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郁南知道,在楚究的世界里,楚究只在意两个人,一个是周玉荷,另一个就是左星河。

一个是他的亲人,一个是他的朋友。

楚辛寿带着左星河出现在公司时,左星河的一举一动都在表明,他对楚究的感情不仅仅是亲人和朋友这么简单。

郁南不想去参与其中的纠葛,不想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不想当别人的备选项。

即使楚究捧着一颗真心上来,他仍然不想接受。

楚究今天所做的一切,其实就是告诉他答案。

楚究从不吝啬他的表达,楚究知道他在意什么。

楚究在耐心地引导他,也在耐心地等待他,等他这只窝缩在壳子里的蜗牛伸出触觉。

楚究:“郁南,你是我的必选项。”

郁南鼻子有点酸。

楚究:“我会努力,希望有一天,也能成为你的必选项。”

郁南吸了吸鼻子,“谢谢。”

楚究明白了,某些人尖牙利嘴的,胡说八道的时候随口就来,可每当触及他的内心时,就嘴拙得要命,翻来覆去就只会说谢谢。

楚究:“我们郁总,什么时候能把谢谢换成我爱你就好了。”

郁南轻笑出声。

楚究:“好了,早点休息,周一你不需要去公司,直接去开发区见见李主任,车安排好了,到时候会到楼下接你。”

郁南忍俊不禁,“老板,你这时候安排工作,真的很破坏气氛。”

楚究:“早点睡,我爱你,晚安。”

*

公司最近都没来得及讨论周末的拍卖会上楚究买的那颗红色钻石有多美多大,也没来得及赞叹楚氏两代董事长间的浪漫居然会传承,公司却来了更大的瓜,让人没心思去关注这些花边新闻。

周一一大早,OA首页飘了几份红头文件,是公司对几位高管的处分决定,还有几位董事违法相关事实的披露,整个公司直接炸了锅,说什么的都有,但集中在“好爽这些老狗逼终于进去了”和“天啊他居然是这样的人,完全想不到”这两种说法。

楚究安排郁南出差,但他什么资料都没带,接他的车子没来,他借了大壮的电动车先到了公司拿点资料,空手出差,总显得没有诚意。

郁南来得早,没想到,他到的时候,办公室其他人都来了,他们围在一起吃瓜。

郁南问:“怎么了?”

张丘墨:“OA都有,快去吃瓜。”

郁南登上OA,才发现最新公告发了很多红头文件,郁南大致看了下这些红头文件,开了四名高管,并且移交相关司法部门,还有两名董事,其中一名就是楚究的亲叔叔楚先贤。

前段时间的谣言都逐一证实。

郁南回想这段时间以来楚究的步步为营,先是利用自己的生日宴撕开楚家表面一派祥和的遮羞布,把楚先贤推到周玉荷的面前,过了周玉荷这一关之后,不动声色帮楚先贤补了漏洞,装成为了亲情伏低做小的样子,表面忙着搞大项目,背地里放权让新上任的财务部经理查账。

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他织了那么久的网,终于收网了,一收就把蛀虫全都收了。

在所有人都等待丰收的年底,给了所有人一份大瓜。

张丘墨嘴一快:“怪不得他让我妈陪他妈出国度假去了,原来董事长要搞那么大。”

周亚兰和江伟光异口同声:“你妈和他妈认识?”

张丘墨:“……”

真是卧虎藏龙的职场,江伟光觉得他混了二十年职场,混到最后,混成了办公室地位最低的人。

郁南蹭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走到董事长办公室,董事长办公室大门紧锁,楚究没有来上班。

郁南给楚究打了电话没打通,楚究没有接他的电话。

怪不得昨天晚上那么晚,楚究会来找他。

楚究把周玉荷送出国了,他支开了周玉荷,还支开他安排他去出差,他此时一定在丹枫宫。

现在丹枫宫里的场景,应该比他生日宴的那天晚上更加热闹。

他肯定会被骂冷酷无情,还会被诅咒断子绝孙。

甚至可能被打,也不知道他打架水平怎么样,会不会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玩意,被楚家其他人摁在地上打。

不知道那些小时候经常忘记去接他放学的保姆会不会帮他。

这人真的好逊,看着什么都有了,富可敌国,聪明绝顶,游刃有余,呼风唤雨的厉害得要命,可是,他明明没做什么坏事,没有亏欠任何人,身边却连个替他出头的人都没有。

郁南电话响起来了,是司机给他打电话,说他已经到了楼下了。

郁南让司机回去,他给李主任打了电话道歉,说完就往丹枫宫赶去。

楚究说,他会努力,成为自己的必选项。

郁南知道,他其实不用努力,他已经是了。

对楚究的感情不知从何时起,悄然发芽的时候他才回过神来,扼杀后却更疯长,种子甚至往下长,竟深深扎了根。

风一吹雨一洒,瞒都瞒不住。

他容易深陷,却很难抽身,徘徊许多次之后,还是难逃本心。

他也可以和普通人一样,拥有亲情和爱情。

他也想闲时立黄昏,笑问粥可温。

他也可以去爱人,也可以被人爱。

楚究也一样。

*

楚究确实在丹枫宫。

一大早,楚先贤还在家吃早饭,就被几个人给带走了,说要配合调查,一大家子人瞠目结舌,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楚城和楚平用尽了关系网,都打听不到怎么回事。

他们这会儿谁也吃不下早饭了,楚平一家五口,楚城一家五口,加上楚先贤的老婆孙戴芬,总共十一个人,浩浩荡荡地都跑去了丹枫宫。

丹枫宫里和平时一样冷清,但在餐厅里慢条斯理吃早饭的不是周玉荷,而是楚究和楚辛寿。

楚究没去上班。

所有人愣了愣,孙戴芬先回过神来,“爸,你怎么在这里?”

楚辛寿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在这里,一大早楚究就到他家等着,说周玉荷出国了,要他一起到丹枫宫吃早饭,叙一下爷孙情。

楚辛寿皱了皱眉问:“你们怎么来了?”

孙戴芬最擅长打感情牌,连忙招呼几个小孩子,“楚城和楚平愣着干什么,快跟爷爷问好,你们几个小不点,也快叫太爷爷好啊。”

一顿虚情假意的问好声响起,楚究充耳不闻。

孙戴芬问:“嫂子呢,怎么不在家吗?”

楚究:“我妈出国散心去了。”

孙戴芬再寒暄了一阵,才切到了正题,“对了,阿究,你叔叔怎么一大早就被人给带走了,说是配合调查,到底出什么事了?你能不能帮忙打听打听,搞得我挺担心的。”

孙戴芬说完朝楚城和楚平使眼色,楚城和楚平一百个不情愿跟楚究求情,但别无他法,只好说:“大哥,我爸爸上次挪用的钱也补上了,应该没什么问题了吧?”

楚城和楚平企图暗示楚究上次堵漏洞的钱是他们卖了别墅垫付的,让楚究卖个人情。

楚究冷淡道:“哦,公司年度盘点,账目和合同之间出入有点大,我报的警,你爸只是去协助调查,如果没有什么猫腻,很快就会放出来了。”

楚城和楚平本就心里有鬼,听到是楚究搞的鬼,立刻跳起来,“你报警抓我爸?”

楚究慢条斯理喝咖啡,撩起眼皮看了这两兄弟一眼:“这些账都是经他手,他要配合调查,不是抓。”

楚城和楚平立刻找到了救命稻草,转向楚辛寿,“爷爷,你看看啊,我爸爸挪用过公款,也是上次给您修花园用的,但我和楚平都给补上了,现在大哥还抓着我爸爸不放。”

孙戴芬对钱很敏感,听到兄弟俩这么说就气坏了,“那些钱是你俩垫付的?为什么不说?你爸后来又垫了钱!”

楚城和楚平:“……”

楚究冷眼旁观,默不作声。

楚辛寿冷淡道:“阿究,你怎么报警抓你亲叔叔?他挪用的那些钱,填上就好了,一家人,你这是在做什么。”

楚究摇了摇头:“填不了,后来垫的那些也填不了,叔叔做的那些事,要不是我早发现,楚氏现在已经破产了,二婶您深居简出不知道就算了,楚城和楚平不应该不知道啊,我还在纳闷,公司明明有很多生产线,有些业务可以自己生产,却都选择了外包,费用是自己生产的五倍,公司大项目由我把关你们动不了,小项目却一个接着一个丢标,中标的公司方案和原来的大差不差,东南亚的市场我们都啃的下来,怎么自己本地的市场却不断流失,从边角料开始一点一点蚕食,你们家在外头的那个小公司,叫什么嘉远有限公司,据说快要上市了吧。”

楚城和楚平脸色大变,他们一向小心翼翼,从边角料开始挖掘,加上该打点的人都打点了,他们也没打算瞒楚究一辈子,只是想着等到公司上市后骗一波投资,楚究发现了整垮他们,他们也不亏,若整不垮,他们也赚了。

没想到还是早早被楚究发现了。

楚辛寿的脸色也不好看,他一辈子虽然没多待见楚究母子,但是分裂楚氏他是坚决不同意的。

楚究想了想又说:“不对,二婶不应该不知道,嘉远有限公司的老板好像是你娘家人。”

孙戴芬脸色大变。

楚辛寿也不怎么瞧得上孙戴芬,闻言便破口大骂:“楚先贤做出这种事,去坐牢也是活该,你们家呀,一直就想着分家,想着把楚氏卖了,中饱私囊,还去外面成立公司挖自己家的墙角,你们活该!”

楚城和楚平傻眼了,没想到楚辛寿居然替楚究说话。

他们被楚究坑了钱,本来就一肚子气,没想到眼看快要上市的公司也要黄了,楚城受不了这个气,也跟着破口大骂:“你这个老东西,还不是因为你,如果你把你那点股份给我家,我家至于在楚究面前伏低做小?你一直拿着你那点股份吊着我爸,你压根儿就没想过给我们家,上次还说楚究如果跟左星河结婚,你就把股票给楚究,你个老不死的。”

楚城一开口,楚平也不甘落后,也开始骂,“你有这本事,怎么在大伯去世后不接管楚氏,而是让楚氏落到了周玉荷这个女人的手里,一点话语权都没有,什么事都做不了主,什么事都管不了,天天说些不痛不痒的话挤兑别人,有什么用!要不是你是爷爷,手上没有那点股权,谁搭理你这个看不死的。”

楚城和楚平从小就被楚究摁在地上摩擦,长大了又被楚究秒杀,被楚究摁着没一点脾气,潜意识里对楚究有恐惧,不敢挤兑楚究,但气憋久了总要宣泄,楚辛寿正好凑上来倚老卖老,就如炮灰撞到了枪口上,管他是爷爷还是奶奶。

柿子总归要挑软的捏。

楚辛寿气得浑身发抖,除了语无伦次骂畜生、王八蛋、不肖子孙之类的脏词,根本骂不出别的。

楚城和楚平也在气头上,一口一个老不死、没本事、守不住家的玩意给骂回去。

都说最亲近的人最知道怎么伤害人,两方人马互殴,猛戳对方痛处。

楚辛寿气不过,拿起桌上的碗就往楚城的身上砸。

陶瓷掉在了地板上砸了个稀碎,楚城脑袋也开了瓢。

血迹从楚城的额前流下时,还伴随着小孩的哭声,女人的尖叫声,男人的吼叫声。

楚城楚平彻底疯了,握着拳目眦尽裂地朝楚辛寿走过来。

楚辛寿只是个88岁的老头,浑身上下只有嘴最利索,看到兄弟两人气势汹汹地走过来,也只能杵在凳子上干瞪眼。

还是楚辛寿的护工眼疾手快,连忙挡在楚辛寿面前,兄弟俩哪还有理智可言,陶瓷碗直接抡在老护工身上。

楚究站起来,一手一个将两兄弟往外拽,再各踹了一脚,两兄弟飞出老远。

楚究回过头让护工带着楚辛寿先走,楚辛寿已经吓得骂都不敢骂了,只能躲在楚究身后,灰溜溜逃走了。

两兄弟怂,失去了理智去欺负老的,但孙戴芬拎得清,这一切都是楚究策划,她护犊子心切,可不那么怂了。

她全职在家多年,楚先贤看不上她,周玉荷说她什么事都只会打感情牌,她一向看人脸色活得小心翼翼,好不容易等到楚城和楚平的公司要上市了,她也能靠着儿子扬眉吐气一把,却被楚究给搅黄了。

看到楚城和楚平受伤,孙戴芬拿着桌上的刀叉,冲上去朝着楚究的背刺过去,正好楚究偏过头,原本想刺到楚究脖颈的刀叉,还好楚究反应快,伸手档了那么一下,刀叉刺进咳楚究的手腕,“断子绝孙的狗东西,去死吧,你们全家都该死。”

郁南赶到丹枫宫门口时,正好看到了这一幕。

闹剧以从郁南身边窜出一群人将楚先贤一家人摁在地上带上手铐结束。

郁南呆站在原地,背脊发凉,脑子里想的都是刺向楚究的刀叉。

四个尖叉子全刺进了楚究的皮肉里,楚究的手腕在滴血。

那些冲进来的人把楚先贤一家摁在地上,家庭医生提着药箱冲过来给楚究包扎,保姆过来安抚大惊失色的孩子,每个人都像被安排好的一般,在有条不紊做自己分内的事。

只有郁南像一个没有被安排的闯入者,呆呆地看着这一切。

郁南的目光越过这些乱七八糟的人,落在楚究的手腕上。

手腕有动脉,还有韧带,脂肪和肌肉都很薄,其实很脆弱。

楚究嘴角噙着冷笑,不顾手上的伤痛,冷眼看着自己撒下的网终于丰收了。

只是眼睛一眨,看到郁南呆站在门口时,神情不由得慌乱,下意识将受伤的手往后藏。

不是叫他去开发区见李主任了吗,不是不让他去公司了吗,他怎么来了。

*

直到医院,楚究的伤口处理好,郁南还是一动不动地坐着,绷着一张脸不说话。

楚究的手腕伤了韧带,其他无大碍。

楚究手上缠了绷带,挂着点滴,躺在病床上一直看着郁南的脸蛋。

郁南任由他打量,低头玩手机小游戏,游戏音效外放,哒哒哒的声音在空旷安静的病房里尤其明显。

楚究几次想主动开口,但不知道说什么好,两人就这么安静地呆着。

郁南虽然忙游戏,但像长了第三只眼一样,楚究的吊瓶没了,他立刻按铃叫了护士。

其实郁南心里很烦躁,他想冲上去把刀叉也刺进那个老妖婆的手腕里,想把产检单甩在他们的脸上说你们才断子绝孙,想让这些人有多远滚多远。

但他什么都做不了,你如果冲过去,楚究会更加担心他。

其实他应该听话乖乖出差,回来之后什么事都平息了,按楚究计划的那样。

最后,还是楚究打破僵局,伸手蹭了蹭郁南的脸颊,“生气了?”

郁南摇了摇头,“没有。”

楚究:“不是叫你出差吗?你怎么来了。”

看到郁南出现在门口的那一刻,楚究又欣喜感动,又担忧自责。

楚究:“是不是吓坏了。”

郁南不咸不淡地开口:“来看豪门内斗,一线吃瓜,长长见识,以后出去吹牛博流量。”

楚究没忍住笑了笑。

郁南:“说实话,你们豪门斗争怎么这么low,不应该步步为营,栽赃陷害,机关算尽,孤注一掷,兔死狐悲么,怎么打架肉搏,恶语相向,还用餐具刺人,跟村里抢地的老头老太差不多,弱爆了,真是不好意思讲出口。”

楚究:“让郁总见笑了。”

郁南明白,这一切都是楚究设的局。

楚究像活在更高一个维度的生物一般,他就地取材,三维世界里的人类都可以成为他的棋子。

郁南问:“这次怎么没把我设计进去?”

楚究当然明白他在问什么,“害怕你看到我众叛亲离的可怜样子。”

郁南垂眸看着楚究的手腕,心口一阵泛酸。

楚究:“我有时候在想,如果我在一个正常的家庭里长大,性格阳光开朗,跟颂帕善格潘一样大大咧咧,你会不会更快点喜欢我。”

郁南默了默,才反应过来楚究说的那一长串人名,说的是大壮。

楚究:“或者像张丘墨一样,喜和怒都写在脸上,城府不深,心思单纯,不用去揣摩人心利用人性,你会不会更加快一点爱上我。”

郁南抿了抿唇,不说话。

楚究:“或者只是个小总监,挣得不多但足够让老婆孩子衣食无忧,下了班可以跟你一起吐槽老板,吐槽甲方,不用顾虑言行举止,也不会被人捕风捉影,这样,你是不是就愿意接受我了呢。”

郁南放下手机,直勾勾地看着他,嗤了声,“你是在想破产以后的生活吗?”

楚究无奈笑笑,搞不清郁南想一出是一出的脑回路。

郁南:“那我这个人爱慕虚荣,想躺在二百平的大床上带着5个亿的钻戒醉生梦死,想喝拉菲和XO,想吃白松露和鱼子酱,想带百达翡丽和劳力士,想开法拉利和阿斯顿马丁,想拥有私人飞机和豪华游艇,你如果想这么普通,那我们没结果。”

楚究忍俊不禁,“果然是理智又清醒的郁总。”

郁南笑了下:“所以别想做别人,做自己就好,你很好。”

楚究抬手蹭了蹭他的脸,“好。”

郁南看着他的手腕,“你怎么混的,长这么大,怎么连个替你出头的人都没有。”

郁南也知道,当一个人强大到一定程度时,身边的人都会把他当成高高在上的神,都想着依赖他,想从他身上索取,带着目的和私欲接近他。

楚究自嘲地笑了笑:“是啊,你是第一个。”

郁南轻声说:“我之前一直打算一个人过一辈子,我怕麻烦,也不爱给别人添麻烦,我从没有规划过余生和别人一起生活,但现在想了,我会一直站在你身边,无论你是对是错,我会永远对你偏心,替你说话。”

楚究支吾半天,搜刮脑袋里的词,却挤出来一句没头没尾的话,“你是在同情我吗?”

“我没那么善良,”郁南低头亲了亲他手上的手,抬眼看他,“以后你不止属于你自己了,还属于我,请你保护好自己,健康平安地生活,才能努力赚钱养家,懂了吗,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