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到山上木厂, 林殊文见到受伤的工人。
工人们被坍塌的木头砸伤,木刺把背后和手脚刮得血肉模糊,光是清理黏在衣物的血肉就费去许多功夫。
其他工人们手脚粗, 女人们又怕这血肉模糊的场面,受伤的工人便只能让大夫挨个清理伤口, 一忙就是一宿。
林殊文来时接近正午,大夫还在屋内, 竭力照料了一夜的工人,彻夜未眠, 精神不太好, 唇色微微泛白。
瞥见门外出现的管事,大夫忙迎出去,蹲在附近的工人看见能说话的人来了,立刻把管事包围,生怕他跑掉。
林殊文被挤到人群外,看着被工人们面目凶恶围起来的管事, 神情闪过些许不知所措。
他又不确定自己能否替严融之分担事务压力,迟疑半息,看着管事被木厂工人七嘴八舌的讨要说法时, 终究还是主动迈出几步。
“你们别骂管事, 有什么事同我说说吧。”
清亮微弱的声音奇妙地令工人们安静下来, 他们不约而同打量衣着不俗的少年。
管事道:“这是公子。”
工人们纷纷开口:“我们留在木厂干了那么多年, 自问尽心尽力, 没谁犯过懒。过去几次受伤,有些人伤痛还没恢复就急着上工了。但一次又一次下来, 不管伤势如何总判定是普通皮外伤, 补偿的钱只堪堪抵了养伤那几日的工钱, 别提弟兄们不敢多休养,怕耽搁工期。”
“是啊,我们没别的要求,只想问公子能不能把补偿的工钱加两三成,有些弟兄孤身在木厂就算了,带了妻儿上来的,养家糊口本来就不容易。”
听完诉求,林殊文渐渐在心里有了打算。
他主动问大夫:“他们伤势如何了?”
大夫道:“已经止了血上药包扎,天冷,伤口恢复比较慢,可也碰巧冷着了,若时节炎热些,伤口容易感染其他病症,且止血没那么快。”
林殊文点头,示意自己明白。
他绕过挡在身前的工人,靠近躺在病榻上休息的伤患。
伤患因为疼痛低嚎不断,林殊文内心不忍,扭头问大夫:“有没有别的药能为他们止疼?”
大夫迟疑:“有是有,不过……”
那些药比较贵重。
他给工人们上了寻常治疗外伤的药,虽然没有太大的止疼效用,但用来止血,恢复伤口足够用了,普通人家多数只用这类药物。
林殊文道:“那就给他们都敷上。”
大夫还在犹豫,管事推了推他:“听公子的,主子出门前吩咐过,这边发生何事,公子都有处置的权利。”
于是大夫转身去别处拿药,围在附近的工人们脸色这才好了一点。
林殊文问伤患:“你们可有妻儿在此处?”
旁边的工头答:“老李和老黄的妻儿都在。”
林殊文吩咐管事:“这样吧,让他们的伤彻底恢复以后再上工,前十五日除了依照每日工钱结算之外,另外再给他们多加三成,若十五日后因伤情仍不能上工,往后的日子就照每日工钱的三分之二算,但要给他们每两日发一块肉,再按家里人头算,一人送足够做两身衣物的布匹。还有,在他们伤势没彻底恢复前,治疗的药钱咱们分文不收。”
这样的结果比工人们预想的好太多,他们本来的念头就是打算加点钱,哪里想过还有肉和布匹送,前十五日每日还多算三成工钱,养伤的时间久了,有粮食和布匹送,更不用掏任何药钱。
工人们没想到眼前的年轻公子短短几句话就能定下他们闹了一夜一日的事情,仍不太敢确定。
“公子此话当真作数?”
“作数的。”林殊文道,“若大伙儿不放心,我立刻写一份契书,签字为证,交由工头大哥收好保管,如何?”
这话一出,工人们闹了数个时辰的心彻底被稳定下来,纷纷围着少年公子道谢。
管事既诧异,又安了心。
他没想到公子能那么快稳定工人门的心,那些加上的条件办起来属实小事一桩,钱财是小,然而主人家钱再多,很少会为雇佣的工人们考虑周到,毕竟谁都为自身利益的着想。
等大夫把止疼的药带来后,几名伤患服下,不久果真起了效果。疼痛的症状缓解许多。
事后,林殊文把大夫叫出门外,向他询问止疼的药物价钱。
林殊文道:“这些药钱不算便宜,且事先我没与严爷商量过,为了弥补亏损,药钱我来出。”
管事制止:“公子,这太生份了。”
林殊文道:“我明白你们给伤患用的药其实足够了,但这份止疼药是我额外多要的,等严爷回来,问过他之后,若他同意,这笔钱自然不需要我出,若他不同意,那就由我出。”
管事侧目,久久无话。
“怎么了?”林殊文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脸上有什么东西么?”
管事长叹,旋即一笑。
“记得见到公子时,公子还那么小,不过一年,处事却有几分主子的风格。”
林殊文抿唇,略微害羞的笑了下。
“那我处理得如何?”
管事道:“很好。”
看似柔弱的公子一样能替主子分忧,管事心想原来他倒是小瞧公子了,觉得公子斯文薄弱,做什么都得主子护着,此刻一看,他眼界短浅了,竟然以貌取人。
处理完木厂工人的事,林殊文回到宅子,在前厅坐下不久,门外有驿差送来了信。
林殊文拆开涂着火漆的信封,是关于林家的消息。
他爹和他娘有了消息,两人的坟让派出去人找到了,就在丰阳县范围内的一个小镇里。
但两人的坟目前有人看着没让外人靠近,打听消息的人说,如今看管林大成墓地的人,是丰阳县的一位地主,林广良。
许是重生过,又在八宝村生活了一年,突然听到养父的名字,林殊文不由萌生诸多感慨。
对他而言,不管是亲生父母亦或养父母,两边对他同等重要。
信上说林大成与其妻子的坟地在一处荒山,周围有人住着看管,谁靠近都被驱赶。
林殊文不知这是何意,可他想去看看。
管事劝道:“若公子想远行,最好等主子回来再出去吧。”
林殊文收起信:“好。”
前不久才壮着胆子“当家做主”了一次,然而让他独自出远门,那股依赖严融之的劲又起来了。
尽管养父母出于别的原因将他送走,偶尔回想,林殊文对他们并不怨恨。
两人养育他时不曾打过骂过,吃穿更不曾短缺,他离开后在心底仍然当他们是长辈,哪怕做不成亲人,可一份养育的恩情曾经存在过。
林殊文心思清明,却不知道养父母对他抱着何种心思,以及,为何要看着他亲生父母的坟地,不让人靠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