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公子无忌重新睁开眼目,轻声道:“无忌恳请秦长公子,释放我魏国将军晋良。”
嬴政微笑颔首,轻飘飘的道:“好啊。”
一时间,根本不需要成蟜用玉佩去听心声,整个幕府营帐都沸腾起来,魏国使团的成员纷纷窃窃私语。
“秦国当真释放大将军?”
“这如何可能?”
“公子他……不会真的勾连秦人罢?”
嬴政要的便是这个效果,摆出慷慨大方的态度:“既然魏公子开口了,予怎好不给这个面子?区区一个魏国将领,释放便释放了,你说对么,魏公子?”
公子无忌知晓他是在挑拨离间,这话便是说给魏国人听得,偏偏魏国人便当真听进去了,议论之声更甚。
公子无忌沉声道:“多谢秦长公子。”
嬴政摆摆手道:“有劳师傅,释放晋良将军。”
蒙武虽不明白嬴政为何会如此轻而易举的释放晋良,但这些时日相处下来,蒙武深知嬴政为人谨慎,举止有度,绝不会做一拍脑袋的事情,因此一个磕巴也不打,道:“敬诺,公子!”
蒙武上前,将晋良的枷锁解下,割断束缚的绳子,将晋良送到公子无忌面前,抱拳道:“魏公子。”
公子无忌回礼道:“谢过蒙将军。”
嬴政微笑道:“今日和谈也算是结束了,既是如此,予还有要事在身,便不逗留,这就走了。”
他说罢,自然的起身,甚至轻巧的掸了掸自己的衣袍,弯腰将成蟜抱起来,让他坐在自己的臂腕上,这举止并不像是来和谈的,反而像是带着幼弟来踏青春游的。
晋良忍不住沉声道:“这便走了?”
嬴政道:“怎么,晋良将军是舍不得予?”
晋良冷声道:“我是怕你狡诈,翻后账。”
嬴政笑道:“请晋良将军安心,既予答应了魏公子,便不会翻后账。”
他这话,又成功的将众人的注意力引导到公子无忌身上,一时间公子无忌再次变成众人窃窃私语的焦点。
成蟜老老实实的坐在嬴政的臂弯中,小肉手搂着嬴政的脖子,心中感叹着,便宜哥哥真是厉害,三言两语又是一番挑拨离间,果然得罪甚么人,也不能得罪叠满光环的秦始皇,简直自取灭亡,灭亡之前还要被难堪。
成蟜越发肯定了,一定要抱哥哥大腿!
嬴政今日的目的已然达到,不再停留,看起来十足豁达,抱着小豆包一般冰雕玉琢的成蟜转身大步离开,翻身上马,蒙武跟在身后,上马护驾,渐去渐远。
成蟜靠坐在嬴政怀里,虽马匹对于他来说实在过于庞大,但有便宜哥哥掌着缰绳,也无需担忧甚么。
成蟜想到方才公子无忌的心声,这可是惊天大秘密,若是将此事告之嬴政,便宜哥哥必然会觉得自己有用。
成蟜压低了声音,奶声奶气的道:“哥哥,蟜蟜要告诉哥哥一个大秘密!”
“哦?”嬴政道:“甚么秘密?可是蟜蟜心里头的秘密?”
咯噔!
成蟜心窍狂跳,干笑着压制住,道:“哥哥真会开顽笑呐!蟜蟜能有甚么秘密?是……是魏公子的秘密!”
嬴政半真半假的笑道:“是么?相对比起公子无忌的秘密,其实哥哥更想知晓蟜儿心底里的秘密。”
成蟜:“……”这事儿揭不过去了……
不过嬴政并没有追着不放,主动岔开话题:“所以蟜儿听到了甚么秘密?”
成蟜拢着小肉手,神神秘秘的道:“哥哥,原来魏国大将军晋鄙,不是公子无忌斩杀的,而是自尽而死!”
嬴政眯了眯眼目,看来饶是重生,这样的秘密嬴政也不知晓。
不过嬴政的惊讶只是一瞬,很快变为了然。
这还是十多年前的事情,当年秦国攻打赵国,赵国慌张向魏国求援,魏王一时慷慨激昂便答允了,令大将军晋鄙领十万魏军出征。
谁知魏军浩浩荡荡走到一半,魏王突然又反悔了,觉得秦国乃虎狼之国,兵力强大,自己没有道理为了赵国去得罪强大的秦国,于是令晋鄙驻军,不要再往前走。
公子无忌听说了这件事情,深知其中大义,秦国图谋的绝不只是赵国而已,一旦赵国覆灭,其他国家离覆灭还会远么?
于是公子无忌令如姬偷窃兵符,私自前往军营,出示兵符,命令晋鄙进军。晋鄙乃是老将,他深知魏王的为人,更何况当年的公子无忌何其年轻气盛,一眼便被晋鄙看穿。
世人只知晓,晋鄙违抗公子无忌的命令,盖不出兵,公子无忌一怒之下令门客斩杀晋鄙,统领大军援助赵国,最后击退秦军。
却不知晓,这其中还有另外一番秘密……
当年晋鄙老将军的确一眼看穿了公子无忌,但他并没有反对公子无忌援助赵国,相反的,他甚至赞同公子无忌的想法,倘或赵国被攻破,下一个倒霉的必然便是魏国,秦国记恨魏国出兵,即使魏国的兵马只走到一半,依然会被记恨,这不过是五十步与一百步的区别。
然而晋鄙为魏国忠心耿耿,一辈子尽忠职守,绝不能违抗魏王的命令,在两难之下,晋鄙提刀自刎,将兵权交给了公子无忌。
只有晋鄙这个大将军死了,他手底下的兵马才会被震慑,才会听从公子无忌这个外来之人的号令。
临终之时,晋鄙嘱托公子无忌,自己已然是个油尽灯枯的老将,死而无憾,唯一担心的便是自己的徒弟晋良,晋良为人赤胆忠心,却喜意气用事,希望公子无忌可以多多照拂晋良。
嬴政只要稍微一思索,便能明白其中缘故。
成蟜撇嘴道:“哥哥,晋鄙老将军已经很惨了,你还笑?”
嬴政道:“为兄不是笑晋鄙,晋鄙忠肝义胆,为国捐躯,死得其所,虽这一战是我秦国败了,但不得不说,为兄的确佩服晋鄙。”
“为兄笑得……”嬴政道:“是公子无忌。”
“晋鄙之死,公子无忌只口不提,无非是想要保全老将军的气结。”
成蟜有的时候很佩服古人的气节,有的时候又很不理解古人的气节,晋鄙沙场一生,最后死于自刎,公子无忌一定是觉得这种死法,对外说出来并不好听,会污秽晋鄙的名声,因此干脆将这口黑锅背在了自己的背上,将领们见到晋鄙老将军惨死,自然而然的以为是公子无忌为了夺权而为,公子无忌干脆一句也没有辩解,如此一来,这个误会便一直延续到了今日,直到现在,晋良都觉得他的恩师是公子无忌杀死的。
嬴政慢悠悠的道:“气节这种物什,是留给战胜者的,而垂成之人……不配。”
虽嬴政说的冷酷无情,但成蟜不得不说,嬴政的想法是正确的。
嬴政若有所思的道:“不过这件事儿,倒是有趣儿的紧,正好可以为予所用……接下来,会更有意思。”
成蟜:“……”翻译一下哥哥的话,便是接下来——公子无忌与晋良会更惨!
五国会盟不欢而散的消息传到咸阳,很快秦王异人的褒奖便来了,大力夸赞了嬴政的能力,并且将攻打魏国的全权事宜,全部交给嬴政来定夺。
嬴政此行而来,便是为了建功立业,只有功绩傍身,才能成为秦王储君,这对嬴政来说,的确是好事儿。
然……
蒙骜和蒙武却欢欣不起来,倒不是因着突然空降了一个年轻的公子做统帅。
而是因着从秦王的褒奖态度来看,王上并不打算见好便收,不仅没有叫他们回去,反而还让嬴政继续帅兵攻魏。
蒙骜乃是老将,已然将这世道看得够不够,叹了口气道:“长公子,不是老朽我说丧气话,泼冷水,只是……如今魏国虽然士气大弱,五国联军也已遣散,但魏国终究还是有些根基在的,倘或再这般发兵下去,魏国鱼死网破,我秦军是讨不到一丝半点的好处的,唉——”
嬴政岂能不明白这个道理?上辈子合纵攻秦,便是蒙骜惨败,秦军被一路碾压着打,结果便是元气大伤,想要覆灭魏国,现在还不是时候。
不过嬴政并不见担忧,道:“五国会盟解散,君父正在兴头上,此时撤兵自是不可能,倘或执意如此,只会被楚派盖上一个怯战的罪名。”
蒙武道:“这……如何是好啊!”
嬴政摆摆手道:“师傅稍安勿躁。”
相对比部将们的担忧,成蟜可是一点子也不担心,秦始皇都在面前了,还需要自己个儿瞎操甚么心?
于是该吃吃,该喝喝,小肉手抓着大块肉往嘴里塞,他上辈子因着身体羸弱,不能挨饿,不能吃撑,这个忌口那个忌口,好不容易“开斋”,自然要甩开腮帮子,吃得尽兴才好。
嬴政气定神闲的道:“君父要的不过是称心罢了,打胜仗自然会令君父称心,倘或抓两个俘虏回来,功效是一样的。”
“俘虏?”蒙武惊讶。
嬴政微微一笑:“公子无忌、晋良。”
“甚么?!”
在场众人异口同声的发出惊叹。
“长公子,这不是开顽笑的!”
“是啊是啊!咱们连魏军都不知晓该如何打下去,又怎么可能俘虏公子无忌与晋良呢?”
“晋良可是虎将,他上次糟了咱们的埋伏,这次绝不会再栽跟头!”
“对啊,这……实在太难了!”
蒙骜不愧是老将,道:“不要吵闹,听长公子说下去。”
嬴政不以为然的道:“诸位之所以觉得公子无忌与晋良不可俘虏,关键在于甚么?”
蒙武道:“魏军森严,这二人都在军中,如何俘虏?”
嬴政点头道:“正是如此,魏军森严,他们都有魏军的团团保卫,想要俘虏自然困难,然……若是魏军主动将他们送出来呢?”
“主动送出来?”
“天底下竟有如此好事?”
“长公子,你都把咱们说糊涂了!”
嬴政并不想解释,而是从怀中直接拿出一张小羊皮来交给蒙武,道:“这是魏军驻军的粮仓位置,请射师带上二十铁骑,今夜偷袭,只放火烧粮,无需交兵,得手之后务必干脆撤退。”
蒙武接过小羊皮,眼眸中透露出许多的疑问,例如长公子是如何得知魏军粮仓的位置等等。
但蒙武对嬴政深信不疑,二话不说:“好,卑将这就去准备。”
“有劳射师。”
众人已然糊涂,不知嬴政要做甚么,更不知嬴政从何处得到的粮仓情报,嬴政则是道:“只等射师得手之后,诸位便见分晓。”
众人商讨完国家大事,成蟜正好吃饱,撑得小肚子浑圆,一口也塞不下去,恨不能直接瘫在地上。
“蟜儿。”嬴政回头一看,忍不住有些想笑,道:“随为兄去歇息罢。”
“哦!”成蟜从席子上爬起来,被嬴政领着走出幕府。
出了幕府营帐,还隐隐约约能听到幕府中的探讨之声,嬴政突然顿住脚步,垂头看着成蟜道:“蟜儿可觉奇怪?”
“奇怪?”成蟜眨巴着大眼睛。
嬴政微笑道:“蟜儿便没有奇怪,哥哥是如何得知魏军粮仓的具体位置的?”
成蟜那是一点子也不奇怪,因着他早就知晓便宜哥哥是重生的,上辈子两军同样交战,魏国秉性早就被嬴政摸透了,嬴政满级重生,碾压魏国那不是小意思么?
成蟜知晓,嬴政又在试探自己,于是摆出一脸天真的道:“蟜蟜不奇怪哦!因为蟜蟜知道,哥哥做甚么都是对的!”
成蟜的言辞十足的“油腻”,嬴政听罢却一笑:“蟜儿如此信任哥哥,为兄很欢心。”
成蟜继续牟足了劲儿拍马屁:“哥哥欢心,蟜蟜也欢心!”
魏国粮仓被烧,简直猝不及防,魏国的士兵甚至没看到烧粮草的人到底长甚么模样,神出鬼没的,只知道对方是秦国的兵马。
成蟜还在睡梦之中,蒙武便带着二十铁骑赶了回来,营地传来嘈杂的喊声。
蒙武拱手道:“长公子,幸不辱命,已然一把火烧掉了魏军的粮草。”
“甚好。”嬴政道:“还有一事劳烦射师,请探子放出风声,便说魏公子无忌与我秦人勾连,粮仓的具体位置,便是魏公子透露的。”
蒙武立刻道:“敬诺,长公子!”
魏军幕府大帐之中,魏军将领们吵作一团。
“还说公子与秦人没有勾连?若是没有勾连,我军的屯粮如此隐蔽,秦人是如何发现的?”
“依我看,公子早就投靠了秦人罢!”
“你们说话要有根据,公子忠心耿耿,如何会投靠秦贼?你怎能一口咬定是公子透露了粮仓的位置,而不是旁的细作?”
“大将军,我们公子苦心从魏军手中救你出来,你可不能恩将仇报啊!”
“恩将仇报?我看打一开始,便是你们公子勾连秦人,与秦国长公子不清不楚,若非如此,为何公子一开口,秦人便甚么也不要,直接释放了大将军?”
大将军晋良坐在最上首,公子无忌沉默不语的坐在席上,四周都是吵闹争辩的声音,因着幕府中大多都是武将,甚至还互相推搡,差点子拔剑相向。
嘭——!!
晋良狠狠一拍案几冷喝道:“够了!都给我住嘴!”
一瞬间整个幕府鸦雀无声,所有人都不敢再言语,只管盯着晋良,听他发号施令。
晋良侧头看向公子无忌,道:“公子,本将就问你一句,我军屯粮的位置,可是你透露出去的?”
公子无忌慢慢抬起头来,并没有脸红脖子粗的争辩,而是道:“大将军,若无忌想要出卖魏军,还需要透露屯粮的消息么?当时和谈,直接让秦人杀了大将军,难道不比烧一些粮食来的便宜么?”
“你这是甚么话?!”
“你竟敢对大将军不敬!”
“甚么狗屁公子,我看你就是细作!”
公子无忌的言辞惹怒了晋良的部将们,晋良则是眯起眼目,他虽然冲动,但不傻,公子无忌说得对,倘或他真的想要出卖魏国,利用秦人杀掉自己这个主将,不比少了粮草要简单干脆么?何必多此一举,惹人怀疑呢?
晋良稍微沉吟,知晓其中或许有诈,部将们却道:“将军,你可不要被他的伪善所蒙蔽!难道将军忘了老将军是如何赴死的么?!”
晋良紧紧握住双手,冷声道:“不需要你提醒。”
不管公子无忌有没有通敌卖国,眼下都是一个好机会,一个可以报仇雪恨的好机会。只要将公子无忌拿下,管他是真的叛徒,还是假的叛徒?
只是晋良心中有所犹豫,若是不分青红皂白,诬陷了公子无忌,那么得意的无非是秦军,岂不是正中秦人下怀?
“报——!!”
就在晋良左右为难之时,传令官大步冲入幕府,手中握着鸿翎,大喊:“大将军!鸿翎急件!”
是从魏国都城送来的鸿翎急件!
晋良长身而起,接过鸿翎急件,快速拆开,里面是魏王的亲笔移书,晋良只看了一眼,忽然有些释然。
“可是都城传来?”
“大将军!王上可是说了甚么?”
“大将军,王上说甚么?”
啪!
晋良将鸿翎急件扔在公子无忌面前,负手而立,幽幽的道:“王上之令,即刻卸去公子无忌一切官职,押解回都,由王上亲审。”
公子无忌的门客瞬间沸腾起来:“甚么!?公子是无罪的!公子绝对没有勾连秦贼!”
“凭甚么押解公子?!”
“晋良,都是你这个奸臣,你又对王上说了甚么?!”
公子无忌端坐着,将鸿翎捡起来,只看了一眼,唇角漾起淡淡的苦笑:“谢……君兄,无忌领命。”
不得不说,鸿翎急件展开的那一瞬间,晋良松了一口气,魏王替他做下了决断,不管这个决断是对是错。
晋良眯了眯眼目,摆手道:“卸去冠冕,即刻押解。”
“是!”
士兵刚要上前,公子无忌款款站起身来,抖了抖自己的袍子,冷声道:“无忌自己会走。”
囚车已然准备妥当,专门从都城运送而来,魏王还派遣了自己最信任的心腹前来押解,只需要晋良交接便是。
公子无忌被除去冠冕,退下官服、摘去革带,只留一件并不怎么体面的素色长袍,登上囚车,准备押上枷锁。
“等一等。”公子无忌突然开口。
“公子,”负责押解的心腹道:“若有甚么想要辩解的话,小臣私以为,还是请您回了都城,当面与王上分说罢!”
公子无忌摇头道:“无忌并非想要辩解甚么,辩解也要给有耳朵的人听,不是么?”
“你!”那心腹气急败坏,瞪了一眼公子无忌。
公子无忌道:“无忌有两句话,想要与大将军私下分说。”
心腹看向晋良,有些个纳闷,道:“公子您说笑了,小臣看啊,大将军未必想与公子……”
他的话还未说完,晋良凉飕飕的道:“你是大将军,还是我是大将军?”
心腹吓了一跳,连忙道:“将军是,将军是!”
晋良冷声道:“滚下去。”
心腹虽有不甘,但还是忍气吞声的远离,其余人全部进入了幕府,一时间营地的空场上只剩下晋良与公子无忌二人,还有一辆囚车……
晋良冷漠的道:“公子有甚么临终遗言,可以分说了。”
公子无忌轻轻的叹了口气,道:“正如大将军所说,无忌此去,怕是时日无多,只是无忌有一事放心不下……”
晋良冷笑一声,摆出这副慈爱长辈的模样,是给谁看?他并不接话。
公子无忌继续道:“大将军的身边,多半是老将军的部将,只是……这些部将,有些初心不改,有些已然变了初衷,他们表面上是为了给老将军报仇,因而才仇视于无疾,内地里实则只是想要挑拨离间,一旦大将军行差踏错半步,便会迫不及待的将大将军从将位上拖拽下来,还请大将军小心一二。”
“怎么?”晋良嘲讽的道:“你这才是挑拨离间罢?临死还要挑拨我与部将的干系?这些部将,都是曾经跟着恩师出生入死之人,哪一个不比你的嘴脸好看?!”
公子无忌苦笑:“无忌知晓,大将军听不进去,但无论如何,无忌必须要说,毕竟此次不说,再无这种机会……大将军,便当是逆耳忠言,千万、千万放一些在心上!”
晋良越听越是烦躁,冷声道:“我看你是死不悔改。”
说罢,转身便走。
“等等!”
晋良不耐烦:“还有甚么事?”
公子无忌垂下眼目道:“还有一件私事,无忌恳请大将军成全。”
晋良顿住脚步,不知怎么的,公子无忌说这句话的时候,给人一种说不出来的复杂,便仿佛只瞧前面有火,却一定要飞蛾扑火一般,无助且壮烈。
晋良冷声道:“快说!”
公子无忌幽幽的道:“无忌此次有死无生,还不知是个如何死法,请大将军看在无忌曾经救将军一命的份上,可否给无忌一个解脱,也能让无忌免受一些折辱。”
“那让我……杀了你?”晋良惊讶道。
公子无忌道:“不必脏了大将军的手,只求大将军给无忌一颗药,若是回都途中另有变故,无忌也好轻松一些。”
晋良死死的盯着公子无忌,一句话不说,转身便走,恨不能拿脚踹门,踹开帐帘子入内,过了一会子,又从里面黑着脸走出来,大掌按在公子无忌的掌心,似乎将甚么交给了他,还是一句话不说,转身便走。
公子无忌连忙将药丸收入袖中,轻声道:“无忌拜谢大将军……”
“大将军,”公子无忌幽幽的自言自语:“往后的路,只能你一个人走了……”
————
“公子!”
“长公子!”
蒙武大步走入幕府营帐,匆忙的道:“长公子,探子消息,因着魏军粮草被烧一事,魏王派遣了心腹押解公子无忌回都,此时已然启程了!”
嬴政轻笑一声:“不出予所料,诸位,魏军这不是将公子无忌主动送出来了么?魏军守卫严密,但是负责押解公子无忌的队伍则不然,想要偷袭囚车,俘虏公子无忌,还不是手到擒来之事么?”
部将们先是面面相觑,随即恍然大悟。先前嬴政说过,要俘虏公子无忌与晋良二人,还要魏军主动将二人送出来,大家都觉得不可思议,然,如此不可思议的事情,真真儿便发生了!
“哇——”成蟜拍马屁永远都冲在第一线,呱唧呱唧拍着小肉手:“哥哥好厉害!虽然蟜蟜不叽道怎么回事,但哥哥还是好厉害!哇——厉害!”
部将们后知后觉,连连感叹:“公子高见!”
“长公子大才啊!”
“原长公子火烧魏粮的意图在此,佩服!不得不佩服啊!”
嬴政十足谦虚,道:“政不过动动心窍罢了,接下来如何劫囚,还需要各位将军的鼎力相助,政不胜感激。”
“长公子太谦虚了!”
“正是啊,咱们都听长公子的!”
“就是,真别说,除了咱们老将军,还没有人叫咱们如此服气呢!”
成蟜挑了挑肉肉的小眉头,好家伙,便宜哥哥是懂得笼络人心的,身材高大,长相俊美,彬彬有礼,关键还聪敏不自傲,这样的人谁不喜欢?
蒙武立刻安排劫囚的事情,因着押解公子无忌的队伍是魏王的心腹,并不是晋良的正规军队,劫囚的难度简直大打折扣,易如反掌,根本不需要过多担心。
嬴政选择了一处峡谷劫囚,天时地利,占尽优势,一切安排妥当,嬴政与蒙武点齐人马,披星戴月的便要出发。
成蟜睡在帐中,听到外面杂乱的声音,便知道劫囚的兵马要出发了,他翻了个身,掀起被子捂住小脑袋,嘟囔着:“唔……吵,再睡一会儿……”
他刚捂住被子,便觉得有人在拍自己。
“蟜儿。”
“蟜儿……”
“蟜儿起身了。”
这声音……怎么那般像便宜哥哥呢?
成蟜迷茫的睁开一丝丝眼缝,果然看到了一张俊美无俦,且十足年轻的面容,不正是嬴政还能是谁
“唔?”成蟜实在太困,发出一个单音。
嬴政笑道:“蟜儿别耍懒,与哥哥走了。”
“啊……?”成蟜这才醒过梦来,哥哥劫囚,这是要带上自己个儿么?
“哥哥!”成蟜脆生生的道:“蟜蟜还小,又不会武艺,会给哥哥拖后腿哒!”
嬴政一笑:“怎么会?蟜儿懂事儿,识大体,有蟜儿在,以备不时之需。”
成蟜:“……”哥哥真的把我当成工具人了!
成蟜迷瞪着双眼,便被嬴政抱上了马背,一路风驰电掣的赶夜路,后半夜的时候,众人终于抵达山谷埋伏起来,只等着押送公子无忌的队伍出现。
“哈……”成蟜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困得实在不行,东仰西倒的歪在嬴政怀里,仿佛没骨头一般,把嬴政的胸肌当做头枕,真别说,还挺舒服的。
嬴政正在埋伏,突然听到小呼噜的声音,低头一看,忍不住有些发笑,这幕天席地的,成蟜竟睡着了,小肉手里还紧紧攥着玉佩,脑袋不停的自己胸口鼓秋,仿佛在寻找舒适的姿势。
“呵呵……”
成蟜在睡梦中,依稀听到一声轻笑,笑得十足温柔,是那种放下防备的温柔,成蟜迷迷糊糊的想着,这般好听真挚的笑容,合该不是便宜哥哥的假笑才对……
“来了。”
咕噜噜——
是车辙的声音。
成蟜猛地从梦中惊醒,用手背摸了摸自己朦胧的眼睛,果然,灰暗的晨光中,一辆囚车遥遥的被押送而来。
负责押送囚车的队伍也就二十来人,多半都是仆役,士兵的人数撑死了至多十人。
成蟜摇摇头,简直白给,送分题。
公子无忌站在囚车之中,脖颈上戴着厚厚的枷锁,一身素色的袍子,面色惨白,嘴唇干裂,看起来这一路没少被欺负,潦倒的哪里像是甚么公子?
嬴政微微抬手,眯起眼目,准备发号施令,蒙武带着将士们立刻戒备起来,等待出击。
唰!
嬴政的手掌向下一压。
“杀——!!!”
秦军从草丛中冲出,高声呐喊,负责押送的心腹根本不知发生了甚么事情,吓得一个激灵。
“秦、秦……啊!!!”魏王的心腹压根儿没来得及说出第二个字,已然中了一剑,直接被砍倒在血泊之中。
呲——
是鲜血喷溅的声音。
与此同时,一只大手伸过来,正好遮挡住成蟜的眼目,将那喷血的画面遮蔽的严严实实。
咕咚——
成蟜只听到一声巨响,合该是魏王心腹倒在地上的声音。
“蟜儿,”嬴政低声道:“用听得便好。”
成蟜略微有些吃惊,难不成……便宜哥哥这是在关心自己?怕一个孩子看到如此血腥场面,会留下甚么负担?
“秦军!”
“是秦军!”
“快、快跑啊!”
押送的魏兵人数太少了,仆役一看到心腹被杀了,吓得调头便跑,谁还敢恋战,一时间做鸟兽散尽。
嬴政朗声道:“不必追击。”
“是,长公子!”蒙武下令道:“不必追击,原地待命!”
秦兵立刻停止追赶,全都站在原地,戒备的围住囚车。
押运的队伍跑的跑,死的死,唯独剩下一辆孤零零的囚车,公子无忌站在囚车之中,面色虽惨白,但并非是被吓的,虚弱的轻微咳嗽。
“魏公子,咱们又见面了。”
嬴政抱着成蟜走过去,哗啦将一件披风盖在心腹的尸首之上,这才放开了成蟜的眼目。
成蟜自始至终都没有看到血腥的场面,唯独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腥甜气息。
公子无忌轻轻咳嗽:“秦长公子。”
嬴政笑道:“看来……魏公子并不意外。”
公子无忌自嘲一笑:“秦长公子如此处心积虑的构陷无忌,若是不现身,无忌才感觉意外,不是么?”
嬴政挑眉:“构陷?”
公子无忌道:“从秦长公子送贽敬之礼开始,到恭贺无忌即将登王,是了,还有会盟上的攀交情,火烧粮草,秦长公子待无忌,可真是处心积虑,这难道还不算是构陷么?”
嬴政道:“这如何能算是构陷,其实魏公子心里头犹如明镜一般清晰,想要构陷你的,永远都是你们魏国的自己人,都是你远在都城的亲兄长,若说到构陷,予可轮不到个数。”
公子无忌的脸色不好看,显然是被嬴政戳中了痛楚。
公子无忌叹息道:“今日无忌落在你们手中,要杀要剐,随意罢。”
嬴政却摇头:“要杀一个人,何必如此费心,魏公子其实是清楚的,予要的是你这个人,而不是你这条命。”
公子无忌头一次冷笑:“秦长公子,不会是想要无忌归顺与你们秦人罢?”
“正是。”嬴政这一开口,可谓是“大言不惭”。
公子无忌好笑的道:“无忌与秦人,不共戴天,如不是秦军攻赵,晋鄙老将军也不必死,无忌也不必被君兄猜忌,也不必……也不必被痛恨唾骂!”
嬴政摇头道:“事到如今,魏公子还在自欺欺人么?魏王想要猜忌你,秦军攻赵不过是个借口罢了,你才华逼人,门客无数,魏王气量短浅,始终都会猜忌与你,倒不如顺应局势,归顺于予。”
公子无忌不语,似乎是在消极抵抗。
嬴政道:“如魏公子这般大才,难道甘心庸碌无为,便如此蹉跎一生,郁郁而终么?难道魏公子不想看到,在你的手掌之下,天地变色,百姓安居的场面?”
公子无忌有些动容,却始终苦笑一声:“秦长公子的智谋,无疾佩服……只可惜,各为其主。”
嬴政见劝说不动,其实也不打算一口气劝说下来,毕竟他深知公子无忌的为人,摆手道:“无妨,往后魏公子住在我秦地,日子还长着呢,慢慢看,慢慢听,总会改变想法的,不是么?”
罢了,下令道:“带走。”
“是,长公子!”
公子无忌面色微微一动,也没有反抗,毕竟他被关押在囚车之中,反抗也是徒劳,微微垂着头不言语。
嬴政将成蟜抱上马背,自己也跨上马来,拉着缰绳准备启程。
成蟜瞥斜着公子无忌,不知是不是自己多虑了,总觉得公子无忌的表情十足“古怪”,太过于平静。
于是成蟜留了一个心眼,一直握着大傩伥子和玉佩。
公子无忌:【今日若被秦人带走,叛国的罪名便会坐实,倒不如……倒不如干脆死在此处,也算是一了百了!没成想我公子无忌自负洒脱,竟也有今日!】
“不好!”成蟜大喊:“他要服毒!”
嬴政反应迅捷,听到成蟜的喊声,“嗤——”一声抽出腰间佩剑,银光一扫,公子无忌短促痛呼,手背登时被划了一条血道子,因着吃痛的缘故,“咕噜”声,一颗黑色的小药丸滚落下来,掉在泥土之中。
是毒药!
成蟜狠狠松了一口气,幸亏嬴政有先见之明,带了自己出来,否则公子无忌怕是要死在此处,这般大费周章,若是叫公子无忌死了,岂不可惜?
嬴政还剑入鞘,道:“想死?没那么容易。”
公子无忌眼眸赤红,狠狠瞪着嬴政,嬴政却道:“魏公子不必如此仇视,等魏公子归顺秦国之日,必会感激今日予的救命之恩,也说不定。”
————
“报——!!”
“大将军!大将军!大事不好了!出大事了!”
魏国营地之中,传令官一路飞奔,冲入幕府大帐,来不及作礼,大喊着:“大将军,大事不好!押送、押送公子的队伍,出事了!”
晋良放下手头的文书,冷声道:“出了甚么事?”
“王上的心腹,被杀了!”传令官急切的道:“秦国!是秦国长公子政,带兵埋伏了押解公子的队伍,王上的心腹当场殒命,尸首被豺狼啃得面目全非啊!”
嘭!
晋良将文书狠狠砸在案几上,质问道:“公子无忌呢!?”
“被……”传令官战战兢兢的道:“被秦长公子劫走了!”
“糟了,”晋良心中咯噔一声,面色阴沉到了极点,似乎明白了甚么,沙哑的道:“中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