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透进的屋子干燥而温暖, 四处静悄悄的。
严融之一下子抱起林殊文,少年一头墨发柔顺垂落,扫过他的臂弯, 散发着浅淡皂香。
怀里的身子轻而柔软,严融之扶起林殊文的脸往怀里靠, 想带他离开。
行至门槛,余光瞥见其宽松的领口歪了歪, 露出一片雪白柔软的颈肤,透入门内的日光衬得这片白很是晃眼。
严融之侧目, 喉结动了下, 即刻解开自己的外衫,裹紧少年的身,遮去林殊文露出的这片雪肉一般柔软的白。
返回严宅的路程,燥热的天光没入云层,林殊文靠着严融之胸膛的脸颊转了转,昏睡得无知无觉。
隔着薄衣, 让被蹭了一下的人胸口仿佛燃起一把火,可那触觉又柔软的不可思议,让人不敢用太大力气抱紧。
严宅。
罗文遥遥望见主子臂弯里抱着小林先生回来, 经验颇丰的他立刻跑去秦元家把人拎过来了。
秦元比他还熟练, 放下刚炒的花生, 道“让我把药箱带上, 那位小林先生又病了?”
罗文郑重点头:“嗯, 主子抱回来的。”
秦元摸摸下巴,和罗文对视一眼, 加快脚步。
**
林殊文被安置在了主人的寝屋里, 严融之带他回来走得匆忙, 衣物都没换。
少年穿着那身从市集买回,宽大且不太合身的袍子被严融之放进床榻。
严融之拉起薄轻的锦褥盖好他,掌心再探至林殊文的额头和两边脸颊,仿佛触摸一团柔软温热的云,问管事:“秦元几时能到。”
秦元在门外接过罗文帮他拎的药箱:“主子,我来了。”
林殊文睡在床榻里没醒过,秦元诊断很快,道:“小林先生劳累所致,加之近来一阵雨一阵暑热,身子挨不住病倒在所难免。”
秦元一气呵成地开了两张药方,药方往罗文胸前拍去:“抓这副药先喝一日,今日煎两剂,一会儿喝完晚上再喝一次,若烧退了,明日就按下边那张煎药,日三剂,早中晚。”
秦元望着少年:“主子不必担心,小林先生没什么重要的病,身子弱只能靠平日慢慢调理护养,就跟照顾一盆花似的,雨淋一点不行,晒一点不行,水浇多了少了都不行。眼下他烧热之症比较轻,先喝两剂药就好,热症一退换副药,这几日给他多喂些温热的水即可。”
诊完病,人都下去了。
严融之注视沉睡的少年,直到管事把煎好的药送来,放得凉了些,亲自给昏睡过去的人喂。
药汁苦涩,林殊文紧抿双唇,不太配合。
严融之把勺子放在鼻前轻嗅,隐约嗅出几分苦涩的气息,遂让管事送一盒蜜枣到手上,再次给少年喂药。
林殊文虽然迷糊,意识却不完全消失,浑浑噩噩的,大概也知道自己又在生病。
他抗拒药汤的苦,不过听到严融之一句“良药苦口”,就慢慢松开唇瓣,把抵在嘴边的木勺子舔了一口,味苦,还是慢慢皱着眉头咽下了。
素白的小脸仿佛皱成个软绵绵的包子,严融之轻轻捏了下,笑了笑,继续不紧不慢地喂药。
纵使药苦,林殊文还是喝了干净,最后一口,抵在唇边含进嘴里的,竟是颗蜜枣。
枣去了核,林殊文下意识咀嚼这份甜,甜味丝丝覆盖嗓子里的苦,不久,他缓缓掀开漆黑浓密的眼睫。
少年一双眸子并不完全清醒,只是中途醒了一下。
严融之凝视他的双眼,知道人还懵着,心里柔软得不行,道:“继续睡吧。”
一听此话,林殊文接着合眼。
耗了几个夜晚雕刻让他精力和体力都透支了,素日里本来就不能劳累的人,服了药沉沉睡去,鼻息都有些重。
严融之没走远,就在书案看近日有关木材的账簿,给下边的人一灯接一封回信。
暑夏骤雨来得突然,墨云层层笼罩天幕,转眼间伸手不见五指,风雨欲来。
管事连忙带人关好每座院子的门窗,远处隐隐有人喊“下雨了,快收褥子”。
管事亲自点了灯,送进深处的寝屋。
严融之把窗门关好,灯盏置于书案,隔着山水屏风,隐有暗淡的光透进床榻的方向,沉沉暗暗的,不愿打扰里面的人清醒。
沉闷的雷声贯下,严融之从书案侧目,第一时间把视线转向屏风后。
榻间少年已经起身,裹着被褥的身子僵硬。
“殊文。”
严融之来到床边,望着出神的少年,拢了拢罩在他身上的薄褥。
“莫怕。”
林殊文拉起被褥紧捂右耳,眼眸盯着面前的男人,半晌才认出人。
“严爷……”
从慌乱中回神的林殊文打量眼前的陈设,认出这是严融之的寝室。
身上的褥子柔软舒适,有股干燥温暖的气息,和严融之身上传来的味道一样。
彼此之间都没开口,林殊文却在对方的注视下无端端泛起耳热。
他拉高被褥捂住半张脸,如星的眸子转了转。
“我怎么睡在严爷房里……”
严融之道:“你在房中昏迷,我将你带了回来。”
林殊文喃喃:“我生病了。”
他把自己裹在被褥,身子始终觉得疲累,半晌,眼皮又沉沉地落下。
雷鸣隐动,严融之扶着少年睡下,正欲起身,伴随轰响而起的雷光,手指一紧,被合眼的少年攥住两指。
严融之端坐未动,不久,不光是手指被攥着,腿上一紧,睡在枕边的少年渐渐把脑袋挨向他腿边,雷声一起,林殊文就挨得愈发紧。
雷声隐去,雨声逐渐震响,窗外雨声沥沥。
严融之垂眸注视半个身子挨入怀里的少年,放在膝侧的掌心微微一动,紧了又松,抬起掌心虚按在少年身后。
克制地抱着怀里的少年安慰:“莫怕。”
自从林殊文夜里不来念书后,严融之并不能像从前那样睡得安稳,他夜里会醒来几次。
此刻将伴着雷鸣颤抖的少年平抚安静,这一二刻钟过去,衣摆被紧攥,哪里都走不了。
***
骤雨停歇,院中静谧。
严宅最深处的寝屋也静悄悄的,窗后本是几树梨,不知道什么时候栽了芭蕉。
雨从窗檐滴落的声音一下子钻进林殊文的右耳。
他怔怔看着近在咫尺的面孔,男人的面容成熟而英俊,往日深邃平静的双目合起,无知无觉,宽大的掌心正贴在他腰后。
林殊文手都没地摆,整个人不知所措,明知不该和对方靠那么近,却又舍不得远离这份温暖。
他居然和严爷睡在了一起……
***
寝屋外,罗文犹豫着要不要出声问问,紧合的门突然打开,露出少年慌慌张张的小脸。
林殊文吓一跳:“罗、罗大哥……”
他低头支吾“严爷睡下了,若没事我就先回去。”
罗文抓了抓后脑:“主子和小林先生发生何事?”
林殊文摇摇头,走出院子。
罗文忙追上前:“小林先生,外头雨刚停,天色又晚了,路面泥泞,我命人安排马车送先生回去。”
“小林先生身子不适,路上若又累着,主子会担心。”
林殊文抿唇,很轻地点了一下头。
坐乘马车回到旧屋,他仍心觉慌乱。
许是在严家睡了半日,这夜林殊文不能眠,闭了会儿双眼,片刻后又睁大,雪白的面颊透出可疑的绯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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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莫布做完农活就到了旧屋外。
林殊文正心不在焉地喝粥,墙外的唤声重复了几次才跑去开门,过门槛时因为没看路险些摔了一跤。
莫布笑道:“怎么叫半天都没反应,睡觉呐?”
林殊文眼也不抬:“方才在想事。”
莫布出来前就吃过饭了,道:“趁日头不大尽快吃饱,陆家村今儿开集很是热闹,咱们赶过去试试,看能不能把你的书卖了。”
去城里交纳赋税时林殊文提过写书拿去卖,莫布认为可行。
八宝村就近一带只有五个村落,想买书的人或许少之又少。
陆家村一带则有十几个村,开集的时候人多,指不定有人想买书,莫布带林殊文过去试试,顺便凑热闹,他娘交给他三十文,吩咐他看着情况买。
林殊文连忙喝干净碗里的粥:“这就同你立刻出发赶去看看。”
坐驴车赶至陆家村的村集,果然如莫布所言,人来人往,到处充斥着做买卖的声音。
周围村庄涌入越来越多的人赶来做买卖,买吃穿用行,很少有人问林殊文的书。
他所在的角落很是清冷。
然而人多总有机会,有村民牵着小孩翻了翻书籍,发现字迹漂亮,还带画,遂问:“多少钱一本?俺想买本让小孩认认字,跟着念。”
书斋里一本书最便宜的都要三四十文钱,是以文人儒士的地位虽然高,但并非人人都有钱念书识字,普通过日子的百姓哪里舍得花这份钱。
林殊文道:“这是我自己摘写的,字迹也算工整,第一次卖就算便宜些,十五文钱一本。”
抄写《三字经》一类,简单通读的都卖了出去,最后剩下一本,是个近日在努力认字的哥儿买走的。
卖了书本该高兴,可在回村的途中,莫布觉察出一丝反常。
“殊文。你怎么今日总心不在焉的?身子不舒服么。”
林殊文想开口否认,路边忽然停了辆马车。
罗文一笑:“小林先生。”
林殊文呆住。
车厢的人掀开车帘,男人稳重如墨的眉眼只容少年怔在原地的身影,道:“过来吃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