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至死不渝

虞倦靠在抱枕上, 打了个哈欠。

最近有几门课结课了,考试时间安排在了近期,虞倦不算临时抱佛脚, 但还是得打起精神读书。

天气渐渐冷了,房间铺满地毯,开着暖气,非常舒适。

虞倦姿势散漫, 看起来是不怎么认真地背书做题,但专注的时候效率很高。

他非常聪明, 很擅长学习,能迅速将不懂的东西拆解开来, 记性也好。

周辉月在一旁的桌子边处理工作, 传来连绵不绝的键盘敲击的声音。

偶尔也会停下来, 看一眼像猫一样窝在窗户边的虞倦。

虞倦把整本书简单过了一遍, 乱七八糟写了十多页的草稿, 查缺补漏了一番,没发现什么难点。

他合上书,忽然意识到耳边的键盘声停了。

于是抬起头, 看到周辉月打开第二层抽屉, 里面放的是他要吃的药。

虞倦又多看了两眼。他最开始让人检查过的药都不在了, 但周辉月虽然恢复健康,实际还需要定期服用药品, 只是没那么多,也不再那么频繁了。

恋爱过后,他们待在一起的时间不少, 但没撞到过几次周辉月吃药。

虞倦跳下窗台,走到周辉月身边。

抽屉的角落有一个玻璃罐子里, 里面还剩一枚糖果。

虞倦还记得是从安山村的小卖部买的,因为周辉月吃的药太多了。

至于这颗糖……

虞倦想了想:“你当时骗我了吧。这个糖到底是什么味道?”

周辉月看了虞倦一眼,拿出玻璃罐,掀开盖子。

糖果保存得很完好,没有融化,摇晃间发出清脆的响声,就像曾经在花园的日光下,虞倦看着周辉月,也是这么问的。

周辉月说:“没骗你。”

语气里多了些不动声色的诱哄:“要尝尝吗?”

虞倦犹豫了几秒钟,点了下头。

象征着过去的最后一枚糖果滚到了虞倦的掌心,在指尖留下很少一点糖粉后被吃掉了。

酸。

很酸。

虞倦皱紧了眉,他又被骗了。

……这个人。

就在虞倦准备把糖吐出来,戳穿这个人的谎言时,却被扣住肩膀。

——有人吻住了他的嘴唇。

虞倦有一瞬的晕眩。

接吻的次数很多,从第一次到第一百次,虞倦还是没怎么适应。他不是不喜欢和周辉月接吻,而是周辉月的吻和这个人表露在外的一面不太一样。周辉月看起来总是很冷静,任何时刻都镇定自若,不会失去理智。他的吻像夏日暴烈的雨,突如其来,似乎要把虞倦淹没。

虞倦本能地挣扎了一下,但周辉月的手掌按着他的后颈,手指不轻不重地压着他的喉咙,掌握了虞倦最脆弱的地方,有点危险,动作像是安抚的意思,却也令人不能逃脱。

虞倦深陷其中,像是淋了一场大雨,唇齿吮吸间,他不小心把糖咬碎了,接近苦涩的酸味爆炸蔓延开来。

另一个人,吻着虞倦的人也尝到了。

终于,在糖过即将融化殆尽之前,周辉月抬起头,松开了虞倦。

恍惚间,虞倦仰起头,看到周辉月一如既往的神情,有点不高兴,凭什么只有自己觉得酸,又靠近了一些,报复似的咬了一下周辉月的嘴唇。

周辉月笑了,他低下身,压得很近,一下一下啄着虞倦的眼,嗓音低沉:“虞倦,糖是什么味道?”

虞倦不想说话,觉得很丢脸。

“我尝起来是甜的。”周辉月锲而不舍地追问,好像很真挚,所有认识他的人都不会怀疑他此时此刻说的是彻头彻尾的谎言,“是甜的吧。”

虞倦的脸很热,用力擦了擦湿润的嘴唇,放弃挣扎,指酸为甜:“甜的。”

周辉月挑了挑眉,又捏着虞倦被酸到拧成一团的脸:“男朋友,好可爱。”

虞倦:“……”

这个人故意的吧,故意骗自己吃很酸的糖,情节恶劣,罪加一等。

不过他叫自己“男朋友”……

虞倦想,还是无罪释放好了。

就这么闹了一会儿,虞倦继续复习,周辉月继续工作。不过距离缩短,周辉月也坐在了虞倦身边,电脑放在腿上,用不太方便的姿势办公。

又这么过了一个多小时,外面的天彻底黑了。

书“啪嗒”一声掉在地面,昏暗的灯光下,虞倦彻底睡着了。

周辉月站起身,弯下腰,轻松地抱起了虞倦,看着怀里的人。

虞倦的五官太过精致,漂亮且锋利,加上性格原因,不笑的模样看起来很冷淡疏离。睡着后的眉眼却完全舒展开来,满是天真和少年气。

周辉月就这么抱着虞倦,站了好一会儿,实际上他很想这么一直抱下去,不太舍得放开,但又不想虞倦睡的不舒服。

在难得的犹豫过后,周辉月做出了不合理的决定。

他将电脑放回桌上,拉开椅子,调整了一下姿势,没有松开虞倦。

如果虞倦不舒服了就放回床上。周辉月是这么想的。

虞倦隐约能感觉到自己不在床上,但周身都是令他安心的气息,就那么靠在周辉月的手臂和胸膛间,昏昏沉沉地睡着。

周辉月左臂托着虞倦,单手处理工作,动作放得很轻,像是怕惊扰到睡梦中的虞倦。

手机亮了,是不得不接的电话。

周辉月将虞倦放回床上,拿着手机,转身时视线才从虞倦身上移开,走了出去。

出了门,周辉月走到靠窗的床边,拉开椅子,坐了下来,电话另一端传来杭景山的声音:“他们最近盯你盯得很紧,我也不想在这个关口麻烦你,但你得抽空出来一趟。”

自从上次周辉月公开出现在宴会上后,白屹、苏俪、周恒三人更加关注他了,还有些本来不在意的人也注意到了周辉月。

身体是否健全完好,会影响到一个人的心理状况和工作能力。周辉月病着,坐在轮椅上,多少会让那些人卸下防备心。

有人会想,一个残废罢了,能干什么?就像白屹以为周辉月即使不死,也会一蹶不振。

杭景山这段时间在忙工作上的事,还是很警惕。毕竟白家手眼通天,虽然远在千里之外,但以白屹的重视程度,一旦察觉到蛛丝马迹,追查起来,周辉月说不定会陷入危险中。

所以周辉月最好是在白城待着,不要太过高调,引人注意。

周辉月说:“怎么了?”

杭景山语气不太好:“这边出了点事,他们搞不定。”

杭景山不是技术出身,不可能一蹴而就,弄明白技术上的问题。而公司起步,总是会有各种意外,核心算法又完全出自周辉月之手,他不在,出现大问题就没办法解决。再不能解决,下一部分的工作就没办法继续,陷入死循环。

所以即使知道事关安全,他还是得找周辉月开口。

周辉月回了一趟房间,他的脚步很轻,虞倦还在睡,他拿走电脑,点开杭景山发来的东西,思考片刻:“别急。我找个机会去。”

“白屹会起疑吗?”

周辉月简单地回答:“不会。”

他会给白屹找点事做,比如一些重要的突破,让白屹被即将成功的喜讯冲昏头脑。

那时候很多事对白屹而言就无关紧要了。

挂断电话后,周辉月开始为这次出行做必要的准备。

手机又亮了,这一次没有名字,但周辉月的记性很好,他记得每一个重复拨通过的号码。

是虞淮。

周辉月接通电话,他听到虞淮阴阳怪气的语调:“朔先生,周辉月,你不想知道自己追的那个未婚夫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上次和虞倦彻底谈崩后,虞淮想了很久。虞倦将户口迁了出去,和虞家断了关系,一定是对家里人,对自己,对母亲厌恶不满到了极点。这样他和周辉月在一起,反而成为了祸患。

上一次,虞倦因为一点小事不高兴,周辉月给他找了很多麻烦。那之后虞倦会再唆使周辉月做对自己不利的事吗?

毋庸置疑。

在日夜难眠的担惊受怕中,虞淮苦思冥想,打算解决掉这个隐患。做法也不难,虞倦背后的人是周辉月,而维系着他们关系的是那场婚约,几个月的相处,很容易拆散。

他没料到的是,在这样的开场白后,对面的周辉月说:“我知道。不用任何人告诉。”

看来,自己的选择是对的,周辉月对待虞倦压根没有基本的判断能力,可能是雪中送炭的影响太大了。

虞淮强行镇定下来,按照原定的计划说:“周辉月,我不忍心你被骗,所以把真实的虞倦展示给你看。”

随之而来的是一个链接,还有几张缩略截图。

作为原书中有特殊身份的十八线反派,原身在过去留下了少许和周辉月有关的痕迹。

他讨厌有这么一个生死不明的未婚夫,因此从小被周围人嘲笑。又担心万一周辉月回来,是一个被卖到山村,在毫无教养的环境中长大的人,而虞家却不得不依仗这层关系和周家攀亲,逼迫自己和对方结婚。

在和狐朋狗友,和虞淮的聊天交谈中,原身曾不止一次表达过周辉月死掉最好,一辈子也别回白城的愿望,这样一个人不配出现在他面前。

虞淮找了之前的截图,包括一些别的资料都整合在一起,上传到了网站。

周辉月没有半点兴趣,直到瞥到最后一张图片上显示的录像日期。

虞倦没说过他重生的具体日期,但是从他来紫金山庄的时间,周辉月大致能推测出来。

所以那段录像会是他的虞倦吗?

周辉月点进链接,播放那段录像。

是摄像头视角,入目是一个装修精美的温室花房,配了拾音器,有些模糊不清的杂音。

画面中央是两个女人,靠在椅子上的是路水城,另外一个应该是虞家的管家,路水城信任的人。

下一秒,门打开了,有人从外面走了进来。

周辉月的目光落在那个人的侧脸。

是他的虞倦。

虞倦垂着眼,明明很烦,却还是三两言语得到了路水城的信任,以解除婚约为理由准备前往紫金山庄。

周辉月笑了一下,他的指尖碰了一下屏幕里虞倦的眼睛。

什么时候都闪闪发光的绿眼睛。

听到另一边传来的声音,虞淮终于松了口气。

看了就好,就会知道虞倦是怎样一个人。

所谓的雪中送炭,本来就是一场骗局。

他提心吊胆地等着,怎么面对周辉月的怒火,以及为虞家和母亲开脱,将责任全都推到虞倦身上,推动周辉月和虞倦恩断义绝。

视频渐入尾声,虞淮的话挤到了喉咙口,视频又重头开始播放,周辉月没说话,他只好把话生生咽下去,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虞淮安慰自己,很好,别有用心的开始比不了解时的诋毁更能摧毁一个人的好感。

看来周辉月气急攻心,是恨极了虞倦,才会一遍又一遍地重看。

然后,虞淮就这么等啊等,视频重复到了第五遍,他忍不住开口:“我上次去找虞倦,他还不思悔改,说只想要周家的权势和钱。我作为哥哥,实在看不下去,不想家门不幸,你被他欺骗……”

对面的声音戛然而止,周辉月说:“上次不是说了,别去找虞倦,别让他不高兴。”

他的语调很平淡,平淡到可怕,就像是那次隔着屏风的见面,虞淮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他虚张声势道:“你真的不在意吗?虞倦根本没有真心,他就是一个满口……”

周辉月打断他的话:“为什么要以你卑劣的本性揣测虞倦的品格,太无聊了。”

“在他来到不愚山之前,我和他还不认识。”

周辉月轻描淡写地否定,像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说。

然后漫不经心地说::“至于现在,如果是虞倦想要的,无论是什么,我都会双手奉上。”

虞淮意识到自己做出了个多么愚蠢的决定,他根本不可能改变周辉月的想法,破坏两个人的关系,他所做的所有努力都是无用功。

他撕心裂肺地怒吼:“周辉月,你真的是疯了!”

周辉月结束了这通电话,其中唯一的价值是有虞倦出现的三分钟录像。

他往后仰了仰,靠在椅背上。

一声轻响。

周辉月回过头。

门开了一条不大的缝隙,虞倦没穿鞋,裸着脚,脑袋抵在门框上,正看着自己。

两人对视了一瞬,虞倦垂下眼,他才睡醒,嗓音还有点含混不清:“你什么时候找的虞淮?”

周辉月看着他:“回来后。”

虞倦抬起头,眼睛一眨不眨:“不是很忙吗?复健都没空,有空找这种人。”

他从周辉月的床上醒来,身边却没有人,循着声音走出房间,听到周辉月和虞淮间的对话,根据简单的几句话拼凑出事情的来龙去脉。

在此之前,周辉月找过虞淮,可能用的是别的身份,让虞淮吃了大亏,所以之后怯懦很多。周辉月出现在宴会上后,虞淮来找自己,希望能得到周辉月的帮助,也是因为之前和周辉月的交集,知道自己对周辉月很重要。

周辉月说:“我知道你不在意他们,虞家和那几个人。但是你哭了。”

他记得虞倦的眼泪落在自己的掌心,从温热变得冰冷,沉重到几乎令他托不起。

“而且不是承诺过吗?”

虞倦怔了怔,没能立刻明白他的话。

周辉月站起身,他不再坐在轮椅上,身形显得很高大:“你说不会再淋雨了。”

而周辉月说的是,会让讨厌的人远离虞倦。

虞倦很慢地眨了下眼,他回忆起当时说过的话。

——“基督山伯爵等了十四年。我不会的。”

——“那我等你吧。”

虞倦不是不知世事,他能大致推测出目前的状况。即使周辉月是重生的人,但这是一场提前十五年的计划,面对的是处于鼎盛时期的白家,居心叵测的周恒苏俪夫妻,他拥有的一切留在了故事的结局,现在还是从头开始。

车祸是真的,受伤是真的,复健时的每一滴汗水是真的,周辉月擅长忍受痛苦,不代表没有重新经历一次。

虞家的事不重要,没有必要,唯一的意义是让虞倦讨厌的人无暇再来找他麻烦,即使要为此付出更多的时间,精力。

周辉月已经做了,虞倦不会再去阻止,说那些没有意义的话。

因为周辉月的价值取向很明显,他理智地选择正确的事。

虞倦代表正确。

虞倦走到周辉月面前,他点了下头,认真地说:“嗯,不愚山伯爵没让我等十四年。”

又微微抬起下巴,与周辉月对视:“你喜欢我要始终不渝。”

不是询问,也不是征求意见,而是对周辉月说出自己的要求。告白的时候,他对男朋友的唯一要求是喜欢。

现在不同了。

虞倦的要求变高了。因为他也是这么喜欢周辉月的。

房间里没开灯,一切都沉浸在漫无边际的昏暗中,只有彼此的身形隐约可见。

在缓慢绵长的呼吸声中,周辉月平静地开口,就像过去的每一次,他用这样的语调对虞倦许下一定会完成的承诺。

“虞倦,我喜欢你,至死不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