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南说完,没给楚究倒打一耙的机会,单方面认定他说的那天晚上,就是那天晚上。
他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这步伐,似打了胜仗扛着一面胜利的大旗班师回朝。
楚究收回钉在他背后的目光,嗤了声,双手重新搭到键盘上,一脸波澜不惊的样子,敲敲打打删删改改,始终不太满意,片刻后他拍了下键盘,靠在老板椅上,食指摁着太阳穴,气笑了。
片刻后,他打了内线叫李信扬过来。
李信扬的办公室就在隔壁,很快就过来了,“董事长,您找我?”
“蓝图基金会的答谢宴是哪一天?”
“周五晚上,我刚安排周总监去参加了。”
楚究:“邀请函给我,我去参加。”
李信扬:“您要亲自参加,是要去办什么事吗?”
楚究一向不喜欢应酬,而且这个行程他亲口说要推掉的。
楚究似自嘲笑了下,又似自言自语,“谁知道呢。”
兴许是某些人吹了一下午冷风却没办成事,出于人道主义,他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搭把手罢了。
李信扬:“?”
楚究:“我们和文心基金会、嘉华基金会、苹果基金会、善良天使基金会、依兰基金会……是否都有合作?”
李信扬没有带笔记本,小时候也没学过速记,没记住从楚究口中蹦出来的十几个基金会的名字。
“抱歉董事长,我没记全,您能发信息给我吗,我回去核实一下。”
楚究递过来一张便签纸,上面写了14个基金会的名字。
楚究:“基金会的名字,音是这个音,但不一定是这些字,核对完之后,下一年度捐赠金额减半。”
李信扬搞不明白楚究从哪里得到了这一串基金会的名字,怎么会有一个这样的决策,公司的资金链好像没什么问题,整体发展都挺好的,“是城北开发区的项目需要大量的资金吗?”
楚究:“没有,去办吧。他们该帮的不帮,钱都存银行生利息了。”
李信扬:“真的?”
楚究顿了下,咳了声,“玩笑话,去办吧。”
楚究谨慎稳重,板上钉钉的事都不透露一句,何况是这种八字没有一撇的事情,更不会随意开玩笑。
虽然很疑惑楚究怎么突然开这种不着边际的玩笑,但李信扬还是去办了,蓝图基金会理事长得知楚究要来应酬,一度怀疑是诈骗电话,再三向李信扬证实,李信扬嘴都说累了,那边才相信,确实是楚董事长要大驾光临。
理事长刚挂了李信扬的电话,就接到了楚究的来电。
理事长很诧异,接起来寒暄两句后问:“楚董有什么吩咐?”
楚究笑了下,“吩咐不敢当,就是想和基金会进一步合作。”
理事长当然明白,进一步合作就是加大捐赠力度的意思,他笑呵呵道:“我们当然愿意。”
楚究:“只是最近有个朋友申请了一个案子,一个叫张玉玉的小朋友,麻烦您亲自跟进。”
理事长:“一定一定,是弓长张吗?哪个玉?”
楚究沉默了下,便说:“明天我会带那个朋友去晚宴,他亲自跟你说。”
不知道自己要被董事长带去晚宴的郁南前脚刚回到办公室,周亚兰后脚就跟着进来了,她手里拿着个小册子,脸色不太好。
郁南看了眼她手里的小册,居然是蓝图基金会的宣传册。
唯一一个没有将张玉玉的材料打回来的基金会。
郁南跟着周亚兰进了办公室,周亚兰问他:“你找我?”
郁南指着小册子问周亚兰:“总监,我能看看这个吗?”
周亚兰递给他:“哦,看吧。”
其实这个小册子是一封感谢信,感谢楚氏集团的捐赠,感谢信后面还附有一张邀请函。
邀请楚氏集团代表出席晚宴,时间就在本周五。
郁南:“我们公司和这个基金会有合作?”
周亚兰:“和我们公司合作的基金会有很多,公司每年都会投一部分钱做慈善。”
郁南不走心地附和:“董事长真是个好心人。”
周亚兰点了点头,“顺便免点税。”
“……”他不能对资本家抱有幻想,不过捐了总比偷税漏税好。
郁南举着邀请函问:“这个晚宴是邀请董事长的吗?”
“是的,不过董事长不喜欢应酬,推了,公司派个代表去就行。”
邀请函到了周亚兰这里,郁南问:“派你去?”
周亚兰皱着眉点了点头。
郁南:“你不想去?”
周亚兰不是不想去,而是她有苦衷。
出席这种宴会,多少要应酬喝酒,可她怀孕了。
但是她还在和男朋友商量婚事,没有正式结婚,她不能拿这个理由去推辞。
她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推辞,毕竟接待东南亚代表团这个事,若不是郁南力挽狂澜,她算是工作的严重失误,楚究没追究他的责任,如果这次安排的事情再推脱,那年底的考评会很差吧。
周亚兰:“没什么想不想去,都是工作。”
“去了是不是能见基金会的负责人?”
“那肯定能见着。”
郁南跃跃欲试:“我也想去,你觉得行吗?”
周亚兰眉头皱了一下,“你喜欢应酬?”
郁南笑着回答:“我可以喜欢。”
周亚兰觉得,郁南真是她的救星,她暗暗松了口气,“那我去问问董事长,这是小事,应该没问题。”
“好,谢谢总监。”
郁南刚从座位站起来,总监办公室的门又响起来了,李信扬走了进来,郁南很有眼力见地往外走。
周亚兰站起来:“李助理,您找我有事?”
李信扬:“蓝图基金会的邀请函给我吧,董事长要亲自参加。”
周亚兰一愣,“董事长亲自去?”
李信扬:“是的。”
走到门口的郁南脚步一顿。
什么?
董事长怎么又亲自去了呢?
郁南看向周亚兰,眨了眨眼。
周亚兰接收到郁南的求助信号,把邀请函递给李信扬:“郁南他想去这个晚宴,麻烦跟董事长沟通一下。”
李信扬回过头,郁南看向他,恳切地点了点头,“拜托了。”
李信扬很无语,这人就这么喜欢等红酒绿,他职业化微笑点头,“好,我会如实转告。”
郁南:“谢谢,如果董事长有答复,麻烦第一时间转告我,谢谢。”
李信扬点了下头,走出秘书办,直接去了楚究的办公室。
他把邀请函递给了楚究,楚究接过,“好,去忙吧。”
李信扬:“还有个事。”
“嗯。”
“郁南也想去这个宴会。”
楚究停下手中的活,“嗯?”
李信扬:“我去回复他,不需要这么多人去。”
楚究:“带上他。”
李信扬:“嗯?”
楚究:“带上他,你去忙吧。”
跟着楚究这么多年,楚究这两天的决定太出乎意料。
思来想去,李信扬觉得人是多面的,人是会变的,他还不是那么全面了解老板。
郁南本来觉得希望渺茫的,毕竟集团一把手出席应酬,一般都是带着左膀右臂心腹助手,怎么样都不会带上他这么个打杂小兵兼心腹大患。
当李信扬来到办公室跟他说董事长同意的时候,郁南很想跳起来拥抱李信扬,然后冲进楚究的办公室里,把他的暖水瓶和水杯全都灌满感激的开水。
理智告诉他,现在只需要微笑道谢就可以了。
但满腔的喜悦还是要宣泄的,郁南只好冲到天台转悠。
事情只要有进展,就会有转机,有了转机就有了希望,有了希望事情就成功了一半。
郁南走到另一边,才发现这里还有个很大的遮阳伞,遮阳伞下有几把藤椅和一个玻璃茶几。
失策了,刚才打电话的时候应该多走两步来到这儿打,能坐着还用不着冒着风雪。
郁南走过去坐下来,闻到一丝烟草味,地上还有些没清理干净的烟灰。
烟味还若有似无,估计抽烟的人刚走不久。
郁南心里咯噔一声,楚究该不会刚才就在这里抽烟吧?
他刚才好像说了要去干老板?
不过他很快就想通了,他不可能这么点背,在这里抽烟的人肯定不是楚究。
要是楚究听到他刚才要干老板,就他这个小心眼,是绝对不会带他去蓝图基金会的晚宴的。
*
蓝图基金会的晚宴设在庆隆饭店,也就是张丘墨上次举行生日宴会的酒店,晚上七点半开始。
下了班,郁南没着急走,等着时间再过一会儿直接打车到酒店。
这种宴会应该是要穿正装的,而秘书办都统一穿正装,况且楚氏的西装也挺体面的,穿出去不丢人。
办公室的人都走了,只剩下郁南一个人,他便懒洋洋靠在椅子上玩游戏。
周五了,公司人肯定全都走了,他在这里玩一会儿游戏薅一下资本家的羊毛。
资本家薅的可是民脂民膏,他只薅羊毛,并不过分。
上次和王子玩过这款游戏之后,就再也没玩过了,再打开时,那光荣的榜一已经不是他了,而王子通过游戏给他发了不少的私信。
【郁南,我这里榜一不是你啦!!!干他们啊!!!】
【郁南,我也掉排名啦!!!】
郁南乐了,王子还挺有边界感,游戏的事只在游戏里说。
郁南回:好,干他们。
刚想发出去,想想还是换个词,干他这个词不能随便用了,一是教坏了王子,二是已经被楚究听到过一次,保不准那天会害了自己,万一哪天楚究真让他表演胸口碎大石那还如何是好。
郁南:好,上分。
郁南活动了下手腕和脖子,挺直腰杆,聚精会神玩游戏,不知过了终于上到了榜一。
王子激动地给他发了好几条语音。
“绿蓝你太猛了!你超棒!”
“你是神吗!”
“抱你转圈圈哈哈哈,爱你哟比心。”
郁南笑了下,得意洋洋给他回:“一般般啦。”
郁南放下手机,刚想松口气,却吓到手机掉到了地上,气没松得了,堵在了心口,心脏似乎都骤停了。
挺直的腰杆子往后一倒,整个人摔进了椅子里,带着万向轮的椅子像带了特效一般,往后移动了小半米。
郁南就这样四仰八叉地摊在椅子上,忘了控制表情,嘴歪眼斜目光涣散地看着楚究。
两人就这么对视了几秒钟,楚究弯下腰捡起他的手机放在办公桌上,“见鬼了吗?”
郁南呼了一口气,“你知道吗,人吓人,是会吓死人的。”
楚究冷淡道:“也不至于吓出半米远。”
看眼前的人把他都吓懵了还毫无愧色,郁南真有点恼,想怼人但又理亏,摸鱼混加班费被老板逮个正着这种事并不是什么好事。
郁南皮笑肉不笑:“那必定是你气场炸裂,把我炸飞的。”
楚究:“过奖,都没炸醒你。”
郁南:“……你谦虚。”
楚究指着门外,一副‘怪我咯’的表情,“我在门口敲了几次门。”
“那你走路不出声?”
楚究呵笑了声,“敲门声都听不见,走路声音能听得见?”
郁南心想,鬼知道你有没有敲门。
郁南站起来,整理了下刚才被吓飞的狼狈,恢复成一个合格的打工人,“你才下班啊?”
楚究低头看了眼手腕上的百达翡丽,整理了下表带,“你直接从这里去晚宴?”
郁南看着他的一举一动,感叹果然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贵公子,矜贵刻在骨子里,举手投足间都透露出一股雅致和高不可攀。
腕表的代言明星的动作是动作指导精心设计过的,都不如楚究自然流畅。
当然,比他这张脸更高不可攀的是他的表,一套房子带在手腕上是什么感觉呢。
见人没答话,楚究撩起眼皮看了郁南一眼,发现他正盯着手表看。
楚究又看了眼手表,“你在看什么?”
郁南脱口而出:“看钱。”
楚究:“什么?”
郁南收回眼神,解释道:“看时间呢,时间就是金钱嘛。”
楚究没搭理他的胡说八道,耐心等他回答问题。
郁南也摸不着头脑,楚究怎么又定住不说话了呢,他试探性地抛出话题,“你刚才问我话了?”
楚究点了点头,“嗯。”
郁南挺纳闷,正常人不是应该把问的问题再复述一遍吗?
郁南总觉得这样的楚究要么不太聪明,要么故意的。
但楚究不太聪明不太可能,那么就是故意耍他了。
郁南刚想开口问他想说什么,楚究倒是先开口了,但不是复述一遍问题,而是反问他:“你没听见?”
郁南:“……对,没听见。”
“那你刚才在看什么?”
郁南总归不能说实话,说盯着你的一举一动所以忘记了。
“看时间啊。”
楚究:“……”绕回来了。
郁南:“一会儿晚宴有东西吃的吧?”
“嗯。”
“那我不吃饭了,一会儿宴会上吃。”
“……”
郁南收拾东西,先溜为敬:“我先下班了,董事长再见。”
但没溜成,被楚究揪回来了,“你没回答我的话。”
郁南:“我不知道您问了什么?”
“那你为什么不问?”
郁南很无辜地耸了下肩膀:“我以为你不屑于说第二遍?”
楚究怎么也没想到,他绕来绕去,把自己给绕进去了。
郁南看了眼他嘴角的弧度:“您在笑吗?笑什么?”
楚究低了下头,再抬头时,又是那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仿佛刚才嘴角的弧度是郁南的错觉。
楚究:“我刚才问,你就这么去宴会?”
郁南:“对啊。”
楚究指尖点了下太阳穴,就差把“无语”两个字刻在脑门上了。
郁南:“公司的西装很体面啊。”
楚究:“你要把参加晚宴当加班?”
郁南认真思考了两秒,然后中肯回答道:“如果算加班费的话,也不是不行?”
楚究沉默了两秒钟之后,板着脸撂下一句“跟我来”之后,就走了。
郁南当然不敢含糊,跟在老板身后,特别有职场礼仪地保持半米距离。
楚氏集团总部大厦地下停车场有四层,其中地下一层停着公司商务用车和公司董事的车,员工的车都在地下二层往下。
和员工停车区挤得满满当当的样子不同,那么大个停车场就停几辆车,显得空旷无比。
资本家就是资本家,连停车场都不委屈自己。
楚究解锁他那辆低调奢华的宾利车,楚究上了车,郁南还在四处张望。
楚究合上车门:“上来。”
郁南:“要不我来开吧。”
“你驾照呢?”
“有,在家。”
楚究:“……东张西望什么,上来。”
“没东张西望什么,没来过,随便看看。”
“没来过?”楚究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然后嗤了声,“你真是贵人多忘事。”
一般贵人多忘事是个褒义的俗语,但从楚究嘴里说出来,郁南没听到一丝褒义,倒是嘲讽满满。
郁南没去深究他这话什么意思,绕到后座,手搭在门把手上,刚想拉开又觉得不合适,毕竟他要干到年底,不能再戏弄老板了。
于是他绕到副驾,又觉得坐副驾太过亲密。
楚究似乎耐心用尽:“没挑到喜欢的位置?还是需要抱你起来转圈圈好好挑挑?”
郁南是相当佩服楚究的阴阳怪气。
但今晚他是有求于人,不方便抬杠,他毫不犹豫拉开副驾驶的门坐上去,再扣上安全带,理了下头发,“好了,走吧,谢谢老板。”
上了车之后郁南才反应过来,他是不是太过听话了,楚究让他跟着来他就跟着,让他上车他就上车,现在要去哪里呢?离晚宴开始还有好久时间呢。
车子启动,绕过一根柱子,楚究冷不丁开口:“记得这个柱子吗?”
郁南看着这根普普通通的柱子陷入了沉思,搞不清楚高深莫测的老板是不是话里有话,也不明白他到底该不该记得这根柱子。
但看楚究这幅神态,大概率是憋了什么坏招。
但没等他回答,楚究又开口了,顺便跟他解释了一下刚才那句“贵人多忘事”是什么意思。
车子过了减速带,车厢颠簸了一下,可楚究的声线却很平稳。
“你曾经拿着玫瑰花躲在这根柱子后面堵我。”
“……”
“说要给我生儿子。”
郁南搞不懂,怎么会有这种人,把这种事说得跟吃饭睡觉一样稀疏平常。
若不是为了去见蓝图基金会的负责人,若不是为了年终奖,郁南一定干他,让他知道即使再有钱嘴贱有时候也会挨打。
郁南在心里佩服自己的忍辱负重。
郁南手搭在腹部上,叹了口气,慢悠悠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楚究侧眸看了他一眼。
郁南:“我也算是言出必行了。”
车子没过减速带,但却抖了一下。
郁南变本加厉:“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儿子。”
楚究抓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
郁南挑眉看向他:“你该不会重男轻女吧?”
楚究忽然笑了下,“没重男轻女,那你生吗?”
郁南下意识想说生个屁,但想到楚究之前逼他打胎的态度,又莫名想跟他抬杠,“生。”
楚究顿了顿,心想,骗子。
在天台上还说要打掉呢。
楚究:“为什么生?”
郁南胡说八道:“当时拿花堵你,不就是为了跟你在一起?”
楚究被他口不对心样子弄得心烦气躁,也钻进了牛角尖去在意他一开始刻意接近自己的目的不纯,忍不住出言嘲讽:“所以当时你觉得生了孩子,就能跟我在一起?”
郁南笑了下,心想即使真的生下孩子,我也不会跟你在一起。
郁南摸着肚子感慨:“这可是我的宝宝啊,亲爹不疼,亲爸再不爱,那该多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