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暴雨倾盆, 林殊文没能离开。管事早就让人收拾好上次的客房,带他过去休息。

他对严融之避之不及,一句求亲的话堪比雷声震耳, 急忙退出主人寝屋,越过回廊, 险些因狂风绊倒。

管事忙扶起他,林殊文头都没扭, 怕背过身就看见严融之跟来。

少年踉跄地扶着回廊上的柱子,颠颠倒倒朝不远的客房进去了。

将门掩上, 仿佛就能隔绝那道如影随形的目光。

管事敲了敲门:“小林先生, 我差人送桶热水进屋。”

林殊文吞吞吐吐问:“他……没跟过来吧?”

管事道:“主子没来。”

林殊文挤出憋在胸口的气,浑身脱力般坐在椅子上。

不久,管事带人抬了桶热水到堂屋,还有一套干净的里衣。

没打搅林殊文想心事,热水置入屋内人都撤离了。

少年蜷起双膝坐在椅上,目光隔着水雾越向门口。

门外没什么声响, 严融之的确不在。

雨势汹急,他愈发静不下心。

林殊文索性起身,把合上的窗户揭开一道缝, 清冷的风雨瞬间拂上脸颊, 猫儿般的眸子半眯, 此刻宁愿浇着清冷的雨水换几分清醒。

屋外刮的风太大了, 人站着都要被吹倒, 林殊文彻底熄灭回去的念头。

他脱下衣裳,浸入热水中, 脸颊因热温浮起湿润的红潮, 直至水凉才走出浴桶。

本想穿白日的衣物, 可雨水打湿布料,且他将视线转移到收拾得柔软干净的床榻上,不想弄脏床褥,迟疑稍瞬,就把管事准备的里衣换在身上。

里衣贴身轻软,有股药草的熏香气息,裹着肌肤便觉安宁舒适。

他掀开薄褥躺了进去,门外管事问询,听林殊文开口,才带人进来把浴桶抬走。

客房分两屋,林殊文睡在内屋,没看见堂屋的情形,严融之也过来了。

他脑子混沌,拉起被褥盖着脸。

严融之在门后望着少年睡下,悄然出屋,吩咐管事叮嘱后厨明日一早留份包子和羊乳。

如严融之所料,天灰蒙蒙时林殊文就起来了。

他把里衣脱下叠好,换回自己的那身衣裳,出了门,遥望四周空气还漂浮着水,灰暗中隐约可见朦胧白雾缭绕在远空。

管事叫住他:“小林先生。”

林殊文后颈一紧,却见管事将拎在手里的纸包和水囊交给他。

林殊文问:“这是……”

管事道:“包子和羊乳。”

料到林殊文定会悄悄溜回去,严融之没追得太紧,反正话都挑明了,让人静下考虑也合适。

******

包子和羊乳味道极鲜,入口时还热乎着。

林殊文把最后一口羊乳抿干净,神情过于安静,不知在想什么心事。

菜地种下的新菜蔓延出一片,他把越到围栏外的摘了,一部分拿去喂鸡鹅,余下的留着自己吃。

林殊文没让自己停下来,似乎只要没了活儿,脑子就会被另外那件事占据。

莫布背了个大鱼篓,喊:“去村集不?”

回过神的少年道:“去的。”

林殊文把浸在水盆里的鱼篓拿起,沥了沥水,瞧见里面的虾螺都还活着,便与莫布一起出门。

两人走到村集,找了个位置,莫布让林殊文替自己看下篓子,跑去别处搬来两块石头,招呼林殊文坐下。

莫布一吆喝,就有赶早来村集的乡民围过来看。

虾和螺肉少,卖出去的价钱不如鱼多。但炒起来香,许多村里的汉子都爱炒一盘拿去下酒,像螺跟虾这种肉少炒着香的东西还是比较受欢迎的。

几个心疼自己汉子的妇人跟哥儿围过来,询问价钱。

莫布与他们扯嘴皮,坚决不让对方砍太多价钱。之后又陆续来了些妇人,林殊文和莫布脚下这两篓虾螺渐渐卖光。

莫布捡的虾跟螺多,拢共卖了三十几文,林殊文只有十几文。

莫布道:“俺娘让俺自己拿七文钱用,咱们去别处转转。”

林殊文没有异议,热闹的村集仿佛能让他的注意力不那么集中。

莫布纳闷:“殊文,你今日好像不对劲,魂不守舍的。”

林殊文道:“是么……”

他抿唇笑了笑,继而垂眸不语。

莫布挠头,纵使知晓林殊文性子好,就是平素里安静惯了。可他一字不吭的时候,让莫布属实摸不着头脑,只好遂对方去了。

两人转单卖煎饼的摊子上,摆摊的人是巧婶。

莫布笑道:“巧婶今日不做点心啊?”

巧婶没看莫布,光看又白又养眼的林殊文去了。

她道:“是啊,两个小后生要吃不?”

巧婶今日做的饼子是用面皮裹着鸡蛋、云耳、萝卜丝、土豆丝做的,面皮放在油上煎,再各加装在罐子里的一小勺菜料,搭配她亲手调制的酱料,根据个人口味,有花生酱、番茄酱、咸辣酱可以选。

这种饼子是巧婶吃了县城铺子里的小食自个儿琢磨着做出来的,村民没吃过,尝个鲜不愿花太多钱,所以饼子卖五文一个,菜料放少点。

莫布把自己刚得的七文零钱花了五文,咬着热乎的饼子,双目一瞪,惊道:“这种新饼子好吃,俺从来没吃过。”

莫布五六口就把饼子吃完,意犹未尽。

见状,林殊文买了三个,在莫布眼巴巴的目光下,将其中一个递过去。

莫布傻眼,林殊文轻声道:“给你吃。”

莫布:“……可你方才的钱都用完了。”

林殊文如今可以靠做簪子卖钱,若想挣多些,勤快点多做几支簪子还是能挣的,遂道:“若当我是朋友,就收下。”

莫布别扭地接了饼子,甫一入口,那股矫情烟消云散,顷刻间被美食俘虏。

逛了会儿村集林殊文就回旧屋,桌上摆着个四足双层方陶鼎,是严融之给他带吃的东西来时,用于保温的食盒。

他把饼子放进陶鼎中,又把之前买的赤小豆,莲子洗干净放水下锅,大火熬得很快,放入糖,用井水过凉,盛一碗装进食盒底层。

日头悬在正中的方向,林殊文吃过饼子,又喝余下的赤豆莲子羹,肚子八九分饱。

他拎上食盒出门,本来想去严宅一趟,路上看见罗文,把人喊停,将食盒交给对方。

罗文郁闷:“小林先生不能直接给主子么?”

林殊文一张小脸在日光下雪白晃眼,眸子半眯着,没有看罗文的眼睛。

他绷紧唇,摇头。

罗文见状,不再多问。

又道:“商队的兄弟准备办喜酒了,跟杏花村的一位姑娘成亲,小林先生到时候去喝酒吧。”

跟着严家商队在外走商多年的兄弟,家底还是存了好些的,相比普通人家而言,是笔不小的钱。

加之商队只要有人成亲,严融之都会撑场,所以请周围几个村的村民上门吃口喜宴,并非难事,毕竟一辈子就这一次,怎么着都舍得花钱。

罗文道:“家家户户都会去的。”

村民热情,谁不喜欢沾一口喜庆的酒喝。

林殊文:“到时候再看吧。”

喝喜酒的人太多,那样的场面他发怵。

*****

午后,林殊文觉都没睡就在打磨新的木簪子,这次他画了新的花纹样式,一个人安安静静雕着木,过不久,徐哥儿跟郑哥儿也来了。

听两人说已经学会写昨日的五个字,他简单考了考,随后继续用新的纸张各写相同的七个字,等哥儿适应认字后,逐渐给他们加大强度。

徐哥儿和郑哥儿默默认记新字,林殊文坐在凳子上做木簪,两人并未弄出太大动静惊扰他。

半个时辰后,两个哥儿起身离开。

徐哥儿道:“过几日去喝喜酒,我要回去织几双鞋,到时候当贺礼送给人家。”

郑哥儿道:“我织一对枕套。”

他们不约而同的开口:“成亲真好,我们什么时候也能选个中意的汉子结亲。”

又看向林殊文,眼神都带着艳羡。

就算莫布那伙人不说,徐哥儿跟郑哥儿都知道好多小伙子喜欢林殊文的,长得好看,识字认字,还会做簪子。

他们这几日见过林殊文打磨出来的木簪子,比村集里卖的精致许多,听林殊文说首饰铺的掌柜固定跟他收,别提有多羡慕。

送走两个哥儿,天阴沉下来,乌云笼罩。

林殊文把晒在院子里的木柴全部收进堂屋,听着闷响的雷鸣,除了几分惊怕,更是心乱如麻。

不知道他做的赤豆莲子羹严爷喝了么?

从巧婶那买来的饼子挺好吃的,合不合对方的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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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宅。

严融之喝完碗中的赤豆莲子羹,糖放多了点,微微齁甜。饼子味道不错,就是送来时已经凉了,略微影响味道。

他压不住眉眼的笑,连日来对了许多账簿,如今快告一段落。

昨日夜里跟林殊文求亲有些冲动,但说出来并无后悔。

相反,他探出几分情意,愈发坚定念头。

林殊文没有拒绝。

少年逃避归逃避,却会惦记着自己早时让后厨给他准备的包子和羊乳,又想把这一分好一分恩的情还回来,别扭地给他送莲子羹和饼子。

严融之低笑。

临至傍晚,他望着灰暗下来的天色,琢磨着估计要打雷下雨。

于是带了伞具出门,行至林家旧屋,刚敲门,雷声闷响一阵。

严融之道:“殊文。”

林殊文正准备回屋拉张褥子盖一盖耳朵,门外的低唤让他后颈一紧。

那一阵雷似乎又遥远了。

他跑到门后:“严爷……你怎么过来了。”

又硬着头皮道:“我不想开门。”

还没想好怎么见对方,见到面要说什么更无头绪。

沥沥的雨水越过门檐,严融之放下伞,无奈:“下雨了。”

林殊文望着说下就下雨,哪里忍心让人淋雨。

他将门打开,严融之道:“我话既与你说明,就不躲着避着了。方才听见打雷担心你,过来看看。”

林殊文眸子盯着鞋面:“嗯……”

两人一前一后进屋,严融之目光温和坦荡,指了指身边的位置,道:“殊文,过来坐。”

林殊文抬眸,严融之道:“昨夜话还没说完就将你吓跑。”

他问:“不喜欢我么?”

林殊文:“……”

严融之又问:“喜欢我么?”

林殊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