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你的眼睛”

吊完水后, 虞倦的烧退了些,不再是接近四十度的可怕高温,但还是低烧, 明天得继续来输液。

虞倦想的是找医院拿剩下的药水,在孙七佰发现前回去,带着药水去安山村的卫生所,这样悄无声息, 也不会被人发现。

周辉月不赞同地说:“你还生着病,准备骑两个小时的车去输液?”

虞倦皱了下眉, 觉得眼前这个人对自己有误解,强调道:“你把我想的太脆弱了。我已经退烧了, 而且是细菌感染, 又不是感冒。”

他的执行力一贯很强, 甚至打算找护士开药了。

周辉月坦白:“你吊水的时候, 我把这件事和孙七佰说了。你发高烧, 我找人送你来看病,留在县城了。”

本来还有点晕的虞倦骤然清醒:“……”

根本没给他留一点点挽回的余地。

周辉月握着虞倦才扎过针的那只手,像是哄人:“别不高兴。”

事已至此, 虞倦看着他:“等会儿我再打电话给他吧。”

周辉月在医院附近找了个酒店, 定了两间房。

进入房间后, 虞倦立刻就去洗澡,他身上有退烧时发的汗, 很难受,他没办法再忍耐了。

快洗完的时候,才想起来似乎是没带衣服, 而酒店的浴巾,他又不太乐意用, 嫌不干净。

周辉月敲了下门,虞倦的思维跳脱,立刻回到上一次在浴室洗澡的惨案中,又反应过来,这里不是毫无隐私的半透明浴室。

他在门口说:“衣服和毛巾放在门口,记得拿。”

虞倦松了口气,打开门,伸出手,摸索了一番,发现衣服和毛巾都是新的,但有一种才洗过不久的清新气味。

不是在医院陪他,什么时候找人买好了洗的?

虞倦也没多问,穿好衣服,走出浴室,桌上摆了热粥,吃完后又被半强迫地量了一次体温。

一定是因为生病了,虞倦夹着体温计,很不甘心情愿地想。

几分钟后,周辉月接过体温计,看着上面显示的数字,38.2,低烧。

于是说:“县城的医院条件不够,等回白城,再做一次彻底的检查。”

虞倦躺在床上,有点抵触:“我的身体很好,这次是意外。”

周辉月的手背贴着虞倦的额头,没说话。

有一些事,即使是扣分,周辉月还是坚持,他会做更多加分的事,满足虞倦的一百条要求。

现在是深夜,虞倦下午和晚上都在睡,知道现在应该休息,但就是睡不着。

周辉月没让虞倦看手机,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说话,不知疲倦地讲了很久。

最后,虞倦总算困了,整张脸陷在枕头里,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他听到周辉月很轻的呼吸声,像是一直未曾离开。

留在县城的几天,孙七佰来过一次。虞倦将事情都揽到了自己身上。他说当时烧得太厉害,离不开人,怕在路上昏过去失去意识,所以要求周辉月陪自己来医院。

重点是违背了周辉月本人的意愿。

虞倦的嗓子还没太好,没什么力气,说话软绵绵的:“总之,是我强迫他来的。要是周太太问,你就这么说就行了。”

被强迫的、可怜的伤患周辉月坐在床边的轮椅上,颇有兴致地听着两人的对话。

孙七佰的神情难以形容,他回过神,装模作样地咳了一声:“也是,生病了是得要人陪着。”

可能是考虑到他们马上就要离开这里,出不了什么大乱子,又因为自己的失误没看住周辉月,让人出了紫金山庄,孙七佰也默默将这件事瞒下来了,至少白城那边没有动静。

除此之外,生病的几天里,虞倦没再为任何事费过心。

虽然是在陌生的地方,一切都是准备好了的,让虞倦产生一种错觉,仿佛周辉月并不是在被苏俪隐性地□□在紫金山庄,他想做什么都可以。

不过下一秒,虞倦又觉得自己想太多了。毕竟这是一本小说,即使剧情有些微的改变,但主线不会变化。就像他曾死在结局,而周辉月也不可能在十五年前就拥有自由。

这样就违背了整本书的逻辑。

虞倦的身体素质的确不错,输液的第二天就没什么不适了。第三天重新检查了一遍,医生说没什么,嘱咐他再吃两天药就行了。

隔了几天,重新回到紫金山庄,虞倦看着爬满藤蔓的外墙,想起自己第一天来的时候,气势汹汹要把周辉月打一顿的决定还有点好笑。

他对身旁的周辉月说:“知不知道,你的运气真的很好。”

险些就伤上加伤了。

周辉月说:“是很好,你来了。”

虞倦:“……”

他不和什么都不知道的人计较。

*

八月将要结束了,现在还有倒数几天。

午后,一如既往的透风时间。

虞倦的脑袋抵着周辉月的肩膀,姿势散漫放松,和最开始完全不同,他昏昏欲睡。

以往这种时刻,周辉月都会一言不发,等他入睡,等他醒来。

今天却不同,周辉月忽然说:“有个东西,想给你看。”

虞倦醒了,他抬起头,有些不明所以。

周辉月坐在轮椅上,无法站立,虞倦可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总是坐在周辉月身边,和这个人平视。

周辉月拿出一个不大的盒子。

有点眼熟,虞倦一时没认出来。

直到盒盖打开,虞倦一怔,里面是一条项链,看起来和他丢掉的那条一模一样。

他问:“你怎么找到的?”

丢在湖水里的东西,也可以再找回来吗?

周辉月说:“你生病的那几天,我让孙七佰去湖边找了,但没找到。”

“抱歉。”

虞倦摇了下头。

奇迹不是那么容易发生的。

项链搭在周辉月的指腹,他低声说:“小票在桌上,我就重买了一条。”

虞倦的思维混乱,想问他哪来的钱,又是找谁帮的忙,县城里没有这家门店。

周辉月看着他,似乎明白他所有的疑惑,解释说:“我母亲还有一些财产,周家给了我。就像这里。”

他的语调平淡,很轻描淡写,但虞倦的心中一酸。因为知道康勉留下的东西很少,大张旗鼓划到周辉月名下,只是为了堵别人的嘴。

周辉月将项链勾在食指上,完全拿了出来。

那是一条银项链,镶嵌了很多细碎的钻石,不够大,但数量很多,所以看起来闪闪发光。

周辉月说:“可能没你当初看到的那么闪。”

一个在橱窗的聚光灯下,一个在阳光与阴影交错处。

虞倦的眼皮一跳,直觉有什么不对。

为什么周辉月要买一条相同的项链,而且是自己想送给对方的。

果然,盒子里不仅装了那条项链,还塞了别的东西。

周辉月拿下盒盖,是那枚翡翠吊坠。

虞倦的眼眸一颤。

周辉月解开项链的尾扣。

镶着碎钻的银项链上多了一枚吊坠,这块翡翠价值连城,就这么毫无保护地摆在周辉月的掌心。

午后的花园是安静的,风吹过草木,起伏的柔波像是爱人之间的抚摸。

周辉月说:“小的时候,有人问我为什么戴着这个玻璃吊坠。”

虞倦没说话,有些恍惚地看着周辉月的侧脸。

周辉月简单地叙述:“其实记不清为什么,可能就是不想摘下来。没有成年人试图拿走它,不过有同龄的孩子产生兴趣。我不想给,打了很多次架。后来长大了些,就收起来了。”

孩童是很特殊的,很多时候没太大恶意,只是遵循本能的欲望,他们不在乎吊坠是否价格昂贵,想要就去抢。

虞倦陷入周辉月的回忆中:“因为……因为很好看,是吗?”

他慢半拍地想了很多,在印象里,周辉月不是会和人动手的性格,况且在整本书里,也没写过周辉月的这一方面。

他的手肘支在轮椅边,有些许鼻音:“你还会打架啊?”

周辉月说:“嗯。打架。”

虞倦疑惑地问:“厉害吗?”

周辉月靠近了些,很轻松:“应该还行,每次都赢了,所以没被抢走。”

虞倦想了一会儿,诚实地说:“想象不到。”

他没见过小时候的周辉月,而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周辉月看起来都不会失去理智,和人动手。

周辉月笑了笑:“有人欺负你,我可以帮忙。”

“动手吗?”

周辉月点头。

虞倦忘掉了那些客观存在的困难,比如周辉月以后可能无法恢复到完好无损,他说:“好。”

长到十三四岁时,周辉月就知道了这块翡翠的价值,但无论处于怎样的境地,他都没想过卖掉。

五岁的周辉月,二十二岁的周辉月,三十七的周辉月,无论一无所有,还是身家万贯,都拥有这块翡翠。他的一生好像很波澜壮阔,少年得志,跌入谷底,复仇归来,拥有无数财富,但那些并不重要,他也不在意。除了母亲的吊坠始终留在身边。

对周辉月而言,在他的人生中,也没有什么别的能称得上浪漫、代表美好的东西了。

他抬起手,项链顺应重力,顷刻从掌心滑落,微微摇晃着。

翡翠的水头很好,没有任何裂纹,颜色翠的像是不存在于现实中的纯粹的绿,随着摇晃的日影,那绿色缓慢流淌着着。

周辉月移开目光,和虞倦对视:“它……像你的眼睛。”

他的眼神平静,眼里只倒映着虞倦。即使周围有再多的山,再多的树,再多的云,也无法占据周辉月视野的一小片角落。

虞倦如梦初醒,突兀地意识到了什么。

项链的用途是穿起翡翠,周辉月重买了一条,也这么做了。

他们对视了着,或许是几秒钟,或许是几十秒,虞倦对时间的判断失灵,他听到周辉月说:“所以送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