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弄脏的亵裤, 纵使林殊文百般羞耻,还是低头闷声把它洗干净,晾在竹竿上。
今日天阴, 院子过了几阵凉爽干燥的风,吹起单薄的亵裤飘飘晃晃。
林殊文狼狈地钻回屋内, 草草喝了半碗南瓜粥,嘴巴里尝不出何种滋味。
他拿着书端坐在椅子上看, 一向从眼入心的字变得凌乱不已,轻轻叹了口气, 从矮柜的木盒内取出雕了一半的木簪子。
约莫半时辰, 瓦片响起淅淅沥沥的动静,下雨了。
他起身去外头收起晾在竹竿的衣物,已经吹干的亵裤叠放整齐置在床尾,余光扫一眼,耳朵再次不争气地泛热。
那个梦境究竟发生什么林殊文已经想不太清楚,唯一记得的便是严爷抱了自己, 干燥的手掌不似平时温暖,而是带了滚烫的热度,贴着他的肌肤。
……
林殊文把脑海浮起的回忆晃开, 呆呆望着从窗檐飞下的雨珠, 忙把窗户合上。
两只小鹅从木板棚里跑到院中淋雨撒欢, 他隔着门打量, 瞧见无事方才继续打磨木簪子。
临近正午, 雨停。
林殊文从菜地摘些菜叶子,就着鸡蛋煮了一碗蛋花汤, 因为分神忘记盐, 喝到嘴里才反应过来。
罗文站在旧屋外:“小林先生。”
林殊文汤也不喝了, 怀着忐忑开门,只见罗文一人,先是松了口气,却下意识问:“严爷没来么?”
罗文道:“主子有事出去一趟。”
边说边抬起手上的食盒:“小先生用饭了吗,这是主子吩咐带过来的。”
林殊文垂在身侧的手指紧了紧,双手接过。
“多谢。”
罗文笑道:“小林先生太客气了,你慢慢吃,我还有点事。”
他迟疑道:“罗大哥,你能不能替我转交几句话。”
罗文:“何事?先生请讲。”
林殊文道:“这几日我就不出去了。”
闭门不出,如此一来也见不到对方。
罗文道:“好 ,我替先生转话就是。”
*****
林殊文带了食盒进屋,开盖后浓郁的食物香味迎面袭来。
骨头煨藕汤、虾仁水晶饺子、芋头煨白菜、还有一碗清甜的玉米羹,几道家常小菜,份量不多,味道适度,对林殊文这样的胃口刚刚好。
他文气安静地用起午饭,每每想起严融之对自己的好,饭菜入口时愈发缓慢。
一顿午饭百种滋味,林殊文坐在屋内左右无事,索性雕起另外的木簪子。
申时刚到,他不由打屯,揉了揉双眼,把木雕收好,合衣去了床上睡觉。
又下起了雨,陷在薄褥里的少年睡得很沉,不知不觉,这一觉睡至夜色降临。
听罗文说严融之近几日都不在八宝村,林殊文七上八下的一颗心平复不少。
他每日闭门不出,在家里养鸡喂鹅,雕木簪子,临至傍晚再带小鹅去水塘里游水片刻,短短几日,养的鸡鹅又长大半圈。
他把买回来的几块木料用完,总共做出六支木簪子。又将上次从市集买来的那支簪子取出,经过对比后发现,自己做的比买回来的质地精细许多。
去水塘放鹅的时候听闲聊的妇人说过两日村里会有大集,他思忖着要将簪子带去大集还是城里卖。
正拿不定主意,莫布上了门。
莫布道:“殊文,你都好几日不出门了。”
林殊文垂眸:“我平素就喜欢待在家中。”
莫布对他竖起大拇指:“俺若有你一半定力,俺娘定会乐开花。”
村里的小子们心野,哪怕闲在家中不干活,屁/股也跟着火似的坐不住,每日都要出门。
莫布瞧见码放在桌上的木簪,拿起一支,惊叹道:“这些俺娘都不会做。”
又问:“莫非这几日闭门不出,就为了做木簪子?”
林殊文承认:“我想拿去卖些钱。”
莫布道:“那就带去城里卖,直接到首饰铺子问问。你做的簪子好看,掌柜定愿意收。”
在村集也不是不能卖,可村民都是嘴皮子实的,买什么都要把价钱说便宜些,林殊文脸皮薄,指不定禁不住人家几句就应了。
正好莫布家要到城里一趟,林殊文和他们分摊部分租车钱,一同进城。
马车上,莫布挑开水囊饮水,闲不住,总要说话。
“俺昨儿跟六子他们去杏花酒打酒,碰到周家,他们竟然牵了羊进院子,说是给那两小孩儿喝羊乳。”
两小孩正是林殊文原先短暂教过书的孩子,周氏对他们很是疼宠。
在乡下极少人养羊,羊不干活,只能宰了卖肉,不如牛来得有用,一头牛可抵六七只羊。周氏愿意为了让孩子喝羊乳挑几只羊放进院里养,村里半大不小的孩子都艳羡不已。
莫布道:“周家小子还分了点羊乳给我们喝。”
说着咋咋舌,似乎在回味:“滋味确实不错,但羊臊味浓,挤出来的羊乳还要交给后厨弄好才能喝,当真麻烦。”
林殊文原来在林家也喝过羊乳,尤其每到冬日,在严寒的时候喝一蛊温好的羊乳,入喉绵长,喝完浑身都暖洋洋的。
如今虽然什么都没有了,却不再像当时那样感到空白无力,放任着自己的性命不管不顾。
莫布不假思索道:“你原来喝过么?”
林殊文微顿,轻轻点头。
还欲问些什么的莫布“哎”一声,给自己打了个嘴巴。
“殊文,俺心直口快,方才忘了你原来的身份,哪壶不开提哪壶……”
林殊文道:“不妨事。”
莫布整个人蔫下:“总之你莫要往心里去,俺不说了。”
如若那件事没发生,林殊文就是丰阳县最年轻的小地主了。
从锦衣玉食的少爷落到眼下的境地,莫布看着少年单薄的身影,觉得愧疚,一进城就领他去首饰铺子。
从掌柜的神情很容易看出他们满意林殊文做的簪子,掌柜愿意把木簪子都收了,三言两语中,免不得要压价钱。
林殊文性子软,耳根也软。若他只身一人来卖簪子,定会遂了掌柜的意思。
莫布时常帮家里买卖东西,他示意林殊文别开口,跟掌柜讨价还价。
最后掌柜以每支二十五文的价钱收了全部簪子,且要林殊文今后再做,需得把簪子往他的铺子卖。
林殊文把卖簪子的钱留一份拿去跟莫布家买木材,他又去逛了书斋,莫布道:“还要抄书卖么?要俺说不如做簪子卖给掌柜多好,墨和纸的价钱比木头贵,抄写也耗精力,不如雕簪子来得快些。”
林殊文跟莫布家买的木头十二文七块,笔墨纸砚的价钱远不止十二文。
林殊文被莫布说服,暂不打算抄书了。
莫婶去市集买了肉,转回来找他们,说要去布庄买布愈加严。
莫婶道:“提前买几块布把秋衣做了,等入秋后再买,布匹的价钱会高一些。”
于是林殊文也挑了数尺布,够做两身的,又另外买了新鞋,买簪子的钱还不够的,得额外再贴。
回村途中林殊文在内心算起用钱,惊觉自己在乡下过了半年,用钱却仍没有个数,花出去的比挣回来的多。
若非有从严家领的束脩,恐怕钱袋早就空了。
林殊文怀着心事去了莫布家拿木材,莫布砍了几块长木,掏出几条虫子。
“殊文,有好东西吃!”
林殊文瞧见莫布手里拿着白白胖胖的虫,心险些跳到嗓子眼。
莫布嘿嘿笑道:“这些从木头掏出来的虫烤了吃可香了。”
他拿进灶屋,不一会儿虫子就烤好,分给林殊文一半。
林殊文脸色泛白:“我、我不吃……”
莫布先吃一条,道:“香香脆脆,真不尝啊?”
林殊文抱在怀里的木头仿佛烫手山芋那般:“这、这里面的木头有虫子么?”
莫布摆手:“这几块切出来的都是干净的。”
林殊文松了口气,没有胆子看莫布吃烤木虫的画面,急急忙忙从莫家跑远。
*
严宅,罗文迎接回来的马车,再看跟在管事身后,由护卫牵回来的几只羊,摸摸下巴。
严家有农庄,庄子里牛羊养了不少,不过从不往宅子里牵。
严融之走下马车,罗文凑近问:“主子怎么养起母羊了?”
管事道:“将要入秋,羊乳温性滋补,备些羊乳喝对身子有益。”
牵回来的母羊品相极好,挤出来的乳水自然也好。
时下富裕的人家都开始为入冬做准备,秋屯食,滋补身子,管事便提几句,主子就让他把羊牵回院子。
严融之和林殊文几日未见,甫一下车,那份思念便加深几许。
虽然从罗文传递的书信里知道对方的情况还不错,少年让人省心,只是日日待在屋内,温顺之余,不免让人怜惜,怕把人闷坏。
严融之在书房批了几封信,待管事把后厨备好的羊乳送来,他换了身墨色布袍,拎起水囊,沉甸甸的,里面装的是热过的羊乳。
暮色已尽,林家旧屋外不点灯,暗沉沉的。
严融之扣起锁头,片刻之后少年清亮绵长的声音问:“谁?”
严融之为对方没有冒然开门的举动暗自赞许。
“是我。”
浑身散发着温热水汽的林殊文赶忙开门,一愣。
“严爷。”
严融之目光凝在从少年发梢落下的湿润水珠,隐去几分心绪,道:“下次莫要洗了澡就来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