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拍照

当天晚上, 单方面被揍了一顿后,周知在家里实在待不住了。走出那扇房门的时候,他只想找人把周辉月那个残废打一顿, 但家里有佣人,他们不可能允许。

而他也没脸把这件事告诉别人,只能再找别的机会了。

幸好家里房间的隔音不错,佣人没有发现, 周知找了顶帽子,说是要和同学出门玩。但脸上有伤, 也不能找认识的人,太丢脸, 所以一个人去了酒吧, 闷头喝酒。

刺眼的霓虹灯下, 周知半醉着躺在沙发上, 好半天, 终于给苏俪发了条消息。

“妈,高三太忙,虞倦的事等高考结束后再说吧。”

苏俪看到这条消息是一个小时后的事了。

公司里有她的人, 她正在和人商讨周辉月手中那个项目目前的进展, 以及最后可能带来的收益。

结果是不可估量。

苏俪想了想, 觉得还是不能白家那边的要求。

等忙完这些,看到周知发来的消息, 她不知道他的想法怎么忽然就变了。

但她也没心思追究,毕竟周知的年纪还小,起不到什么决定性的作用, 而为了这件事强迫自己唯一的孩子,也太得不偿失了。

既然周知不愿意, 那就找别人吧。还能更方便。

苏俪细细思索白城各家适龄的人,能够引诱虞倦,且在她的掌控之中的。

终于,她想到了个人。

*

回到家时,已经快凌晨一点了。

一进门,周辉月就说想洗澡,虞倦本来想给他的伤口上药的,这么一打岔就忘了,也回房间冲了个澡。

他的情绪很混乱,想起刚刚发生的种种,站在刻意调高温度的花洒下,热的水流沿着脸颊往下淌,不知过了多久才按下开关。

镜子上蒙了一层水雾,映在镜面上的一切都是模糊的,只有隐约的轮廓和色泽。

虞倦眨了下眼,镜子中的那两抹绿意也闪烁了一下,就像他那点若有若无的心意。

于是走出浴室,又推开了周辉月的房门。

周辉月停在床边,换了身衣服,应该是才洗完澡,手搁在床头柜的边缘,旁边摆着开了封的药水。他咬着纱布的一端,单手将伤口包扎得很好。

虞倦一怔,走到周辉月身边。

他皱着眉,很认真盯着那块雪白的纱布,仿佛能看得到覆盖在下面的伤口,用一种很少有的,略带着鼻音的语调:“疼吗?”

周辉月抬头看他:“不疼。”

虞倦不太相信。他觉得周辉月这个人很会说谎,也很会隐藏情绪,掩饰伤痛。

周辉月将药水和纱布收了起来,动作间没什么不灵便,随意地说:“你还记得上次吗?你帮我上药。”

虞倦点了下头。那还是在不愚山的夏天,他在屋子里学骑车,不小心摔倒。

——而现在他已经骑得很好了。

周辉月说:“疼的话会找你帮忙。”

他这么说,虞倦有点被说服了,也没想离开,索性盘腿坐在一旁的地板上。

桌面上还有一杯水,今天回来的太晚,周辉月还没吃药。

抽屉被拉开,里面摆满了药瓶,周辉月的记性很好,不需要查看医嘱也知道剂量。

每吞咽一粒药片,周辉月的喉结就会缓慢地滚动一下,幅度不大,如果不注意根本看不清,似乎在压抑着什么。

而虞倦就坐在一边,视线莫名其妙落在周辉月微微凸起的喉结。

周辉月打开最后一个瓶子,是个玻璃瓶,里面装的不是药片,而是糖果,不需要吞服。

虞倦如梦初醒,他猛地偏过头,像是怕被人发现什么。

周辉月含了一颗糖,眼睛转了一下,看向虞倦。

大概是才洗完澡,虞倦的发尾沾着水汽,湿漉漉地搭在后颈,偏着侧脸,能看到很红的、湿润的嘴唇。

药是苦的,糖是酸的,虞倦的嘴唇是樱桃。

受到光照与雨水的影响,挂在枝头的每一枚樱桃的味道都不同。此时此刻,虞倦的嘴唇会是什么味道?

很甜或酸涩。

可能是心情很差的缘故,今天的药苦到周辉月都有点难以忍受,他忽然很想尝。

“虞倦。”

虞倦的大脑还在放空,忽然听到周辉月叫自己的名字,还没来得及回头,就感觉到有什么落在唇角。

周辉月的指腹有一点薄茧,粗糙的触感十分强烈,他的动作和温柔无关,用力地压着自己的嘴唇,从一边到另一边。

被触碰过的皮肤像是烧了起来。

虞倦张不开唇,声带震动,发出含混的话语:“……怎么了?”

几秒钟后,周辉月松开了手,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和虞倦对视着,平静地解释:“有头发粘在上面了。”

虞倦歪了下脑袋,持续攀升的体温让他又有点晕眩了,他慢吞吞地“哦”了一声,连证据也没有查看。

但不能再和这个人对视了。

虞倦移开视线,迫切想要找个什么东西转移注意力。

终于,他看到不远处玩偶熊,往那里挪了挪,有一搭没一搭地戳着柔软的肚子,一边想,周辉月是特意回去拿这个的吗?

上次他还和周辉月说过自己去拿来着。

失神的片刻里,周辉月腿上搭着的毯子盖到了虞倦穿着短裤,露在外面的膝盖和小腿上。

虞倦回过头,不明所以地看着周辉月。

周辉月低下.身,握住了虞倦的脚踝。虞倦很瘦,脚踝纤细,很轻松便被圈在另一个的手中。周辉月似乎很有礼貌,只是为了将毯子裹得更严实些,轻描淡写地说:“不冷吗?”

这些过于亲密的举动,周辉月做的很平常,就像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件小事。但书中的周辉月没谈过恋爱,没和谁有过这样的肢体接触,不会把外套给别人穿,也不可能把沾有自己体温的毯子供任何一个人取暖。

而在想清楚这些,感到疑惑,表达拒绝前,虞倦已经不知不觉地接受了。

就像他以未婚夫的身份对周辉月要求这要求那一样,对方也以同样的身份侵入了自己的生活。

说一百遍的谎言会成真,现在是喜欢了。

虞倦不太自在地动了动,却和周辉月靠得更近。

他想了一会儿,问:“你回周家,是为了拿玩偶熊的吗?”

周辉月点了下头。

虞倦撑着手臂,下巴抵在手背上,问:“不是说我去拿吗?”

如果是他去拿,周辉月就不会和周知打起来,手也不会划破。

那么长的伤口,还得敲键盘,总是不方便。

虞倦虽然没打过架,但想到周知能被坐在轮椅上的周辉月单方面暴揍,想必非常菜鸡,就很有自信,完全没想过会输的可能。

轮椅向前滑动,周辉月捞起玩偶,拿起湿纸巾,擦拭着在地上打过滚,隐隐变成灰扑扑的长毛,回他:“我想自己去。”

虞倦不太明白。

周辉月不紧不慢地打理着玩偶,想让它重新变得干净整洁:“礼物总要亲自拿吧。”

虞倦紧绷的眉眼松弛下来,他怔怔地望着周辉月。

周辉月说:“想送给你的。很旧了,不过很柔软。”

周辉月的人生中,与美好相关的东西很少,但都希望能送给虞倦。

虞倦的心颤了颤,在周辉月将翡翠吊坠交给自己的时候,他想过拒绝。这次没有。不是因为价值不同,而是因为他变了。

也不完全是。

接受翡翠的那一瞬间,周辉月就已经是与众不同的人了。

否则虞倦不会将那枚连接周辉月过去与现在的纪念品戴在脖子上。

于是,玩偶被打理干净,放到了虞倦身边。

虞倦单手揽着,不让玩偶跌倒,他不是五岁的小朋友,却收到了周辉月五岁时的礼物。

和玩偶熊的大眼睛对视了一分钟有余,看起来非常可爱。

除了玩偶熊,虞倦看到桌上还摆了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应该都是周辉月从周家带回来的。

他翻了翻,拿到手上就发现相册变薄了,里面的照片少了。

“有些……”周辉月随意地说,“被血溅到了,我就抽出来留在房间里了。”

这个理由烂到虞倦压根没多想都能发觉其中的不对,他说:“你不会擦吗?”

想了想,又觉得可能血迹可能干了,到时候太用力破坏相片就不值得了,便说:“送到照相馆试试?”

周辉月抬起眼,按着虞倦的手腕,认真地说:“我想重新填满相册。”

虞倦说:“你要拍照吗?我可以……”

周辉月直白地说:“我想拍你。”

虞倦:“?”

他指了指相册上的名字,三个字——周辉月。

周辉月也看到了:“所以应该由我决定装什么照片。”

他往后退了一点,就像是将眼前的一切放入取景框中,一件一件拆分开来说给虞倦听:“熊是我的玩具,毯子是我盖的,吊坠是我母亲送的,绿眼睛的大小姐是我的未婚夫。”

所以理所应当也该将这些装进周辉月的相册,成为他人生中最值得纪念的事。

虞倦仰头看着周辉月,眼里满含天真的疑惑,直到听到最后一句话才察觉到不对。

图穷匕见。

三秒钟后,红着脸的虞倦说:“你拍。”

虞倦曲着膝盖,毯子往下滑落,遮住了平放在地板上的右腿,左边小腿露在外面。他抱着熊,被玩偶巨大的身躯遮住了大半张脸,又将衣服里的翡翠拽了出来。

虞倦没看镜头,也没笑,微微抬着下巴,神情依旧是高傲的,他的绿眼睛如夏日午后的湖泊,那些只对周辉月展露的感情像扩散开的涟漪,泛着粼粼的波光,看起来纯真至极。

不知道拍了几张。

虞倦终于看向镜头,他咬了下唇,对镜头另一侧的人说。

“周辉月,快点好起来吧。”

他的第一条要求,合格的唯一标准,希望这个人能够痊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