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任谁都会问沈烬从哪里知道顾屿身强力壮的,他意识到说错话,干脆坚称:“我看过顾屿揭电线杆上富婆重金求子的宣传单,不可以?”

秦逐却满脸嘲讽地看着他,故意问:“你是不是真不行,沈烬?”

沈烬知道自己斗不过秦逐,干脆拿手肘捅捅顾屿,想着甩锅:“来,你亲自告诉他我行不行。”

他用肢体语言示意顾屿好好说话,对方却连眼皮都不抬一下:“学长那么多次‘不行了’是说的外语?”

其他人都笑得不收敛,一副懂了的样子。

“唷,看来身强力壮是真的。”

“这就是你们都想找大一学弟的原因?”

“你俩做个人吧,要不是我有国家发的身份证,我真得以为自己是路边的一条狗。”

沈烬前功尽弃,只能拿手背冰了冰自己的脸,偷偷在桌下“打”顾屿一拳:“我护着你夸你能揭宣传单,你却说我不行?”

顾屿一边吹风褪温,一边在喧闹里低声纠正沈烬:“富婆重金求子我没见过,倒是见过兔子朝我摇尾巴,求我给他一口兔粮。”

两人连对视都不敢,沈烬却不服输:“行,手撕过狮子老虎的兔子让我转告你,你的兔粮很好吃,但它建议你下次别紧张手抖了。”

“……”顾屿咬牙切齿要夹走他的鸡腿,“明明是它像刚蹦完马拉松。”

两人连对视都不敢,却能为了一个鸡腿拿筷子打架半天,直到沈烬的声音开始哼哼唧唧的,顾屿才把鸡腿还给他,放软了声音说:“学长怎么像没吃过鸡腿。”

沈烬在笑,脸还是红通通的。

“很少吃……”

还没长大时,鸡好像没有鸡腿,鱼只有鱼头,草莓也发青发酸。

可现在他多了一些回忆,只要想起顾屿扔在他盘子里的虾仁蟹肉,他就能笑起来,心头发软。

“少辣味道也不错。”沈烬把鸡腿扔给他,“我还有一个,这个先赏你了~”

“拿我买的东西赏我?”顾屿却不再和他动筷子,转而不紧不慢看手机上的游戏教学,道,“食不言寝不语,快吃。”

两人默契地没再提刚才的唇间试探,到聚会结束分别时,顾屿仍微红着耳根垂眸看空气:“明天过来打扫,包午饭晚饭,有什么想吃的?”

沈烬反方向抬头看天,边想边回答:“藤椒鸡和冻腌生虾……吧。”

他脸上热热的,以为这家伙改了性,可他忘了顾屿始终是顾屿——对方马上转身离去,说:“好,记住了,这两道菜都没有。”

他懵了几秒才从幻想里回过神来,马上想脱外套扔过去:“你的衣服!”

“你留着吧。”顾屿远远朝他扬了扬手,“忘记几天没洗了,学长记得洗完还我。”

“我艹……”沈烬赶紧脱下来闻了闻,好在外套上还没什么味道。

他把衣服攥在手里,本不想再穿上,两个室友却拉着他手臂强行把他塞进去,说:

“你跟爹装起来了?”

“学弟特意留给你的原味,来来来,别浪费了。”

月光照亮校园行道,也照亮路边闭着花瓣的娇羞木芙蓉,秋夜温柔多情,总是让人流连。

后来,三人一路追打着往寝室走,沈烬干脆迎着风把外套拉链拉到下巴,低头埋下脸肆意笑起来,不再有任何反驳。

*

当天夜里,沈烬洗漱完趴在桌上降温许久,又反复拉着抽屉,良久才取出了一个老旧的木盒。

秦逐问:“这是什么?”

看到盒子里躺着一把玉做的梳子,他有些惊讶:“我艹,你在融创乐园当NPC当得穿越了?”

“老人留给我的。”沈烬拿出梳子爬上床,说,“赶紧睡觉,这都几点了。”

秦逐疑惑了片刻后顺手关灯,也没再多问。

屋内暗下来,沈烬把梳子放到枕边,随后才缩进被窝里,偷偷回想关于顾屿的一切。

想着数年前初次相见,想着那场大雨,想着顾屿温热的怀抱,也想着明天就可以再次和顾屿相见。

不知不觉,胸膛的起伏重新加快,他有点跟不上呼吸,又轻微地咳起来。

“没事吧?”许停云听到他的声音,问,“要不要吃点药?”

秦逐估计是忍了,但没忍住:“你爸妈怎么就这么不做人?”

“没事,一会儿就好了。”沈烬回应着室友的关心,顺便炫耀,“明天去顾屿那儿应该有十全大补汤,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但皎洁月光下,沈烬的思绪还是微微被拨乱,再次翻过身时他看向那把白玉做的梳子,脑海里久违地浮现出许多人的影子,最终定格在同一家医院的走廊。

或许所谓的父母不做人,也不是全无理由。

那年高考第一场,他曾遇到过一个小小的意外。

概括起来,是清早他出门时,家里没有其他人,只有一个突然发病的弟弟。

为此他急得给沈岳城和120打电话,又把弟弟送上救护车才赶往考场,素昧谋面的监考老师倒比他还急,说幸好没过15分钟,让他赶紧进去做题。

后来,他忘了作文最后几十个字是怎么凑完的,只记得自己挨了一巴掌。

母亲颤抖着手问他,只有你在家,你不送弟弟来医院你去考试?你能考上什么好学校?万一真出什么事怎么办,高考是不是比你弟弟的命都重要?

那时,沈烬站在宽敞明亮的医院走廊,张了张嘴却始终没说什么。

或许也正是因为这次小事,后来父母才没花太多钱让他治疗肺炎,而是拉他离开了那家医院。

本来,受寒感冒引起的毛病通常没什么传染性,但考虑到万分之一的风险,父母还是把他送回老家,让他和年迈的老人待了一个暑假。

老人是他曾祖父最小的弟弟,因为儿时用药不当医成了哑巴,一生没有婚娶,见到他来,自然开心得拉着他的手不放。

对方尚且年轻时,小辈们常争着给他一口饭,让他帮着做了许多农活,如今年老了,倒少有人管他。

儿时的沈烬每每回老家,这位小曾祖父都会高兴得神神秘秘拉他进屋——包得里三层外三层的布摊开来,全是沈烬最爱吃的话梅糖。

所有子孙辈里,小曾祖父最喜欢沈烬,那些年他逢人便会先比一个手势,一直从腰比到胸口,想问有没有看到这么高的孩子回村里来。

所以再次相见,沈烬抱着小曾祖父就哭了。

老人一时高兴他回来,似乎又知道他受了许多委屈,所以总是用皱纹干裂的手摸他苍白的小脸,还带他去找镇上最好的医生,买了不少的药。

亲戚的谈资里说,老人一生都是孤苦的,不过村里人都讲,那是个很厉害的小老头,会咿咿呀呀跟人学下象棋,会追着打那些占了他田地的人,还会用电视看许多节目。

高三那年暑假,或许就是沈烬活了18年来最温暖的日子。

他在小曾祖父的保护下生活了两个多月,得到了从未得到过的庇佑,还以为这样的日子总能再有几年,可有一天他却见老人穿着鲜艳寿衣、招呼他吃一桌丰盛的饭菜,所以他不得不反应过来,老人已经自知时日无多。

那个午后,大概是多年来沈烬哭得最厉害的一次,小曾祖父知晓他伤心似的,抽着烟袋慢慢拍他的背,凭着年轻时识过几年字,提笔告诉他:往后有吾保佑,定否极泰来,来生,再做吾子孙。

那好像是沈烬第一次,觉得出生在这个家是自己一生所幸。

第二日,小曾祖父便没再睁眼,只在枕边留下一张硕大的黑白照片、一封遗书。

遗书里写,吾一生自在,除不能言语外,无病无灾,已无所憾,今与世长辞,余下谭家村二队房屋一处及一万八千元整,均归属曾孙侄儿沈烬,另有此生未送出的玉篦梳一把,如遇佳人,可做祖传物件相赠。此番西去,吾只望再逢当年村东李屠户父子,重战棋盘楚河汉界,吾必胜之。

老屋的木窗透进一簇簇安静的日光,沈烬跪伏在床边又哭了许久,但心中那个多年解不开的结,却似乎有了答案。

后来老人下葬时,厅堂里跪着许多挤不出眼泪的人,唯有沈烬看着黑白的遗像,朝小曾祖父笑了笑。

活着很好。

总有父母把孩子当做出气筒,当做随意处置的私有物,当做自己失败人生的写照,也总有些父母,不爱自己的孩子。

沈烬站在穿堂风拂面的灵堂里,已不再想求那个原由。

后来,正如小曾祖父所说,他运气挺好地被C大录取,也没有听别人的卖掉老家土房换三万块钱,而是收拾好那三两间屋子,拿着小曾祖父留给他的1万8千块,离开了家。

F区距离C市大学城只需要两个小时车程,但从此就算做山高水远,断了牵挂。

去年寒假时,父亲也曾给他打过一次电话问他回不回家过年,他很自然地回答:一直装好人累不累,沈岳城?世上是有报应的。

儿时,父母想一了百了把他送人都不止一两回。

不爱便是累赘,更何况他从小就成绩普通,又被查出有朝omega分化的可能,他只是不愿回想,也不愿承认。

沈岳城愣住几秒,骂他一通挂了电话。

沈烬搁下手机继续玩自己的游戏,偶尔抢抢群里发的红包,也算心情不错地过了这个年。

时至今日,他好像真的得到了神明保佑,有了勇气去走自己的路,又总是遇到很好的朋友和老师,甚至……还能有机会再揍顾屿。

他握了握手中玉梳,又把它塞到枕边,随后忍不住拿出耳机,拨通了和顾屿的语音。

对方一秒接起来,却隔了一会儿才说话:“咳,什么事?”

沈烬舔舔嘴唇没出声,而是把手机放在一边,闭上眼睡觉。

那一刻他察觉自己厉害了不少,至少,气顾屿时已经脸不红心不跳。

这就叫打扰完顾屿,自己还能先睡。

他听着顾屿的声音,嘴角微微扬起,死活没说话。

想必顾屿很快也会认为他按错了键,挂断这通语音。

然而话筒那边却只传来沉默的呼吸声,沈烬昏昏沉沉,模糊间好像听到了一个低低的声音在对他说,晚安。

*

次日,沈烬是被充电提醒叫起床的。

迷糊中他看到屏幕上语音还连通着,不免立刻清醒,本能地回想自己有没有打呼噜说梦话。

“我艹……”他憋着一口气平复了昨日的所有心情,缩小窗口说:昨晚按错了,你怎么不挂语音?我都没电了。

顾屿淡淡道:冷知识,对着手机下方的孔吹气,能充电。

不等沈烬骂人,顾屿继续说:学长按错的,凭什么我挂语音?

沈烬气得连发三个猫猫打人表情包:信不信我揍你?

顾屿回了个一样的表情包:打你。

两人在对话框里互发表情攻击了三分钟,沈烬玩累了,翻身下床说:11点半到你那儿。

他换好衣服回头看了一眼枕边,心里暗暗说:曾祖父,以后也一定要保佑我。

随后他走在周日的阳光里,忍不住又小跑起来,11点20不到就到了顾屿的住处。

开门闻到泡芙的香味,他低头想窜进去,却被顾屿逮住,往背后塞了条干净的毛巾。

“怎么一脸汗?”顾屿说,“垫垫后背,不然身上出了汗容易着凉。”

“路上跑了会儿。”沈烬拿了泡芙在屋内转转,打算先做一些擦抹的工作。

空气里都是香酥饱满的甜味儿,他时不时会到厨房观察中午吃什么——发现真的没有昨天说过的菜,沈烬有点遗憾,擦玻璃发出的声音都低了八个调。

顾屿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开口道:“天气变化,少吃生冷辛辣的东西,你还想不想治好?”

沈烬愣了愣,不服地回答:“我烟都戒得差不多了,这不比高考圆锥曲线还难?”

“最难的一道题好像一向是数列吧?”顾屿简单识破他的忽悠,说,“你想吃鸡和虾,我有别的做法,不接受改菜单。”

“噢……”沈烬好奇很久了,“你是什么时候学会做饭的?以前好像从来没听说过。”

顾屿轻描淡写回答:“高三暑假实在无聊,学着试了试——只要脑子不笨,看两遍食谱照着做就行了,没什么难的。”

沈烬狐疑:“你骂我?我做出来怎么没这么好吃?”

顾屿却记仇至极:“不用硬夸,我前不久才被人说过不如食堂。”

“……”沈烬只望他放过,“当时以为你不想负责所以才口不择言的。”

可话一出口,沈烬就意识到不妥,立即直起脊背补充:“我,我是说不想被仇人白占便宜——你昨天不是承认了要给我赔偿吗,我想好要什么了。”

顾屿紧张地剁着蒜末,声音低了不少:“噢……学长想要什么?”

沈烬看着他的背影,如同被娇惯得离不开人的小动物似的,只把发烫的脸贴向玻璃,就像贴在了顾屿后背。

“想要……每天来吃你做的饭。”

除此之外,似乎还有心擅自在说,想常常见到你,想待在你身旁,想四只爪子都举起来,想……要你抱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