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林殊文低头把自己从头到脚打量一遍, 对上男人投来的目光,连忙跟了上去。

屋内点了灯,桌上摆着正在打磨的木簪, 还有一壶刚烧不久的茶。

茶是给村民写信时对方送的,栽种的普通茶叶, 味道虽不如好茶,却不劣糙, 带有乡野间质朴的滋味。

林殊文从矮柜上拿起另一个杯盏:“严爷,要喝茶么?”

他倒了一杯, 隔着水雾看人, 继而垂眸。

严融之放下水囊:“里面装着羊乳,早晚一次,把它喝完。”

羊乳趁鲜喝,严融之准备了今夜和明早的份量,留到正午味道会馊。

“羊乳?”林殊文无措。

严融之道:“院里牵了几头母羊回来,毛色雪绒, 像棉花,若有兴致就来看看。”

少年眼眸闪过动摇和回避,严融之便没有言明那些会让他觉得难为情的话, 挑些他喜欢的提起, 譬如林殊文喜欢动物。

话落, 林殊文当真被转移了注意力:“羊?”

严融之道:“今日牵回来的, 性子很温顺。”

林殊文露出向往的神色:“那……那我改日去看看。”

严融之从柜中取了个碗, 倒出鲜热的羊乳,将碗推向少年手边。

“喝完就尽早歇息。”

林殊文轻轻回应, 他问:“严爷这几日在外头很忙么?可有睡下?”

严融之略微摇头, 林殊文拧起眉心:“睡不着么?”

严融之看着他:“嗯。”

林殊文放下打磨簪子的活儿, 朝旁边的男人挨得近了些。

“我给严爷念书如何?”

他对严融之不设防备,完全没想过对方若在自己屋里头睡着该怎么处理。

一口一口抿着羊乳,他给对方说一个从杂籍上看到的乡野故事。

*

少年的声音于严融之而言是一种心安的存在,他在外几日处理生意,的确很少入睡,伴着耳旁的声音,支着下颌阖眼。

林殊文渐渐息声:“严爷?”

他紧了紧放在膝盖的手,人就在自己眼前睡着了,接下去该怎么办?

夜里下了雨,水珠从窗檐飞进屋内,林殊文轻手轻脚地把窗户关好,到院子外转了转,鸡鹅都入了棚,便又走进门后。

他走进房内拿起一条薄褥,展开盖在靠着木椅沉睡的男人身上。

顿了顿,又躲进房间,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

本以为会惊慌失措,整夜无眠,但林殊文久违的做了个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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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醒来屋外空无一人,昨夜他还严融之盖的薄褥,此刻正盖在自己身上。

林殊文瞥见枕边留下的纸条,纸上写:醒后把羊乳喝完,我回去了。

严融之的字迹如他人一样,给林殊文稳重的感觉。

夏季雨水丰沛,虽不用日日下田,可间隔一些时候,还是要去田里锄杂草,否则经雨水浇灌的土壤能疯长出许多野丛。

林殊文拎着铁锄清了半时辰杂草,两只小鹅就放在距离田地不远的水塘上,农活干完,在河岸喊一声,鹅就跟着他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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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屋门外站着人。

林殊文打量,认不出眼前的婆子是谁。

“您是?”

婆子笑意吟吟地凑上前,目光如炬,欣喜道:“小林先生,我是王婆,你还记得李屠户家不?”

林殊文和莫布到李屠户家买过猪肉,自然有些印象。

“王婆婆过来有何事呢?”

人都来了家门外,他不好意思让人干站在院子外头说话,连忙开门:“婆婆进来坐。”

还进屋倒了茶水送给对方。

王婆婆笑得眼纹愈发明显:“你这孩子真乖,模样又好,怪不得李家三儿惦记得要命。”

林殊文隐隐听出些意思,迟疑地坐在另一边位置。

“婆婆的话指……”

王婆婆“哎呀”一声,又道:“我来给李家说亲事呢。”

“小林先生还未婚配吧?”

林殊文愣住:“嗯……”

王婆婆道:“那感情好,李家三儿子,对先生可是一见钟情啊。”

林殊文:“可我不认识他。”

王婆婆道:“那日你去买猪肉,离开的时候刚从城里回来的李家三儿瞧见你啦,匆匆一面都来不及与你说话。”

林殊文:“……”

王婆婆道:“李家三儿今年十九,生得周正,年轻健壮,杀猪的手艺跟他爹那样好。且李家可是周围养猪最多的人家了,家里不愁钱用,若小林先生跟李三郎好了,进了李家丝毫不愁呀,什么活儿都不用你做。”

林殊文呆住,解释道:“我没想这么远。”

王婆婆笑呵呵的:“什么远不远的,你也十八了吧,跟李三郎年纪相仿,一个识文一个孔武有力,倒也般配。就是他性子有些火燥,小林先生斯文讲礼,治住那样性子的人也是不错的。小先生考虑考虑如何?”

林殊文:“……”

他紧握着茶杯:“婆婆,我没见过他,且也不知道喜不喜欢对方,怎能轻易许诺婚事。”

王婆婆道:“那就见一面处处嘛。”

林殊文摇头,没答应,仿佛只要应了对方的话,就心慌得很,做错事的那种慌乱。

王婆婆语重心长:“你还年轻,孤苦伶仃的,要多为自己考虑。”

林殊文不想跟王婆说话了,但他又做不出直接赶人的事,索性低头不语。

莫布看见林家的门没完全关上,好奇地走进去。眼前少年低头,一副闷闷不乐的模样,坐他对面的,是村里最爱给人说亲事的王婆。

莫布问:“王婆,你来这儿干甚?”

王婆:“给小林先生说亲事呀。”

莫布一个激灵:“我劝你还是先回去吧。”

王婆不满:“你小子说什么胡话,李屠户家条件那么好,若跟李三郎真的成了,你还能蹭顿喜酒喝。”

又道:“还有,你一个尚未成家的男子,怎么大咧咧往人家家里跑。小林先生是个清清白白的哥儿,旁人看见该怎么说?”

莫布:“婆婆……你莫要拿这种话对付俺了,村里多少人没听过?小林先生喜欢清净。你快走吧。”

王婆被莫布推推搡搡地送出了大门,隔着门还不死心的喊几句。

莫布关上门,道:“殊文,你别往心里去,王婆这人就这样,为了搭成亲事,什么好话都能说出口,遇见她,脸皮厚些送出去就行,她最多背后嚼两句舌根,不敢拿你怎么样的。”

林殊文逐渐回神:“好……”

莫布道:“王婆最爱说亲,成了她能收钱。你、你……”

后面的话莫布开不了口。

他想说你那么好,想娶你的人多的是,自己就算一个。不过莫布自知不够好,要求亲也轮不到自己吧。

地主爷和林殊文走的更近。

林殊文心里乱糟糟的:“我还没想成亲的。”

莫布一拍额头:“好嘛,咱们不谈这事。俺来找你问问你要不要吃蜂蜜。”

林殊文:“蜂蜜?”

莫布道:“对啊,林子里的树上结了好大一个蜂窝,咱们寻思着去掏些蜜来吃。”

莫布是很爱凑热闹的性子,见林殊文闷在屋里一段日子,就想带他出去透口新鲜空气。

林殊文道:“好。”

两人结伴出门,村子后山里的一片树林,果然有好些年轻人凑在一处,燃了火把,手上拿着布袋。

看见莫布带林殊文过来,几个年轻伙子都有点不好意思,但又急于表现。

像林殊文这样什么都不做却又让年轻伙子们斗志昂扬的哥儿躲在安全的地方,另外的人则分工取蜜,先用火熏,等蜂都飞出去了再把窝用袋子套上摘下,动作利落的掏蜜。

不是第一次干这事,莫布一伙人做得得心应手。

林殊文紧了紧手心,松了口气。

后来他们平分掏出来的蜜,林殊文没做什么活儿,不想多拿,但几个小伙子都十分照顾到场的三个小哥儿,蜜先分给他们,若是有意的,就更要献出好意了。

每个人都想给林殊文分点蜜,他摇摇头,看天色不早,借口先离开。

其余伙子看着莫布,道:“俺还是第一次跟小先生靠那么近,他好白。”

“俺也是,往时偶尔碰见,都不敢跟他说话,怕把他吓到了。”

林殊文捧着蜜,心里盘算下次去村集或者城里,最好买些小食回来请大伙儿吃。

蜂蜜难取,通常都是村里的一帮天不怕地不怕的小伙子去掏,不能白白收别人的好意。

林殊文没想吃独食,浑然不觉走到严宅门外,回过神已经来不及离开了。

经过的管事瞧见他,笑道:“小林先生来找主子的?”

林殊文支支吾吾,有人私下去传口信,严融之走出正厅,看见杵在门后的少年,眼底浮起些笑意。

林殊文捕捉到对方眼里的那抹笑,脑子里空白一片。

他捧着蜂蜜靠近,呆呆问:“严爷,你吃蜂蜜么?很甜的。”

严融之眉宇微动:“哪里来的。”

林殊文抿唇,有些不好意思地笑:“方才莫布和他的朋友们去掏蜂窝,大伙儿送我的。”

严融之挑眉:“大伙儿。”

看来对林殊文献好意的人不少,少年光站着什么都不做,都让人想怜惜他。

严融之已经过了跟年轻人争风吃醋的时候,但听林殊文神情灵动地说起掏蜂窝的过程,心绪还是没能稳定下来。

还有另一事,他道:“我听闻……今日有媒婆跟你说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