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水花声响起,刘宝候在门外听得清清楚楚,又不敢贸然打扰,连忙隔着门问道:“殿下,您没事吧?”
门内一道低沉清越的男声响起:“无事,退下。”
刘宝与匆匆赶来的侍卫统领洛元对视一样,依言后退三步,却不敢走远。
陆修珩掩唇轻咳了两声,看着自己这个神出鬼没的太子妃,她原本应该躺在病榻上,此刻却穿着一身明显不合身的粉色侍女服,从天而降在这方浴池里。 沐夷光并不知道陆修珩的心思,她的脑袋还死死地磕在对方的肩膀上,深色的药汤滚烫,可颊边贴着的肌肤也不过只是温热而已。
陆修珩从未见过沐夷光穿着如此鲜妍的颜色,许是在浴室待久了,她的颊边还透出烟霞似的粉来,愈发显得肤如凝脂。
她下落时带起一阵风,陆修珩侧过头,以手掩唇,轻咳了两声。
她还在手忙脚乱地挣扎,手臂环着自己的腰,软软的身子紧贴过来,二人虽隔了一层衣料,可那衣料本身就轻薄,如今浸了水,更是恍若无物。
沐夷光还处于落水的惊恐之中,丝毫未觉自己的姿势有多暧昧,她抬头看着他,波光潋滟、雾气萦绕的眼眸里便倒映出陆修珩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来。
她抱得越紧,陆修珩的脸便越沉:“放手。”
……这两个字怎么如此熟悉?
只是太子妃这次听话很多,甫一开口,她便听话地松手了。
太子殿下久居高位,气势凌人,他一开口立刻便把沐夷光的理智拉扯了回来,她勉强扶住浴池边缘,悠悠荡荡地踩着底儿后退一步,眼泪汪汪又手脚发软地爬出了浴池,明明是有些狼狈的姿势,被她做来却显得可怜又可爱。
原本就小一号的衣裳湿漉漉地贴在太子妃的身上,清晰地勾勒出曼妙的曲线与不盈一握的纤腰来,像是一朵被晨露打湿的芙蓉花。
陆修珩皱了皱眉,目不斜视地步出浴池披上外衫,又随手将木桁上搭着的玄色鹤氅扔了过去,正好笼住她整个人。
面对如此闹剧,他面上神情依旧是一种近乎冷漠的淡然,只是还未来得及整衣敛容,便在这种冷淡里平添了一股慵懒随性的意味,变得平易近人起来。
二人的衣摆还在湿答答地往下滴水,落在润如墨玉的金砖上,显得房间里安静极了。
沐夷光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窘迫,自己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偷看了外男药浴还被抓了个现行,现在是打死也不能承认自己的身份了。
她当机立断下跪行礼,恨不得把脸也埋进宽大的鹤氅里:“奴婢见过太子殿下。”
奴婢?
陆修珩忍了又忍,淡淡问:“你这是烧坏脑子了?”
沐夷光当然不觉得这是个疑问句,作为一个“丫鬟”,就凭自己方才的无理行径,这位殿下没有把她拖出去打死已经算得上是宽厚了。
她只好又可怜巴巴地认错:“奴婢失仪,还请殿下恕罪。”
沐夷光的父亲是镇北将军,外公致仕前是陕西布政使,自小就是千娇万宠地长大,这样娇滴滴的一个小姑娘,装可怜的时候不自觉就带了几分撒娇的意味,声音软软糯糯的,几乎无人抵挡得住。
除了陆修珩。
他并未有半点的动容,漆黑如墨的眼眸里沉着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情绪。
先是提出和离,如今又在自己面前自称奴婢,这个太子妃她已是一刻都当不下去了吗?
像是为了平息情绪一般,陆修珩放缓了声音:“沐夷光,你到底要如何?”
沐夷光直愣愣地抬起头,他怎么知道自己的身份?
陆修珩又主动后退一步:“只要是孤能做到的事,都可以答应你。”
沐夷光有些犹豫,这位殿下虽然看起来冷冰冰的,但实际上是个好人,他没有怪自己打扰他洗澡,自己掉到他的怀里也没有意图不轨,还把鹤氅也给了自己。
而且陆修珩的嗓子很好,声线清润澄澈,只是素来凛若寒霜,没人见过他这样低声说话的时候,更想不到竟然会多出一分温柔意味。
这一分温柔让沐夷光彻底卸下了防备,她忽然觉得自己肩上的伤更疼了,眼泪也大颗大颗地掉下来:“呜呜呜,殿下,臣女想回家。”
还是想要和离吗?
成亲一年,这是陆修珩第一次见沐夷光落泪,眼尾和鼻尖都泛着红,圆眼睛里沾染着湿漉漉的泪光,满是委屈和依赖。
他自然清楚这桩婚事里沐夷光是多么无辜,可是局面已经造成了,二人便断不可能和离。 陆修珩侧过头,又咳了两声,冷硬道:“若要和离,便等孤死了。”
他似乎觉得这话说得过激,又试图用解释来安抚她的情绪:“你是御赐的太子妃,沐将军又位高权重,本就招眼,你若回了漠北,不知会引起多大的震动和猜疑。”
这一招好像很管用,沐夷光果然不哭了,只是抬头看着陆修珩,眼里满是愕然。
我是太子妃,太子宁愿死都不愿意与我和离?
这两句话的信息量太大,她一时反应不过来。
很好,太子妃终究是讲道理的。
见沐夷光停止了哭闹,陆修珩也不想再浪费时间:“来人,送太子妃回宫。”
听闻“太子妃”三个字,洛元止住脚步,刘宝连忙带着几个侍女进了殿。
见太子妃娘娘穿着一身湿透了的侍女服,裹着太子殿下的大氅,刘宝只看了一眼就老老实实地低下了头,在心里犯着嘀咕:这二位的感情何时变得这么融洽了,前几日还闹着要和离,这伤还没好呢,竟然就迫不及待地玩这么大。
眼见如此阵仗,沐夷光是不信也得信了,她一脸麻木地任侍女领她去偏殿更衣,又领着自己朝太子妃的寝宫走去。
见几位侍女送走了太子妃娘娘,刘宝又提醒道:“殿下,该喝药了。”
苦涩浓郁的汤药已经端到了案头,陆修珩抬起头,眉也不皱地一饮而尽。
这汤药他已经喝了许久,苦涩的药草味似乎都融进了骨髓,早就习惯了。
陆修珩用素白的丝帕抿了抿唇,对洛元道:“派人去查查太子妃,近日和什么人接触,可有异状。”
沐氏惯来是个安分守己的,怎么这两日变化如此之大?
洛元有些惊讶:“您是怀疑太子妃……与刺杀案有关?”
陆修珩凉凉看他一眼:“沐家满门忠烈,亦非蠢材,还不至于做出这样的事来。”
洛元还想再问,刘宝朝他使了个眼色,这才识相地闭了嘴。
陆修珩又吩咐刘宝:“太子妃护驾有功,你去库房里挑些赏赐,送去毓华殿。”
“是。”
刘宝明白殿下的心思,名为赏赐,实则是试探。
毓华殿内不见了太子妃的踪影,青霜与长缨都快急昏头了,好不容易等到沐夷光回来,二人眼里都含着热泪:“娘娘,您方才去哪儿了,可把奴婢担心死了。”
这两个丫鬟都是自小陪伴自己长大的,衷心耿耿,她俩一开口,几乎就是一锤定音了。
沐夷光艰难地摆了摆手:“别提了。”
这一句话说得青霜心惊肉跳,又不敢多问,只道:“王太医已经在外等候多时了。”
毕竟身体要紧,沐夷光点头,示意让王太医过来请脉。
王太医细细为沐夷光把完脉,又与两名丫鬟探出太子妃娘娘将近三年的事儿都忘了,心中已经有了结论:“听娘娘所言,这应当是失忆离魂之症,只是这症状太过罕见,微臣也无能为力,只能为娘娘开些方子慢慢将养。”
沐夷光可不想平白丢了三年的记忆:“王太医,我……本宫这症状何时才能恢复呢?”
“这可说不好,”王太医如实以告:“以微臣在医术典籍上见过的病例来看,此事因人而异,有的人很快就能想起来,有的人可能永远都恢复不了。娘娘可以多了解一些以前的事,受的刺激多了,兴许就想起来了。”
沐夷光点点头,只要能恢复就行。
王太医又絮絮叨叨道:“娘娘背上的箭伤还在慢慢痊愈,只是余毒未净,祛毒的汤药还要继续吃,伤药也要继续换,平日一定要静养,以免再次裂开。”
箭伤?
沐夷光眨了眨眼,把这个问题记下,先问另一个更重要的问题:“这背上的伤口可会留疤?”
长缨也很是紧张,她先前为娘娘换药的时候都看见了,光洁如玉的背上凭空多了半寸长的伤口,她家娘娘惯来爱美,若要留下疤痕可如何是好。
老太医宽慰道:“只要按时敷药,养护得当,应当可以恢复。”
沐夷光点点头,总算放下心来。
王太医收好药匣,行礼退下,知道娘娘一定有很多话要问,青霜与长缨连忙屏退了众人,为沐夷光更衣换药。
沐夷光问的第一件事便是:“漠北那边是战是和,爹爹和哥哥是不是把那群蛮夷都打回老家了?”
青霜心思细腻稳重,娘娘重伤初醒,她不敢多说,只点点头道:“议和不成后便打了两年,老爷与太子殿下一同率兵胜了鞑靼,现已回了漠北了。”
边关平定,父兄无碍,沐夷光换了舒适的常服,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始询问话题里的另一个主角:“这几年里,我是不是已经嫁人,成了太子妃?”
两个丫鬟同时点点头。
沐夷光只觉得不可思议,她虽然远在边关,亦曾耳闻过当今太子。
陆修珩是当今圣上与已故慈懿皇后之子,生性冷漠,不受圣上所喜,而且他自幼体弱,更是在母后薨逝的那一年生了一场大病,差点没熬过去,是燕京有名的药罐子。
方才初见,其人的确丰姿如玉,但却病怏怏的,自己喜欢的是像父兄那样的英武男儿,怎么会嫁给他?
沐夷光又问:“殿下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本宫是如何嫁给他的?”
青霜看了长缨一眼,示意她来说。
长缨性子天真烂漫,打心底里看好娘娘与太子这一对儿,由她开口,娘娘听着兴许会好受些。
提到自己喜欢的话题,长缨果然侃侃而言:“太子殿下龙姿凤采,才貌出众,与娘娘是极为相配的,除了性子冷了点,实在是没得挑,至于娘娘与殿下的婚事——”
长缨硬是将宣成帝下旨赐婚冲喜一事说成了天赐良缘,又补充道:“殿□□弱,常年养病,与娘娘相处的时间极少,虽然看着冷心冷面,其实是极为敬重娘娘的,东宫后院中也仅娘娘一人,在天家算是独一份的了。”
沐夷光陷入了沉思,她隐约记得在那个长长的梦里,自己有一个很是喜欢的情郎,还会拉着他的衣袖,软软地唤他阿héng哥哥。
陆修珩的名字中,恰有一个珩字。
看来自己在梦中梦到的情郎,便是太子殿下了。
为了确定这件事情,沐夷光又问了看似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青霜,我之前绣的那个香囊,还在吗?”
自家小姐就只绣过一个香囊,青霜记得很清楚:“娘娘不是早就拿去送人了吗?”
看来就是被自己拿走送给陆修珩了。
沐夷光立刻对太子殿下有了新的认识,没想到陆修珩看起来冷冰冰的,却会将自己送的香囊随身携带,对自己更是后宫独宠,矢志不渝,甚至扬言可以为自己做任何事、除非自己死了不然绝不和离。
只是好端端的,殿下为何要这样说话呢?
作者有话要说:金砖:又称御窑金砖,是中国传统窑砖烧制业中的珍品,古时专供宫殿等重要建筑使用的一种高质量的铺地方砖。因其质地坚细,敲之若金属般铿然有声,故名金砖。
——来自百度百科。
长缨:太子与太子妃的CP粉。
——来自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