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太子殿下没有出言反驳,长缨的机灵劲儿又上来了,立刻带着人连坠子带锦帕一同呈了上来。
祖母绿坠子静静地躺在白瓷高足碗之中,映得澄澈透明的清水也泛出一股绿韵。
陆修珩的耐性快要消耗殆尽了,只是不想前功尽弃,到底是冷着一张脸,伸手去捞水里的坠子。
他的手指修长如玉,手背上的脉络与青筋都清晰可见,就连那世间罕见的祖母绿坠子落入这双干净冷白的手中,也要沦为陪衬。
沐夷光抿住笑意,转过身,满心欢喜地等着。
陆修珩慢条斯理地用锦帕仔细擦净了手指与坠子,伸手虚虚绕过她的脖颈。
沐夷光回宫后便换了一身烟绿色的及胸长裙,披了一件金银丝翠色纱罗的大袖衫,露出如天鹅般优美颀长的粉颈,以及领口处一小段白皙细腻的肌肤来。
陆修珩的眉心微微动了动,移开眼神,专心致志地对付起手中这枚坠子。
他生来便是太子,十指不沾阳春水,何时做过这等事情。
只见陆修珩抬高了手,小心避过那片温热的肌肤,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很快就无师自通地找到了那处细小的勾带,将其首尾相连,那一泓碧水便定格在了沐夷光颈间。
沐夷光只觉得颈间一凉,陆修珩已然松了手,往后退了一步。
葡萄纹饰的金链环环相扣,中间坠着一块比指甲盖儿还大的方形祖母绿,散发出莹亮透绿的光泽,更衬得她肤白胜雪,那一抹绿意青翠欲滴,仿佛要就着这雪径,坠入更深的山谷之中。
陆修珩侧过头,喉结轻轻滚了滚:“……如此,便好了吧?”
这祖母绿坠子与她今日的衣裙极为相衬,沐夷光满意地点了点,宽宏大量地放过了殿下。
今日天色极好,宣成帝忙于政务,让几个儿子去了春日宴,自己却只能在勤政殿里苦哈哈地批着奏章,实在是有些乏了。
宣成帝抬起头,往窗外看了看天色,万公公立刻心领神会道:“启禀陛下,听闻今日御花园里天降祥瑞,开了一朵异色金茶花。”
果然,宣成帝放下了朱笔,饶有兴趣道:“竟有此事?”
万公公点点头:“听说那金茶花是在一棵白山茶上开出来的,通身明黄,这可是大大的祥瑞啊,可见我大齐被蒙圣恩,福泽深厚。”
祥瑞是太平盛世之兆,宣成帝奏章也不批了,起身道:“来人,摆驾御花园。”
万公公不仅七窍玲珑,在这宫里更是耳通目明,很快便带着宣成帝寻到了浮碧亭。
宣成帝眯着眼,远远就望见了那棵茶树,那朵金色茶花在一片雪白之中十分显眼,更为显眼的是茶树下站着的两个貌美侍女,一个捧着茶杯,另一个捧着茶壶,似乎是无意路过此处,又奉命在这里守着。
万公公刚要开口赶人,宣成帝却兴致勃勃地拦住了他,亲自走上前去。
一片明黄衣角突然出现在眼前,白露与素月连忙跪下:“奴婢参见皇上。”
宣成帝眼里流露出几分兴味:“你们是哪里来的婢女?”
白露捧着茶杯,胆怯得连话都说不出来,素月垂着眼,娓娓道:“奴婢们原是侍奉宫中的宫女,前些时日被贵妃娘娘送去了太子妃娘娘身边伺候,今日陪同太子妃娘娘进宫赴宴,太子妃娘娘在御花园中见此祥瑞,便去寻太子,想由太子亲口禀报陛下,便吩咐奴婢们在此处守着,怕人误摘了去。”
既然原本就是宫中的宫女,宣成帝心中一动:“抬起头来。”
白露与素月依言照做。
宣成帝年逾不惑,不过保养得当,儒雅斯文,自有一番天子威仪。
太子为她们选的这一条出路,看起来并不坏,何况她们二人本身就没有选择。
白露目光盈盈,似乎慌得要落下泪来,接下来就是她练习过无数回的动作,一不小心倾倒了手中茶杯。
一股几不可闻的清香扑鼻而来,混在茶花的异香之中,味道便更不起眼了。
天底下就有这么正正好好的事儿,左边那个容貌冶艳,像是那瓣明黄,右边那个颜色清丽,像是那片莹白。
宣成帝只觉得一股邪火涌上心头,恨不得就在这祥瑞之下采撷这两朵娇花,他招了招手,万公公立刻便让人将行幄升了起来。
顷刻之间,天雷勾动了地火。
万公公站得远远的,闭目塞听,还不忘用尖细的声音缓缓地敲打着其他人:“今日之事,都给咱家把嘴给捂严实了。”
花神评选还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叶贵妃屏退了旁人,独自坐在远处亭台之上,冷眼看着这一群凡桃俗李,心中是克制不住的腻味儿。
座下的小太监正在兢兢业业地禀报白露与素月带回来的情报,全都是太子与太子妃共同用膳、共同出行、甚至共食一块糕点这样微末之事。
她派白露与素月去钟粹宫,不是为了看这两人秀恩爱的!
叶贵妃听得不耐烦,径直问道:“太子与太子妃当真如此恩爱?”
那小太监点了点头:“二人感情甚笃,白露与素月在东宫等候了这些时日,实在是找不到可趁之机。”
“废物,这天底下还有不偷腥的猫儿不成?”叶贵妃轻抚指上艳红的丹蔻,不以为然:“白露手里不是还有本宫给的催情香吗,随便使点手段不就成了,怎么光长脸不长脑子,难不成太子日日都宿在太子妃寝殿之中?!”
小太监老实道:“听说太子妃娘娘肩上的伤还未好,担心污了殿下的眼睛,这几日并未同房,只是太子妃看得也紧,已将宫中送来的另外两个婢女打发到外院去了,她们心里也顾虑,便更难近太子的身。”
“哼,不过是一只下不出蛋的母鸡,”叶贵妃抬起下巴,鄙夷不屑道:“长得漂亮又如何,肩上中了那样深的一箭,只怕是要留疤吧?”
“那就不知道了,听闻太子妃对此事格外重视,日日用玉露膏抹着,就连睡觉也是绑着手睡的呢。”
“真是可笑,”听到沐夷光也有糟心之事,叶贵妃总算是满意地笑了:“看来这两个丫头也并非一无是处嘛,传本宫的口谕,就说她们伺候太子妃得当,让她们来领赏。”
小太监挠了挠脑袋:“回娘娘的话,这两个奴婢福薄,只给奴才留了口信,又回太子妃身边伺候去了。”
叶贵妃也不在意:“那就好生伺候着吧,你去提点提点,让她们不要忘了自己的本分。”
小太监领命,正要告退,却见叶贵妃身边得力的大丫鬟玲珑匆匆走了过来,俯身在叶贵妃身边耳语了几句。
叶贵妃有些不敢置信,喝道:“你再说一遍?!”
玲珑立刻跪下:“奴婢不敢胡言,原是四皇子的人去了浮碧亭那边,被万公公给拦住了,奴婢恰巧路过,在一旁听得清清楚楚,陛下在御花园……幸了白露与素月了。”
叶贵妃气极:“好啊,这两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她几乎立刻就想通了其中关窍,宣成帝虽然有些好色,但也不是色/欲/熏心白日宣淫之人,更不会不管不顾地在御花园便幸了儿媳的婢女,定是这两个贱婢,将原本要使在陆修珩身上的手段,胆大包天地用在了宣成帝身上!
叶贵妃将桌上杯盏尽数扫在地上,上好的瓷器碎裂成片,发出清脆的响声。
“没想到本宫竟然看走了眼,这太子妃竟有如此手段!”
她在后宫争斗多年,对女人心底的那些弯弯绕绕何等敏感,自然看出太子妃这一招的用意,自己送出去的丫鬟爬床失败也就算了,竟然转手就送到了龙床上来,这不就是要打自己的脸么?
玲珑连忙劝道:“娘娘息怒,太子妃近日风头正盛,连皇上都对她赞誉有加,现在还不是对付她的时候。”
叶贵妃把持后宫多年,自然也不会这么没脑子,她很快冷静下来,并且想出了更好的办法:“放心吧,本宫心里有数,只是略施小惩罢了。”
玲珑忙道:“单凭娘娘吩咐。”
“姑娘家都重视容貌,她不是对肩上的伤口在意得紧么,本宫就要让她长长记性。”
叶贵妃那张美艳的脸上勾起一抹阴险狠戾的冷笑,竟让人心中恐惧。
她又望向浮碧亭的方向:“至于那两个贱婢嘛,花无百日红,自有本宫磋磨她们的时候。”
二月廿五,花朝节。
沐夷光已经连着好几日没有出门了,只因春日宴的第二日闹出出了一桩不大不小的艳闻:她的公公将她的婢女给幸了。
就凭白露与素月的身份,入了宫最多也不过是个选侍,但宣成帝因时遇祥瑞,天缘凑巧,竟然将二人破格封了才人,说不定还有机缘在后头。
沐夷光也不傻,想到先前陆修珩对这两个婢女的态度,自然知道这里面有他的手笔,为了避嫌,这些天都乖乖地呆在东宫,终于又到了可以出来玩耍的时候。
花朝节是大齐极为重要的节日,不仅民间要祭奠花神、赏花踏青、扑蝶挑菜,宫廷也是如此。
这日一早,皇上便会亲自去花神庙中诵读祭文,祈祷大齐五谷丰登,瓜瓞绵绵,春日宴上评选出来的十二花神亦要在花神庙旁巡游祈福,这可是大大长脸的荣誉。
祭完花神,便是挑菜御宴了。
民间的挑菜是去山野之间采挖野菜,宫中却有不同。
御宴上预备了朱绿花斛,每件花斛里边盛着生菜、荠花等菜品,下面用红色的丝带系着十条罗帛小卷,参与者需用金篦去挑,挑中写着红字的罗帛便是有赏,写着黑字的便是受罚,所有赏罚皆由宣成帝亲自主持,而参加挑菜的后妃、皇子、贵主等皆是有赏无罚。
中和殿的次殿是皇子们的坐席,六皇子陆修琅年龄太小,不在此列,四位皇子带着各自的皇妃,还有尚未娶妻的雍王,正好凑成一桌,大家挑完菜,无论结果如何,皆在宣成帝那里领了赏。
沐夷光立刻便觉得无聊起来,有赏无罚,怎么算作游戏呢?
有这样想法的不止她一个,楚王陆修瑞也道:“如此挑菜,实在无趣得很,还是要有赏有罚才好。”
秦王陆修珉坐在太子的下首,他看着对面的三弟,笑道:“本王没记错的话,三弟方才挑中的可是黑字,不知三弟是打算为我们吟诗一首,还是奏乐一曲呢?”
“那多没意思啊,”陆修瑞挑挑眉,大胆道:“左右这里没有外人,要玩便玩大的,挑中黑字之人,须得说出一个大家都不知道的秘密,如何?”
刺激,这可太刺激了。
雍王陆修琢第一个响应,吴王陆修瑾想得深远些,他谨慎问道:“既然是秘密,如何判断真假呢?”
众人上首处,清冷矜贵、缄口不言的太子殿下忽然开了口,意味深长道:“是真难灭,是假易除,只要四弟你能编得圆,瞒过在场诸位的眼,那便是你的秘密了。”
作者有话要说:挑菜御宴参考宋代周密所著《武林旧事》:“二日,宫中排办挑菜御宴。先是内苑预备朱绿花斛,下以罗帛作小卷,书品目于上,系以红丝,上植生菜、荠花诸品。俟宴酬乐作,自中殿以次,各以金篦挑之。后妃、皇子、贵主、婕妤及都知等,皆有赏无罚。以次每斛十号,五红字为赏,五黑字为罚。上赏则成号真珠、玉杯、金器、北珠、篦环、珠翠、领抹,次亦铤银、酒器、冠鋜、翠花、段帛、龙涎、御扇、笔墨、官窑、定器之类。罚则舞唱、吟诗、念佛、饮冷水、吃生姜之类,用此以资戏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