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头像

接下来的一周, 虞倦和往上一样上课。大一的活动有点多,但一般周六日都会回去住,平时课少也不住在宿舍, 舍友调侃他大一就把宿舍当旅馆,到了大二大三估计找不着人影。

确定会回去的几天,周辉月都会来学校接虞倦。工作再忙,只要有心, 不可能一点时间都抽不出来。

忙起来倒还好,一有空闲的时间, 很多无关紧要的事都会令虞倦联想到周辉月。

黄昏后的浅月,宣传栏上模糊的照片, 偶尔上课时周围人提起的论坛, 以及老师口中某位学长。

原来喜欢一个人就是这样。

虞倦知道没有人猜到他在想什么, 但可能是做贼心虚, 每次想到这些, 都会刻意面无表情,像是不高兴。

周二下午本来没课,但老师有事, 把课调到了晚上, 九点才下课, 明天八点也有课,虞倦和周辉月说了, 就不回去了。

这门课有点水,老师讲的也无聊,虞倦昏昏欲睡, 为了打发时间,拿出手机, 有一下没一下地刷着。

也没什么意思,所以点着点着,滑到了和周辉月聊天的窗口。

他往上翻了翻,其实对话不算很多,但语音和视频都是几个小时起步,每天都有。

虞倦都记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了,他也没觉得烦。

忽然,聊天的界面变了一下。

虞倦眨了眨眼,似乎以为自己看错了。

周辉月的头像换了,还很眼熟。

点开大图后,虞倦怔了怔。

因为他想的没错,周辉月的新头像是那天晚上拍的照片。

拍的自己。

不是原图,是冲洗后的相片,大概是放在相册里拍的,有一种近乎黯淡的、灰蒙蒙的质感。

头像的主体还是那只巨大的玩偶熊,但如果点开来,仔细观察,还是能看得出虞倦侧脸的一点轮廓,他的下颌和鼻尖,以及在绒毛间若隐若现的那抹绿意。

即使是非常熟悉的人,可能也得连蒙带猜才能看出是虞倦。

旁边的孙帆也听得不太认真,多动症一样的扭来扭曲,奇怪地问:“卷儿,你脸怎么这么红,热的吗?我还觉得晚上挺冷的。”

虞倦回过神:“……是有点冷,是热。”

其实是有点晕。

虞倦支起胳膊,偏头挡住了脸,手机放在摊开的书本间,讲台上老师的声音很响,似乎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

好半天,虞倦打下一行字:[用这个头像不幼稚吗?]

[不可爱么?]

虞倦:[……]

熊是很可爱,没错。

虞倦想了半天,决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一下课,虞倦就收拾东西,但不是和舍友们一起回宿舍,而是要出学校。

陈闲站在理性角度考虑:“明天早八,你今晚还回去?”

虞倦含混地说:“有点事。”

总不可能说他一时冲动,要做一些幼稚的报复。

高一林顺口一句:“你最近回去的是不是更频繁了?”

虞倦点了下头,没说话。

他才意识到喜欢周辉月一个星期。

在舍友眼中,周辉月和虞倦是更为亲密的关系。但这段婚约本来就可有可无,周辉月和原来的虞倦并未见面。

很难说,如果周辉月和之前的虞倦有所交集,他可能不会去见周辉月,不会使用未婚夫的身份,更不会留在那个僻远的地方。

他们也不会建立独属于彼此的联系。

因为虞倦不会欺骗,也不会利用属于别人的感情。他就是这种很高傲的性格,无法纠正,也不想改变。

走出教室,虞倦抬起头,发现今晚的月亮很好。

无法抑制的,又想起了周辉月。

虞倦发现自己的自制力有点差。

他一直觉得自己的自制力还不错。高中三年,在有保证他衣食无忧的庞大财产前提下,又没人监督,虞倦也没有被有意无意的狐朋狗友引诱,或是沉溺网络,成绩很好。

很难想象,现在才一天没见,他就会那么想见另一个人。

*

虞倦在月光下走了十多分钟,胡思乱想了一大堆有的没的。进门后换了鞋,放下手里的东西,没多想,甚至门都没敲,就推开了周辉月房间的门。

门开了一半,虞倦向房间内看去,周辉月坐在桌子旁,电脑亮着,他戴着耳机,半垂着眼,注视着屏幕,一旁摆着厚厚一沓文件,似乎是在说着什么。

但是下一秒,他似乎就察觉到了不对劲,抬起头,看到了门边的虞倦。

视频会议另一端的杭景山看到摄像头忽然灭了,还有点奇怪,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就听到一个泠泠的嗓音说:“周辉月,你在忙吗?”

周辉月说:“不忙。一点小事。”

他说的很平静,但和工作时的那种永远平淡、没有起伏似的语调不太一样,像是多了什么。

“那就好。这么晚还在工作,记得找周恒要加班……”

一句话没说完,继摄像头之后,麦克风也关了。

虞倦走到周辉月身边,沉默了片刻,想到这个人的头像还是有点耳热,勉强压下那些情绪,决定单刀直入:“你的相册呢?”

周辉月看着他,挑了下眉:“怎么了?”

虞倦面无表情:“拍了我,还不能看吗?肖像权懂不懂?”

周辉月没忍住笑了:“你看起来要把不满意的照片毁尸灭迹。”

又问:“虞倦,你会吗?”

虞倦咬了咬牙:“不会。”

周辉月指了指方向,相册就放在柜子边。

兴师问罪的大小姐去拿相册了,周辉月低下头,看到杭景山发来的消息。

[未婚夫来了怎么突然关摄像头。都认识这么久了,都不介绍一下?不会到时候结婚都不邀请我这个朋友吧。]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周辉月和杭景山之间的合作都算得上愉快。加上周辉月也帮了杭景山一个不大不小的忙,点出了一个会在十多年后爆出来的漏洞,重生前这件事也是周辉月帮忙解决的。

两人的关系更近。除了合作伙伴,更是朋友。

周辉月回他:[不是没可能。]

杭景山似乎是愣了一下:[你开玩笑的吧。对我意见这么大?]

周辉月看着虞倦的背影,他拿了相册,翻开来看了一眼,索性坐在地板上,脊背微微拱起。

天气逐渐冷了,应该要铺地毯了。要很暖和的那种。

周辉月想了一瞬,随意地回道:[对你没意见。]

然后关了手机,朝虞倦过去了。

虞倦先是翻到最后一页,里面多了几张自己的照片,同一个姿势,不同的角度,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洗这么多。

然后往前翻,找到了五岁的周辉月抱着玩偶熊,也想拍一张作为自己的头像,让周辉月知道什么是羞耻,以作报复。

不过透过镜头,看到照片中的周辉月,与五岁的小朋友对视时,虞倦拿着手机的手抖了一下。

真实存在的过去,发生事故的现在,以及注定了的未来,是这个书中世界的命运。

虞倦有些迷茫。

从小到大,除了祖父母离世,自己病入膏肓,虞倦几乎不曾陷入这样犹豫不决的境地。

虞倦不知道周辉月的腿什么时候会好,是否会留下残缺,即使医生说复健的状况很好,但即使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想到胸口也会发闷。

周辉月是在夏天结束前离开紫金山庄的吗?周恒这么看着周辉月,他是怎么在所有人的忽视下消失?周辉月真的会隐姓埋名十多年,才会归来吗?

虽然书中没有描述这部分剧情,虞倦总感觉改变了很多。

而在原书里,周辉月人生中最重要的事就是复仇。

虞倦想了很多种可能,已经写下的命运,竟然比一无所知的未来更令人不知所措。

他作出选择,他做每一件事,究竟会向什么方向发展,是好或是坏。

镜头就那么停在照片上空,没有拍摄。

不知过了多久,周辉月的声音唤醒了失神的虞倦。

周辉月停在虞倦身旁,好心地问:“是不是这张不好,要换一张吗?”

虞倦抿了抿唇:“不是。”

他的视线重新聚焦,终于按下红色按钮,拍下一张照片。

虞倦发了一小会儿的呆,他抬起眼,怔怔地望着周辉月:“我很想念夏天。”

比起变幻莫测的未来,过去似乎很值得怀念。

虞倦慢吞吞地说:“花园里生长着茂盛的草,风吹过树梢。没有我讨厌的东西。”

总之待在户外,面对着草木,不可能没有一点虫。但偶尔的几次,虞倦不小心瞥到,也很快被周辉月驱赶走了,他一直很专注。

周辉月“嗯”了一声,他看着虞倦,很深的一眼:“我最喜欢夏天。”

望不尽的苍绿,在夏天里的虞倦。

虞倦好像很心软,也迅速遗忘了痛苦。

重生之后,虞倦能准确得找到自己,说明他知道十五年后的大致情况。对自己的腿格外在意,明显是记得那时的残缺。

周辉月是一个很执着的人,不会放弃想做的事。就像重生之前,他大可以忘记十多年前的旧事,或者无需亲身复仇,这样的风险太大,但周辉月还是去了。

从现在到结束,这十五年的人生,严格来说,周辉月过的不算很好。他离开白城,为了攒钱,也为了避开那些人的耳目,做过价格低廉的体力活,因为受伤的腿被人嘲笑,在网吧敲过代码,睡过十块钱一天的床,在烟雾缭绕的环境里抽过廉价的烟草。

这样的人生,周辉月再过一次也无所谓。他不想出现一丝一毫的差错,不希望虞倦知道自己是曾经伤害过他的人。

一条游鱼静静地停在周辉月的身边。

周辉月希望将游鱼留下来,但不是将他放到狭小逼仄的鱼缸里。

他是那么喜欢虞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