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唯夕出生的这地儿叫做茗澜居,所属漪凡宫,是个偏殿。
钟棠的位分是常在,手底下只有三个小宫女。分别唤问夏、知秋、云冬,都是这些年一路不离不弃陪过来的,每个都值得交付信任。
与她们同处一宫的,是位分比钟棠高一阶的宁贵人,住在名为霜菡殿的主殿。
那宁贵人的母族似乎是在某次事件中受到牵连,导致逐渐没落。家族衰败,她又没有孩子,宁贵人一下子没了奋斗的奔头,自此精神萎靡,有一天算一天的过着。
于是俩都不受宠的被安置在一块儿,彼此又都不是爱搞事情的,平日井水不犯河水,倒也相安无事。
另外还有一件事可以再次确认:钟棠的确不得宠,而且在这后宫里也没几个交心的人。
从她满月那天就看得出来——除了两个位分更低的答应碍于礼数来了一趟,其他人都只是为了表面功夫差人送来些不值钱的小首饰以作贺礼,再没一个前来祝贺的。
不过这没什么,人际交往这一块,她也一样业务不熟练,或者说,她懒得去搞这些弯弯道道的东西。
单是以上这点资料,就花了李唯夕一个多月的时间。
因她太小,怕她着凉,所以每个人都不敢抱她出去,又因婴儿大多贪睡,担心惊扰了她,她们也就极少在屋里谈起什么。
因此她到现在连外边什么样儿都不知道,就连这么点资料,都是她一点点收集,好不容易捋出来的。
唉,这么一想还挺心酸。还好她本身就是个终极宅女,不然这跟高位截瘫没什么区别的状态,一躺就一个多月,而且之后还得接着躺,搁谁都得疯。
除了每天竖着耳朵探听消息,李唯夕一直在思考人生。
其实吧,就她这样没啥志气的,思来想去,觉得就这么安安稳稳过一辈子好像也不是不行。
这种真真正正的米虫生活,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不正是她以往的目标吗?
她无父无母,自小在孤儿院长大,那不是啥好地方,有争抢,有欺凌,有心计,跟这后宫也差不了多少,何况在这里身为皇帝的后裔,起码不用跟一群小屁孩抢饭吃。
说到饭,据她目前的观察,这里最大的缺憾就是这里貌似吃的不咋地——钟棠平常的吃食都清汤寡水的——总该不会是为了保持身材吧?
等她长大些,就想办法搞些好吃的,改善改善伙食,要是哪天闲得慌,就顺带想想怎么扶正皇帝那疑似性别歧视的世界观......这日子这么平平静静过下去,倒也自在。
脑子里正胡七乱八的设想着未来,这时门外传来道声音:“问夏姑娘可在?太医院那边有话叮嘱。”
本在房中照看李唯夕的问夏愣了愣,想来是事关自家小主的,她不敢怠慢,匆忙走了几步,又不放心地回头看了眼,小声道:“公主,奴婢去去就回!”这才迎了出去。
李唯夕:......就好像你告诉我一声,我还能回你句撒由那拉似的。
还没吐槽完,一道身影忽然悄悄摸进了房间,并一步步向她走近。
是名女子,手上正端着一个小碗,看穿着打扮,不似宫女。
知秋陪着钟棠出去了,云冬去给钟棠煎产后养身的药,现在问夏也被支开......
哇,好巧合啊,她看着那女子,眨巴眨巴眼,你说是不是?
这情景落在那女子眼里,就是面前的孩子正睁着那双澄澈明净的眼睛,目光满是懵懂新奇,她神色陷入挣扎与不忍,喃喃道:“对不起,此事并非我愿......”
“好在...好在这药不会致死!”她找了个说服自己的理由,咬了咬牙,终是下了狠心,把药往李唯夕嘴边灌去,“别怪我,别怪我......”
艹,不怪你难道怪我咯!
李唯夕使劲把头别到一边,那挨到嘴边的碗被撞得一歪,本就不多的药顿时撒了大半。
那女子急了,锢住李唯夕的嘴就把剩下的药汤往里灌。
李唯夕:??!
你他妈刚刚那副良心过不去的模样哪儿去了???
李唯夕想要反抗,可一个尚在襁褓的孩子哪能抵得过大人的力气,何况她连牙都没长呢,对方只要把她的嘴扒拉开,就能轻易得逞。
队友们啊,你们能不能给点儿力!本来就是逆风局,再不回来救场就彻底没有翻盘的机会了!技术烂很坑,挂机更坑,可自顾自刷野的刷野,清兵的清兵,压根儿不看小地图也不懂得保护C位的更更更更坑!!
显然队友们都把她屏蔽了,外头还是安静得一比,没一个收到求救信号的。算了,见那药也就剩了一小口,李唯夕干脆放弃抵抗,乖乖张开了嘴。
突如其来的配合令那女子不禁一愣,同时也松了口气,手上动作不再那么强硬,把药喂了进去。
终于把这缺德事儿干完了,女子如释重负,她一刻也不想多待,如同溜进来时那样,又偷偷溜了出去。
轻轻的她走了,正如她轻轻的来......李唯夕歪头,看向褥子上那片药汤泼洒的褐色痕迹。
......她挥一挥衣袖,留下了一团浓重的云彩。
李唯夕张嘴,把未曾下咽的那口药给吐了出来。嗯,云彩颜色更鲜明了呢。
要是由着刚才那样强灌,怕是怎么也得呛进去一些,还不如将计就计。
听那女人透露出的口风,这药既然不致死,那估计就是致残,按照宫斗剧的常用手段,这个残应该是“智”残。
是啊,死不了人,但生不如死。
想到那个女人居然用这个当做自我安慰的借口,李唯夕就想笑,合着把一个健康的孩子害得从此只能在这世上苟延残喘,反倒成一种仁慈了?
这时屋外传来问夏小跑回来的声音。
可算回来了,你们家C位差点就被扼杀在摇篮里了,李唯夕惆怅叹息,但也有些欣慰——宫里最是注重仪态规矩,知夏这样着急,看来应该意识到什么了。
她眼神期切的看着推门而入的问夏。快!快给我漱漱口!这半天了,她连口水都不敢咽,生怕把残留在嘴里的药给吞下去,想那么一小碗就能害人至深,还不知道得有多大的毒性!
问夏见自家公主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精神头倍儿好的样子,不由放下心来的拍了拍胸口,舒了口气。
李唯夕:......?
钟棠此时也姗姗归来,刚踏进院里便问道:“夕儿可还好?”
问夏笑得开心又灿烂,高声应道:“小主且宽心,公主一切安好!”
好你个头啊,妈的劳资要漱口啊!李唯夕有种想打人的冲动。她又不敢用哭的方式叫人过来,担心嘴里残存的药会随着喘息和抽泣不知不觉咽下去。
无奈,她只能咳嗽了两声,问夏闻声,急忙上前探看。
李唯夕朝褥子上那团药渍的方向费劲地努努下巴。
问夏的注意力一心搁在李唯夕身上,视线没有转移的意思,只猜测公主莫不是躺得脖子不舒服?于是伸手帮她掖了掖脑后的被角。
李唯夕无fuck可说,只得再次往那边吐了点儿唾沫,其中还掺着几丝褐色。
问夏果然大惊失色,又看到她嘴角还有先前留下的暗色药迹,旁边还有一摊未干的,吓得倒吸一口冷气。
......为你的反射弧长度点个赞。李唯夕心力交瘁,白眼都快翻上天际。
问夏慌张失措地跑了出去:“不好了!不好了小主!公主口吐黑沫,且眼珠上翻......”
回来......我只是...想漱个口......
下一刻钟棠便冲进房里,满脸焦急地扑向床边,“夕儿!”她握过李唯夕的手放于掌心,去探看她食指掌侧前缘部的脉络。
李唯夕有些诧异,想不到她这古代娘居然懂医?
问夏跟在后头,眼泪汪汪,“奴婢本见公主精神倍佳,现下看来怕不是......”她哽咽着,“怕不是回光返照......”
李唯夕:......
知秋忙斥道:“呸呸呸!别瞎说!”她看向钟棠,虽也担忧,但还是安慰道,“小主安心,云冬已去请太医了,况公主确实未见萎靡之状,定会平安无事。”
“的确无事,”大抵是脉络无异,钟棠放下李唯夕的手时,神色已放松了很多,“可若夕儿有事,”她话音一转,摸着褥上的药汤痕渍,虽眼睑低垂,却遮不住眸中的狠厉,“老娘定将那人碎尸万段!”
是幻听了吗?李唯夕难得懵了一下,她本以为钟棠是朵连只蚂蚁都不敢踩死的柔弱小白花来着。
然而其他人却仿佛并不诧异,知秋只沉声问道:“小主怀疑此事是他人所为?”
那不然呢?李唯夕再次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话说在弄清这些之前,能不能让她漱个口先?
她环视一圈各有所思的几人,只好自我拯救的往外吐口水,能排一点是一点。
问夏慌张惊呼:“公主又开始翻白眼吐黑沫了!”
几人这才手忙脚乱地一阵折腾。
李唯夕:终究还是一个人扛下了所有。[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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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太医来后,只道无碍,而后这事便草草翻了篇儿。
根据喂毒的那女人说的话,她是遭人胁迫,也就表明有人在背后操控这一切,既然后台有人,那想必太医也应该是早就安排好了的,不然不会对那汤药只字不提,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
敌人这招,是放任她发育,但又断了她的经济,这样即便到了后期,她也成不了气候,到时再轻易一波推——看,我虽然占据顺风优势,但还是也大发慈悲的给了你机会呦,你不争气,那我只好灭掉你咯。
啧,杀人不沾血啊。母亲位分低,又不得宠,彼时她一个没后台的痴傻公主,能落得什么好下场?
本来还打算随遇而安,就窝在角落过自己的小日子呢,奈何对面的硬要把打人机的她给拉进你死我活的战局里,既然事与愿违,那劳资就陪你们玩玩儿。
今世仇,现世报嘛,毕竟时间还长着呢,咱们一个一个来。
自称劳资的八个月小奶娃,在本应仅会爬行的年纪,正稳稳立于茗澜居前,望向相隔不远的另一处住所,眨了眨眼。
你说对么,宁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