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亚第一次在白越脸上看到这种复杂诡谲的表情。
这些年来, 白越的感情一直都很淡薄,对于冷漠的家庭、对于右手的伤势、甚至对他这个十几年的朋友,都是冷冰冰的。
现在对温童的态度却是不同的。
诺亚忍不住皱了皱眉, 白越的情绪被温童影响了。
对白越来说可能是件好事, 对温童而言绝不是。
诺亚正在想该怎么开口,走在前方的温童突然停下脚步,转身朝他们招手,示意他们跟上。
白越抬脚往前走, 站在温童身边。
他离温童很近, 哪怕温童有意稍稍拉开两人的距离, 他也会继续靠近。
阳光下,男人的影子紧贴着少年瘦削的身影, 如影随形。
不像是守护公主的王子,更像是觊觎贪婪的恶龙。
温童没有察觉到诺亚和白越微妙的变化, 他满心眼都是帅气的高达。
在店里逛了两圈,咬了咬牙, 挑了个最心动的白雪姬。
“我挑好了。”
白越见他只抱了一个盒子, 问道:“只买一个吗?”
温童点点头。
白越漫不经心地问:“是要送给那个叫孟信瑞的舍友吗?”
温童笑道:“怎么可能。”
“当然是买给我自己的。”
他和宿舍的三个舍友关系都很好,不会厚此薄彼, 礼物肯定得送一样。
一个白雪姬要四千人民币, 三个就是一万二啊!
而且他还得还白越钱呢。
温童:“太贵了, 他们不配。”
“给他们买还不如再给我自己买个菲尼克斯。”
话音落地, 他眼皮底下多了张黑卡。
白越没有说什么, 但温童明白他的意思:刷他的卡, 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温童可耻地心动了一秒,慢吞吞掏出身上的卡,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你干嘛, 我现在不也在刷你的卡么。”
白越瞥了眼他手里的卡,这段时间温童几乎没怎么刷过这张卡。
他开口道:“不需要替我省钱。”
温童把卡和高达交给店员,继续说:“不是在替你省钱。”
“我是在替我自己省钱,你的钱我会还的。”
白越:“没必要分那么清楚。”
温童眼睫一颤,要不是现在是在美国,他没法用自己的卡,肯定立马把卡还给白越,处理干净两人的“经济纠纷”。
犹豫了几秒,他转过身,直视白越琥珀色的眸子:“有必要的。”
他认真地说:“咱们俩非亲非故的,你帮了我、照顾我那么久我已经很感激了,钱肯定得算清楚。”
“我不能再占你便宜。”
非亲非故、占便宜……
听着这些把关系撇清的词汇,白越掀起眼皮:“你不是说我是你家长吗?”
温童笑容僵了僵,干巴巴地说:“那不是玩笑话么,我还说我是诺亚的糖爹呢。”
白越轻描淡写地说:“我当真了。”
温童眼皮狂跳,继续装傻充愣,面不改色地夸道:“这么认真。”
“不愧是我们华国男人。”
白越:“……”
付完钱,温童抱着怀里的高达往外走,不敢再继续这种危险的话题,生怕白越说了什么话,戳破两人之间薄如蝉翼的平静。
走在路上,他脑子里还在琢磨白越话里当真的意思。
白越真把自己当sugar daddy了?所以亲他?
不对……
他回忆两人前段时间关于家长的对话,脚步顿住。
白越好像是对家长这个词有点反应。
该不会是他随口说的一句话戳中了白越奇奇怪怪的XP了吧?!
淦!
温童屈起手指,抠着怀里高达的纸盒表面,后悔自己之前乱说话。
他满脑子都是白越的事,没有注意到对面走来了两个高壮的男人,视线一直落在他身上。
其中一个男人走到他身旁时,伸手狠狠地拍了下他的高达。
温童正在晃神,没抱稳,高达直接掉到了地上。
他下意识地弯腰去捡。
俯身的刹那,一股大力拽住了他的斜挎包带,狠狠一扯,直接把包抢走。
温童脸色一变,只见两个男人飞快地往前跑。
“看好我的白雪姬!”
他喊了一句,拔腿就追向抢包的那两个男人。
两人跑得飞快,冲进小巷后,默契地分成了两路。
温童紧紧盯着那个拿着他包的鸭舌帽男,奋起直追。
追了十几分钟,追进了一条死胡同。
鸭舌帽男愣了愣,无路可走,他只好转过身,气喘吁吁对追上来的温童说:“你的东西已经被我同伴拿走了。”
他说的是英文,温童追了一路这会儿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压根儿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温童站在唯一的出口处,挡着他的路。
缓了会儿,骂骂咧咧地用中文说:“我他妈的包里都没钱,你抢个屁啊。”
鸭舌帽男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又用英语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
温童大步走到他面前,想要夺回自己的包。
鸭舌帽男见他冲到面前,本能地抬起手,下一秒又连忙停下。
温童没有察觉到他的停顿,还以为这人要打自己。
丫的抢了包还想打人?
温童当即握拳,一拳打在鸭舌帽男脸上。
他的力度不小,对方被打的后退两步,撞到墙上。
无法还手,鸭舌帽男很快就被揍倒在地。
温童一边打一边骂:“妈的你抢东西还想打人?!”
“我这包才五美元!里面能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啊!”
“你个美国臭鬼子!”
…………
打了会儿,鸭舌帽男一直没有还手,温童也没有再打下去,从对方手里夺回自己的斜挎包。
打开一看,空的。
什么都没有。
手机、信用卡,就连夹层内的护照身份证都全没了。
“艹!抢手机和卡就算了。”
“你他妈的抢我护照有什么用啊!”
温童气得抓起鸭舌帽男的衣领,又揍了两拳。
白越和诺亚赶到的时候,看见便是温童把一个男人按在地上打。
少年漂亮的眼睛充斥着怒火,昳丽的五官多了丝凌厉,漆黑的发丝被汗水浸湿,紧紧贴在白皙的脸颊上,黑白交织,柔和与锋利交融,令人无法挪开视线。
白越脚步不由自主地顿住,喉结上下滚动。
少年没有他想象中那么脆弱易碎。
他眼里闪过一丝痴迷,压抑住心底的蠢蠢欲动,走到温童面前:“包拿回来了吗?”
“拿回来了,”温童把斜挎包狠狠地摔倒鸭舌帽男脸上,皱眉道,“但是里面东西全没了。”
白越:“全都没了?”
温童点头:“护照都拿走了。”
“神经病,护照又不值钱。”
骂了一句,他踹了踹地上的鸭舌帽男,追问道:“喂,你同伙去哪儿了?”
鸭舌帽男动了动,缓慢地从地上坐起来,头上的鸭舌帽蹭过墙壁,滑落到地上,露出一张白人立体的脸。
“Sorry, I don't uand ese。”
温童嘴角抽了抽,骂道:“Fuck you!”
“这句听懂了吧?!”
“我来。”白越对他说完,用英文说了一遍温童刚才质问的话。
鸭舌帽男捡起帽子戴上,摇了摇头,说了一串英文。
白越偏头对温童说:“他不肯说。”
温童叹了口气,问道:“你们报警了吗?”
白越点头。
没过多久,警笛声响起。
温童在纽约的第二个景点,是纽约警局。
警察对这种抢劫的事司空见惯,先询问了鸭舌帽男的姓名身份。
温童坐在椅子上,双目无神。
护照没了,明天的机票也作废了。
不仅回不了国,还亏了一大步机票钱。
温童心里呕血,目光呆滞。
他苍白漂亮的模样引得不少警察侧目,其中一个年轻的女警对他心生怜爱,递给他一杯温水。
“谢谢,”温童下意识地说了句中文,随即用英文说,“Thank you。”
女警温和地笑了笑,说了几句英文。
温童没听懂,但能感觉到对方是在安慰自己,便又道了声谢。
原先正在和诺亚谈话的警察突然转身,问他:“What is your name?”
温童实话实说:“温童。”
“Wen Tong。”
警察:“Where are you from?”
温童:“a。”
警察又问了几个基础的问题,说了一长串的英文。
温童一脸茫然,想要问白越这句话什么意思,一偏头,只见白越在不远处打电话。
白越不在,诺亚便掏出了翻译软件。
【警察说已经帮你备案了,如果有消息的话会联系我们。】
温童点了点头。
诺亚继续打字:【温,一般这种抢劫,失物很难再找回来。】
【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温童闷闷地应了声。
他喝了口水,看着身旁充当翻译的诺亚,看着警察局内一张张陌生的脸。
他恍了恍神。
有那么一刹那,仿佛回到了橡岛,产生了第一次从陆匪那儿跑出来,被玩弄于股掌之中的错觉。
忽地,眼前出现一道身影。
白越打完电话回来了,站在他面前。
男人高大的身躯将他笼罩在身下,困在阴影之中。
白越注视着少年茫然恍惚的眸子,低声安慰道:“护照丢了可以补。”
“没关系的。”
“嗯。”
…………
泰国
谢由和蛇一的官司很快就打完了。
蛇一是有理有据地举报谢由疑似和陈金陈银两兄弟有关。
他唯一做错的事是把枪口对准谢由,但泰国允许持枪,又是在陆匪的地盘上,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双方打了个不相上下。
谢由真正的目的并不是想把蛇一送进牢里,一方面是因为他现在没法接近陆匪,只能从和他心腹的接触查探消息。
另一方面,这件事在泰国闹大了,陆匪的人就没法对他下手。
离开法庭,助理凌西第一时间迎上前:“谢总,之前报案的那个警察打电话来了。”
“说是温先生已经离开了泰国,具体去哪儿了,他们也查不到。”
谢由脚步一顿:“桐城小区那边有消息吗?”
“没有,”助理摇头,迟疑地问,“会不会没有回桐城?去了其他地方。”
谢由面无表情:“没有回桐城,就不可能在国内。”
“大概是童童离开泰国的时候,肯定遇到了什么人。”
“往国外查。”
助理:“是。”
几个高大麦色皮肤的男人走出法庭,各个步履匆匆,为首的蛇一没有看一眼角落里的谢由二人,打着电话快步往外走,死板冰冷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情绪波动。
谢由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沉声道:“陆匪应该醒了。”
“盯紧他们的人。”
“是。”
曼谷医院
蛇一接到青脸电话说陆匪醒了,便第一时间赶往医院。
走进病房,陆匪已经睁开了眼睛。
昏迷了一个多星期,他脸色苍白,下颌棱角愈发分明,没有表情的模样显得有些渗人。
没有一个人说话,气氛沉闷到诡异。
“怎么了?”蛇一开口道。
青脸看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地朝他摇了摇头,提醒道:“医生说了,三爷的伤还没有痊愈,尽量避免剧烈的情绪波动。”
闻言,陆匪抬眼看他,声音嘶哑至极:“青脸,我他妈的是肺部中枪,不是脑子中枪。”
“你以为我听不出来你们在骗我么?”
青脸面不改色地说:“温少爷的确在橡岛。”
“您醒来的第一时间我就通知他了,他不愿意过来,也不愿意和你视频。”
“至于他为什么不愿意,您心里应该很清楚。”
陆匪薄唇抿成一条直线,这几句话听起来没有问题,想一想便漏洞百出。
如果温童真的在橡岛,如果真的只是不愿意看见他……青脸完全可以给他看温童的照片证明事实真相,而不是重复这几句苍白的话。
他偏头看向蛇一,瞳仁漆黑阴沉:“蛇一,你说。”
“乖宝人呢。”
蛇一吐出两个字:“死了。”
陆匪瞳孔骤缩,脸色瞬间惨白。
他想要从床上坐起来,稍稍一动,胸口一阵撕扯般的剧痛,喉间漫上一股腥甜。
见状,青脸脸色变了变,立马按了床头的铃,扭头呵斥:“蛇一!”
“你他妈的说什么呢!”
蛇一看着他,缓缓说:“我觉得有必要把实话告诉三爷。”
“长痛不如短痛。”
青脸:“……”
“什、什么?!”病房门口突然响起一声咆哮。
强吉站在门口,瞪大眼睛,难以置信:“温童死、死了吗?”
“你们俩竟然瞒着我这么久?!”
蛇一:“……”
陆匪看了看强吉,又看了看满脸无语的青脸和蛇一,气得额角青筋暴起,咬牙切齿地说:“你们他妈的都给老子说真话!”
青脸无奈地叹了口气,见陆匪气得又开始咳嗽了,连忙帮他把床摇到一定高度,倒了杯水递给他,实话实说:“人还没找到。”
“蛇一那天追过去的时候,撞到了谢由的车,两人都被带去警局了。”
“机场那边查到了温少爷的出境记录,但不知道具体去哪儿了。”
“华国那边派人去查了,现在还没有下落。”
陆匪盯着他们三人的神情,确定这次说的是真话后,直直地看向蛇一:“我东西呢?”
蛇一:“什么东西?”
陆匪:“我的手链。”
强吉走进去,一脸茫然地说:“你什么时候带手链了?”
陆匪没有解释,面无表情地盯着蛇一。
蛇一走到病床旁,拉开抽屉,把里面劣质的铁片海豚手链递给他。
陆匪将两串手链紧紧地攥在掌心,用力到指节发白。
他闭着眼睛,感受着掌心的凉意,一团乱麻的脑子逐渐清醒,思绪分明。
“青脸,你刚才说有出境记录,但没有具体地点?”
青脸:“对,我怀疑是谢由动了手脚。”
“安排了人盯紧了谢由。”
“不对,”陆匪顿了顿,对他说,“谢由还在泰国,他不可能放着乖宝一个人。”
他很清楚,弄丢过的宝贝,绝不可能再放手。
青脸愣了愣:“您的意思是灯下黑?温少爷还在泰国?”
陆匪:“不,不是谢由帮了乖宝。”
“是其他人,趁乱把人带走了。”
陆匪指腹摩挲手链锋利的边缘,回忆昏迷前发生的种种事情,猛地睁开眼睛。
他一字一顿地说:“诺、亚!”
“去查那个叫诺亚·艾德里克的美国佬。”
…………
美国·纽约
被抢劫后,温童没有心情再逛街,更没心情吃饭,直接回了别墅。
他回到卧室,郁闷地趴在床上,习惯性地去摸手机。
摸到空无一物的兜,反应过来手机也丢了。
他幽幽地叹了口气,抱起平板电脑,点开微信。
【WT是自由的小精灵:孟哥,我明天回不了国了。】
【桐大煎饼孟哥:咋了?航班取消了么?】
【WT是自由的小精灵:不是,被抢劫了。】
【桐大煎饼孟哥:卧槽!】
温童正在打字,对方的视频通话直接拨了过来。
接通后,屏幕上出现一张清秀的娃娃脸,满是担忧:“你人没事吧?”
“人没事,东西全没了,”温童低垂着眼睫,语气沉闷,“那美国鬼子抢手机抢卡就算了,连我的护照都不放过。”
孟信瑞安慰道:“人没事就行,东西丢了就丢了。”
“护照补完再回来,补护照很麻烦吗?”
温童叹气:“麻烦。”
“而且得一个月,太久了。”
孟信瑞咋舌:“这么久啊。”
“看来是老天爷让你留在美国。”
温童:“老天爷让我留在美国干啥?”
孟信瑞:“感化美国鬼子。”
“……”
温童幽幽地说:“我连英语六级都没过,拿什么感化他们?”
孟信瑞:“用你帅气感化他们。”
温童:“别了,我现在只想回国感化你们。”
孟信瑞:“我现在就挺感动的。”
贫了几句,他扯回正题,纳闷地问:“我记得你不是说和你房东还有一个美国朋友一起逛街么?”
“你们三个大男人怎么被抢的?”
温童叹了口气,把从离开高达店到进警局的所有事情都复述了一遍。
听完,孟信瑞诧异地说:“那两个美国鬼子居然没抢你高达?”
“真没眼光。”
温童附和地骂了句,回忆鸭舌帽男的脸,突然感受到了一丝不对劲。
现在仔细想想,那两个人抢包是有点奇怪。
把他最内层的护照和身份证这种对他们而言没用的东西拿走了。
鸭舌帽男对路况也不熟悉,跑进了死胡同。
而且被他揍了没有还手……
温童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一个念头:那两个人……该不会是故意来抢他包的吧。
如果是故意的话……
【没关系的。】
白越清冽的嗓音回荡在耳畔。
温童心底升起一股寒意,后背有些发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