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爸爸还在左右为难,鱼汤里最嫩的一块鱼肉已然入碗,附带一句:“爸爸还是吃清淡些吧,你身子不好,就不要老是吃高油高盐的东西。”
“诶,好,”沈爸爸下意识应了,反应过来板着脸冷哼,“都敢管到我头上来了,有这功夫还是多管管你的那些破事。”
话一出口沈妈妈就急了。上次也是这样,父子俩在餐桌上说着说着就吵起来了,沈舟然一怒之下摔筷子走人,赶忙打圆场:“好了好了,儿子关心你是好事,快吃饭吧,一会菜都凉了。”
不想沈舟然没生气,而是放下筷子,郑重其事地说:“爸爸,妈妈,我想今天跟你们道歉。”
他突然正经吓了两人一跳,沈妈妈说话都结巴:“啊?道歉?你又干什么了?”
她警觉起来。
沈舟然:……
他真的能时时刻刻感受到恋爱脑在每人心中留下的糟糕印象。
沈舟然说:“我是为之前的事情道歉,很抱歉过去的两年给你们带来了太多烦恼和气闷,让你们操了那么多心,还说出断绝关系这种话……”
他眼神暗了暗,几乎咬牙说出这四个字。
“我为我的行为感到非常抱歉,以后不会再做了。我也不求你们立马原谅我,但能不能别赶我出去,让我留在这个家里?”他抬起头,双眸凝视着沈爸沈妈,静静等他们回答,扬起的颈子像等待审判的天鹅。
他刚刚大病初愈,身体尚未好全,软下声音低声乞求时,连陈妈和孙叔都不忍心硬心肠。
更何况是养大他的沈爸沈妈。
沈爸爸一愣,继而大怒:“谁要赶你走?谁敢?”
沈骆洲看他这么生气,说:“别气着身子,这话可是你说的。”
沈爸爸好险一口气没上来噎死,气得瞪他的好大儿,这才想起自己之前让沈舟然滚出家门别再回来的话:“……”
他硬撑着面子说:“我说的?我没记得我说过。”
沈骆洲:“哦,我记性差,记错了也有可能。”
这也太阴阳怪气了。
沈爸爸下不来台,沈舟然赶紧递台阶:“爸爸没说过,只是我做了不好的事,没有脸继续待在家里。”
“你这孩子,”沈妈妈听着听着眼圈红了,拉过沈舟然的手,摸摸他脸颊,“一家人说什么对不起,你之前做的不好,爸妈确实生气。但你只要愿意改,妈妈就相信你会变好。这里是你的家,你就留在这,哪里也别去,把外面的房子退了回家住,知道吗?”
“好,我听妈妈的。”沈舟然握住她的手,扬唇笑了起来。
沈爸爸哼了声:“就知道花言巧语讨你妈欢心。”
沈舟然赶紧说:“我也听爸爸的。”
沈爸爸又哼了一声,没再说话。
沈舟然又对沈骆洲笑:“我也听大哥的,不跟大哥吵架。”
“你最好是。”沈骆洲低磁的声音里有压不住的细碎笑意。
沈舟然觉得这应该是自己醒来后最开心的一天。大哥说的对,只要他愿意改,爸爸妈妈就会试着重新拥抱他。
除了亲人,世上再没有人能为他做到这一步。
吃过饭后,沈妈妈让沈舟然好好休息,自己跟沈爸爸回房间了。
沈舟然应下,在自己卧室呆了会。
房间每天都有人打扫,很干净,但很多东西都变过,多了很多周边海报,还有贴在墙上的许多照片,有他拍也有偷拍。
沈舟然找了个大纸箱子,把这些不要的东西都收起来等卖废品,忙完已经累得满头汗,打算洗个澡才想起来自己的洗漱用品还在沈骆洲那里没拿过来,出门去取。
结果沈骆洲并不在房间里,而是站在走廊上,端着杯水也不喝,侧倚在墙壁上不知道干什么。
“你在干嘛。”他好奇走过去。
刚说出第一个字,沈骆洲眼疾手快捂住他嘴,把剩下的话都憋回肚子里。
“嘘,”他把他拉过来,压低声音,“别出声。”
沈舟然发现他站的位置是在爸妈房间门口,用手比划:你偷听爸妈说话?
沈骆洲对比他显得理直气壮,挑了下眉:对,怎么了?
沈舟然对此感到震惊。两年时间没有好好接触,他哥的变化也太大了。就这脸皮都比之前厚了。
隔着门板能听到沈爸沈妈的说话声,但断断续续,听不真切。
“我就说……你还这样……”
“舟然……问题……不应该……大哥他……”
沈舟然努力想听清有关自己的话题,头一次抱怨家里门板太隔音。
手里被塞进来一杯水,沈骆洲的声音就在耳边,压得很低:“帮我拿着,等会。”随后走了。
身旁热源离开,沈舟然伸手摸摸耳朵。不一会沈骆洲重新回来,手里拿着两个纸杯,当着他的面把底部戳开,系上线连起来,组成了小学生都知道的简易听筒,把其中一个放在了门板上,堂而皇之凑上去听。
沈舟然沉默数秒,喝了口水压压惊。
有没有人来管管他哥。
他看沈骆洲听着听着眉头蹙起,那双冷淡的黑眸里掠过一抹诧异,看了他一眼。随后错开身子,指了指听筒对他示意。
“怎么了?”沈舟然一边小声问着,一边凑上去听,顺便把水杯重新塞给沈骆洲。
沈骆洲看着自己刚接满的水被喝得只剩一半,舌尖抵住下颌“啧”了声,懒洋洋地扫了沈舟然一眼,表达自己的不满。
沈舟然心思没在他身上。
那头传来清晰的对话声。
沈妈妈正在抱怨:“早知道我就选那条灰色的礼裙,又显身材又显气质,这身鹅黄还是太嫩了。”
沈爸爸很无奈:“谁在家没事穿礼裙啊。你不是说了吗,套个麻袋他也看不出什么样。”
“但没想到他竟然夸我了,还让我别减肥,说我已经很漂亮了。”
沈舟然听出来是在说自己。
“你就不怕他对你有所求才这样说的?”
沈妈妈又说:“我今天最初也是这样想的。你是没看见,宝宝还给我剥荔枝了,我都快感动死了。但想到他对我的好是有目的的,又难过,根本不想吃。”
“不过老沈,我觉得今天宝宝确实不太一样,他在餐桌上说的话你也听见了,之前哪里会道歉,更不会好好跟咱们说话。”
听她叫自己宝宝,沈舟然羞赧地抿住唇角,手背贴在脸颊上降温。
沈爸爸叹气:“我这几个月一直在想,是不是咱们的教育方式错了,让小乖变成这样。还想着或许咱们放他自由比较好,对他管束太多,他还有可能恨我们,倒不如好聚好散。”
沈舟然听到这里,原本因沈妈妈的话而熨帖的心,一下子坠入冰窖,指甲掐入掌心。
沈妈妈的反应也很大:“不行!我不同意!小乖只能是沈家人,也只能姓沈!”
“别着急啊,我就跟你说说。”沈爸爸叠声解释。
“说也不行。你说了就是想了,不许你想。”
“好好好,我不想,我真就随口一说,小乖当然跟我们是一家人……”
沈骆洲指指里面:“吵起来了?”
沈舟然点点头,一时不知道做什么表情。
看出他的情绪不对,沈骆洲手抵了下他的背,问:“怎么了?又不开心?”
沈舟然摇头,把他拉到一边,把里面的对话说了一遍。
沈骆洲听完:“所以你很感动?”
“我真没想到原来事实是这样。”沈舟然有些不好意思。
原来妈妈不是在跟他演戏,她其实也很开心,只是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跟自己相处,太热烈怕又被捅刀子,太冷淡自己又心疼。
原来在自己无能为力的那些日子里,也有人和他一样头涔涔而泪潸潸,难过到开始自责。
他想着想着,眼角湿红。怕沈骆洲看出来赶紧抬手挡住:“你别看我。我最近总是怪怪的,心情忽上忽下。”话还没说完,抬起的手被轻轻拿开,沈骆洲那双黑眸落入他的眼中。
“不算大,正常反应而已。要是我刚从生死线上回来,得知原本厌恶自己的父母其实很爱自己,从没放弃过自己,也会感动哭的,我要是你早就哭了。”
沈舟然听他用惯用的少有起伏的声线说着感动的话,啼笑皆非:“拜托大哥,我根本想象不到你哭的样子。你能不能不要用讲冷笑话的态度说感动中|国的颁奖词。”
沈骆洲没有第一时间反驳他,而是给了他一个拥抱,佛手柑清苦的气息环绕住两人,沈舟然眼睫一颤。
“不是在讲冷笑话,但是真的想让你开心。”沈骆洲低哑的嗓音声音里带着说不清的无奈,拇指在他脸上揩了下。
沈舟然这才发现,原来自己早就哭了。
刚从死亡中挣扎醒来时没哭,病床前无一人陪伴时没哭,揭开伤疤换药时没哭。
此时所有事情尘埃落定,得知他仍旧可以有个新的未来时,沈舟然的情绪却悄无声息决堤了。
沈舟然就算哭起来也是很安静的。
一滴很小的泪珠洇湿在眼角,眼睫轻眨,便顺着脸庞流下,蒸发在空气中。
他的手揪着沈骆洲的领子,把脸埋在柔软面料上,沉默保持这个动作。沈骆洲通过面料的湿润感知到他的心情并不平静,伸手拍拍他的后背:“发泄完就去休息,以后就都不要再想。”
沈舟然这几天心情起伏比较大,容易精神疲累。他用沈骆洲的衣领擦擦脸,声音闷闷的:“我知道,你让我多抱一会。”停顿一下,又说,“哥,有你在身边真好。”
说完抬头对沈骆洲一笑,含水的眸子弯起,眉眼舒展。
“少拍我马屁,赶紧去睡觉,九点半必须上床。”沈骆洲此时又恢复了强权独断的大家长做派,严格把控沈舟然的作息。
每天十点前睡觉已经养成了习惯,沈舟然有时觉得自己像个小学生,但为了身体着想没办法。
沈骆洲看他进卧室,门还没关上缝里就探出半个脑袋:“我刚才的话是认真的,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就是遇见爸妈和大哥。以后的日子能跟你们在一起,我就没有任何遗憾了。”
“大哥晚安,明天见。”
门“啪”一声关上。
沈骆洲站在门外,思考刚才沈舟然说的话,微微拧紧了眉。
是他多心了吗?总觉得这话有哪里不对劲。
还有,不是他的错觉,沈舟然真的越来越黏他了。
即便是在他性格大变之前,嘴上说着“我长大了不能再事事顺着大哥”慢慢学会独立,在面前遇到事情也自己处理,对家里报喜不报忧,有了自己的生活。
自己忙于工作分身乏术,看弟弟长大懂事心里很欣慰,只偶尔出手帮忙。
但现在的沈舟然,像是又回到了小时候那般。
大概生死关头真的会让人改变很多。
沈骆洲并不讨厌这种依赖,他隔着门板低低应了声“晚安”后,回了自己的房间。
而卧室内的沈舟然懊恼地拍拍脑袋,发现自己忘了一件大事。
他明明是去问大哥要洗漱用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