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南没有理会楚究的阴阳怪气,回到工作岗位继续忙碌。
这一忙又两个小时过去了,郁南口干舌燥,拉开抽屉正好看到两盒润喉糖。
有一盒是楚究亲自拿给他的。
人走茶凉的想法又冒出来了,老板要利用他的时候连润喉糖都亲自送,现在没用了连说话都阴阳怪气的。
不对,楚究对他一向是鄙夷和阴阳怪气,前些天是为了工作能屈能伸罢了。
他默了默,拆了一颗含在嘴里,这些润喉糖很对他的症,不知道是用的什么保密配方,豪门就是精致,连润喉糖都有奇效。
郁南准备去打杯开水,江伟光带着一脸八卦进来了,“哎,不知道销售部的销冠小罗怎么想的。”
此时办公室就江伟光和他两个人,江伟光这话显然是对他说的。
郁南礼貌回话:“他怎么了?”
江伟光:“你不知道?他提离职了。”
郁南心想我也提过离职,“哦,是么。”
江伟光:“销冠,他去年的年终奖将近两百万,他为什么想不开要离职。”
郁南:“这么牛逼的人离职?那董事长能同意?”
江伟光:“你来得晚,不知道董事长的风格了吧,即使是天王老子,只要交了辞职报告的,他都毫不犹豫签的。”
郁南顿了下,下意识看了眼被退回来的辞职报告,“不一定吧。”
“我还能骗你?”江伟光哼笑一声,凑过来跟他小声说:“哥在这里掏心掏肺给你讲两句话,这些大人才,以为有几分本事,就能通过这种办法跟董事长谈条件,咱们董事长把自己的亲叔都能给开了,他要的是决策者绝对的权威和员工绝对的凝聚力,还能受他们威胁?要是所有人都拿离职威胁加薪,那不乱套了。”
郁南这才想起来,他好像还跟楚究提条件的,楚究还答应了。
不过这个条件他还没开口说,看样子年底之前不能说了,不能挑战楚大董事长绝对的权威。
郁南拿着水杯去茶水间,不料又碰上了正在打水的楚究。
郁南差点下意识就说出口:我不是来跟你谈条件的。
嘴里的润喉糖还没化,郁南用舌尖拨了下糖,把话压了回去。
他打算先回去,一会儿再来,省得又被楚究明朝暗讽的。
不料楚究正好打完水,准备走出茶水间。
郁南好奇往他水杯里瞧,看他有没有泡点枸杞,不巧楚究正好察觉到了他的眼神,然后停下脚步,一手端着水杯,大大方方地看着他。
郁南:“……”
气氛诡异地沉默着,僵持了漫长的两秒钟后,郁南凭着打工人最基本的觉悟,像面对蛮不讲理的病人家属那样,露出不走心但比较得体的微笑:“董事长,下午好。”
楚究面无表情地看了眼自己的水杯,又重新看向他,单刀直入问:“你在好奇什么。”
为了撕掉擅长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标签,郁南点头实话实说,“有点好奇你水杯里有没有枸杞。”
楚究垂眸看了眼自己的水杯,抬脚返回茶水间,抬手从柜子里拿出枸杞来,递到郁南面前。
郁南心想什么意思,他腾不出手,要自己帮忙倒点吗?就跟老板抽烟小兵帮忙点烟一样?
郁南很有眼力见地放下自己地水杯,拿过罐子,不料楚究不放手,抬了下下巴对他说:“你拧开。”
楚究手握着瓶子,郁南手覆上去,掌心一收,修长的手指往下扣,用力一旋,指尖从楚究的弧口扫到了食指的指关节。
楚究眨了下眼睛。
瓶子拧开了,他的指尖也离开,只留下隐隐约约的痒意。
两人上次合作,是郁南给他当翻译,两人再度合作,是一起拧枸杞瓶子。
和上次一样,两人配合得十分默契。
郁南笑问:“您刚才是忘记了吗?”
楚究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强迫自己不去在意他手指掠过时弧口处留下的痒意,举着枸杞瓶子对准他的水杯。
楚究边说边往里倒枸杞:“我不需要,是你需要大补……”
楚究手一抖,话一顿,小半瓶枸杞倒进了郁南的水杯里。
画面宛如静止了,楚究跟个雕塑似的定在原地。
郁南觉得有点好笑,什么叫做清者自清,这就叫做清者自清。
他憋着笑,从楚究手里拿过装枸杞的瓶子,拧上盖子放了回去,“这回您该相信,我上次确实是手抖不小心倒多了吧?确实没有此地无银三百两。”
这次,郁南的指尖没碰到他的手。
楚究看了他一眼,拉着一张憋屈得不太明显的脸走出了茶水间。
郁南看着这小半杯枸杞,没憋住,噗嗤笑出声,没看到已经走出茶水间的楚究步伐微顿,接而大步往前走。
郁南接了水之后返回办公室,江伟光立刻围过来问:“郁总,董事长很关心你啊。”
郁南垂眼看了小半杯枸杞,应付道:“董事长心怀员工嘛。”
“小伙子,好好干,董事长都帮你倒茶叶了,为了让你和董事长多聊一会儿,我都没进去打水。”
郁南笑呵呵应付:“你当时要是进去了,董事长也会给你倒的,江总。”
江伟光:“我可没这待遇。”
郁南正想着怎么结束这无聊的对话时,周亚兰走了进来,看到郁南开始安排事:“小郁,去采购一些好用的瓶瓶罐罐。”
郁南:“好,要买什么样的,用在哪里?”
周亚兰也很纳闷:“刚才在楼梯口碰上董事长,董事长安排的,他说你知道。”
郁南懂了,笑着答应下来,“好的。”
周亚兰:“你知道?”
郁南:“嗯,茶水间那些瓶瓶罐罐不太好倒,容易倒多了,浪费。”
周亚兰恍然大悟,“懂了,你去办吧。”
“好。”
郁南坐下来,打开邮箱,发现好多基金会给他回短信了,几乎都是拒绝的回信,说玉玉没有达到帮扶的标准,只有一个蓝图基金会说资料在审核中。
郁南在便利贴上写上了基金会的名称和联系电话,对周亚兰说:“总监,我出去打几个私人电话,大概十分钟。”
周亚兰:“好。”
郁南本想去卫生间打,但万一被江伟光听到又要八卦,想了想就去了天台。
今天下了点小雪,风吹得冷飕飕的,郁南缩了下脖子,正想给基金会打电话,张鹏先来了电话。
“南啊,我诊所已经卖掉了,你什么时候过来拿安胎药?”
郁南心想这时候张鹏还有心思管他安胎呢,“安什么胎,约了下周的专家号准备打掉了。”
张鹏沉默了好久。
莫名的,郁南心里一酸,他刻意忽略此时的酸涩,说服张鹏:“人类又不是什么濒临灭绝的保护动物,再说也没什么牛逼的基因必须要传下去,我自己都没活明白呢,生孩子做什么。”
郁南说得比平常大声,像努力说服自己。
他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郁南:“对了,我发工资了,上次翻译还拿了比劳务,我打给你。”
张鹏嗤了声,“得了吧,留着你那点钱养身体吧,打胎不是小事,伤身体的。”
“我还有年终奖没发呢。”
张鹏沉默了一会儿,“好,没招了找你,我还有招,挂了。”
张鹏挂了电话,郁南沉默了好久,然后拍了拍腹部,“对不起了。”
他收拾心情,开始一个个电话打过去。
“您好,是文心基金会吗?我想问一下张玉玉的方案为什么没通过?”
那边温柔的客服耐心说:“对不起先生,张玉玉没达到帮扶标准。”
“张玉玉的心脏病比较罕见,必须要去国外做手术,他爸爸已经把房产都卖了,比市场价低30万……”
“对不起先生,我们有严格规定。”
还没等郁南说完话,那边就挂断了。
郁南再打另外一个基金会,基本上都是一样的说辞。
一阵冷风吹过,郁南打了个哆嗦,他愤愤骂道:“什么混账玩意,这不帮那不帮,那还搞什么基金会?钱放在银行生利息吗?等老子忙完了干你们!”
郁南骂完了,收拾情绪,又态度端正毕恭毕敬温声细语地打下一个电话。
结果都是一样。
郁南打完一个,骂一通,然后又整理心情,态度和善地打下一个,像个精神分裂症。
他打给蓝图基金会,“麻烦您能审核快一点吗?孩子着急做手术,等着救命呢,如果您需要补充什么资料,我第一时间去办。”
蓝图基金会给他的回复很官方:“我们会按照流程审核,请您耐心等待。”
打了十几个电话之后,郁南骂的力气都没有了,坐在楼梯间的门槛上自闭吹冷风。
冷风也很不客气,越吹越大,郁南不可控制地打了好几个喷嚏。
郁南:“真他妈冷。”
但郁南并不想回去,垂头丧气地坐着哈气抖腿打喷嚏。
半晌后,他给自己打气,“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继续打。”
刚拿起手机,就接到了周亚兰的电话。
“喂,总监。”
“赶紧回来,去一趟董事长办公室。”
“怎么了?”
“不知道,他给我发消息的。”
“好,我这就下去。”
郁南挂了电话,对着电话愤愤道:“老子先去干老板,一会儿再回来干你们!”
郁南拍落身上的雪花利落下了楼,而准备被他干的老板楚究还在天台上一脸无语。
烟瘾犯了,上天台来抽根烟的功夫,都能全程听到某些人吹着冷风打着喷嚏表演精神分裂。
要不找个理由让他回去,他能呆到下班然后冻成冰雕。
楚究平时不抽烟,上一次抽烟,是郁南爬到他床上的那天晚上。
郁南说要打胎。
楚究皱了皱眉,又点了一根。
郁南到了董事长办公室,当然扑了个空。
郁南:“董事长,您找我?”
没有回应。
郁南又再叫一遍:“董事长?”
还是没有回应。
确定没有人,郁南小声逼逼:“搞什么?躲猫猫吗?”
说着,郁南转过身,差点吓到人魂分离,控制不住飙了句脏,“卧槽啊!”
楚大董事长跟一堵墙一样站在他身后半步,表情淡然地看着他。
郁南握着拳瞪着眼皱着眉红着脸,所有的理智全都集中在嘴巴上,死死地抿着,心里念着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强迫自己冷静。
这一招是护士长教他的,之前在科室实习的时候,他还是个血气方刚正义感十足的小伙子,没有被社会毒打过,正义感十足,有一个蛮不讲理的病人家属指着跟他一起实习的小姑娘的鼻子骂,原因是姑娘给他女友抽血的时候绑带绑紧了,让他尊贵的女友胳膊上留下了勒痕。
小姑娘解释,病人血管比较细,不勒看不到容易扎歪,但男友力爆棚的男人不依不饶。
郁南实在看不过去,本来拳头扬了起来,但职业素养使然他只是把那人推开然后开骂:“你再逼逼试试?再逼逼老子把你脖子给绑了再把你嘴缝起来。”
这事儿的结果就是郁南被记过处分。
从此以后,护士长就告诉他,发脾气之前,先念一下佛经。
果然有用。
心头快速过了一遍心经,郁南松开拳头,顺了下气,皮笑肉不笑地说:“董事长,您找我?”
楚究淡然应了声,从他身边走过。
郁南闻到了股淡淡的烟味儿,他下意识皱了下眉,安静等待楚究发号施令。
半晌等不到楚究开口,郁南只好问:“您有什么吩咐?”
楚究把水杯推过来,“打杯水。”
郁南:“就这事?”
楚究:“嗯,就这事。”
郁南:“没别的了?”
楚究啧了声,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不是你说的,以后倒水的事情你来做?”
他说得太急,呛了声。
郁南有点搞不懂,董事长怎么有点心虚的感觉?还生起气来了?
莫名其妙。
郁南:“我的意思是,要泡点什么不要?”
楚究开始工作,根本不理他。
郁南疑神疑鬼地走过去,拿起楚究的水杯,去了茶水间。
一抬头,就看到茶水间里的普洱茶。
吸烟的人要多喝普洱茶,有利于尼古丁排出,郁南的初恋男友爱抽烟,戒都戒不掉,郁南只好折中,他每次吸完烟,就让他喝一大杯普洱茶,排出体内的尼古丁。
郁南思绪乱飞,回过神时,他已经倒了些茶叶到楚究的水杯里。
算了算了,当是积德行善,把刚才老板抽烟抽掉的一秒生命给他补回来,给老板续命,是大功德一件,也算是换一个方式救死扶伤了。
郁南洗茶,泡好茶之后,端回董事长办公室。
楚究停下敲键盘的手,瞟了眼茶杯,嗤笑了声,“这次又要我大补什么?”
郁南心里叹了口气,“这是普洱茶,排毒养颜,润肺止咳,适合经常抽烟的人。”
楚究停下手中的工作,抬眼看向郁南。
郁南:“您不相信可以百度。”
楚究:“我不经常抽烟。”
郁南懂了,楚大董事长嫌弃呢,“嗯,那我倒掉,给您换杯开水。”
楚究拿过茶杯端着,郁南扑了个空。
楚究垂着眼眸闻了闻,茶香浓郁,清新自然,“上次抽烟我想想啊……”
郁南杵着不说话。
楚究撩起眼皮看着郁南,两人眼神触及一刻,郁南还没来得及做心里建设,楚究立刻开口,“那天晚上。”
郁南愣了下,接而反应过来,楚究说的是哪个晚上。
因为毫无防备,所以羞耻感顿时张牙舞爪地爬满了全身,郁南立刻臊得无地自容。
而楚究饶有兴致地盯着他,似乎要把他的每一个微表情都看清楚了。
依照郁南的经验,楚究此番行为,若不是在撩他,那就是有什么大病,喜欢看人难堪出丑。
撩他是不可能,那就是后者了。
好心给他泡杯茶去去尼古丁,他却当成了驴肝肺。
郁南还没有再同一个男人面前难堪超过两次,如果有,那他一定会让对方比他更难堪。
初恋男友就是个典型例子。
“原来董事长喜欢抽事后烟,”郁南挑嘴一笑:“那您刚才是去……”
郁南狡黠眨了下眼睛:“我会保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