烘焙室里有长达三分钟的沉默。
庄硕靠在料理台边,看郎洋洋快速地收拾台面,然后摘下衣服和帽子。
“别告诉二姑妈。”郎洋洋说,“走,去商场拿礼物。”
庄硕笑他:“我爸妈都没有忘,你居然给忘了。”
郎洋洋还是有点惭愧的,二姑妈是对他最好的亲人,她又这么体谅自己怕自己忙不过来,要自己操办退休宴,自己还给忘记了时间。
脑袋里时刻都想着二姑妈的退休宴,想着要送的礼物,但却忘记了是今天。
跟悠悠打过招呼之后,两人一起从后门出去。看到小橘在后门的纸板上睡懒觉晒太阳。
看到郎洋洋和庄硕就爬起来,庄硕想去摸摸它,它一溜烟跑没影了。
前阵子长溪市一直大雨,小橘不让人靠近,郎洋洋只好用纸壳和塑料布在后门搭了个小房子给它避雨。
每天放点猫粮,偶尔开个罐头,它知道这里有吃的,就经常来。
有了躲雨的地方,还有食物,这个雨季才变得没有那么难熬。
“还这么怕人。”庄硕说。
郎洋洋:“主要是怕你吧,偶尔它也会让我摸一下的。”
庄硕:“等它以后亲人一点,要不要带回去养?”
小橘还在围墙上观察,似乎是要等着两人离开之后再过来继续睡觉。
郎洋洋喵喵两声,小橘并不搭理,郎洋洋说:“再看吧。”
“好,走吧,去商场拿东西。”
“走。”
给二姑妈定的退休礼物是一只翡翠手镯,二姑妈平时的打扮都偏中式一点,她自己也有不少翡翠首饰,但她也不在这方面花大钱。
结婚的时候二姑妈前后操持,还贴钱给郎洋洋做“嫁妆”,所以郎洋洋和庄硕想了想,这次给她买一个好一点的。
虽然对于翡翠来说,这样的价格也还不是高货,但是对二姑妈和郎洋洋庄硕来说,品质和心意都够了。
由于两人对翡翠一窍不通,是庄硕问了同学,同学又问了朋友才找到这家店,老板年轻的时候是在佛山那边工作,拜托她让朋友去市场看。
视频挑好了之后在那边加工之后寄过来,前天老板就已经说到了。
拿到东西之后去酒楼找二姑妈。
八月底的长溪市已经没那么热了,昨天还下过一场雨,街道被冲刷得很干净。
街边的绿化带蓬勃生长,散发着浓厚的青草气息。
车里不用开空调,车窗开一半就很凉快。
郎洋洋小心翼翼地拿出手镯再次欣赏,感叹道:“确实好好看。”
庄硕笑:“一开始我还觉得花大几万买一块石头很离谱,但跟你一起挑的时候就开始觉得,确实好看,世界上这么多石头,就它长成了那样子,还是蛮值的。”
“就算真的不值,这就是一块石头也好,我觉得只要二姑妈喜欢就好,礼物是送给她的嘛。”
郎洋洋把手镯放进盒子里,关上之后转头看庄硕说:“如果总是去想值不值,那送礼物就太没有意思了。”
二姑妈的人缘不错,来的人也不少。
郎洋洋虽然跟二姑挺亲,但是身为晚辈在这种场合还是局促得不行。
“这就是洋洋呀?”有个瘦高的卷发阿姨说。
郎洋洋忙弯腰点头打招呼:“阿姨好。”
二姑妈笑眯眯道:“是呀,之前太忙了没见到。你看这个,洋洋给我送的礼物。”
“哎哟!这得十几万吧!”阿姨的情绪价值给得很足。
二姑妈笑得眼睛都没了,郎洋洋也不好意思当场说没有十几万,只有几万。
可能长辈们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郎洋洋陪着二姑妈打了一圈的招呼,转头看向庄硕那边的时候,他正皱着眉头帮郎青雨看试卷。
各有各的难,郎洋洋心想应该调换一下角色的。
好在二姑妈的同事朋友人都还不错,只有两三个拿郎洋洋和庄硕结婚的事情来打趣,其他还是刻意避开的。
直到最后一桌,郎洋洋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二姑妈一个同事的老婆邹阿姨。
“终于是等到这天了呀小郎,以后约你可不许说你忙了。”一个皮肤很白的阿姨见着人就开始说,还跟郎洋洋说:“你啊以后可以多孝敬你姑妈了。”
二姑妈忙说:“哎呀,说什么孝敬,小辈有小辈的生活,咱们玩自己的就好了。”
邹阿姨:“你呀,就是对别人都太好了,也多为你着想着想嘛,明天我请你去银楼喝茶,咱俩唠唠嗑。”
二姑妈:“好呀,也真的是有段时间没见面了。”
郎洋洋只是在边上陪着笑,没怎么说话。
他不怎么喜欢这个阿姨,因为她老是蹿腾着二姑妈买东西啊投资什么的。
上次二姑妈带她来Brookside坐坐,也跟郎洋洋说买什么理疗的机器,对身体好,郎洋洋很严肃地拒绝了。
郎洋洋也提醒了二姑妈,二姑妈也是应着,但和邹阿姨还是来往很密切。
毕竟是很多年的朋友了。
现在看她这样总约二姑妈出去,估计还是想拉拢二姑妈买东西啊投资什么的。
现在多少人盯着退休老人的退休金。
郎洋洋对她没有什么好感,对方也看出来了,不在郎洋洋面前说,只是说约二姑妈出去。
一圈招呼完,二姑妈和同事们坐一桌,郎洋洋回到庄硕和朗月这一桌。
朗月一如既往不分场合的打电话聊工作,郎洋洋刚坐下庄硕就把自己的位置让出来。
“你坐这,你帮她看看作业。”庄硕按着郎洋洋的肩膀让他坐下。
郎洋洋挨着郎青雨坐下。
“小叔,累死了,想把学校烧了。”郎青雨也不想做作业,有气无力的。
与其说不会做,不如说是故意不想做,拉庄硕垫背。
郎洋洋抬头看一眼朗月,她忙着打电话,根本没有注意这边。
然后凑过去看卷子。
“A,C,嗯……这个也是C。”
朗月电话打完,卷子也做到了大题,朗月表示满意,说先吃饭吧。
“这样好吗?”庄硕轻轻踢一下郎洋洋的脚。
郎洋洋:“不太好。”
庄硕:“你姐知道了不得骂你。”
郎洋洋皱眉:“你不说我不说,她怎么会知道?”
庄硕:“……”
“孩子抵触情绪都这么强了,别逼这么紧。”郎洋洋解释。
庄硕自豪地笑着看郎洋洋:“那你是不是就是这样考上c9的?”
郎洋洋夹一片虾片吃,笑着摇了摇头。
郎洋洋不是这样子的。
他当学生的时候,逼自己很紧,他知道只有努力学习才能离开,才能进好的学校拥有好的资源,才能有机会接触更高薪的工作。
就像建房子的时候打地基一样,郎洋洋稳扎稳打,从不敢懈怠。
老师常常会说一些成绩好的同学是聪明,但是夸奖郎洋洋的时候,还是把努力放在前头。
上学也好,工作也好,这种苦郎洋洋吃过太多了。
他都能理解。
以至于后来在工作上当了小领导,成为了所谓的管理层之后他没办法理直气壮地去“压迫”下属,去“剥削”他们的生活。
而他的上一层领导依然在“压迫”他,压力倍增。
所以带团队的那两年他很痛苦,也让他明白自己在这种职场环境里,职业生涯已经走到了尽头。
而郎青雨不需要像自己这样,朗月虽然表面严格,说老师布置的就要完成。
但她是爱女儿的,在钱和爱上都不曾亏待过郎青雨,甚至说现阶段她对事业的渴望,一半的动力都是“为了给郎青雨积累财产”。
她说过,小雨做普通快乐的女孩就可以。类似的话,庄硕爸妈也说过。
庄硕也对自己说过,什么二店啊什么创新啊,做不成也没关系,失败也没关系。
只要两个人在一起。
郎洋洋想着想着,笑了一下,转头看庄硕。
“笑什么?”
“笑着玩玩。”
郎洋洋并不自怨自艾,也不嫉妒。
他很高兴,高兴身边还是有这样的幸福存在,就算只是看看也好,让他知道这个世界上是有这样的家庭在的。而自己还很幸运的在旁边沾了光。
庄硕不知道他笑什么,但是看他高兴自己也高兴,然后伸手把桌子上的炸虾片拿到郎洋洋面前。
因为郎洋洋喜欢吃这个。
吃饭吃到挺晚的,二姑妈还和关系比较好的几个去KTV了,小辈们没有跟着去。
毕竟是退休,肯定是多跟同事玩。
是和庄硕爸妈还有他大姨一起出门的。
“哎呀,想起我退休的时候了,那会儿还伤心呢,怕自己退休了没事儿干,没人一起玩。”庄妈妈说。
庄爸爸也叹口气:“看得我想退休,等我退休了我就天天去钓鱼。”
刚说完就挨了老婆一锤子。
郎洋洋和庄硕笑着,和他们告别,各自去停车场找自己的车子。
回店里的路上,郎洋洋拿着手机刷题,月初的时候报了名,准备把驾照考了。
报名之前郎洋洋犹犹豫豫的,总觉得自己没时间,又觉得自己肯定不擅长开车,怕考不过。
但是一报上名,他就老老实实地开始看题了,这好像是某种学霸的条件反射。
刷过题之后还会在坐庄硕的车的时候做点实践。
——认路标。
庄硕也乐得陪他一起玩认路标的游戏,还打赌说要是答错了晚上就请吃宵夜。
在学习方面郎洋洋还是很厉害的,玩了五次,郎洋洋只请了一次宵夜,其余时候都是庄硕请。
回到Brookside的时候已经九点半,店员都已经下班了,郎洋洋进烘焙室检查一下明天要用的拆料,顺便把明天要用的老面准备一下。
小影来了之后上手很快,80%的备货工作都由小影来完成,但制作大部分还是郎洋洋来。
除了要给小影适应的时间,也要给顾客适应的时间。
冰箱里没用完的老面面团已经被小影清理掉了,郎洋洋在冰箱门上发现一张熟悉的纸条。
上面写着:“洋洋哥,我有问师父,雨季湿度高,以下是师父建议的不同情况的发酵温度建议。”
郎洋洋笑着,在纸条上后面回复谢谢两个字。
虽然她看不到。
次日一早,庄硕跟着郎洋洋来店里办公。
农博会下个月月中就要开始了,要筹备的东西很多,主办方的群里每天都有很多消息要处理。
Brookside公共区域开着局部灯,庄硕照老样子坐在靠烘焙室的位置,转头就能看到郎洋洋在工作的样子。
农博会到场的企业很多,按照和郎洋洋一起做的规划,南溪农场走的是“小而美”的主题,在场地布置上要更加注意细节。
连农场的工装都要重新定。
店里面的音响放着惘闻乐队的《污水塘》。
是郎洋洋在拼盘演出上发现的一只乐队,那时候在角落的位置,因为连续工作了两周太累,在乐队表演开始的时候竟然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发现还是同一首歌。
有种穿越的感觉,这是后摇给郎洋洋的安慰。
坚果欧包和牛角包送进烤箱之后,郎洋洋准备用昨晚小影留下的建议再做一次普罗旺斯香草面包。
普罗旺斯香草面包是很经典的法国面包,口感偏硬,这类面包最早是在壁炉上烤的,通常里面会加橄榄、奶酪和凤尾鱼之类的,被认为是披萨的祖宗。
天气渐渐凉了下来,这种口感偏硬的面包和热咖啡很搭配,郎洋洋想着可以和欧包交替上架。
郎洋洋做的是很基础的款式,用了罗勒和迷迭香。
发酵工作已经做好,郎洋洋将面团平均分成四份,滚成圆球,用擀面杖轻轻将面团擀成三角形。
最后一步就是用切刀做形。
郎洋洋很痴迷做法式面包的时候在面包上制形的过程。
用切刀把扁平的三角形状面饼分割,中间一大刀,两边再看情况来。
再沾面粉把切口扩大一点,避免在烤制的时候面团膨胀,面包边缘粘连在一起。
甜品店大门被悠悠推开的时候,20分钟的烤制时间刚好结束。
“庄哥早,”悠悠打招呼,又对着烘焙室的方向喊:“洋洋哥早!”
郎洋洋也在烘焙室里回:“早!”
今天悠悠来早了,现在才八点四十不到,她放下包包跑到烘焙室门口。
“好香啊,是昨天那个吗?”
“嗯,”郎洋洋戴上防烫手套把烤盘端出来。
庄硕也过来,和悠悠一左一右守着烘焙室的窗口。
庄硕:“这个叫什么来着?奥地利面包?”
郎洋洋:“是普罗旺斯香草面包!”
面包香气浓郁,不管是形状还是色泽,都比之前做的版本要很多。
“这几个不卖吧?”悠悠问。
郎洋洋:“嗯,今天不卖,我们自己吃。”
悠悠耶一下,说:“我去做拿铁!”
庄硕:“我要加糖的,谢谢。”
太阳出来了,路边灌木丛上的露水渐干,出门前郎洋洋把Brookside门口上的木质牌子翻面。
营业中,欢迎光临。
今天要跟庄硕一起去农场,然后把陈家寨的店打理一下,地板和墙面都弄好了,但是里面乱糟糟,要人工整理一下。
车子从城区穿过,被堵在早高峰的小十字路口。
郎洋洋还在拿着手机刷题,直到庄硕拍了一下他的胳膊。
“怎么了?”郎洋洋看他。
庄硕指着路边一家茶楼的二楼:“那是二姑妈吧。”
郎洋洋低头,从驾驶室的车窗看出去,果然看到二姑妈在茶楼喝茶,她对面坐着那个邹阿姨。
郎洋洋把手撑在庄硕大腿上,凑到窗边看,看到邹阿姨正拿着一个册子给二姑妈说着什么。
“不会又想拉二姑妈做什么投资吧。”郎洋洋忧心着。
赚钱不容易,好不容易熬到了退休,手里有点养老的钱很重要。
庄硕想了想:“我们要不要去看看。”
郎洋洋:“先不,晚上我去看看姑妈家看看。”
车流缓慢挪动着,郎洋洋忍不住一直凑过去从车窗看茶楼。
心里想着二姑妈应该不会那么容易相信这种骗局吧,又觉得二姑妈重情义,有可能会被朋友欺骗。
正忧思着,车子突然急刹一下,郎洋洋重心一个不稳倒在庄硕身上。
脸部正正好好埋进了庄硕的跨间。
与此同时,违章摄像头咔嚓咔嚓几下。
一个小时后,他们收到了违章通知,郎洋洋把头埋在庄硕跨间的行为构成不规范驾驶。
杵着拐杖过来看Brookside二店装修成果的周垣,还有端着周垣做的创意菜的陈静文都抿着嘴掐着大腿。
郎洋洋坐在门槛上偏头装死。
虽然真的硬了一路,但庄硕还是一遍又一遍地解释:“我们真的没有在干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