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 20 章

洛元和刘宝轻手轻脚地跟在后面进了书房,带上门。

陆修珩坐在黄花梨木南官帽椅上,垂眼看向二人:“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刘宝立刻道:“方才是洛统领挑起的话头,那就由洛统领先说吧。”

殿下的目光落到了洛元身上。

洛元立刻忘了自己方才说过的那番关于母鸡和鸡崽的言论,更不敢说自己觉得娘娘是在失忆后才对殿下有所不同的。

他挤出一个有些憨憨的笑容:“属下方才与刘公公说,娘娘深爱殿下,只是先前顾及殿下的想法以及太子妃的身份这才勉力克制,如今失忆了,又觉得与殿下夫妻恩爱,便无所顾忌了。”

刘宝瞪他一眼,这哪里是洛元这根朽木说得出来的话,分明就是自己说的。

陆修珩微微皱了皱眉。

原以为沐夷光是个聪明的,不想她竟假戏真做了,如今看来,倒要重新审视这段关系,毕竟他并不需要沐夷光的爱慕,更不想横生枝节。

“那依你二人所见,该当如何?”

洛元看到自己的说辞被殿下认可,立刻被勇气冲昏了头脑:“属下认为,既然是误会,说开便是了,若是娘娘知道自己以为的夫妻恩爱不过是假象,自然不会再这般缠着殿下了。”

他越想越觉得有理,这方法虽然简单粗暴,但却直截了当。

娘娘虽然是孤身一人从漠北远嫁京城,如今也只有十四岁小姑娘的记忆,若是旁人可能开不了口将娘娘推入如此难堪的境地,但殿下可是铁石心肠,何况成大业者,如何会被儿女情长所累。

陆修珩剜了他一眼,透着一股寒意。

“然后呢,娘娘是该哭着跑回漠北还是进宫找皇上告状?陛下最是重情重义,若是让他老人家知道了,此事该如何收场?”刘宝一口气说完,还不忘落井下石地踩上一脚:“洛统领还是干那些打打杀杀的糙活儿得力些,这揣度女人心思的本事啊,还是等你成了亲再来吧。”

洛元不服气道:“是是是,我哪有刘公公懂女人心啊?”

陆修珩不耐地抬了抬眉,二人立刻噤声。

看来向一个太监和一个感情经历空白的侍卫讨教如何处理女人情感这件事情并不靠谱。

陆修珩冷声问刘宝道:“李禄仕回信了吗?”

刘宝连忙拿出身上揣了半天的信封:“今日刚刚送到京城。”

“念。”

刘宝战战兢兢将李禄仕的信念了一遍,无非是说这脑子构造精巧,要治疗失忆离魂之症,并无立竿见影的办法,只能从外部着手,慢慢将养。一是膳食要清淡、多强身健体,二是可以多了解忘记的事情,比如故地重游;第三是一定要平心静气,保持身心愉悦,避免心乏闷倦。

听完这一通医嘱,陆修珩冷哼一声:“孤看她是好不了了。”

方才太子妃娘娘摔门的情形还历历在目呢,只是殿下这话也不是刘宝和洛元可以应的,两个人都只能保持沉默。

陆修珩靠坐在椅背上,眸色幽深,修长的手指无声敲了敲扶手,沉吟半响,终是压下了眼底的波澜。

“也就是说,孤还非得哄着她不可?”

刘宝赶紧给殿下递上台阶:“到底娘娘是为了殿下才遭此一劫,此事还是靠娘娘自己想起来的好。殿下如此宽宏,事后娘娘知道了,也会感激不尽的。”

陆修珩收敛了神色,淡淡道:“那便依李神医所言,让太子妃尽快恢复记忆。”

他先是吩咐洛元:“漠北距离遥远,你去查查太子妃近两年在京城都常与什么人接触,爱去哪些地方。”

又对刘宝道:“毓华殿的饮食起居,你多看顾些。”

二人领命道:“是。”

刘宝复又抬头,小心翼翼地提醒:“殿下,娘娘这会儿只怕还生着气呢。”

李禄仕所言的第三条,便是要平心静气,身心愉悦。

陆修珩不堪其扰,随口道:“那便将孤方才从秦王他们那里赢来的东西都送去毓华殿。”

“殿下,只怕娘娘想要的并不是这些。”

陆修珩少有如此受制于人的时候,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怎么,孤还得亲自登门向她道歉不成?”

刘宝冒死替殿下分析太子妃生气的原因:“娘娘虽然感情用事了些,毕竟是因为深爱着殿下,才希望自己在殿下心中与众不同,殿下能够一眼认出自己的。”

陆修珩抬了抬眼,随手转动了一下手指上的暖玉扳指,方才那股逼人的压迫感总算是褪去了些。

见转圜有望,刘宝再接再厉道:“娘娘年少无知,只有殿下多担待些,何况再过几日便是花朝节了,殿下总不能就这样和娘娘一同出席御宴吧?殿下只消向娘娘说些好听的,让娘娘消了气便成。”

此话一语中的,陆修珩淡淡嗯了一声:“你倒是说说,什么好听,什么不好听?”

太子殿下虽然生得一副好皮囊,但是面容冷峻,语气凉薄,冰冷无情,实在是很难叫人生出亲近之意。

刘宝胆战心惊地陪了个笑脸:“娘娘心悦殿下,殿下也无需刻意说些什么,若是说话时能带三分笑意,便更好了。”

耽于情爱之人易受其愚蔽,这也是陆修珩对儿女私情不屑一顾的原因之一。

他露出一个有些嘲讽的笑意,声音冷淡:“走吧,去毓华殿。”

青霜奉太子妃娘娘之命,送了师瑶姑娘出宫,这才回来,见娘娘脸色十分差劲,便偷偷地问长缨发生了何事。

长缨方才并未跟着娘娘一同去端敬殿,现在也是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先前还好好的,娘娘跟随太子去了端敬殿回来之后便是这样了。”

涉及到太子殿下,这样的事情,两个奴婢也插不了手。

青霜只好先去复命,道:“娘娘,师瑶姑娘如今已经顺利回府了。”

她原本不是八卦的人,如今为了转移娘娘的注意力,特地说道:“奴婢还见着严探花了。”

沐夷光总算是起了一点兴致:“哦?”

青霜笑道:“是在御花园下台阶的时候,奴婢和宫女搬不动师姑娘的轮椅,严探花路过了,主动出手相助的。”

听起来是个好人,沐夷光懒懒问道:“你觉得其人如何啊?”

“瞧着文质彬彬的,样貌也不错,更难得是个热心肠,怪不得那么多姑娘都看上了,师姑娘的眼光的确不错。”

沐夷光正要说点什么,便听得门外小太监的通传声:“太子殿下驾到——”

摆太子的架子给谁看呢?

她还在生陆修珩的气,虽然福身行礼,但还牢牢记着自己说过的气话,连一句“臣妾见过殿下”也不愿说。

刘宝一脸紧张地看着殿下,恨不得出声提醒: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不过并不用他提醒,只见陆修珩轻咳一声,温声道:“不必多礼,你有伤在身,往后见了孤都不必行礼。”

说不多礼,沐夷光马上就起来了,依旧撅着嘴,满脸都写着“不高兴”。

只是她的五官生得漂亮,如此拧眉撅嘴的,也并无多少生气的震慑力,反而像是一只正在撒娇打滚的小猫。

陆修珩神色如常,总算是要伸出手,给这只小猫顺毛。

“秦王送来的祖母绿坠子到了,太子妃可要看看?”

小猫扬扬下巴,又抬抬眼,终于给了一个感兴趣的眼神。

太子殿下招了招手,捧着东西的宫人们鱼贯而入,东西倒都是好东西,只是沐夷光挑挑拣拣,只要了那枚坠子和镶石榴石的青玉水盛,还很是嫌弃地让青霜用清水浸泡清洗一番。

陆修珩并无多少真情实感,因此也就不甚在意。

他知道自己此行的目的,嘴角堪堪勾起一个清浅的笑来:“方才在聊些什么,怎么见了孤就不说话了?”

他的眉眼本就俊美,如今带上这一点笑意,便像是浸在冰雪里的暖玉,从十分的清冷里流淌出一分惊艳来,摄人心魂。

沐夷光被这美色所惑,立刻便心软了三分,只是另外七分气性仍然让她使着小性子哼道:“青霜方才与臣妾说,那严探花生得一副热心肠、好脾气,见了师姑娘行动不便,主动出手相助,臣妾正在感慨师姑娘慧眼识珠呢。”

陆修珩听出沐夷光的讽刺之意,但他自认自己不是古道热肠、平易近人之人,便只是一脸坦然地附和:“的确是个怜香惜玉之人,倒也不负探花美名。”

这个人聪明一世,怎么就和榆木脑子似的不开窍呢。

沐夷光气急了:“你就不会说点好听的哄哄我吗?”

陆修珩只觉得自己脑仁都在隐隐作痛。

他静默片刻,重新梳理此事,总算找到了可以道歉的理由:“孤今日赴宴,迟迟未见你身影,便叫人去寻了,台上花神评选,孤不曾细看她们容貌,没有第一时间认出你,是孤眼力不够,而且你已经跳得极好了,更不该说你因肩伤而动作迟滞。”

他的声音温凉而低沉,虽然只是陈述事实,亦带着一股能够抚慰人心的的平静。

沐夷光顺着他的话想了想,慢慢转怒为喜。

是了,她只记得殿下与楚王他们打赌,倒忘了殿下是不重女色、冷淡疏离的性子,但他如此关心自己行踪,自己被清平县主为难也立刻赶来出手相助,可见对自己一片深情。

不过是讷口少言了些,自己就勉为其难,多担待一些吧。

“好吧,”沐夷光故作大度地叹一口气:“如果殿下亲手为我戴上那枚坠子,我就原谅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