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我不能爱你

一晃快到周末,为不错过休息日,黎棠把时间提前一天。

“四天和五天没差。”他这样告诉蒋楼,也安慰自己。

于是蒋楼用手机提前订好房间,周六晚自习下课后,两人先在学校后门碰头,再打车前往酒店。

刚上车,黎棠就掏出手机要给蒋楼转账。就算不让他全付,也至少得AA。

蒋楼说不用:“前几天比赛赢了。”

“周二晚上?”黎棠那天没陪他一起去拳馆,两人同乘五站路就下车兵分两路,“你猜我那晚干吗去了。”

蒋楼垂眼看手机屏幕,把黎棠发来的转账点了拒收:“不知道。”

“你猜猜看嘛。”

“写作业。”

“作业在学校就写完啦。”

“看书。”

“《基督山伯爵》也快看完了,我的作文水平突飞猛进。”

“睡觉。”

“没有,那天我睡得很晚,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刚睡下不到一刻钟。”黎棠催道,“你再好好猜猜。”

想起那天晚上见到的人,蒋楼不动声色地:“回去陪妈妈了?”

“不是。那晚我妈不在家,说是去见老朋友了。”黎棠自己也想不明白,嘀咕道,“……什么老朋友非得晚上去见?”

蒋楼笑了一下:“说不定是那种被遗忘很久的‘老朋友’。”

到酒店大堂,办入住的时候,黎棠问前台要了份餐点。

这部分账是他结的,蒋楼没抢过他。拿到房卡乘电梯的时候,黎棠一脸“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地得意道:“谁让你拒收了,反正这个钱今晚必须花掉。”

蒋楼没再说什么,随他去了。

订的是市中心的一家五星酒店,老牌连锁,设施和服务都算得上不错。

进到房间里,黎棠才有了点“我和蒋楼来开房了”的实感。做了几天的心理建设不能说完全没效果,只能说一点用都没有,房门“砰”地在身后关上,黎棠肩膀一抖。

蒋楼发出一声轻笑,黎棠问他笑什么,他说:“没什么,只是觉得这场景像……”

至于像什么,他卖关子不说。

等到黎棠进洗手间,抬头看见镜子里的自己,脸蛋白里透粉,一股子紧张娇羞,就差把“我是第一次”几个字写在脸上。

黎棠掬一捧凉水,手心捂脸,不愿面对般地想,确实很像——蒋楼像嫖客,自己像第一次出来卖的鸭子。

极其恶俗的联想,却是极好的助兴剂。

蒋楼也进到洗手间时,黎棠让出台盆前的空位,人却没走,几分专注地看着蒋楼洗手。

多么好看的一双手,清澈水流滑过肌理和骨骼,让人想起这双手抚摸着身体时的触感,还有那天夜里在被子下面,如水中游鱼般的灵活。

眼皮微掀,视线在镜子里相撞,黎棠的心莫名发紧。

蒋楼黑亮的眸似有无穷吸引力,扯着拽着,让人不由得向他靠近。

浅尝辄止的一个吻,黎棠自知不该分心,可那么大一面镜子照着,每一个动作和反应都纤毫毕现,无所遁形。他一会儿关心水龙头有没有关紧,一会儿担心敞开的窗户会让对面楼的看见这边的“现场直播”,手往后撑住台面,身体后仰拉开距离:“……先出去。”

“为什么要出去?”蒋楼却俯身向前,“不喜欢在这里?”

黎棠有种进退维谷之感,正羞得不知该往哪里钻,外面门铃突然响起。

是他点的餐到了。

夜宵菜品有限,黎棠又不想吃得太油腻重口,点的是酒店特色的海鲜粥。

刚喝两勺,手机响起,看见来电显示的“妈妈”二字,黎棠一怔。

自转来叙城一中,他就几乎没有准点回过家,张昭月都习惯了,平时不等他到家就早早睡下,今天怎么突然给他打电话?

接起来,张昭月问:“怎么这么晚还没回家?”

黎棠含糊道:“……和同学一起在外面吃宵夜。”

“和哪个同学?”

“同班的,您不认识。”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那早点回来。”

黎棠心虚地“嗯”了一声。

挂断电话,黎棠胃口丧失,又磨磨蹭蹭吃了两三勺,就放下碗。

蒋楼几乎没动筷,见黎棠也不吃了,问:“被查岗了?”

“嗯。”黎棠有点郁闷,“我还从来没对妈妈撒过谎。”

“那怎么办。”蒋楼半真半假地说,“先送你回去?”

黎棠果断道:“才不呢,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

当然要一鼓作气。

蒋楼却说:“你这样让我很有压力。”

“嗯?”

“如果我做得不好,让你后悔了,怎么办?”

意识到这里的“做”指的是做什么,黎棠的脸瞬间涨红:“……这种事,哪有什么好不好的。”

“没有吗?”蒋楼问。

“就算有,我也没法去……去对比啊。”

蒋楼笑一声:“你要是愿意,有的是办法对比。”

“为什么要去对比?”黎棠不明白这个假设的意义,“只跟你一个人做这种事,不行吗?”

蒋楼没说话。

黎棠忍不住追问:“难道,你希望我跟别人做这种事?”

蒋楼别开视线,看向桌上的残羹:“还吃吗,不吃的话——”

黎棠知道他在转移话题,伸手扳住他的脸,强迫他与自己对视:“回答我,你希望我跟别人做这种事吗?”

蒋楼眨了一下眼睛,黎棠预判道:“不准闭眼。”

亲密的相处足以让黎棠摸清蒋楼惯使的伎俩,也知道他即便嘴硬得要命,却很难做到看着别人的眼睛说谎。

在与对峙无异的氛围中,到底是蒋楼败下阵来。

他直直看着黎棠,很轻地叹一口气:“不希望。”

黎棠对蒋楼难得的坦诚十分满意,就着这个姿势亲了他一下:“那就别做这种假设,好扫兴。”

虽然,在使用强制手段迫使蒋楼说真话时,黎棠就料到之后会被“报复”。

唯有微末风声的静谧春夜,酒店二十七层的套房中,一只白皙而纤瘦的手,颤巍巍地往床头方向伸,目标是开关,想把最后一盏床头壁灯关掉。

却被另外一只大一圈的手覆了上来,十指相扣,骨节绞紧,仿佛能听到汗水摩擦的咯吱动静。

粗重的喘息中,夹杂着蒋楼暗哑的声音:“别关……让我看着你。”

而黎棠,已经完全发不出,或者说是不敢发出声音。

哪怕来之前做足准备,预计了所有可能发生的状况,黎棠还是低估了实战与理论的差距。

加上蒋楼刚被他拿捏过,夺回主动权后仍有几分怒意,怎样能让他感到羞耻,让他濒临崩坏,蒋楼就怎么做。

蒋楼甚至不允许他脱掉衣服——只让他自己掀起下摆,把想要被亲吻的部位露出来。

等到黎棠强忍羞涩将毛衣掀了起来,蒋楼又迟迟不碰他,而是撑在他上方,用一种品鉴的挑剔眼神,冷淡目光一寸寸扫过裸露在空气中的肌肤,仿佛是在估价,或是打分。

等到黎棠受不了,松开攥着衣服的手,去搂蒋楼的脖子,试图靠得近一些,蒋楼一把捞起他的衣摆,塞到他嘴里,命令道:“自己咬住。”

黎棠不得不承认,他喜欢被蒋楼这样粗暴对待。

这让他有一种即将面临狂风暴雨的兴奋,和轻微而持续的疼痛一样,能让他从现实中脱离,获得灵与肉共振的快感。

于是听话地张开嘴,牙齿咬住毛衣一角。

像是用绳索,把自己捆了起来。

而这种事,第一次,比黎棠想象中要疼得多。

虽然后来,感官逐渐被合二为一的战栗封闭,剧烈的震荡中,黎棠也只来得及说:“蒋楼……哥哥……疼,慢,慢……”

蒋楼却没有停下来,他自上而下俯视着黎棠,任他时而蜷缩时而挣扎,无情地宣判:“不够,还可以更疼。”

好像身下的人越是示弱,流的泪越多,越是能激起凌虐欲。

不够,还不够。

想把他劈开,搅碎,看他痛哭流涕。

毕竟只有足够疼,才能被铭记。

直到最后,黎棠也没能挣脱禁锢。

甚至在紧要关头,被蒋楼的手掐住脖颈。

随着进入肺腑的空气愈渐稀少,黎棠头晕目眩,整个人仿佛飘了起来——他又看见自己变成了蝴蝶,透薄的翅膀扇出残影,飞得那样拼命,却一点一点地,被一团刺目的白光吞噬。

等那力道松开,黎棠呛一口唾液,咳嗽起来。

眼前又变成黑茫茫一片,仓皇中黎棠紧紧攀住蒋楼的肩膀,睁大眼睛去寻那模糊的人影轮廓。

这种时候,人只会本能地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

却忘了,推他下去的,也是这双手。

事后,黎棠一面回味着刚才的刺激,一面后怕:“你怎么敢,万一真把我掐死了……”

蒋楼拧开瓶装水,一口气灌下半瓶:“要是你死了,我也跑不掉。”

房间是用蒋楼的身份证开的,从学校门口,到车上,再到酒店大堂,电梯,一路都有监控。就算他真要动手,也不至于这么蠢。

黎棠听了他的话,瞪圆眼睛:“你还真想过?”

“怎么会。”蒋楼笑了,“我怎么舍得。”

黎棠也笑,他喜欢听蒋楼说“不舍得”。

由于刚才消耗了太多体力,黎棠抬胳膊都没力气,膝盖碰一下蒋楼:“我想喝水。”

他躺着不愿起,蒋楼就自己先喝一口,手掌拖住黎棠的后脑,唇贴着唇,将水渡过去。

黎棠喝完一口表示不够,还要,蒋楼耐着性子喂了几口。

亲着亲着,又擦枪走火。

这回黎棠放开了,四肢并用地爬到蒋楼身上,嘴巴去碰他凸起的喉结,感受它随着呼吸错乱而起伏滚动。

然后坐直身体,自己将毛衣脱掉,扔在一旁的地毯上,再慢慢坐下的同时,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微颤的手去拉蒋楼的手,牵引着他往自己的后腰去。

他说:“你摸……你摸这里。”

指腹触觉敏感,轻易摸到一块不甚平坦的坑洼错落。在蒋楼疑问的视线里,黎棠撑着胳膊,艰难地背过身,腰部拱起,让后背暴露在灯光之下。

首先入目的,是一段嶙峋的脊骨,釉白的皮肤覆于其上,如同山峦积雪,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丽。

而往下,那通往凹陷的幽暗处,更深浓的黑色,镌刻着两行文字,那字上的结痂尚未脱落,显是刚着色不久。

第一行是蒋楼名字的全拼,第二行是罗马数字,怕蒋楼看不清,黎棠说明道:“……是你的生日。”

JiangLou

Ⅺ。Ⅸ.MCMXCIX

黎棠最不擅长的就是写作文,可是情侣之间必做的浪漫的事,总是离不开情书二字。

他不会写,怕写得不伦不类出洋相,索性以自己的身体作纸,将世上最简单直白的情书,永远烙印在只有对方能够看到的隐密位置。

时间仿佛静止。

哪怕仍能感受到那块皮肤被注视,灼热得让身体都起了一层薄汗。

这文身,是周二晚上黎棠一个人去文的,文身店老板说五天就能掉疤,现在看来还早得很。

本来应该等完全恢复好再给蒋楼看,可黎棠等不及,他让蒋楼在这个一生只有一次的夜晚,看到这表示我属于你的重要印记。

黎棠撑不住了,塌下腰,刚要转身:“蒋……”

忽然腰际一热,是被一双手握住,紧接着后肢被提起,一霎的空虚让黎棠轻吟出声。紧接着,脊骨最下方,临近尾椎的那块隐密的皮肤,被更加热烫的唇,柔软地吻住。

黎棠顿时扬起脖颈,无声地张开嘴巴。

已是暮春,空气湿润得像是下过连夜的雨,可怎么还是有过电酥麻的感觉?

比方才的窒息更激烈,更令人心颤不已。

已经是第二轮,蒋楼的动作却更用力,更凶暴。

他自身后搂着黎棠,以近乎威胁的口吻诱导黎棠说出各种羞耻的词语。

快……还要……再多一点。

还有——

“我爱你。”

为了方便蒋楼观察他的表情,顶灯全部打开。黎棠有一种被至于祭坛上的一览无遗,哪怕他是自愿献祭,自愿剖出一颗心,说出:“我爱你。”

而献祭是为了赎罪,为了洗清冤孽。所以接收祭品的神明,有权下达任何指令。

“我听不清。”蒋楼沉声道,“再说一遍。”

黎棠咽下一口腥甜的唾沫:“我爱你。”

为了忍住回应的冲动,蒋楼闭上眼睛,一遍一遍地重现过去——父亲血肉模糊的尸体,母亲决绝的背影,嘲笑声和迎头砸过来的拳头,礼堂里弹钢琴的男孩和剧烈的耳鸣。

可是往后,杂沓而至的彩色画面取代黑白胶片——男孩长大了,却还是那么天真,会因为几颗糖笑得很甜,也会因为心疼着谁而掉眼泪。明明是富贵人家娇养大的小孩,情人节收到一束玫瑰花,竟会没见过世面似的制成干花,当作宝贝。

只有不断地否认,让心里的声音压过右耳听到的声音。

“我爱你。”

我恨你。

“……我爱你。”

我恨你。

“哥哥,我好爱你。”

我恨透了你。

赤诚的爱是热烈的红,深刻的恨是浓郁的黑。

原来它们之间的界限,从来都不分明。

蒋楼不肯睁开眼睛,因此只能目睹着自己沉入海平面,一直,一直地沉下去。

“哥哥,你爱我吗?”

我不能爱你。