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主持人问完一圈选手后,把话筒递到了沈烬身前:“沈教练能预测一下今天的mvp吗?”
沈烬还没开口,场馆内便再度涌起一阵欢呼尖叫,前排更有人大喊了一句“教练嫁给我!”。
主持人调侃:“教练今天真不该穿白衬衫来。”
沈烬也笑:“我倒是想穿沙滩裤,联盟不让。”
官方规定主教练在正式赛场必须身着正装,成为主教练后他被逼无奈穿了几年休闲西装,也没想到自己一个偏幕后工作的人会有粉丝。
再次接过主持人的话后,他一一夸赞选手们的表现,并在上单Karin和打野lonesay之间犹豫了一下,预测Karin会成为今天的mvp。
“是因为五杀的精彩表现?”主持人明显看热闹不嫌事大,玩笑道,“还是因为教练偏心爱徒Karin?”
导播把镜头切给前排观众,很容易就照到了小顾总假装皱眉的样子,沈烬却一脸正经:“最后一局的打法确实是围绕上单设计的。”
lonesay在旁边煽风点火:“就是,某些人全靠沈哥战术拿的五杀。”
背后大屏幕公布mvp,果然是Karin。
被称为天才少年的他马上像平时那样针锋相对地回应:“哦,不服再打一年,看看明年能不能拿回MVP?”
“我都说了想退役了。”lonesay挑眉,“不过某些小朋友要是哭着跪下求我,我可以考虑一下。”
Karin急了“谁要跪下求你”,lonesay表示“我可没说是你”,场馆内起哄声此起彼伏,大家都对他俩习惯了,最终合影时Karin故意恶心lonesay似的非要和他挤在一起,也算给今天的比赛划下了完美句号。
到夜半12点,庆功宴才结束,沈烬跟周围的人打完招呼,一阵小跑出了酒店。
路边,亮着车灯的黑色帕加尼正在等他。
“这不小顾总吗,好巧。”沈烬凑到窗边看到车座上的花,忍不住逗了逗车上的人,“亲自开车呢,你夫人没陪你?”
顾屿抬眼看他,果然第一句话就是:“爱徒?”
“哎呀。”沈烬赶紧上了车把花抱起来,说,“小顾总吃醋也要讲基本法吧,他还是个孩子。”
“哼。”顾屿启动车身时,油门踩得狠了些,“学长的爱徒那么多,我早就人老珠黄了,哪里还配吃醋。”
“哪有,小草莓在我心里永远18岁。”沈烬悄声嘀咕“其实3岁都不如”,又继续道,“你最近工作这么累,请司机来接我也可以的。”
顾屿一口答应:“好,下次让司机来。沈教练带队拿了冠军,我已经连来接你的资格都没有了。”
沈烬得寸进尺:“知道就好,以后对冠军总教练放尊重点。”
顾屿气得像一只浑身膨胀又故作冷漠的小河豚,沈烬戳戳他肩膀:“真想给你录下来,发给那些认为小顾总冷静持重、铁腕手段的下属看。”
说着他补充:“秦逐和老许还在喝,下周他们就得回去了,后天叫他们出来聚聚。”
这几年,秦逐辗转解说过好几个游戏,也凭借异常毒舌的风格在解说界杀出一条血路,传闻想买他人头的电竞粉已经排了八条街,沈烬偶尔和他在主场见上面,都恨不得绕道走,以免被误杀。
许停云原本只打算待在C市的次级联赛战队混口饭吃,但四五年后一级联赛扩充名额,战队运气爆炸赢了晋级赛,此后便经常在晋级和掉级之间仰卧起坐,这两年也算稳定了一些,没法再全队躺平了。
循环赛上跟沈烬上台握手,他总是最用力,赛前放话也是最狠的。
关于沈教练大学时欠许教练800块跑腿费这件事早就传遍整个职业圈,春季赛更是被做成梗放进对战海报,ATG说:人情世故,赢了再还。
“好,我找几个聚餐的地方,你让他们选喜欢的。”顾屿将车往市内别墅区开,沈烬的手机不剩多少电,便拿了他手机玩:“先前出差半个月,就不怕我在你手机上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顾屿连眼皮都没动一下:“比如学长上次喝醉了抱着我边哭边说自己尾巴不见了的视频?”
沈烬满头问号:“你什么时候拍的?”
难得喝醉一次就被录下来,沈烬威逼道:“信不信我现在就找出来删了?”
可是顾屿一点不怕:“我看学长是又想跪键盘了。”
“老婆好凶~”沈烬嘴上这样耍赖地喊,脑袋倒是听话地偏过去,忍不住撒娇,“小草莓……这半个月我每天都很想你。”
顾屿的眼角余光投向沈烬,嘴上虽没说什么,喉结却动了动。
片刻,他就将车停在一处安全的路边,转身用手臂撑着副驾驶座压住了沈烬。
唇瓣触碰那一刻,沈烬闭上眼听着顾屿逐渐急促的呼吸声,很快便迎上去,任由对方贪婪地缠着他加深了这个吻。
毕业这七八年来,顾屿的学业和事业几乎都没遇到什么阻碍,发展得异常顺利。
他继承了父母的生意头脑,并走到了更广阔的世界,也一度被人称作是豪门小说男主的现实版本。
这些年,沈烬身边总有人或是玩笑或是认真地提醒他,你家小顾总有钱就算了,长得还这么好看,你得盯紧点。
沈烬每次都礼貌点头搪塞过去,念着顾屿的面子没告诉别人,小顾总才是缠着他问学长还爱不爱了那个。
这可能要怪联赛官方喜欢宣传沈教练的脸和身材,配上带点儿攻气的休闲西装,这样的omega不太常见。
战队粉丝们嗑cp玩有时候会带上他这个教练,有两次顾屿来现场观赛,旁边的灯牌上就是沈烬和选手的名字,场面一度让沈烬感觉今晚几个腰都得不保。
“学长都没有以前那么在乎我了。”静谧的路灯映照着alpha的眼眸,看起来有些委屈。
沈烬揉揉他头发哄道:“乖,怎么会突然这么说?”
“……”alpha似乎犹豫起来,半天才捂住他温热又脆弱的颈侧,说,“你今天特地换了左手握手,镜头都看不到婚戒了。”
大概怕被嘲笑,小顾总轻声解释:“一点也不注重细节,我旁边两个外国观众讨论了好几次你结婚没有。”
沈烬懵了两秒,想笑又不敢笑:“宝贝明鉴。是对方教练先伸的左手,估计以前是个左撇子——我恨不得十个手指都戴满婚戒,行不行?”
“……哦。”顾屿这才允许沈烬凑上来亲自己,“这还差不多。”
微风拂来,比起白天的燥热多了几分温柔。
缠绵的间隙,顾屿努力维持着声音的平稳,说:“学长……我好想还跟19岁时一样喜欢你。”
他目光忐忑,如同那年第一次向沈烬表白。
沈烬微怔片刻,亲完就将微红的脸埋在了顾屿肩头。
“知道啦,我也是。”
“我们快点回家……好不好?”
*
帕加尼穿行在繁华的城市街道,万家灯火璨如银河。
他们相识十余年过去了,每个因爱而存在的瞬间,都依旧鲜活。
因为学业分隔两地的第一年,两人都曾难以适应这种分离,没多久沈烬就跟顾屿吵架吵到边打电话边哭,几乎一整天也不联系。
到了晚上他才忐忑捧着手机想道歉求和,又倔得一遍遍删除打出来的字,把最糟的结果都想遍了。
直到对话框跳出来一句“出来,我在你们战队基地门口”,他才心头一紧迎着夜风跑下楼,如同每一次急切地奔向顾屿怀中。
“你怎么会在这?”那晚的风里他心疼地问顾屿,对方则死死抱着他将脸埋在他肩头,还像那个十几岁的小孩:“因为……因为我被航空公司绑架了。”
也正因为这种分离,他的小少爷逐渐褪去了从前的稚嫩,没肯花他转过去的一分工资,而是咬牙省着一块两块的花销,一步步登上了更高的地方。
他常常听顾屿说又在学校里获了什么奖,跟师兄师姐去参加了什么大会,可后来那几年他在教练组却越发迷茫——队伍经历了不小的动荡,有人撤资,有人转会,战队输得一度快要掉级,他拿着微薄的奖金,有时都不敢面对为了工作连轴转的顾屿。
顾屿实习时组建了公司,赚下的第一笔大单金额就高得骇人,整个人也变得越来越忙。
出现在顾屿身边的人多了起来,他们一个比一个优秀,其中不无大胆主动向顾屿表达爱慕的,沈烬知道顾屿不可能有一丝逾矩和动摇,但他偶尔也会冒出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想着该如何追上脚步,或是干脆早些离开。
放顾屿去做最想做的事,而不是耽误他往前走。
年少时沈烬就清楚自己和顾屿在精力能力上的“贫富差距”了,当年顾屿坚定给过他承诺,他也相信感情能克服一切,但真正出身社会后,他才发觉这种差距远比校园里复杂百倍。
那段时间他敏感得心神不宁,哪怕只是撞见顾屿在回复工作上的消息和邮件,都会着急地想问在忙什么、对面是谁,又懦弱地退缩,不希望顾屿厌烦自己。
不过这样的日子没有持续太久,顾屿便察觉到他的不对劲,连哄带骗也要追问他怎么了。
他忍不住哭了一会儿跟顾屿解释,甚至开始计算自己至少要拿10万巨额分手费,弄得顾屿又急又懵:“分手费?我为什么要给你分手费?”
这点钱还是挺重要的,沈烬伤心得擦着眼睛说“不给就算了”,顾屿蹲在他身前揉搓他冰凉的手,哭笑不得:“10万太少了吧,我给学长1千万1个亿怎么样?”
沈烬瘪瘪嘴,问:“集团不运营了?”
“明天就去退股。”顾屿凑上前来,“以后躺家里让学长养我,就不会分手了。”
没想到沈烬想都没想,摇头嘟哝:“可是我不喜欢不会赚钱的alpha……”
顾屿假装生气挤了挤沈烬湿润的脸颊:“学长怎么还跟以前一样难伺候?”
他虽是玩笑,但沈烬却认真抱着他哭起来,讲了很多自己心里的想法。
那晚顾屿安慰沈烬许久,好不容易把对方哄睡了,自己却彻夜难眠。
他没有怪沈烬无理取闹,而是反省了一夜,发觉自己在追求事业的道路上太过沉迷,以至于忽视了周遭一切。
说到底,是他没有信守承诺,给沈烬足够的安全感。
几年来他忙于工作,也沉溺在赚钱带来的成就感里,alpha天生好斗的本性疯涨,生意场上的一切都是新鲜刺激的,他根本没发现自己早就疏忽了沈烬的感受。
有两次沈烬在战队突发肠胃炎高烧,到医院住了两天,他虽然陪护照顾着,但等沈烬好了一些,他还是打开笔记本查看股价,甚至旁听一会儿下属开会——那时沈烬玩笑说“小顾总认真的样子还是这么迷人”,一切都十分平常,他却并未发现,后来沈烬低头啃那个握了许久的苹果时,眼里是否落寞。
他愚不可及,也大错特错。
要不是沈烬还愿意告诉他为什么想分手离开,他恐怕总有一天会真的失去沈烬,甚至连挽留的机会都没有。
无数后怕涌上他心头,当初他还承诺再也不会让沈烬难过受委屈呢,如今看来简直像个笑话。
他从天黑独坐到天明,清晨7点时沈烬醒了,第一句话便有些懊悔:“我艹,昨晚我好像又傻逼了,可能是最近战队事儿太多烦的……你今天忙吗?会不会耽误你开会?”
说着沈烬扯扯他袖子,死皮赖脸地挤出笑容:“顾总大人有大量别往心里去,我再随便提分手就掌嘴好不好?”
明明沈烬尽力在笑,顾屿却紧闭嘴唇,睫毛忍不住发颤——俯身抱紧沈烬那一刻,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眼泪落入柔软的枕头,炽热得如同从前他每一次拥抱沈烬。
要是19岁时的自己看到他如今赚了很多钱却这样对沈烬,一定会面色冰冷拽住他衣领,拖出去打断腿都算轻的。
沈烬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哭,慌得一边胡乱拍他后背,一边问:“怎么了?怎么哭了,顾屿?我,我再也不说分手了好不好——”
顾屿摇摇头迅速擦干眼泪,问沈烬休赛期有没有空,他想带他到去年开的乐园玩。
那个游乐园有沈烬喜欢的游戏主题馆,沈烬提了几次馆里COS辉光骑士和暮夜领主的NPC又帅又般配,但顾屿一直没时间陪他去。
按游戏里的剧情,骑士和领主那段旧友反目的故事已经有了新的发展。
正义的骑士弄清了暮夜领主堕魔背叛他的真相——当年两人还并肩作战时,吊儿郎当的领主便经常念叨想学点黑魔法变得更强,骑士一直以为对方不过是说笑,直到领主真的借着邪恶力量走上歧路,骑士才发现一切为时已晚。
从此两人代表光明与黑暗,多年来你死我活地追杀,最终光明占了上风,骑士的圣剑指着领主喉咙,只需轻轻一动便可肃清邪恶,可他却发觉自己怎么也刺不下去,还是领主笑着握紧发光的剑刃,主动而决绝地扎穿了自己致命的颈部脉搏。
他选择结束自己的痛苦,也成全骑士的正义。
“然后辉光骑士才发现,原来当年领主沾染黑魔法是因为混战中情况危急,他只能靠那股邪恶力量才能护住骑士的命。”沈烬曾看着版本更新,无数次感叹游戏公司心也太狠了,“可惜当时骑士重伤不省人事,根本不知道。”
这段剧情CG更新的时候,微博下无数留言发疯“哈哈哈死的其实不是领主是我”,沈烬也戳戳顾屿问:“我们有空去游戏主题馆玩吧?你以前辉光骑士玩得挺好的。”
游乐园就建在郊区,顾屿点头答应找时间去,却半年也没腾出什么空。
沈烬知道他工作很忙,大概也不再对游戏有太大兴趣,自然没有催也没有抱怨,只是偶尔刷到乐园的照片,会点进去翻看几秒。
他们都不再年少,早过了为一部电影一个游戏角色伤感的年纪,沈烬本以为顾屿不会再提去乐园这件事了,所以难免惊讶:“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因为我蠢。”顾屿眼前全是暮夜领主握紧剑刃绝望自尽后倒在骑士怀里的画面,他望向沈烬,说,“再晚一点就没救了。”
沈烬疑惑地看着他:“你先忙你的,游乐园起码还要开几十年呢——”
可顾屿却说:“我不管。今天就预定包场,等你比赛打完就去。”
沈烬满脸茫然地被顾屿拉进怀中,那天以后,顾屿的工作似乎不再像从前那样紧张,对方总是在他有空的时候也有空,再也没有搁置他说的任何一句话。
他的肠胃病很少再复发,顾屿还给了他几份专业金融服务集团的证明文件,起初他没当回事,直到某天帮几个朋友研究战队合同,他才忽然想起那几份文件代表什么。
他在律师那里学了些术语,有些释义是共通的。
顾屿将私人财产的支配决定权利都交到了他手中,如果他想的话,只需要签字画押,顾屿就得去睡桥洞从头再来。
那天路上很堵,他好不容易才赶到几个朋友约好的湖边聚会地点,本想吃完饭就回家问问顾屿怎么回事,却意外撞见了别人的求婚现场。
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湖面上不知何时铺满了紫色花海和烟雾,满湖缀着银河般漂亮的灯光,中央的大月亮周围有行船摇晃,载着一船船被做成可爱兔子轮廓的粉色玫瑰,场景梦幻得如同水上月宫,要不是空中有多架无人机和直升机盘旋,沈烬恐怕会以为自己误入了古时仙境。
“我艹,有人求婚?”背后忽然传来几个熟悉的声音,沈烬转头发现是秦逐和许停云,还以为自己见鬼了:“你俩怎么在这?”
来G省玩居然不告诉我一声?沈烬还没问出口,秦逐就拽了他一把:“干嘛挡人家道,又不是跟你求婚。”
“哦……哦。”沈烬赶紧往旁边让了一步,身后的人对他说:“还不拿手机拍个视频?”
这声音似乎也在哪儿听过。沈烬边想边条件反射掏出手机,湖上正好传来一段经过扩音的独白。
他好奇地听了几句,那声音功底极为专业,音色和游戏里的辉光骑士几乎一模一样,但台词却没听过,他有点懵:“这是什么……?人工合成?”
身后的声音再度传来:“也许是邀请了配音演员本人呢?”
沈烬好奇地回头,竟然发现陶宴和江澜正看着他:“好久不见,沈哥。”
他还没反应过来,两人就分别将手中那支红色玫瑰递给他,秦逐也走过来把一支一模一样的花塞到他手里,嫌弃地说:“老子在这腿都要站断了,堵车你就不能坐地铁?”
片刻,周围的人便都向他走来,他茫然地见到了许多同学好友、战队的队员同事,甚至他一直崇拜的退役选手。
手里的玫瑰逐渐从一支两支变成一大束,道路的尽头顾屿看着他,每走近一步都踏着他震耳欲聋的心跳。
直升机上扬起巨大横幅,数百架无人机拼凑成眨着眼睛的可爱小兔子和胡萝卜钻戒,漫天花瓣飞扬,辉光骑士的声音再度传了过来。
“我想回到过去,却又不必回到过去,因为我知道从始至终,我都是如此爱你。”
按官方后续剧情,正义的骑士发疯般拔出染血的剑刃刺入自己胸膛,他放弃了自己的所有信仰,用鲜血献出成神永生的机会复活了他的领主,他们都只余下百年寿命,却可以从此相守到老。
那个湖上的夜晚烙印在沈烬脑海,从未褪色。
顾屿单膝跪地打开了紫色的戒指盒,有人起哄把五中那件蓝黑色冲锋衣校服塞过来,顾屿便干脆脱下西装外套换上了。
沈烬的目光逐渐模糊,就像跪在他面前的仍是那个十几岁的少年。
顾屿邀请了沈烬的高中数学老师作为他们的证婚人,当年是她哭着劝说沈烬回到学校继续读书,这一天她也哭着说早就知道沈烬会和那个学弟顾屿在一起。
“真的?”沈烬拿纸巾替她擦了擦眼泪,对方十分肯定:“你们这些学生啊……反正老师什么都知道。”
整个五中都知道,两位传说中的学长历经曲折,后来分别成了各自领域的佼佼者,他们还给学校捐了一栋活动楼——夕阳下的楼道拐角安静无言,仍旧见证着年少时心跳加速的每一次相遇。
婚后的生活平静了很多,沈烬再也没有傻乎乎地想离开顾屿,小顾总也不再独独沉迷工作,赚钱固然很重要,但他还要赶回家给学长炖最喜欢的排骨汤。
唯一的变故,或许就是顾屿父亲的离世。
对方因为酗酒中风没抢救过来,两人没来得及赶回去看他最后一眼,姑姑说对方临走前唯一的遗愿是和陆霖葬在一起,以至整个葬礼上顾屿都疲惫而沉默。
血缘终究是难以割舍的,顾屿一时没法做出回答,沈烬便主张单独下葬,不赞成任何人再去打扰陆叔叔。
灵堂上,顾家亲戚都对这个性格强势的omega颇有微词,沈烬也咬紧牙关问顾屿恨不恨自己——那一刻顾屿的情绪彻底决堤,他握紧了沈烬的手,共同面对一屋子的人。
那双眼睛虽然红着,语气却是谁也没听过的冰冷:“从法律上说,这件事第一决定权在我。他不能和姆爸葬在一起,这也是姆爸的遗愿。”
“至于他的遗愿,我不打算遵从——就算天打雷劈也是劈我身上,和各位无关。”
从此他们就和家里的亲戚更少来往,除了偶尔跟海外的堂姐联系,很少再有其他。
哪怕是过年,也是留在S市更多。
这座近几十年才新兴的一线城市几乎全是外来人口,很少有人称它为故乡,但沈烬喜欢这里,早已把这里当做自己的家。
购置更好的房产的时候,顾屿主张买两个能打通楼上楼下的大平层,但沈烬更喜欢带巨大喷泉的花园别墅,对此顾屿深表怀疑:“花园?最后又是我帮着打理,学长只打算长双眼睛看吧?”
“多雇两个人,我出钱还不行嘛?”沈烬饶有兴致地翻看画册,另一只手可怜巴巴地捂着侧胸口耍赖,“哎呀,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有点疼,好像是当年被哪个alpha狠狠伤害还动过手术……”
“还疼?”顾屿假装严肃一把抱过他,“让我摸一下是不是真的。”
沈烬在他怀里边挣扎边笑,顾屿没办法,最终只好花园别墅和江景大平层都买了。
入住头一年,沈烬常常提起养个小孩也不错。
顾屿的父母都不在了,所以他总想给顾屿生个血脉相连的孩子,否则,对方在世上就连个至亲都没有了。
这个孩子一定会承载万千爱意到来,经历与他俩都不同的美好成长。
顾屿虽然表示尊重他的意愿,但似乎对所谓的一家三口美好生活没什么向往。
沈烬非要采取无防护措施的时候,顾屿严肃得跟真的一样:“我给学长当儿子行不行?”
沈烬勾着他脖子让他别闹,接下来的整个过程都跟沈烬在搞强制似的,一度让他怀疑这孩子到底谁生。
好在alpha听了他那些“哥哥好想被小草莓*到怀孕”的鬼话,终究着了他的道。
事后沈烬摸摸酸痛的肚子,忍不住逗顾屿:“嘴上说着不要,但不做防护的时候小草莓的东西好像挺兴奋的?”
顾屿被说得满脸发烫,都快气哭了。
沈烬赶紧又抱又哄,好不容易才把顾屿骗到睡着。
他也累极了,躺到次日10点才醒过来——见顾屿正准备午餐,他便溜去书房,打算玩会儿几天都没一命通关的新游戏。
为这个破游戏,秦逐前几天还在视频通话里嘲讽他老了该吃点小蓝片提手速了,他必须一雪前耻。
为了方便查看攻略,他把顾屿随身的平板拿过来用了一下,却无意间发现了很多资料和视频记录,看样子都是讲生育有关的。
最近一条的观看时间,是今天凌晨3点。
他愣了一下,完全不知道顾屿是夜里什么时候离开的卧室,却能想象对方独自坐在书房反复翻开资料的画面——那段纪录片讲述了一个omega失血离世的真实故事,进度条记录停留在结束前的20分钟,医生刚阐述完,这样的突发情况无法进行预防,花再多费用也很难抢救。
顾屿大概是看到这里,便关闭了视频页面。
沈烬回过神,目光停驻了许久。
他想起来,凌晨睡得迷迷糊糊时,的确感到过身后有所异样,现在想来,多半是顾屿从书房回来后忍不住想抱他,又怕打扰他休息。
除此之外,资料里还有一些专业科研内容,讨论的是alpha生育的相关课题。
理论上说,部分alpha也不是完全不能生育,只不过条件苛刻,风险大一些,通常另一方也得是alpha才行。
伴侣是omega的话,目前还没有太成功的案例。
看样子这些资料还是陶宴传给顾屿的,他在对话框里问:你想干嘛?
顾屿回答:不该问的少打听,小心掉脑袋。
沈烬随手往上翻了翻,发觉两人之前还在为了山药煲汤要不要焯水而互相攻击,这些研究文献已经是他们聊过最严肃的内容。
“你俩好歹也讨论一下股价……”沈烬无奈念叨起来,文件上,顾屿在重点内容上勾勾画画,看起来恨不得穿越回去改选生物学专业亲自研究。
那些图文密密麻麻的,每一步都足够严谨。
后来沈烬逐渐失神望着屏幕,也一个人独坐了许久。
另一边的电脑显示屏上,游戏主角正抓着一根钢绳,玩家需要同时操作五个按键,才能跳过这个断崖并摘取解药,在下一个毒潭顺利完成一命通关。
纵然沈烬这样的高手,也在这儿多次失败,只能牺牲一条命来渡过毒潭。
正当他重新将手放上W键,书房门口探出个脑袋,打断了他的思绪:“通关了吗?我昨天刚跟陈姨学的改良版炒酸奶,先尝尝?”
沈烬抬头看向顾屿,按在W键上的手也松了。
最终,他只按了两下空格,游戏主角松开绳子原地跳了一下安然落地,他也起身走向了顾屿。
“我们还是别要孩子了。”沈烬说,“我发现我好像也没那么喜欢小孩。”
他只是喜欢顾屿,想为顾屿留下所谓的血缘维系,现在想想,这对孩子来说也不怎么公平。
顾屿一向冷静的眼睛难得一怔:“学长怎么突然想通了?”
他紧张极了,生怕沈烬什么时候又反悔。
“玩游戏玩的。”沈烬边走边摆手,“我的小孩要是游戏省标都拿不了,我怕我会气死。”
“……G省省标好像不是一般人能拿到的吧。”顾屿谴责,“这跟虐待孩子有什么区别。”
沈烬抱着顾屿胳膊,一边吃着东西表示“还没让拿国标呢”,一边郑重保证:“我们可以再养两只小乌龟,这样你在我心里的地位依然能跟游戏保持并列第一~”
“并列?”顾屿严辞要求他撒手,“今晚不准碰我。”
沈烬当然拱进顾屿臂弯里不肯挪,死皮赖脸地要小顾总再给自己做一份炒酸奶。
时至今日,距离顾屿19岁时与沈烬重逢,已经过去了十年之久。
总决赛结束后,沈烬终于有足够的时间放假休整,每天顾屿都会急匆匆赶回家,免得想粘着学长还得摇号。
他停好车从侧门回到别墅一层,庭院花园里开满玫瑰,沈烬正在喷泉后“打理”移栽不久的木绣球,也不知道它能不能扛得住。
见木绣球暂时还顽强地在沈烬手底下活着,顾屿忍不住朝它投去一道赞许的目光,随后腾出一只手拉沈烬回室内:“给你带了很多东西,还有好吃的。今晚我有好几个菜想自己做给学长吃。”
多少年了,回到家他还是喜欢一口一个学长地叫,一点没有在外时成熟的样子。
此刻他东西堆了满手,就像个出门打猎归来的小猎人,在炫耀自己的战绩。
可沈烬却欲言又止地接过顾屿塞来的小礼物,根本不敢告诉顾屿,下午邻居叫他去打游戏,他已经在那边吃过了。
他以为只需要告诉陈姨他吃过了就可以,却疏忽了他骄傲的小猎人会亲自来找他邀功。
完蛋。沈烬眼睁睁看着顾屿系上兔子图案的围裙,最终还是接受了自己待会儿要被撑死的命运。
*
所有共同走过的季节里,沈烬最喜欢夏天。
他喜欢夏日里的天际澄澈和繁花盛开,更喜欢那极为充足的日照时长,每当他走在夜晚时分却看到天光大亮,就会觉得整个世界都是灿烂美好的。
常有人调侃G省四季如夏,沈烬喜欢这儿,就像喜欢每一个长得似乎永远不会完结的夏天。
某个平常的夜晚,他匆匆从城北赶回家,想着把刚买的小蛋糕给顾屿,却见对方坐在喷泉边,正仰头独自看着一望无际的天空。
那个身影如往常般沉默安静,沈烬便站在远处,并未过去打扰对方。
直到夜风吹起沁人脾肺的花香,顾屿才回过神发现他的身影,赶紧起身朝他走来。
他迎上去牵住顾屿的手,问:“在想陆叔叔?”
对方顿了一下,轻声回答:“嗯,今天有颗星星很亮。”
城市的夜晚是不常能看到星星的,沈烬回头望一眼天空,发觉只有一颗星星一闪一闪的,就像那双他只在照片上看过的温柔眼眸。
风轻轻吹过,他扣紧顾屿手心想说些什么,对方却了然于心揉揉他头发,将注意力转移到了他手中的小蛋糕上:“学长给我买的?”
沈烬回过神,赶紧将小蛋糕递给顾屿:“这家店新开的,听说很好吃,我排了一个多小时的队。”
“嗯?”顾屿假装警觉起来,“我记漏了今天是什么特殊日子?今晚是不是得睡沙发了?”
“谁敢让小顾总睡沙发,我第一个护驾。”花香再一次明显起来,沈烬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牵着他回室内,“不是特殊日子就不能给你买小蛋糕了?”
alpha发亮的眼睛望着他,溢满了笑意:“那我能不能许个愿?”
沈烬点点头,当场翻了根蜡烛出来想点上,却暴露了自己兜里还揣着打火机——顾屿果然一眼抓住重点,立刻严肃起来:“又抽烟?”
“……真没抽,不知道什么时候顺手从战队揣走的。”
沈烬早就把烟戒得差不多了,顶多应酬的时候抽一根,所以整个人都有种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感觉——他转身想跑,顾屿却吹灭蜡烛说了句“许愿学长马上求饶”就一把捞起他,按开了上楼的电梯门。
到半夜一点,沈烬才迷迷糊糊醒过来,发觉顾屿正看着自己。
夜风如诉,沈烬不知是疑惑还是心疼,伸手摸了摸顾屿瘦削的脸:“怎么没睡觉?”
“想多看学长一会儿。”顾屿沉眸握住他手腕,将他拥入怀中,“几十年好短,我想许愿永远和学长在一起。”
沈烬被堵在alpha胸膛前,听见了一阵阵动人而有力的心跳。
“不短。”沈烬想靠近那心跳,如同靠近此生最珍贵的东西,“遇见你之后的每一分每一秒,我都没有浪费。”
月光皎皎,他仰起头看顾屿,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忽然地问对方,还记不记得十年前一起渡过的第一个情人节,他曾说自己有好几个问题想问。
“记得。”顾屿也有些疑惑,“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最后一个问题我没问。”沈烬捻了捻顾屿眼角,轻笑起来,“你猜猜?”
顾屿明显猜不到,沈烬便告诉他:“当时我想问……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你的?”
面前的人微微愣住,似乎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
“我就知道。”沈烬往他怀里钻了钻,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抱住他,“答案都这么明显了。”
顾屿懵了一会儿回过神,脑海里有无数回忆闪过。
“高中一块打架淋雨那天?”
“还是送巧克力给学长那次?虽然不小心过期了——”
“不然是初三那年,身高超过学长的时候?”
他胡乱猜了许多,只不过一提到身高,沈烬的脚就差蹬到他膝盖上了:“给你腿打断信不信?”
两人像年少时一样打闹起来,沈烬被顾屿摁住双手压在床上动弹不得,气得只能发出被亲之前的最后一声反抗:“这辈子都不告诉你了——”
*
十几岁那个夏末,沈烬在考场上漫不经心地等待交卷,午后阳光斜擦着树影照进来,从他的发丝跃向身旁那个少年漂亮的睫毛。
早在进考场那会儿他就发现了,坐在他旁边的人长着一双与年龄不符的忧郁眼睛,黯淡得似乎看不到周遭的一切。
几天前,沈烬刚入校认识的同桌就告诉他,他们年级有个叫顾屿的人长得很好看,随随便便就是级草水平,还问沈烬见过没有。
沈烬没见过,心里还有点叛逆时期的骄傲:哼,庸俗。
考场上很安静,因为是入学摸底测试,全年级的座号都是打乱排的,沈烬难眠开始好奇身旁的少年是哪班的,以后还有没有机会认识,又该怎么认识……光线再度跳跃,沈烬想着想着竟然紧张起来,甚至忍不住悄悄偏头,看了对方一眼。
他的眼睛和别人都不一样。那一刻沈烬为这个少年打抱不平:那个叫顾屿的,肯定没他好看,我……我还是更喜欢他一点。
可是他为什么看起来很难过?
片刻,沈烬便微红了耳朵收回目光,紧张地想:题也不难,要是,要是他能开心点,笑一笑就好了。
那时,年少的沈烬并不知道有一天这个笑容会为他而存在,疲倦得趴在桌边睡去的顾屿也并不知道,于这个冰冷世间,自己已经有了新的牵挂。
从此,这便是只照亮他的那束天光,也是独属于他的,永不结束的盛夏。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