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 单方面被揍了一顿后,周知在家里实在待不住了。走出那扇房门的时候,他只想找人把周辉月那个残废打一顿, 但家里有佣人,他们不可能允许。
而他也没脸把这件事告诉别人,只能再找别的机会了。
幸好家里房间的隔音不错,佣人没有发现, 周知找了顶帽子,说是要和同学出门玩。但脸上有伤, 也不能找认识的人,太丢脸, 所以一个人去了酒吧, 闷头喝酒。
刺眼的霓虹灯下, 周知半醉着躺在沙发上, 好半天, 终于给苏俪发了条消息。
“妈,高三太忙,虞倦的事等高考结束后再说吧。”
苏俪看到这条消息是一个小时后的事了。
公司里有她的人, 她正在和人商讨周辉月手中那个项目目前的进展, 以及最后可能带来的收益。
结果是不可估量。
苏俪想了想, 觉得还是不能白家那边的要求。
等忙完这些,看到周知发来的消息, 她不知道他的想法怎么忽然就变了。
但她也没心思追究,毕竟周知的年纪还小,起不到什么决定性的作用, 而为了这件事强迫自己唯一的孩子,也太得不偿失了。
既然周知不愿意, 那就找别人吧。还能更方便。
苏俪细细思索白城各家适龄的人,能够引诱虞倦,且在她的掌控之中的。
终于,她想到了个人。
*
回到家时,已经快凌晨一点了。
一进门,周辉月就说想洗澡,虞倦本来想给他的伤口上药的,这么一打岔就忘了,也回房间冲了个澡。
他的情绪很混乱,想起刚刚发生的种种,站在刻意调高温度的花洒下,热的水流沿着脸颊往下淌,不知过了多久才按下开关。
镜子上蒙了一层水雾,映在镜面上的一切都是模糊的,只有隐约的轮廓和色泽。
虞倦眨了下眼,镜子中的那两抹绿意也闪烁了一下,就像他那点若有若无的心意。
于是走出浴室,又推开了周辉月的房门。
周辉月停在床边,换了身衣服,应该是才洗完澡,手搁在床头柜的边缘,旁边摆着开了封的药水。他咬着纱布的一端,单手将伤口包扎得很好。
虞倦一怔,走到周辉月身边。
他皱着眉,很认真盯着那块雪白的纱布,仿佛能看得到覆盖在下面的伤口,用一种很少有的,略带着鼻音的语调:“疼吗?”
周辉月抬头看他:“不疼。”
虞倦不太相信。他觉得周辉月这个人很会说谎,也很会隐藏情绪,掩饰伤痛。
周辉月将药水和纱布收了起来,动作间没什么不灵便,随意地说:“你还记得上次吗?你帮我上药。”
虞倦点了下头。那还是在不愚山的夏天,他在屋子里学骑车,不小心摔倒。
——而现在他已经骑得很好了。
周辉月说:“疼的话会找你帮忙。”
他这么说,虞倦有点被说服了,也没想离开,索性盘腿坐在一旁的地板上。
桌面上还有一杯水,今天回来的太晚,周辉月还没吃药。
抽屉被拉开,里面摆满了药瓶,周辉月的记性很好,不需要查看医嘱也知道剂量。
每吞咽一粒药片,周辉月的喉结就会缓慢地滚动一下,幅度不大,如果不注意根本看不清,似乎在压抑着什么。
而虞倦就坐在一边,视线莫名其妙落在周辉月微微凸起的喉结。
周辉月打开最后一个瓶子,是个玻璃瓶,里面装的不是药片,而是糖果,不需要吞服。
虞倦如梦初醒,他猛地偏过头,像是怕被人发现什么。
周辉月含了一颗糖,眼睛转了一下,看向虞倦。
大概是才洗完澡,虞倦的发尾沾着水汽,湿漉漉地搭在后颈,偏着侧脸,能看到很红的、湿润的嘴唇。
药是苦的,糖是酸的,虞倦的嘴唇是樱桃。
受到光照与雨水的影响,挂在枝头的每一枚樱桃的味道都不同。此时此刻,虞倦的嘴唇会是什么味道?
很甜或酸涩。
可能是心情很差的缘故,今天的药苦到周辉月都有点难以忍受,他忽然很想尝。
“虞倦。”
虞倦的大脑还在放空,忽然听到周辉月叫自己的名字,还没来得及回头,就感觉到有什么落在唇角。
周辉月的指腹有一点薄茧,粗糙的触感十分强烈,他的动作和温柔无关,用力地压着自己的嘴唇,从一边到另一边。
被触碰过的皮肤像是烧了起来。
虞倦张不开唇,声带震动,发出含混的话语:“……怎么了?”
几秒钟后,周辉月松开了手,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和虞倦对视着,平静地解释:“有头发粘在上面了。”
虞倦歪了下脑袋,持续攀升的体温让他又有点晕眩了,他慢吞吞地“哦”了一声,连证据也没有查看。
但不能再和这个人对视了。
虞倦移开视线,迫切想要找个什么东西转移注意力。
终于,他看到不远处玩偶熊,往那里挪了挪,有一搭没一搭地戳着柔软的肚子,一边想,周辉月是特意回去拿这个的吗?
上次他还和周辉月说过自己去拿来着。
失神的片刻里,周辉月腿上搭着的毯子盖到了虞倦穿着短裤,露在外面的膝盖和小腿上。
虞倦回过头,不明所以地看着周辉月。
周辉月低下.身,握住了虞倦的脚踝。虞倦很瘦,脚踝纤细,很轻松便被圈在另一个的手中。周辉月似乎很有礼貌,只是为了将毯子裹得更严实些,轻描淡写地说:“不冷吗?”
这些过于亲密的举动,周辉月做的很平常,就像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件小事。但书中的周辉月没谈过恋爱,没和谁有过这样的肢体接触,不会把外套给别人穿,也不可能把沾有自己体温的毯子供任何一个人取暖。
而在想清楚这些,感到疑惑,表达拒绝前,虞倦已经不知不觉地接受了。
就像他以未婚夫的身份对周辉月要求这要求那一样,对方也以同样的身份侵入了自己的生活。
说一百遍的谎言会成真,现在是喜欢了。
虞倦不太自在地动了动,却和周辉月靠得更近。
他想了一会儿,问:“你回周家,是为了拿玩偶熊的吗?”
周辉月点了下头。
虞倦撑着手臂,下巴抵在手背上,问:“不是说我去拿吗?”
如果是他去拿,周辉月就不会和周知打起来,手也不会划破。
那么长的伤口,还得敲键盘,总是不方便。
虞倦虽然没打过架,但想到周知能被坐在轮椅上的周辉月单方面暴揍,想必非常菜鸡,就很有自信,完全没想过会输的可能。
轮椅向前滑动,周辉月捞起玩偶,拿起湿纸巾,擦拭着在地上打过滚,隐隐变成灰扑扑的长毛,回他:“我想自己去。”
虞倦不太明白。
周辉月不紧不慢地打理着玩偶,想让它重新变得干净整洁:“礼物总要亲自拿吧。”
虞倦紧绷的眉眼松弛下来,他怔怔地望着周辉月。
周辉月说:“想送给你的。很旧了,不过很柔软。”
周辉月的人生中,与美好相关的东西很少,但都希望能送给虞倦。
虞倦的心颤了颤,在周辉月将翡翠吊坠交给自己的时候,他想过拒绝。这次没有。不是因为价值不同,而是因为他变了。
也不完全是。
接受翡翠的那一瞬间,周辉月就已经是与众不同的人了。
否则虞倦不会将那枚连接周辉月过去与现在的纪念品戴在脖子上。
于是,玩偶被打理干净,放到了虞倦身边。
虞倦单手揽着,不让玩偶跌倒,他不是五岁的小朋友,却收到了周辉月五岁时的礼物。
和玩偶熊的大眼睛对视了一分钟有余,看起来非常可爱。
除了玩偶熊,虞倦看到桌上还摆了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应该都是周辉月从周家带回来的。
他翻了翻,拿到手上就发现相册变薄了,里面的照片少了。
“有些……”周辉月随意地说,“被血溅到了,我就抽出来留在房间里了。”
这个理由烂到虞倦压根没多想都能发觉其中的不对,他说:“你不会擦吗?”
想了想,又觉得可能血迹可能干了,到时候太用力破坏相片就不值得了,便说:“送到照相馆试试?”
周辉月抬起眼,按着虞倦的手腕,认真地说:“我想重新填满相册。”
虞倦说:“你要拍照吗?我可以……”
周辉月直白地说:“我想拍你。”
虞倦:“?”
他指了指相册上的名字,三个字——周辉月。
周辉月也看到了:“所以应该由我决定装什么照片。”
他往后退了一点,就像是将眼前的一切放入取景框中,一件一件拆分开来说给虞倦听:“熊是我的玩具,毯子是我盖的,吊坠是我母亲送的,绿眼睛的大小姐是我的未婚夫。”
所以理所应当也该将这些装进周辉月的相册,成为他人生中最值得纪念的事。
虞倦仰头看着周辉月,眼里满含天真的疑惑,直到听到最后一句话才察觉到不对。
图穷匕见。
三秒钟后,红着脸的虞倦说:“你拍。”
虞倦曲着膝盖,毯子往下滑落,遮住了平放在地板上的右腿,左边小腿露在外面。他抱着熊,被玩偶巨大的身躯遮住了大半张脸,又将衣服里的翡翠拽了出来。
虞倦没看镜头,也没笑,微微抬着下巴,神情依旧是高傲的,他的绿眼睛如夏日午后的湖泊,那些只对周辉月展露的感情像扩散开的涟漪,泛着粼粼的波光,看起来纯真至极。
不知道拍了几张。
虞倦终于看向镜头,他咬了下唇,对镜头另一侧的人说。
“周辉月,快点好起来吧。”
他的第一条要求,合格的唯一标准,希望这个人能够痊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