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有点事, 估计很迟,今天不回去了。]
到达周家旧宅的时候,周辉月正好收到虞倦的消息。
他回了消息, 来到了二楼的儿童房,推开了门。
这个陈旧却布置温馨的地方。
周辉月忘掉了曾经在这里发生的事,希望和虞倦留下新的回忆。
中途却发生了意外。
对于诱发虞倦产生剧烈心理波动的原因,周辉月想了很多, 想了很久。虞倦的童年是幸福的,他在长辈的保护下长大, 有点娇气,很天真, 过分善良, 但也疏离人群, 有很强的自我保护意识, 在虞家那样的状况下, 也不会低头认输,没人能轻易欺负得了他。
所以有什么会伤害到他,留下那样的阴影?
周辉月看了一圈, 其实这里的东西都没带到现在的房子里, 但虞倦似乎一直记得这件事, 想要周末来拿。
但周辉月没打算让虞倦再来这里,他准备挑选确定为安全无害的部分拿回去。
很多零碎的小东西, 以及地毯上的熊,虞倦很惦记,上次还特意说要过来拿。
收拾到一半, 接到杭景山的电话。
急,很急, 十万火急。
虞倦不在家,对周辉月而言,在哪里工作都不太有所谓。
他停下手中的事,拿出电脑,开始处理工作。
两个小时后,门被人用力推开,有人不请而来。
晚自习结束后,周知回家,听到佣人们的窃窃私语,是周辉月突然回来了。
苏俪不在,去陪在外工作的周恒了。
高三很忙,和苏俪的那一番推心置腹的对话后,周知也不可能逃课去找虞倦,现在骤然听到周辉月的消息,大脑一热,几乎没想太多,就上来找周辉月了。
但是推开门后,又有些后悔,他还什么都没做,拿什么激怒周辉月呢?
在走与不走的犹豫间,周知朝房间内看去。
周辉月的轮椅停在桌边,膝盖上搁着电脑,似乎是往门的方向瞥了一眼,又视若无睹,什么都没说,继续敲打着键盘。
就是这种完全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态度,周知想,像当初擦肩而过时,这个人知道自己是谁,却没有多看一眼。
周知的情绪再次升温,他横冲直撞走到了周辉月面前,质问道:“你凭什么在这?你都消失这么多年了,怎么没死啊?”
周辉月正在做最后的交接工作,没有理会周知的意思。
周知想动手砸了这电脑,不停地抖着脚,伸出右手,还没碰到屏幕的边缘,就被周辉月挥开了。
他听到这个人说:“滚。”
冷淡的一声,就像是不小心遇到了路边的野狗,没有纠缠的必要。
周知嗤笑一声:“站不起来的瘸子,你这辈子还站的起来吗?不会就准备这么坐轮椅和那个虞倦结婚吧。”
“哦,忘了,你们不可能结婚。没有那一天。”
周辉月停下手中的动作,掀起眼睑,看向周知。
他的眼眸是漆黑的,暗沉沉的。
原来他妈说的没错,周知想,只有虞倦能让周辉月动摇。
周知像是抓住了周辉月的把柄,一股脑将和苏俪商量的,准备打算做的,自己夸大的部分全吐了出来:“我妈同意让我和虞倦订婚了。比起你这个废物,他选我这个健康的、周家的继承人才是正确的吧。”
“当然,虞倦那种玩意儿,我是不可能真的和他结婚……”
周辉月打断他的话,说:“周知,你过来点。”
周知扬了扬眉,自以为戳中周辉月的软肋,得意地靠近:“你现在……”
下一秒,他就被人揪住了衣领,摔在了桌上。
周知蒙头转向,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周辉月站起身,他的一只腿受伤严重,目前仍无法出力,但另一只腿还算完好,也必须要借助外物支撑。
但也够了。
周辉月拽着周知的衣领,一下一下把他的脑袋往墙上撞。
周知拼命挣扎,却被口中的“瘸子”周辉月完全压制,他吓得不轻,只觉得自己已经头破血流,大声哀嚎求饶,希望周辉月能放过自己。
周辉月和这些人打了半辈子的交道,知道苏俪的手段,他并不畏惧,只是偶尔觉得有点麻烦,但前提是别牵扯到虞倦身上。
他根本不想虞倦和这些破事,和这些人有一点关联。
这会让他难以忍受,很烦。
就像现在。
周辉月失去耐心,他面无表情,眼神平静,但手上的动作没停,压着周知的脑袋,不轻不重地撞了几下,像是压抑着什么,漫不经心地说:“我不管你和你妈在想什么,要你做什么。”
他顿了顿:“别再牵扯到虞倦,记住了吗?”
周辉月不是一个好人,动手是丛林法则,在这样一个世界是没有必要的,所有人都衣冠楚楚,金钱和权力才是手段。
周知被吓蒙了,被按住的脑袋连连点头:“不会了,不会了。”
他是真的怕了,因为在他的世界中,从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就像他从未了解过周辉月是个怎样的人。
随着“砰”的一声门响,房间又只有周辉月一个人了。
周辉月深吸了一口气,坐回轮椅上,抬起左手,有点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有很轻的,像小雨滴落下的声音。
然而今天没有下雨。
周知拼命挣扎的时候,把桌面弄得一片狼藉,花瓶碎了,周辉月的掌心被碎玻璃片划破了一个口子,鲜血缓慢地往下落,染红了桌布,也浸湿了相册的封面。
伤口有点长,疼倒是没多疼,但见面的话很难瞒得住,虽然虞倦很好哄,但周辉月不想总是骗他。
周辉月拾起相册,用纸巾擦掉封面的血迹,决定挑一些虞倦当时很喜欢的带过去。
和母亲康勉的合照,自己戴着那条翡翠的吊坠,还有和玩偶熊的……零零碎碎,抽出来差不多有一半。
又翻开一页,周辉月的记性很好,虞倦倒下的时候,正好看到这张照片。
他之后也重新翻阅过相册,也没想出和虞倦之间的关系。三楼堆满了杂物,且上了锁,根本没打开,虞倦不可能去。
即使虞倦真的不小心误入,发生了什么,自己也不可能一无所知。
周辉月所有的想法都围绕着虞倦,直到放下相册的一瞬间,想的是周知这辈子比重生前要烦人的多——
——时间忽的往前拉长,直至重生之间,返回那个没有虞倦的时间点。
不愚山紫金山庄的三楼曾作为安置虞倦的地方,另一个虞倦。
周辉月几乎忘掉了那个人,因为他们之间的交集本来也很少。
虞倦对这个世界的很多常识性问题一无所知,却会在最后说讨厌周辉月,所以才会来这里报仇。
周辉月想过很久,也没有在记忆中寻找出和虞倦有关的片段,连有一点相同、疑似的人都没有。
夏日的午后,虞倦走进房间,来到周辉月的面前。
周辉月记得虞倦的每一个动作,他说的每一句话,神情的细微变化,虞倦是他不会忘记的夏天。
“我的未婚夫,怎么能是这幅颓丧的样子?”
周辉月抬起头,虞倦站在他的面前,绿眼睛看着自己,那么张扬,那么高高在上,却令人移不开眼。
周辉月以为那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但……不是的。周辉月想。
他们的初遇在遥远的过往,在这个世界与空间之外。
那是很平常的一天,周辉月回紫金山庄有事,凑巧医生告诉他那位心脏病人快要死了,他有半个小时的空闲,决定和虞倦见一面。
很简单的一面,简单到只说了一句话,周辉月都忘了。
他离开时黄昏将尽,车窗外的残阳如血,像是一场葬礼的前奏。
虞倦死在那一天。
那一刻周辉月甚至不觉得发生了什么,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的生与死,在他的人生中,经历太多次了。
不值得记住,不值得纪念,遗忘得那么轻易。
周辉月的手剧烈颤抖,伤口处迟来的疼痛缓缓蔓延至全身,他拿不稳手中这张轻飘飘的照片,任由它飘落至血泊中,逐渐被染红。
夏天结束,周辉月喜欢的人死在了那一天。
虞倦讨厌痛苦,不喜欢被约束,脾气很大,高傲至极,从不会求助,看到别人吃药都会感同身受,然而却缠绵病榻,孤独地待在封闭的三楼房间,服用无数药片,一点一点被死亡淹没。
周辉月以为自己的人生中不会有后悔。即使是车祸后,他独自待在紫金山庄二楼房间的床边,看着茂密的、没有尽头的绿,几乎感受不到自己的双腿时,也从未想过要回到过去。
已经发生了的事不会重来,他没必要做这样不切实际的幻想。
然而此时此刻,他终于知道什么是无可挽回。
在喜欢、保护、陪伴,这些与美好有关的事发生前,周辉月已经伤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