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融之边说边带着林殊文往院子里走, 顺手把少年手上的蜂蜜接过。
距离傍晚还有些微时辰,不过林殊文来了,严融之自然没有让他离开的道理。
他道:“这些蜂蜜今晚用来烤肉吃, 如何。”
林殊文:“烤肉?”
严融之先吩咐管事,管事又下去带话做准备了。
他道:“嗯, 就在院里烤。”
林殊文没直接吃过放在架子上烤出来的肉,轻而易举就被勾起几分好奇心。
而且……方才才被问起的话, 就这么带带过去了。
他既忐忑,又觉失落。
严融之看少年步子不落的跟着自己, 淡笑道:“东西还没准备好, 随我先去看羊?”
林殊文道:“好。”
严宅有好几座院子,牵回来的几只羊圈养在其中一座,靠近山后。
院子无人居住,布置许多青草,甫一进门,就看见三四只羊结伴聚在草堆上啃着青嫩的鲜草, 有人来了就也不怕,林殊文甚至跟抬起头的母羊对视。
他道:“他们不怕人。”
果然如严融之说过的那般,羊毛雪白, 像一团团的白色云朵, 让人想要触摸。
少年抬起步子慢慢靠近, 回头看了眼男人, 轻声问:“严爷, 我可以不可以摸一下他们?”
严融之颔首:“自然。”
林殊文伸出胳膊,跟打量自己的母羊靠近, 触摸羊毛。
少年雪白的脸庞露出少许试探的神色, 手指半分力气都不敢用, 屏息凝神,过了片刻才开口:“天上的云也是这般感觉么?”
母羊温顺,被人摸了没什么反应,神情好似软绵绵的,林殊文侧身站在羊身侧,眸子一抬,眼神竟然与羊有几分相像。
问完自己羞赧地笑了下。
云浮在天上,人不是神仙,怎么能知道云摸起来是什么感觉呢?
摸过母羊,喂它们吃了一会儿青草,林殊文跟着严融之去另一座院子。
用于烤肉的烤炉已经让人推进院中的凉亭之下,以铜制作的烤炉呈方形,分为上下两层,炉子两壁各有一对方形扣,用于插铁钎放肉串。
底部有条状镂孔,下层为四条低矮的四蹄足底座,上层用于盛炭火,下层则用于承接炭灰。
石桌整齐放了几盘肉和菜,酱料都用罐子装盛。旁边还有几碟沾着水珠的果子,有盛在碗中的新鲜羊乳。
管事让人抬了燃烧的火炭送来,慢慢将炭块置于烤炉底部。
斜阳西落,凉风习习。
林殊文坐在铁架前,其他人都下去了,留下他和严融之独处。
他的目光放在瓷盘里码放整齐已经切好的肉串上,心想这跟直接放在火上烤熟的方式似乎不同。
严融之拿起几串肉,肉块涮了层料放在铁钎上,火炭刚烤,立刻冒出“滋滋”的声响。
林殊文睁大眼睛,严融之道:“这种烤肉的法子在京都、郾城较为盛行,寻常人家多数还是用火烤。”
又问:“要不要试试。”
闻言,林殊文手不知怎么摆了。他连连点头,又小声开口:“要。”
严融之招呼少年到身边的凳子坐下,叫他拿几串想吃的肉和菜。
林殊文也不挑,拿了一串肉,照着方才严融之的法子,浅浅涮层料,继而将肉串放在铁钎上。
肉串“滋”的一声,旁边几串先放的肉已经冒出油香了。
严融之逐串翻起,继续涮酱料。
料涮得不多,嗅起来却很香。
肉串上还涮了浅浅的一层蜂蜜,烤出来的肉色泽金黄,看起来甚为可口,引人食指大动。
严融之道:“先放在一边,等凉了再吃。”
林殊文翻翻自己烤的肉,发现有一面焦了些,连忙朝男人投去求助的眼神。
严融之示意他不必紧张,且鼓励他再试试。
于是林殊文又拿起几串肉试着烤,烤出来的成色不尽人意。
严融之递给他一盘烤好且慢慢凉了的肉串,又把整碗羊乳放到他手边。
林殊文吃着肉串,腻了就饮几口羊乳。
他胃口小,几串下肚就光和羊乳不吃肉了,细嚼慢咽地咬着切好的果子。
严融之看少年停下,晚风吹起对方脸颊一侧的落发,吃相文静,嘴角不沾什么油渍,胃口浅,但他停下严融之自然没有再强迫继续吃的意思。
暮色四起,院里起了灯,穿廊风清凉舒适。
饭饱的林殊文昏昏欲睡,眼皮有些抬不起来。
他勉强打死精神,心里还惦记着方才的一些话。
“严爷,我……我没有答应李家的求亲。”
“王婆婆突然上门说那些话,我也不知晓如何回应,但若想我答应婚事,定是万不能同意的。”
他恍惚道:“若非两心相悦,怎能许诺终身大事。”
可两心相悦该是如何的,纵然林殊文自幼念书,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严融之看着他:“殊文可想过跟什么样的人成亲。”
坦率直言的话叫林殊文无措,对上男人的视线,更是心慌。
他咽了咽嗓子,具体想不出要成亲的人是何模样,但所说一概不知,并非如此。
至少都该像严爷这样的……
念头刚闪,心跳愈发剧烈,连指尖都悄悄颤抖。
比梦到严爷还要叫他心虚羞耻。
入夜就飘起了微雨,落在四周的雨声愈发彻响。
林殊文又困又累,严融之叫人收拾了房间,道:“下了雨不好走,今夜就在这里休息,可好。”
少年揉了揉困倦的眸子,懵道:“不回去了么。”
又迟缓地点了下头。
林殊文支支吾吾,欲盖弥彰地喃喃:“困了。”
进了收拾好的客房,本想装睡掩饰心迹的少年很快就睡着了,连沉闷而起的几道雷声都未能把他从梦里惊起。
严融之立在门外低叹,为少年的好梦欣慰,又无端有些遗憾。
林殊文不需要他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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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下岁月慢,林殊文近些日子都在家中专心雕制打磨簪子,鲜少踏出门户。
有时罗文过来,他朝外瞅瞅,忍不住问:“严爷呢?”
罗文笑道:“主子在山上。”
周围种下的木材一批接一批往外送,这些木头都是送进京都的,供到宫里头,所以严融之都亲自把控,不容过程有半分延误和闪失。
林殊文“哦”地应了,请罗文进屋喝凉茶。
罗文小坐片刻,主子不得闲,他更没功夫待着,急忙和林殊文摆手,起身道别。
小院里安静,往日林殊文觉得正好,不知道是不是几日没接触什么人的缘故,觉得心道有些冷清。
莫布的阿父从山里捕得几条蛇和几只兔子,要拿去城里卖。林殊文就和莫家父子两去了城里,他步行到上次卖簪子的首饰铺,甫一进门,低头算账的掌柜瞧见他,眼睛马上亮出光。
“你可算来了!”
上次掌柜的态度可没这般热情,林殊文疑惑。
掌柜道:“这次带的簪子有多少支?比上次多吧,不管做了几支,我全部都收了,且给你涨价钱,按三十文一支算如何?”
林殊文做的簪子很受欢迎,细节可见灵气和精巧,刚放进首饰铺没两日就卖完了。
还有几户府邸的千金跟掌柜预定,掌柜日日盼,时时等,这眼看十几天过去,才又把林殊文盼来。
林殊文道:“是做了些簪子。”
他打开布帕,掌柜连忙凑近,遗憾道:“才六支啊。”
林殊文:“已经尽力做了。”
他最近不能熬到深夜,否则病了又会麻烦严融之,这些日子对方忙着运送木材,林殊文不想让人操心自己。
将簪子全部卖给掌柜,林殊文拢共得了一百八十文,他买木材的钱也就十几二十文,若专心用精力发展此事,倒是个挣钱的法子。
拿了钱,林殊文与莫布他们汇合。上次接受了莫布一伙人掏蜂蜜的好,他到点心铺子买了炒花生,瓜子,地瓜条,还有一包冬瓜糖,去了四十文。
瓜子花生这些便宜,冬瓜糖一下子就去了将近三十文。
东西分成几份,林殊文都交给莫布,让他带给上次的几个小伙子。
林殊文还私心留了两块冬瓜糖,走到严宅,管事告知:“主子还在山上。”
他抬眸,观望沉下来的天幕,拿了把伞,行至一半,在风雨四起的半途中自问:他要到山上寻严融之么?
雨里有人唤他:“殊文。”
灰暗之中,严融之外衫半湿地走到杵在路边不动的少年面前:“怎么下雨出来了。”
雨太大,严融之抬起手用袖子替对方挡了挡。
林殊文耳朵和脖颈一凉,下意识握紧手心的两块冬瓜糖,喃喃道:“我、我买了糖,下了这么大的雨……担心就过来了……”
严融之道:“担心什么?”
林殊文低头。
雨水飘进伞中,不是说话的时机。严融之把林殊文揽进伞底,掌心贴在他脑后遮着。
“先回去。”
林殊文跟着严融之走,到了山脚,暼见水雾笼罩下灰蒙蒙的四周,道:“你……”
严融之没听清楚。
林殊文轻声地开口:“担心严爷才过来的。”
水珠溅到的耳朵火辣辣一片,仿佛冰火两重天。
他不确定对方有没有听到,缩在男人宽阔的怀里避着雨,似乎打了雷,但雷声没有他心跳的声音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