能虐待于你?”
谢许菇道:“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啊,他们理亏在先,害得我们家白白帮他们养十几年儿子,你过去吃的住的,哪样不是好好的。”
林殊文轻声道:“我知晓,过去是他们做错了事。”
他眉眼柔静地望着谢许菇:“林夫人,我们知道错的,此事的确不好,因此我来这里,是为他们,亦是要跟你们道歉,以及想做些补偿。”
谢许菇皱眉:“就凭你带的这几盒东西补偿?”
虽然她对亲儿子偏袒,但林殊文态度柔顺,且过去他们相处几乎没闹过任何矛盾,除了不爱出门,林殊文安分听话,是个挑不出毛病的孩子。
林殊文道:“当然不止这些。”
谢许菇打量林殊文衣着,发现他一身朴素,不免怀疑。
“你想怎么补偿我们?”
林殊文道:“布匹,粮食,还有银子。”
林广良和谢许菇爱财,与其说得再多,稍微动之以情后,直接送这些外物更容易说服他们。
他道:“老爷和夫人一向是明事理的人,人死了便死了,认了错,再怎么为难也改变不了什么。我有心想弥补他们犯下的错,夫人和老爷愿意信么?”
林广良道:“你哪来的粮食和布匹?”
林殊文没有隐瞒:“我成亲了。”
谢许菇连忙又一次上下打量他:“成亲?不跟洛少爷成亲,跟乡里人?”
一想,和严融之的确在乡下认识,且住在乡下,于是点头。
谢许菇道:“乡里人有什么钱和粮?也难怪你一身衣裳朴素无华,嫁个乡下人……”
莫名的,谢许菇心里头感慨,又放松了不少。
“你这孩子是个明道理的性子,既然要补偿林家,那我们也接受。”
林广良点头:“照你说的……”
林殊文道:“过几日差人送上门。”
谢许菇本来想问要怎么信他说的话,可林殊文神情看不出半分虚假,他们也知道这孩子从小就老实听话,再问下去的话,显得他们没有气量,非要跟个后生计较。
林殊文话峰一转:“那牵坟一事……”
谢许菇和林广良本来都要应下了,林安贵开口:“你怎么不问问我,我答应了吗?”
林殊文一忖:“林少爷……”
林安贵眯起双眼,翘着二郎腿。
“想顺利带走你爹娘的坟可以,除非此刻跪下给我磕三个响头,就当道歉。”
林广良目光一顿,谢许菇出声:“安贵……”
林安贵:“怎么都看我,他们对不起我十几年,要他磕三个头难道不算轻的?”
“跪不了。”林殊文不见恼怒,仍然好脾气的望着林广良。
“殊文此生只跪父母。”
“生我的父母已离世,可跪。”
“养育我的父母,养恩如海,让我跪老爷跟夫人,心甘情愿。”
他看着林安贵,一字不吭,摇摇头。
林广良避开林殊文温和的目光,摆手道:“先这样吧,安贵你也别太过分,哪有人不跪父母跪同龄人的,这岂不是乱了辈分。”
至于牵坟一事,虽然还没答应,但林广良和谢许菇的态度并不强硬,就是林安贵不想松口。
从山下那位老伯的口中得知,林广良也是随了林安贵的意让人看着坟地的。
林殊文离开林家宅邸,走到停在附近的一辆马车旁边。
严融之撑着他的胳膊,将他抱进马车。
“谈得如何。”
林殊文挨在严融之怀里,静了一瞬,道:“再看吧,老爷是想答应的,改天我挑个林安贵不在家的日子再登门拜访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