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澜在心里已经给自己定好了,但凡褚妄说出一丁点自己不乐意听的话,他就要把对方打上“没眼光”的标签了。
还好还好,褚妄答得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快。
而且他大概也有直觉,毕竟对方之前也没对郁翎表现过兴趣——那次对方找上门来,还只想着怎么帮自己。
郁澜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他也懒得对褚妄掩饰自己对郁翎的情绪,表情明显开心了一些,点点头:“那就好。”
他其实知道自己问出这个问题已经算是任性,而在他不到十九年的人生里,最不应该有的情绪就是任性。
不知道是穿来这里之后有了变化还是其他原因,明明褚妄还只是一个没有醒来的植物人,他却蓦地有种有人撑腰的感觉。
尽管这种撑腰也许有代价。
不过郁澜想来想去,自己好像也没有什么可失去的,倒也多了一分轻松。
于是他扬起脸来对褚妄笑笑,比卖乖多狡黠:“褚先生,你怎么不觉得我脾气不好?”
他顿了顿:“我还以为……你们都会喜欢我哥哥那种。”
第一句话还好,说出第二句时,褚妄一低头,没忍住轻笑一声。
“不是说好在我面前就不用装那些么?”
褚妄的语气听上去堪称柔软,好像一点也不介意郁澜的问题,只想伸出手,碰一碰对方柔软的微卷的发梢。
不过还没等他伸出手,郁澜就悻悻地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
眼神里的意思大概是“我忘了”“我就习惯性说一下怎么了”“装一装应该也无伤大雅吧”。
郁澜的瞳仁很清澈,漂亮而有神采,在外人面前会假装示弱时,眼梢就会下垂少许,显出天然的无辜可怜来。
褚妄明明知道——他明明知道这只是郁澜惯用的方法,但还是被这个眼神看得一点原则都没有了,顿了两秒开口:“好了好了,我知道你不喜欢他。”
“我跟你是一起的,一样,我也不喜欢他。”褚妄无可奈何地再次保证。
果然,这句话刚落下来,他就看到眉梢一扬,刚才的那点小动作全都消失无踪,立刻笑起来:“好的褚先生!”
郁澜是真的很开心,但他又说不明白到底具体开心在哪里,加上让他开心的对象现在还挂在办公室的壁炉上,他为了纾解这种开心,干脆伸手捞了一下旁边褚妄的身体,勾着他的手指晃了两下。
他觉得褚妄都表态了,自己怎么也得有点回馈,很主动地说:“褚先生,您还有什么需要我帮您做的吗?什么都可以,您尽管提。”
褚妄被他脸上的雀跃感染,他原本对这种问题都是回答一句“不用”,现在却停顿片刻,故意问他:“真的?”
“这还能有假。”郁澜反正没什么负担,想着就算褚妄真让自己在公司里胡作非为都没关系,而且褚妄高兴了,自己后面日子也能好过,“而且您相信我,我从来就没失约过。”
褚妄的灵魂飘在壁炉上方,看似在思考,实则就差马上点头了:“好。”
郁澜还说:“您要是现在没想好也行,我帮你攒着,等你有了想要的告诉我。”
褚妄这才维持住一点自己原有的沉稳冷静霸总形象:“嗯。”
很奇怪,明明自己已经是一个没有实体的灵魂了,理应没有感觉才对。
褚妄想,怎么现在却还是感觉轻飘飘的。
“今天还带了朱砂呢,不过还挺顺利,没用上。”郁澜算了算盒子里的数量,“又省了一包。”
其实两人虽然歪打正着了朱砂的效用,却暂时还没找到正经的用途,都当宝贝似的存起来,总想着“万一呢”。
褚妄却在郁澜开口说这句话的时候,又想起了那天晚上的瞬间。
对方的手指很暖,指尖温润。
明明只是碰了一会儿,却足以让他念念不忘了。
褚妄分了很短暂的一点时间想,如果现在让郁澜拆开,自己需要用什么理由来说服他,或者找什么借口,让他并不突兀地同意这种请求。
结果他实在欠缺经验,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有用的方法来。
好像也就是在刚才以后,在给了自己一个回答以后,褚妄就已经完全接受了自己的想法。
他从来就不是一个喜欢自欺欺人的人。
只是认清这个念头,跟要怎么继续下去,完全是两码事。
褚妄颇有些遗憾地看了一眼郁澜带过来的朱砂,眼睁睁看着他把它重新装回了包里去。
他一边觉得,自己应该找个机会用上,一边又担心万一这东西真的只有大师给的这么一点,那他是不是应该稍微规划规划,把所有朱砂都用在刀刃上。
十分有商业头脑的褚先生,终于在一盒看上去一钱不值的玄学东西上犯了愁。
过了十分钟,办公室的门重新被敲响,章妍听不出情绪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郁澜脸还是红了一瞬才让她进来。
在刚才的时间里,他已经根据褚妄说的步骤,彻底把陈璘这个事解决了。
他给章妍说了一声:“这件事,还是给你添麻烦了。”
章妍连连摆手,一副消受不起的样子:“没有的郁先生,您是褚总的爱人,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
要是放在刚才,章妍可能还会震惊,郁澜怎么能如此顺畅地操纵公司系统以及褚妄的办公室电脑,而在看过那个画面后已经见怪不怪:罢了,他的老板到底还有多少惊喜是她不知道的。
不过她在工作上的事倒是毫不含糊,检查无误后,看着重新跟植物人贴在一起的郁澜,克制住了抽搐嘴角的冲动,很职业地鞠了一躬:“我送你们回去。”
郁澜点头,推着轮椅上的植物人,又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褚妄,才离开了他的房间。
回去的路上,章妍很客气地说:“如果之后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郁先生尽管说就是。”
郁澜摇摇头:“这件事就已经算麻烦你了。还要给阿姨解释。”
章妍说:“其实陈璘这件事,还算是您帮了我们。他跟一些人沾亲带故,之前一直找不到好的方式将他除名,您愿意做这个对象,我们就已经很感激了。”
“而且公司最近还有大的合作,这对集团来说都是好事。”
郁澜倒是不太懂这些,跟着点了点头:“哦哦。”
他想了想:“那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
他的想法倒是很简单,虽然现在褚妄昏迷着,但自己现在毕竟身份在这里,也能真的跟褚妄沟通上,要是能发挥点作用,也算皆大欢喜。
只是这一点又不能完完全全告诉章妍。
好在对方现在已经完全把郁澜当成真正的老板娘了,干脆也不避讳地说:“合作方是国外的品牌,很注重慈善,正好过段时间有个慈善晚宴,如果您愿意的话,倒是可以带着褚总亮个相,也算是代表褚家出席。”
这事郁澜似乎偶然在饭桌上听席筠谈论过一次,没想到是跟合作有关系的。
但他对这方面的事情实在一窍不通,懵懵懂懂地答应了章妍。
回家以后郁澜跟褚妄说了这件事,对方很显然也在车上听见了,不过语气轻松:“没关系,你要是想去玩玩就去,不想去直接拒绝也没关系。”
褚妄说完又想到什么:“不过过几天的拍卖会的确规模不小,也有很多平日里见不到的藏品……”
“你也可以去瞧瞧,买点自己喜欢的小玩意儿回来。”
就算郁澜再没什么金钱概念,对于拍卖会这个地方还是有点基本认知的。
而褚妄的语气仿佛在让他下楼买块糖。
郁澜有些咋舌:“不太好吧……”
“这有什么。”褚妄思忖一下,又换了一种说法,“你不是还挺喜欢给我搭配么?”
“那就去挑一挑,有没有你觉得适合我的,就当给我选了。”
褚妄说。
“……”他的话把郁澜剩下想说的全都堵在了喉咙里,最后也只能点点头:“好。”
因为没找到监控,郁翎明显消停了好几天,郁澜终于过上了自己梦寐以求的美好校园生活。
大概是不用住宿的关系,他在班里是认识了几个朋友,不过关系最好的仍然是被褚妄锐评脑子可以拿去浇花的钟嘉乐。
还好钟嘉乐也分得清主次,对郁澜的身份在学校里守口如瓶,别人来打听就说自己也不知道,除了时不时听到有人提起郁翎时,他总有些打抱不平地嘟囔两句。
郁澜倒是完全不在意,自从那次去了公司把陈璘的事情解决后,席筠隔天回家甚至还夸了他两句,其他时候都过得顺风顺水。
这天他跟钟嘉乐一起去阶梯教室上大课,因为对方忘了带书来迟了,两人也不好打扰别人,就在最后一排将就坐下了。
不过一般这种大课往往也会有其他专业的人来听,也有混学分混时长的,一到下课就热闹得不行,聊什么的都有。
大概是郁翎在整个大学城都很有名,因此他毫不意外地又在别人口中听到了他的名字。
“对了,你们听说了么,前两天法学院搞晚会,资金凑不齐去拉赞助,最后好像又是隔壁学校的那个郁翎带着家里的分公司来给的赞助?”
“对对对,听说过,不是说之前艺术节他也出过钱么,这叫什么,活菩萨?”
“人家就是喜欢怎么了?我要是有钱我也恨不得天天给别人看,天天赞助。”
“而且每次一有那种组织捐款,他也是第一个,哎,不愧是大户人家的孩子,出生好受的教育也好,跟我们这些人就是不一样。”
钟嘉乐无声地翻了个白眼,翻书的动作幅度也大了一些。
不过没等他对此有什么点评,一旁响起一个陌生的声音。
“可我不是听说郁家这几年在走下坡路么?旗下的酒店被爆出食品安全问题好久了,这段时间不是都关停了好几家……”
“他在这种时候还这么到处散财?也不怕最后兜不住么?”
一旁议论纷纷的人停住了。
顿了几秒,众人又重新聊起来,好像都不相信的样子。
“怎么可能?”
“你都是哪里听来的消息,别乱说了,人家好心做点事怎么还要看人家家底的啊。”
那个声音也很疑惑:“我没听消息啊,这不是我家里人在他们那里上过班,现在失业了才来说的,而且这种新闻查一查就知道了,我干嘛说来骗你们?”
不过郁翎在大学生还是太人尽皆知了,几乎所有听到这件事的人都不相信,都在替他说话。
郁澜听到一半觉得有趣,用书把自己的脸遮住一半,慢慢转头看过去。
说话的人是一个看上去可以称之为瘦小的男孩,衣着都很朴素,戴了一副有些陈旧的眼镜。
对方好像是真对校园风云人物不感兴趣,平时也不怎么了解八卦,因此还在十分耿直地解释:“真的,我真没骗你们,我又不认识他没必要造谣他呀,是我爸爸给他们公司当过司机,结果前天莫名其妙被裁了我才知道这个名字的……”
他不解地挠了挠头,好像对这大家都捧着的话题人物表示不解。
身旁的人还在一一反驳,那个瘦小的男生看上去脾气也不差,很好说话的模样:“我只是听你们说起来才随便提一句的,实际情况我的确不知道,你们就当我对这件事了解不全就行啦……”
郁澜听得津津有味。
钟嘉乐则忍不住嗤了一声,凑过来小声跟郁澜交流:“我觉得他说的是真的。”
郁澜其实也是这么想。
想想也是,那天郁翎来找自己,可能很大一部分是为了让自己难堪出丑,但梁芝玉让他给自己钱对方却没给……也许郁家真有了点什么困难,是要他跟自己搞好关系的呢。
不过郁澜实在不太理解郁翎在这方面极度的虚荣,单纯觉得一群人围着自己很蠢,而且都不是真心的,一旦有了点什么变故肯定作鸟兽散那种。
他摇摇头,把书本一合:“算了,又跟我没什么关系。”
郁翎别来烦自己就行了。
这么想着,他也没再去关注后面的人到底都聊了些什么,只是安安静静听完课,跟着钟嘉乐就一起回去了。
这件事像一个无关紧要的插曲,只是还没到第二天,同一天的下午,他跟钟嘉乐从实验室回来,事情就有了变化。
他们组的课题不难,郁澜在这方面又足够聪明,把报告一交就可以提前下课。
钟嘉乐今天不乏跟他说了不少郁翎的事,什么他问了他父母,好像郁家真的有了点财政危机之类的。
郁澜乐呵呵的,语气也听不出别的:“是吗,那他上次还要给我买衣服呢?”
两人一边聊一边走,钟嘉乐按了一下电梯:“怎么在维修中?”
“反正也就几层,走下去不就行了?”郁澜说。
钟嘉乐点点头,跟郁澜一起走了安全通道。
“对了,我那天听我妈说,不是过几天有个拍卖会么,我听她跟姑姑说,你要去啊?”
钟嘉乐一般在没人的时候才会跟他说起家里的话题,郁澜点点头:“嗯,随便看看。”
褚妄说的随便看看。
钟嘉乐露出羡慕的表情:“我也想去!你等我再求求我妈,说不定就能跟你一起——”
话没说完,两人才刚下了一层楼,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一声闷响。
郁澜跟钟嘉乐同时停下,往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
这一层一般没什么人来,又是安全通道,加上现在是上课时间,能经过这里的人少之又少。
那一记声响好像是肉丨体撞到墙上的声音,还没等两人想明白,就又是一记类似的声响,随后是有人不屑的骂声——
“怎么就你有嘴?就你会说?”
“早上就告诉你了不要乱说话,你不仅不听就算了,还咋咋呼呼的,怎么你是想见人就说一遍?你真以为谁都稀得听呢?”
“造谣的时候怎么没想过现在?”
“自己什么身份啊就想着天天说这些,你是想让人家多看你一眼,引起注意呢?”
“这也太低劣了哈哈哈哈哈哈——”
声音好像来自这一层尽头的空教室里。
郁澜跟着钟嘉乐一起走过去,就听见一个有些熟悉的、好像早上才出现过的声音。
“我没有造谣!”
“我哪里知道他是谁啊,我又不关心这些,我……我爸爸被裁了心情不好才知道的!”
“而且我说两句怎么了?完美形象对他来说这么重要么!”
“你们又不是他,你们替他出什么气?”
钟嘉乐也反应过来了,睁大眼睛,无声地跟郁澜交换了一个眼神。
好像是……早上在阶梯教室跟别人说郁翎的那个男生?
郁澜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变了。
然而不远处的冲突和声响还在继续。
男生的这句话好像将他们激怒了,骂骂咧咧地一言一语:
“为什么?因为上次他人好,给了我们赞助!”
“他怎么可能是你说的那种人?”
“我看你就是生活不太舒坦,想随便抹黑个人吧!”
“万一他下次不给我们系里赞助怎么办?”
“而且我一个朋友就在隔壁学校,他说郁翎经常请人去高级餐厅吃饭,哪有你说的那样,家里有事?”
那个男生好像已经无力了,还带了点哭腔:“所以我就说了这么一句,你们就要把我带到这里来?”
“行行行,他郁少爷宇宙最善良行了么,我那些都是乱说的,行不行?”
“我都说了我是看了新闻的,家里人也是受害者,我没有造谣!”
“我看你就是还心存不满——”
正当对方要举起手时,郁澜想也没想,快步冲过去,扑到那人身上,又大喊一声:“钟嘉乐!”
钟嘉乐生得敦实,急急忙忙也跟过来,替他用自己的身形压住了另外一个人:“来了!”
闹事的人没想到自己的事被打断,语气明显不好:“你们是谁?”
郁澜把人压着,凶巴巴地说:“别管,问就是你爹。”
来教育那个男生的有三个人,郁澜跟钟嘉乐一人压住一个,最后一个正要动手,郁澜先发制人:“你敢动手?”
“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对方面色不虞,还是不听,郁澜腾出一只脚踹过去,又准又狠,对方瞬间咬着牙捂着裤子弯下腰。
钟嘉乐还在用身体压着人呢,没想到看上去比自己瘦弱很多的郁澜已经制服了一个了,惊讶得张大嘴:“哇,哇哦。”
郁澜现在没空废话,也没空解释他当年在学校遇到这些事的时候都是怎么动的手,只忙着侧头看着刚才的男生:“没事吧?”
在角落的男生果然是他早上看到的那个,瘦瘦小小的,脸上还带着一点新鲜的伤痕。
郁澜又看了看欺负他的三个,没想到其中一个还有些面熟——
是上次在商场遇到郁翎时,跟在他身旁的一个。
他忍不住嗤笑一声。
“我原本以为他就是虚荣心太强了装装逼,破不破产都跟我没关系……”他瞪了一眼被自己踹了一脚的人,“什么年代了,大学了还搁这儿养蛊呢?”
那个男生也没有一直呆着,连忙从地上爬起来。
他书包里的东西都散开了,那副看上去有些陈旧的眼镜也碎了一半。
“谢,谢谢……”他把地上的东西随手一碰,跟两人道谢。
郁澜膝盖顶着身下人的肚子,给对方示意了一个“先走”的眼神。
这才弯下腰来看着这三个人。
其实这几人看着也不是专业的,但莫名奇妙就是郁翎特别忠实的拥趸,他身下那个挣扎得很凶,但郁澜全是巧劲,就是四两拨千斤地让他动弹不得。
“你他妈的是谁啊?!!”虽然动不了但不妨碍他嘴上能说,“怎么一天到晚净遇到这些人!”
“你们替他出气,他自己知不知道啊?”郁澜没理会他的挑衅,单刀直入地说。
对方眼神明显躲闪了一下:“什么,你在说谁?”
他心虚地说:“我们就是有点意见不合,来跟他说一下怎么了?你管什么闲事出什么头?”
郁澜膝盖又加了一分力气:“他让你们来跟人家‘闲聊’,那怎么不见他自己出来?”
他身下的人正要说句什么,一旁被钟嘉乐压着的那个多了看了一眼郁澜的脸,猛然想起什么,开始给对方使眼色。
对方还没反应过来,郁澜就已经先替他说了:“你们最好真的认出来我是谁。”
“如果真是他授意的,就回去告诉他……”
郁澜顿了顿,说道:“下次最好不要真的跟我面对面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